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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羙江上的这座铁索桥架起的年份有些久远了,饱经风吹雨打,外表锈迹斑斑,垂垂老矣,因此一旦有人在桥面上拔足狂奔,就会听见一阵阵凄厉的惨叫。桥疼得吱呀乱叫,左摇右摆,铁锈落入羙江里,倒映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单薄身影。

第三十二章

羙江上的这座铁索桥架起的年份有些久远了,饱经风吹雨打,外表锈迹斑斑,垂垂老矣,因此一旦有人在桥面上拔足狂奔,就会听见一阵阵凄厉的惨叫。桥疼得吱呀乱叫,左摇右摆,铁锈落入羙江里,倒映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单薄身影。
卢彦兮跑到一半,跑不动了,他是从村口提着一口气跑到这里的,秦夏跟不上他表示想回家喝口白开水,拯救一下干得冒烟的喉咙。卢彦兮顾不上他了,自他从贾会长那儿得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后,他的心就再也没从高空中降落。

吃惊、疑问、古怪、惊喜……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卢彦兮仔细回想了那个慈母庙中的老僧的脸,根本与记忆中慧生大师的容貌千差万别,唯有年龄还沾点边儿。可这个人总比洪钟寺那个连年龄也沾不上边儿的年轻住持好上那么些许。

带着满腔疑惑和期盼,卢彦兮等不及了,他就想当即上山问个明白,如果……是说如果,那位老僧真是慧生大师,那慈母庙就是自己出家的归宿了,他或许离摆脱Omega身份的时刻不远了。

正当他大喘了几口气,打算再次迈步时,手臂蓦地被一只手掌抓住,他一惊,赶忙回首探看,却发现是个熟人。

“你抓着我做什么?”

同样大汗淋漓的辜骁没肯放手,问道:“你要上山?”

卢彦兮怕他又要开嘲讽,含糊道:“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你画你的……”他朝远处江滩上望一眼,果然那儿支着一块画架,经受着烈日暴晒。

辜骁一手紧拽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另一手开始掏摸自己的裤袋:“早上醒来就没见你,不管去哪里,起码跟我说一声。”

他居然在关心自己,卢彦兮心里头霎时软了一块,也为自己方才急冲的口气感到一丝歉意:“我……我和秦夏去重庆市佛教协会了。”

“什么?”辜骁没太留意他在解释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口袋深处掏,可能是物件太小了,他寻摸了半晌,总算是找到了,“你把这个吃了再走。”

卢彦兮见他从口袋里揪出一包还没巴掌大的透明塑料袋,里头装着一颗还没指甲盖大的药丸,这个颜色和形状,他并不陌生,刚热乎的心脏登时又泡进了冰凉的羙江水里。

“拿着,现在就吃了吧,再拖下去可能……可能效果就不行了。”辜骁尽量把语气调整得温和一些,他其实心里都快急疯了,可他不想把自己失了稳重的一面展现给卢彦兮看。

卢彦兮接过密封塑料袋,盯着里头的那颗药:“你就是要把这颗避孕药给我?”

辜骁点头解释:“已经超过24小时了,Omega的受孕几率本就很高,如果再不吃药——”

“你不用紧张。”卢彦兮冷着脸打断他,“我就算现在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也不会赖上你,我是要出家的人,怀孕对我来说才是最糟糕的,你放心。”他虽然知道辜骁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就是莫名来气,可能是看不惯Alpha急于撇清责任的模样。

这让他想起曾经在大学里,有一个同系Omega不幸在大街上发情,被一名Alpha志愿者救助,此后Omega爱上了志愿者,但那名志愿者一直在救助不同的Omega,以此来积攒绩效,Omega爱而不得,也不肯接受别的Alpha的完全标记,最后是没熬过发情期死的。

卢彦兮要是那个Omega,就不会去主动打听是谁救助了自己,没有爱情的标记,不过是一种天然的兽性行为,有什么好迷恋的?就像他不会因为辜骁几次三番在自己生殖腔中成结,就对其有所依恋。

“我会吃的,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卢彦兮把药包进手心里,对辜骁发誓,“吃完要是还怀上,我就找秦医生给我流产,可以了吗?”

辜骁就眼见着他头也不回风风火火地奔上山去,自己独留在铁索桥上站立了好一会儿,这分明是没有错误的行为,怎么搞得好像自己是个负心汉似的?这颗药是他登录志愿者系统申领的,登录前,他犹豫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决定接受现实,这次的年终审查,或许就是对他的告诫,提醒他:你其实离一个优秀的Alpha志愿者还远着呢。

原本积蓄的一腔干劲儿中途被人打断,卢彦兮后半程的上山之路就艰辛很多了,等他爬到慈母庙门口,又是黄昏没尽,天色沉沉。慈母庙的大门早就关上了,刚抬起想敲门的手臂,卢彦兮忽的想起那位老僧是聋哑人,八成是不会来应门的。还是和之前一样,从后门绕进去吧。

但一想到慧生大师数年后竟面目全非,又聋又哑,卢彦兮就不是滋味,他还能得到大师的点化吗?大师又该用什么方式渡他呢?毕竟连口都张不开了。

如此想着,他溜进了后门,穿过一小段窄道,来到大殿前的院落里,一侧的一间禅房亮着灯火,卢彦兮走上前想敲门,突然听见房间里传出人声来。

“……你趁着天黑走吧,回来干撒子?”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呵,没人会想到我又回来了。”

“你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我这里,被人看见怎么办?”

“这座庙一年能来几个人?你把东西藏在桌案下面,这么多人拜过菩萨,有人发觉吗?……都是些傻瓜笨蛋……”

“你……唉……你好自为之!”

卢彦兮像是撞破了什么秘密,彻底呆愣住了,顿时进退两难,等禅房的大门被打开,里头刺目的灯光射出来,灌进他的眼睛,他才想起来要逃,可他刚转身,就被一记劈晕了。

再醒来,他的眼前红黑一片,眨了眨眼,才确定是被蒙住了。鼻尖飘来香烛的烟熏气,他扭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被捆绑得无法动弹,甚至连坐起来都不可能,只能咸鱼似的横躺着。

“醒了?”

卢彦兮听见有人在耳边冷漠地出声,他心一惊,想开口说话,才后知后觉嘴巴也被塞了布团,口水几乎要溢出嘴角来。

“别扭了,白费力气。”那人用脚踢了一记卢彦兮的大腿,力道不轻,卢彦兮疼得干哼一声。

随后,有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只听得进来的人说:“你打算把他怎么办?灭口?……他认得你,不能放走他。”

卢彦兮一听“灭口”二字就疯狂摇头,狼狈地蠕动着身体,企图逃远些,可他这种行为在那二人眼中无疑是可笑的。

“他死得明显会连累我哥和我嫂子,我走的时候顺便把他扔进山里吧。”

卢彦兮知道重庆的山沟沟里,什么野物怪兽都有,他被人杀害灭口,就会有警察追查,但被野兽吃掉,那纯属是他倒霉。

一股极其冲辣的信息素陡然靠近,卢彦兮恐惧地瑟缩了一下,他本能地排斥这个Alpha的味道,他不喜欢,非常的邪气和肮脏,和辜骁的味道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差。

“你自己找上门送死,别怪我心狠,之前放你一马过,可惜你没珍惜。”邝杰冷笑一声,伸手掐住卢彦兮的脖子,把他的腺体翻过来查看,“你怎么还没被标记?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东西在我面前晃了,臭死了。”

我才不臭!

卢彦兮唔唔唔地想大骂,可他光有气势,没有本事,邝杰看他还想抵抗,伸手就给了他三巴掌,全然没有作为Alpha的怜香惜玉,每一掌都不留情面。卢彦兮被打蒙了,脸上火辣辣地疼,脑子也开始腾云驾雾,邝杰把他搁在蒲团软垫上,站起来道:“乖乖待着,留点力气多活一刻。”

“庙里肯定不安全了,你早些走吧,他失踪肯定会有人来找的。”

“慧生叔叔,你装聋作哑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怕?”邝杰用十分熟稔的口气对那老僧道,“到时候警察问起来,你摇头就行了,反正你是一个聋哑人。”

慧生……叔叔……?

卢彦兮迷糊间,心想,这世间同名的人未免也太多了,慧生这名是开过光的吧,怎么谁都抢着用呢?

“后半夜你把他扔山沟里,你自己从后山翻过八连山峰往北边逃吧,躲几个月再换地方。”老僧慧生操心地替他盘算,“以后就别再干这行当了,换份安生点的活计,阿杰,让你爸妈在地下安心些撒。”

邝杰没有回答,他有他的安排,佛堂里一时间阒然无声,卢彦兮难捱时光,他一想到自己后半夜就要被扔进山里喂狼喂虎喂毒蛇了,便如油锅上的蚂蚁,急得上蹿下跳,可他跳不起来,每每一动弹,邝杰就会毫不留情地狠踹他一脚。

肚子被尖锐的鞋头扎了一下,卢彦兮疼得冷汗连连,红布下流出痛苦的生理性泪水。他想起辜骁揉他肚皮替他缓解痛楚的情景,心里落差更大了,要是当时叫辜骁陪他一起上山,说不定就不会被擒住任人宰割了。

可自己的豪言壮语早就甩出,说好了不靠Alpha,那就……那就争气些,卢彦兮,你要争气!给自己打完气,卢彦兮又扭动了一下,邝杰似乎是濒临不耐烦的边缘,一脚把人踹下了软垫,叫人滚了两圈,面朝下趴在地砖上,典型的“五体投地”姿势。

“别踢他了,Omega都很脆弱的。”老僧慧生道,“他这样,扔进山里怕是一步也走不动——”

话没说完,外头竟隐约响起了一阵拍门声,邝杰立即警觉地贴到门边,发现院落无人,但远处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

老僧一跺脚,恨道:“肯定是有人来找他了!怎么办?”

“我带他躲在菩萨后面,你去开门看看,不像是警察,他们要找我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拍门。”邝杰拎起捆住卢彦兮的绳结,像拖一袋土豆似的把人拖到了佛像后头。

老僧慧生迈出大殿,犹犹豫豫地靠近门边。

等他再回来时,邝杰早就大着胆子贴在了门边,问道:“是谁?”

“一个Alpha,他之前和这个Omega一起来过。”老僧慧生道。

邝杰知道是谁了,嗤笑一声:“那他走了?”

“走了。我摇摇头,直接把门关了。”

邝杰轻击掌心,称赞道:“慧生叔叔这个做派,老练。”

而被藏在佛像后的卢彦兮,在听见这个消息后,悲哀地流下了一串泪,辜骁原来真的来找他了,可自己却无法回应对方的一片善意。

夜极深了,邝杰似乎等到了凌晨两三点,他扛起Omega,从后门潜了出去。后山的路需要走到山腰上换一条走,因此邝杰必须原路下山走一段,他人高马大,扛个Omega不成问题,可他不喜欢卢彦兮的味道,用布袋把人的头整个罩住,并且甩到了后背。

山间有各色动物的嚎叫,凄厉的,可怖的,轻快的,悠扬的,卢彦兮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浑身被硌得生疼也再叫唤不出半声。耳边是竹叶沙沙的抖动声,应该是经过了一片竹林,卢彦兮不可遏止地想起了辜骁身上的味道,若有一种味道值得他当下信赖,怕也只有竹香了吧。

邝杰摸黑走着,他走到一处拐弯处,倏地停下脚步。四周明明寂静,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出什么,甚至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后倒退。

野狼蛰伏捕猎时,便是如此,静谧中浮动着杀机,只有最老道的猎手才能嗅出其中的异样,邝杰浓眉一皱,暗道不好,便调头就跑,他谙熟慈母山的每一块台阶,黑暗中仍是健步如飞。卢彦兮挂在他身上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

“吼呜——汪汪——”

身后是狼群在追赶?!

卢彦兮猝然心惊,他在颠簸摇晃中哀叹命运的捉弄,即便不被扔进深山,他的下场也是被野狼啃食掉吗?

邝杰没有弃车保帅,他仍是扛着卢彦兮,一路奔逃到慈母庙后的山崖边,翻过围栏,退无可退,才止住了脚步。

狼群,不,是警犬们也如狂风般奔袭而来,但它们看见对方怀里劫持着人质,便纷纷等在原地狂吠起来。对岸的慈母村本处于深眠,被这犬吠一勾,漫山遍野的嗷呜声乍然响起。

卢彦兮的头套被摘掉了,他看见几束光直照过来,眼睛被刺得发酸。一排全副武装的刑警早已将山崖团团包围。

邝杰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在卢彦兮的脖颈上,道:“不给我活路,就看我和他同归于尽。”

刑警队长站出来,道:“邝杰,放弃无谓抵抗,还有宽大处理的机会!”

“哦?是怎么个宽大,死缓还是无期?”邝杰阴仄仄地笑了笑,暴露了本性,他根本不是那个会直播弹唱感谢粉丝打赏的网红主播,“横竖要死,拉个垫背的也挺值得,不是吗?”

“你这样做,想过你的家人吗?”队长沉着地问道。

山风刮过卢彦兮的脸,他的眼因长期不见光亮而变得敏感,眼中老是溢泪,邝豪从刑警背后钻出来,他泫然地看着邝杰:“阿杰,是哥哥对不起你……”

邝杰似乎有些躁郁,把刀子又嵌入卢彦兮的颈子肉里几分:“哥,跟你没关系,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想报复这个世界,就这么简单。”

邝豪几欲跪下了:“阿杰,听哥一句,你就放下刀,回头吧……好吗?”

谈判僵持不下,卢彦兮感觉那把刀子都被自己捂热了,跳动的静脉在刀口起舞,或许这就是自己任性离家寻找大师的下场?死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山崖上?……胡思乱想一阵,又有一人从人群后挤上前,卢彦兮看见他,霎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辜骁上前是经过刑警队长批准的,他知道邝杰真正的弱点,但求冒险一试。今夜这座山崖边站着的所有Alpha,唯有邝杰和自己是自由身,而自己肆无忌惮释放信息素,无疑是对对方的挑衅。

同性相斥,易起纷争,两个Alpha的争端,往往在于抢夺Omega的归属权。卢彦兮倒霉就倒霉在他是一个未被标记过的Omega,辜骁与他有过肉体镶嵌的关系,对方的精液和信息素曾在自己体内游弋,即便没有被完全标记,多少也是会受到对方信息素的挑逗。

是的,没听错,辜骁当着几十号人的面,在挑逗卢彦兮的情欲,他的竹香气味借着徐徐夜风飘散过来,卢彦兮的裤子开始湿了,整个人软面条似的塌下去,邝杰勒住他的胸口,十分恼火道:“你什么意思!?”

他双目赤红,牙关骤然咬紧,辜骁也是备受挑动,但还是故作镇定道:“他马上要进入发情期了,你再不放开他,你只会标记他,然后对他言听计从。”

一旦Alpha标记了某个Omega,反向的指令遵从本能就会出现,Alpha可以要求Omega无条件地配合满足自己的情欲,那么Omega自然也有关爱自己Alpha的权利,他不能眼见爱人送死。

卢彦兮开始浑身燥热,他难以置信辜骁说出的话,可惜他的嘴被堵着,没法破口大骂,邝杰尝到过怀里这个Omega发情的厉害,他露出了纠结愤恨的神情,凶恶地瞪着辜骁,把刀子划进了卢彦兮的皮肉:“那我先杀了他,就不可能标记他……你要我试试吗?”

辜骁额头满是汗珠,仍是偏执地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卢彦兮双颊羞红,眼中覆满渴求的泪,在场的人只要长眼,都看得出他发情了,只是谁也没敢动,没敢笑话他……

“很快你就会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标记他,你信吗?”辜骁镇定自若。

邝杰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我会先放光他的血……”

卢彦兮的血如蚯蚓般游过颈项,爬进了衣领里,他的血散发出甜美的香气,邝杰染得满手都是,血腥气中飘荡着荆花蜜魅惑的呼唤,在催他放下刀子,亮出獠牙,快,快来享受情爱的欢愉吧,来啊,来。

辜骁本想若无其事地直视邝杰,但当他看见对方真的弯腰将嘴唇贴在卢彦兮的腺体上时,自己的血液好像被零下冰封,再也不会流动。

兵行险着,一招之差……他将害死一个Omega。

卢彦兮春情满面地流着泪,他急需一个Alpha来抚慰他,可他知道自己被当做了棋子,他满心都是恨意,恨辜骁这个冷血的志愿者,恨他的无情和冷漠!邝杰的尖牙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腺体上,他想,如果被标记了,他就从这里跳下去,他不愿轻易舍弃生命,但更不愿终身沦为一个毒贩的泄欲玩具!

卢彦兮感受不到刀子划开皮肤的痛,他谁也不会再求,默默地闭上眼,等待行刑的那刻——

“不——!”

人群中突然有人暴喝,卢彦兮感觉脖子和胸口一松,整个人被狠狠地向前推去,他睁眼,看见辜骁翻过围栏猛地扑了过来,精准无误地将自己兜揽进他的胸怀。

卢彦兮茫然地朝后一望,崖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