第十九章 雁过留声,人过留毛,就在辜骁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荒唐大梦时,一根卡在竹席缝儿里的超长毛发告诉他,这才不是梦呢。他的身边的确睡过一个浑身带谜的Omega,但他似乎离开已久,信息素的气味淡得快要闻不到了,辜骁余光瞥见飘动的窗帘,才发现窗户大开,包裹着暑气的热风一阵一阵地向屋内涌来,信息素被热气因子撺掇着四处乱窜,早就挥发得不剩多少。
第十九章
雁过留声,人过留毛,就在辜骁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荒唐大梦时,一根卡在竹席缝儿里的超长毛发告诉他,这才不是梦呢。他的身边的确睡过一个浑身带谜的Omega,但他似乎离开已久,信息素的气味淡得快要闻不到了,辜骁余光瞥见飘动的窗帘,才发现窗户大开,包裹着暑气的热风一阵一阵地向屋内涌来,信息素被热气因子撺掇着四处乱窜,早就挥发得不剩多少。
既然不在房间里,说明他的脚八成是能走动了。辜骁略感欣慰,不枉费自己不收取分文充当一回马杀鸡小弟,毕竟他的手艺精湛到开一家按摩店也绰绰有余。如是想着,辜骁从床上翻身下地,两只脚触到地板上一通摸索,却是摸不到自己的球鞋,奇了怪了,莫非是昨晚不小心踢到床底下去了?
他弯腰去查看,发现床底空无一物,鞋子自己又不长腿,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将它们穿走了,辜骁一下子直起身来,立即把自己挂在椅子上的背包拿起来,拉开拉链仔细检查了一番,索性一样东西都没丢。那为何他的鞋命就这么苦,竟被歹人挟持穿走。这一路辜骁为了减轻行李负担,也并不准备多双鞋履,而是穿坏一双就地买一双,他来重庆就穿了这么一双,这鞋跟他上高山下羙江,患难与共,已有真情。
辜骁只得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他看见桌上只有一瓶辣酱和一包榨菜,装馒头的碗里空空如也,这个世界对晚起的人儿真残酷,行吧,他认了。
刷牙时肚子开始高唱哀歌,在这个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而又离早饭早已远去的时间内,怕是只能亲自下厨丰衣足食。但辜骁的厨艺和他的画艺想比,那真是相形见绌,唯有一道菜他得心应手,那便是热水开泡面,只要调味包下料的比例得当,那这便会是一碗艺术品级别的速食美味。
秦夏之前说过,邝杰作息总是日夜颠倒,因此经常会帮他买一箱方便面备着,这箱面就搁在厨房最左侧的储物柜里,辜骁记忆力超群,别人随口闲谈时的一句话,他记得清晰无比,于是洗漱完毕后,他朝着厨房前进,打开了最左侧储物柜,看见了那个方便面箱子,用手往里一掏,他整个人顿了顿,再掏,他怀疑自己的手臂是否过短了,再深入一点,哦,碰到底了……箱子空了。
这箱面,似乎是一周前秦夏从镇上扛回来的,统共24包,邝杰就算一天两包也不至于这么快消耗光吧。
秦家不留隔夜菜,吃不完的剩饭剩菜都喂了隔壁邻居家的母猪,秦夏年纪虽小,但养生理论一套一套的,他哥都没他讲究。如此一来,在秦夏未归家做中饭前,辜骁怕是只能以水代餐,充饥饱腹了。他一口气喝下三大杯白水,勉强有了打嗝的感觉,终于明白粒粒皆辛苦的不易。
重庆步入盛夏后,基本上全天晴日,偶有阵雨,这是多数山区的常态,因此即便窗棂都被烈阳晒得有些焦烫,辜骁却莫名地欢快,一来是他的作画事宜得以继续,二来是阻碍他作画的麻烦精悄无声息地走了。
一个穿走他球鞋、薅走十几包泡面的Omega并不值得他再赋予更多的关心,辜骁肯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保证,就算卢彦兮再从羙江里漂过,他也不会再不识好歹地去救。羙江似乎听见了他的誓言,发出哗哗的水声,辜骁坐在窗边,用炭笔勾勒底稿,他转变了作画手法,不再采用即时上色的技法,而是先把整幅画的构图先打好底,等午后“佛光普照”再临人世,他再扛着画架去江边临摹上色。
画家既需要出色的技法,更需要敏锐的观察世间百态的双眼,从窗口可以望见对山上慈母庙的轮廓,很小,甚至看不清楚任何细节,但辜骁脑海中却另有一副画面,他深知这座庙本身并非是这幅画的重点,而是它散发的金色光芒,恢弘盛大的光亮宛若佛陀降临人世时伴随而来的圣光,令人心生崇拜和敬畏。
直到秦夏来敲门叫他吃饭,辜骁才惊觉两个小时过得太快,他的底稿只算是粗略完成,搁下笔后,他瞥见自己的手心蹭上了一些红漆似的东西,手掌搓了两下,漆面簌簌剥落,哦,这哪是油漆,分明是自己的血迹,干硬了之后黏在黑色的炭笔上,默默地记录了一场荒谬的谋杀未遂。
在饭桌上,秦夏得知了卢彦兮不告而别的消息,张皇失措道:“小卢哥哥的脚还没好呀,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呢?”
辜骁道:“我昨晚帮他按摩了脚踝,他应该能下地走动了。可能他已经去镇区报警挂失自己的证件了。”自然,这段话只是随口胡诌的安抚之言,辜骁知道卢彦兮不可能去报警,那厮要报早报了,这人就像深山里突然窜出来的獐子,误入了红尘,身上带有一团凡人无法猜透的谜团,野物总是难以驯服的,辜骁的好意他不领情,反而肆意糟蹋,他又警觉得厉害,宛如惊弓之鸟,受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卢彦兮或许曾经是笼中金雀,但出笼后,他明显变化为一只竭力奔逃的野鹿,他只在俗世中做短暂停留,即刻便要逃了。
逃了就好,辜骁又不是猎鹿人,他只是一位好心的可怜的农夫,在江里捞起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回家救治后却反被噬咬,脸上数不清的巴掌和掌心深刻触目的划痕,都是他好心的代价。
午后,慈母村上空飘来一片乌云,一口气泻下足量的雨水,羙江的水流顿时湍急不少,没半个小时,天又放晴了,阳光变本加厉地曝晒着整座慈母村。辜骁背起画具走下石阶,来到了几天前选定的作画地点。羙江中的鱼不停地跃出水面,它们被闷热的气候逼得透不过气。
辜骁深知这几天不抓紧时间,往后的七月中下旬,怕是白送他十颗胆子,他也很难走出屋子到野外作画,重庆的夏天是淬了毒的,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莫要轻易挑战一些非人的吉尼斯行为。
慈母庙的光随着日头的升高,逐渐进入状态,辜骁托着画盘点了几笔,额上的汗就跟瀑布似的往下淌,滴在他露在外头的脚趾头上,没了球鞋的他只能穿着拖鞋来干活,不消说晚上回去,脱下来脚背上还能不出所料地发现多长出了一双拖鞋来。
卢彦兮可是够厉害的,就给辜骁剩几根头发丝了,顺了球鞋顺了泡面,看他能走多远,半路上那个发情期紊乱综合征要是不幸发作,那他只能自求多福,不愿遭人标记,却又没有身份证去申领每月份的抑制剂,而他所谓的第三条路,真的能助他脱离苦海?
辜骁热得胸口发闷,灼人的热度将皮肤晒得紫红发烫,但他却无法暂做休息,慈母庙的光晕越开越大,像金刚罗汉的法器高举天空,震慑天下。他的眼睛越来越不能直视对岸山崖上的庙宇,于是他以手做檐,为眼睛遮去一部分强光,画盘上的颜料干得极快,他必须时常搅动。
他蹲下身挤出一罐新的颜料,用笔刷调匀,打算细致勾勒慈母庙的外观,这是细活儿,马虎不得,辜骁又盯着那庙多看了几分钟,但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庙身前似乎有一道黑影来回地晃悠,还以为是自己视网膜出现黑斑了,辜骁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看——
确实是有一道人影在庙前的悬崖上走动,而且那人似乎不断地靠近山崖的边沿,试图往底下的江河里探看。辜骁愣了,心里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情急之下,他破口大喊:“喂——不要靠近悬崖——!!!”
他这一嗓子似乎是从丹田发声,中气十足,山间又容易攒住回音,只听得绵绵不绝的“不要靠近悬崖——靠近悬崖——悬崖——崖——崖——”在羙江上空壁球似的弹撞,显然山崖上那人也听见了,但他不仅没有因为辜骁的劝告往回走,反而被其嘹亮的一嗓吓得两腿一软,踩空了一脚,整个人噗通坐在了斜坡上,坐滑梯似的往崖边溜下去一段,这下好了,他极有可能成为世上第一个因声音被谋杀的无辜游客。
辜骁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他扔下画盘和画笔,直往孝子桥上跑,整座破桥在他的大幅度奔跑下左右激烈晃动,发出惨叫,羙江里又下了一盆辣椒面。虽是穿着拖鞋,但辜骁仍健步如飞,一般人爬慈母山起码要花近一小时,登山达人说不定能在半小时内搞定,而辜骁作为一个甲级志愿者,总要扛住一些压力。
慈母山平时走的人少,石阶上的青苔长得密实,好几次辜骁险些滑倒,膝盖差些磕在阶沿儿上,他气脚上的拖鞋没有抓地力,跑到一半只得脱下来拎手里。
撑住、撑住、撑住……辜骁不断地在心里默念,他很怕自己冲上去,那人已经坠落到羙江里,在那种高度下坠,必死无疑,况且不幸砸在凸起的岩石上,遗体的模样也将惨不忍睹。虽然那人不一定真是要跳崖自杀,但自己吼了一嗓子反而造成了惨剧,那他会愧疚得无以复加。
辜骁提着一口气,直奔到慈母庙山门口的指示牌下才释放出那口真气,急促喘息着给自己快要憋炸的肺输送氧气。这是他第二回 上山,慈母庙依旧是冷清无人,他赤着脚跑进庙门,青石板上还有不少落雨下来的积水,绕过前殿,他从庙后的小门穿出,来到架起围栏并且插了多块警示牌的悬崖边。只一眼扫去,悬崖边并没有人,辜骁瞬间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似的眩晕,他最怕的结果难道成真?
他的脚上全是泥点子,脚指甲缝里还有些许青苔碎屑,待他一步一步走向崖边,那种沉重的心情仿佛走向地狱黄泉,慈母山并不是什么绝顶高峰,但这个高度绝对能让一个跌落的人丧命。
辜骁翻过了围栏,更挨近崖边,山崖并不是平坦的台面,而是饱经风霜后被研磨成了无数碎石土块,形成了一个较为平缓的斜坡。脚踩在松软的碎石块上,总有一种崖角即刻坍塌的错觉。
辜骁一脚没踩严实,细碎的土块哗啦啦地往下滚落,然后他听见一个惊恐的声音叫嚷道:“不要——别再掉下来了——”
辜骁一惊,轻轻地蹲下身来,不敢高声言语:“你还好吗?我来救你了——”
那人挂在一株峭壁上的老树上,整个人牢牢地贴在石块上,双脚则踩着树根不敢动弹,他抬起脸来,原本是惊喜的,看见是辜骁后,瞬间收起了笑容:“是你……”
“你?”辜骁也是大吃一惊,“老友见面分外眼红”诚不我欺,“你不是走了吗?”
卢彦兮咬紧牙根,又怕又气:“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辜骁见他还有力气骂人,心情平静了不少:“你去哪里不关我的事,但你穿着我的球鞋,总跟我有关系。”
于是卢彦兮看见他拎着一双拖鞋,满脚泥泞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务农回来:“我借你的鞋穿穿,又没说不还你……再说你的鞋好大,我穿着还掉跟呢。”
辜骁不想与他在如此危险的位置争辩,把手伸出去,道:“手给我,我拉你上来。”卢彦兮亦知小命重要,于是便把手递给他,辜骁去拉他,却发现底下的人竟是一点力气也不出,重得快要拉不动,“你脚上用些力。”
卢彦兮瞪着他:“我脚又扭了,就刚刚被你吼一声,吓得滑了下去。”他倒是机灵,已经明白对岸江边那个大嗓门就是辜骁,不然也解释不通这厮为何突然跑来救他。
辜骁自知理亏,只得多出些力气,涨得颈间青筋暴起,手臂肌块硬实,总算把人拉了上来。卢彦兮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手臂交叠,整张脸埋在里头,肩头一颤一颤的,辜骁以为他吓得哭了,干巴巴地安慰一句:“没事了,你安全了……”
可卢彦兮似乎没听见,抖得厉害,片刻,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我怎么这么倒霉……果然是骗我的,骗子、骗子……根本不是这里……”
辜骁靠着围栏外侧坐着,附和他:“谁是骗子?”
卢彦兮闷声道:“那个,黑车司机……骗我说这座庙是千年古刹……还说高僧如云……骗、骗子!”他虽是哽咽,但更多是气愤难平,手心握拳猛地砸在了土里。
辜骁看戏似的看着他:“你都叫他黑车司机了,他的话你还信?”
卢彦兮忽的抬眼,他脸上隐约可见两道水痕:“我看了车上的旅游宣传手册,上面也是这么写的,我想重庆政府总不能也骗人吧?”
“……”辜骁努了努嘴,不再说话,他的无声揶揄令卢彦兮更是羞愤难当,气得他狠捶地面数次,激起的灰尘又呛得他直咳嗽。
卢彦兮刚治好的脚本来走得也不利索,他花了大半天时间走走停停,总算爬到了山顶,结果受骗上当,整个人心情极差,他毕生中爬山经历寥寥,更没有靠近过悬崖,因此好奇心驱使他翻过围栏,想近距离感受一下站在悬崖峭壁上的滋味,结果没想到凭空炸开一声吼,吓得他直接滑了下去。
辜骁背着他绕回了前殿,一个老僧拿着扫帚在默默扫地,卢彦兮趴在他背上,低声说:“这位大师好像听不见,我问他一些事,他只会摆手摇头。”
“他是聋哑人,而且弱视,这座庙他独自一人守了半辈子。”辜骁解释道:“你要找高僧,他肯定不是。”
“我不是要找高僧,我是要找一位高僧。”卢彦兮失落道,“只知道他人在川渝某处古刹,却不知具体何处。”
辜骁一怔,道:“大海捞针。”
卢彦兮驳斥:“那位大师是一座千年古寺的住持,信徒众多,声望极高,我只要稍加打听,肯定能找到。”
“既然你知道得这么具体,又怎么会找错?”辜骁提出质疑,并且委婉提醒道,“这年头会骗人的不止黑车司机。”
但他的委婉仍过于锋利,一下子刺痛了卢某人的心,下一秒他便受到了爆锤:“大师不会骗我!不可能骗我!他就是能救我脱离苦海!”
辜骁把手一松,佯装要将他摔在地上,吓得他猛地抱住辜骁的脖子,悚然道:“你干什么——”
辜骁掐着他的大腿根把他往上托了托,道:“举报传销,人人有责。”
卢彦兮听出他的讽刺,回击道:“那举报志愿者强暴Omega,可能比举报传销更容易立案吧?”
“你可以去举报,不过,”辜骁顿了顿,“你可能要先去警局补张身份证。”
像是认准了卢彦兮肯定会吃瘪,辜骁七分戏谑三分玩笑地驳回去,对方果然不吭声了,半晌,才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走之前,麻烦你背我去大殿里面一下,我有东西还没拿。”
辜骁不明所以,背着他进了大雄宝殿,只见磕头的垫子旁有一袋子东西,细看,似乎是几包方便面还有……三四个白面馒头。嚯,害他没早饭吃饿了半上午的罪魁祸首原来在这儿呢。于是辜骁擅作主张,将这袋子东西送给了聋哑老僧,不理会卢彦兮嚷嚷的肚子还饿着。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乱拿。”辜骁觉得背上的人虚长了他六岁,说罢,把人卸货似的扔在庙门口的石凳上,迅捷地扒下对方的鞋子,重新穿回自己脚上,“物归原主。”
卢彦兮闷声道:“谢、谢谢你的鞋。”
辜骁觑他一眼:“你不谢我也不会把你扔在这里。”
下山的路原本要快于上山,但由于背负重物,路途陡峭,辜骁反而走得更加小心,他叫卢彦兮抱紧他的脖子,千万不要后仰。背上的人看见这条弯曲狭窄的山道早已吓得闭眼不看,缩埋在辜骁的颈间,他离对方的腺体太近了,因此清晰无比地闻到了馥郁又淡雅的竹香,原本这样的距离只在交合时出现,卢彦兮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他的心竟莫名地狂跳,糟糕,对方的信息素俨然在勾引他……
辜骁似乎感受得到卢彦兮狂躁的心率,由于炎热出汗,自己的信息素浓度较之往常肯定高不少,再加上有一个信息素像狗四处撒尿般的Omega贴自己这么近,一切都在擦枪走火之间徘徊着。
两人各怀鬼胎,谁也不曾发现身后的山路顶端有人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