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一打开门,就看见玄关处,时郁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一手挥着逗猫棒,一手试图把自己的鞋从肥猫巨大的身体下面扒拉出来。
厉逍脸色绷了绷,还是有些没忍住,他嘴角绽出一点弧度来。
他说:“还没有走?”
和猫斗智斗勇的时郁这才注意到他,他顿了顿,把猫棒放回鞋柜,说:“……马上走了。”
厉逍走上去,拎起猫的后脖颈,把原地封印的猫抱进怀里,对时郁说:“它好像挺舍不得你的。”
时郁看看厉逍,又看看在他怀里惬意地打呼噜的肥猫,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时郁看了看号码,说:“叫的车好像已经到了。”
厉逍看着他,那点笑又淡了下去,渐渐看不出痕迹了。
他说:“嗯,回去小心,到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时郁点点头,嗯了一声。
晚上十点,酒吧街刚刚开始要热闹起来,彭隼的夜店却已经坐了不少的人。店外不时经过三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好奇地频频往里面打量,互相推搡着,然后有经不过好奇的,大胆地上前来,问了保安怎么入场,然后挽着自己的小姐妹,探险似的进到店里去。
说来也很有趣,原本这家夜店不过是彭隼他哥为了哄他开心,随便给他开着玩玩的,彭隼这么个喜新厌旧贪玩爱闹的人,居然也没有玩玩就撂了挑子,一直把这家店经营了下来,近十年下来,这家店已经成了本市不大不小的一个地标,也是远近闻名的一个基佬胜地。
厉逍走进来,被里面乌央乌央的人潮挤得有些皱眉,令他费解的是,一眼望过去,店里好像女性比男性还要更多一些,他都开始怀疑自己一段时间不来,彭隼是不是又拓展了新业务。
他穿过一楼的乌烟瘴气,直接上了扶梯,进到楼上的一个房间里。
彭隼正搂着一个年轻小男孩,两人歪倒在沙发上,正在玩游戏,他们互相把嘴里的冰顶给对方,最后冰在谁嘴里化了就算谁输,两人唇舌纠缠,发出的声音十分下流。
最近几年彭隼越发地放`浪无忌,厉逍见怪不怪地走上去,拿起桌上一个空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之前想起来,先问了一句:“这里面没加什么东西吧?”
忙得不可开交的彭隼竟然还抽空回了他一句:“我这是正经开门做生意,可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厉逍便仰头把酒喝了,然后坐到另一座沙发上,看他们瞎闹。
彭隼一向破廉耻,被人看活春宫都不介意,倒是他怀里的男孩大约年纪还小,下限还没那么低,看着也清纯得像是只兔子,被人在旁边直勾勾地看着,非常地不自在,最后还一不小心把没化完的冰给吞了。
彭隼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小兔子的屁股,让他先出去。
等屋里没别人了,彭隼才没骨头似的歪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问来客:“什么风突然把厉总吹过来了,我以为厉总最近心愿得偿,应该正乐不思归才对呢。”
厉逍看他一脸纵欲过度的肾衰样,也没兴趣对别人的私生活予以置评,只说:“他今天加班。”
彭隼啧一声,说:“原来是人家不理你,你才来找我啊?”
厉逍没说话,彭隼看看他脸色,用一种很浮夸的语气,说:“不会吧,你真的这么快就失宠了?”
厉逍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他说中了,脸色有点难看地,说:“你别满嘴跑火车,我是有事要问你。”
彭隼一听,这是有八卦的节奏啊,连忙兴致勃勃地竖起耳朵,说:“厉总您请说,请说。”
厉逍却又不说话了,他按了按眉心,看起来有点烦躁似的。
彭隼等了半天,没等到想听的八卦,正想催一催,就听厉逍突然紧绷绷地说:“我觉得我们最近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
彭隼:“啊?”
厉逍略微皱着眉,把这段日子的事情,包括两个人怎么和好,和好之后两人的相处之类的,简短和彭隼交代了一下。
彭隼目瞪口呆地听完了,发出了一句感叹:“你就是这样追人的啊?”
厉逍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
彭隼服气地冲他比了比大拇指,说:“原来只要脸长得好,这样真的可以追到人,我瑞思拜了。”
厉逍一副这有哪里不对的神情,又有点嫌他大惊小怪,咳了一下,说:“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尽管他语气矜持又克制,但彭隼还是敏锐地听出了点炫耀的意思,彭隼无语地看他那不动声色的得瑟样儿,忍不住嘴欠地说:“哦,你说他从来不在你家过夜,我还以为你们是炮友呢。”
说完,彭隼就觉得自己被对方冷飕飕地瞪了一眼。
他无辜地说:“你自己说的啊,你觉得恋人会做完就提起裤子走人吗?”
厉逍不悦地强调说:“只是不在我家留宿而已。”
事实上他在时郁家就睡得很频繁。
彭隼心想:你赖在别人家里不肯走,难道很值得得意吗?
但他很识相地没说出来,只是哦了一声,说:“那你觉得没问题,还纠结什么?”
厉逍却又是那种说不上来的表情,只是说:“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顿了顿,彭隼又听他嘀咕似的说了句:“他好像没那么黏人了。”
彭隼听他竟然说出这种话,当时就露出一种很诡异的表情,仿佛这话就不该从他嘴里出来一样。
厉逍觉得对方今晚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他皱皱眉,问:“你不觉得吗?”
彭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和他又不熟。”
厉逍便拧起眉,一副要你何用的嫌弃表情。
彭隼觉得这个男人怎么一谈起恋爱来,好像突然小了十几岁,变成个愣头青似的,真是够无理取闹的,他回忆了下对方从前流连花丛游刃有余的过去,好像并不是这样子的啊。
就这脾气,也多亏那家伙居然能受得了。
但想想对方不辞辛苦,竟然专门找到自己来做感情咨询,一时也是觉得非常新奇,忍不住多嘴说:“你们时隔多年,现在重新在一起,要说没点隔阂也不太可能,他和你还不一样,对他来说,这么多年你是真的从他生活里消失了的……你们之间那点事,我也不太好说,但总归两个人在一起,又是这么多年的空白,肯定是需要磨合的。”
厉逍沉默下去,过了会儿,他看着手里的杯子,低声说:“是我太心急了。”
“对啊,我还以为你们至少得先折腾个一段时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和好了,看来那个人也真的是够死心眼的。”彭隼顿了顿,又说,“说实话,因为我是你朋友,也清楚你为人,难免从你的角度想得多,但也不得不说你运气已经够好了,一回头发现人家就呆在原地,一步都没挪地在等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又是片刻沉默,厉逍低低地嗯了一声。
彭隼看他不自觉温柔下去的脸色,心中也生出两分感慨,说:“你既然也已经决定了要和他在一起,就好好对人家,别再辜负他了。”
厉逍说:“我知道。”
来这一趟,问题其实也还是没有解决,但出于对彭隼免费当了一回树洞的感谢,离开之前,厉逍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我前几天碰到你哥,他挺想你的,你偶尔也记得回去看看他。”
彭隼脸色立变,他嘴里骂了一声,说:“他一个有老婆的已婚老男人,管我个屁,让他滚蛋。”
厉逍也就不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厉逍出来已经快到十一点,他上了车,但一时没有动,他心中有思念漫溢,却像是被堵住出口,淤积在他的手脚和心脏,令他四肢抽搐,心口酸软。
非常熟悉的感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住牙齿,绷紧肌肉,以克制住这种情绪在身体里肆意蔓延。
这时手机有消息进来。
厉逍看了一眼,是那个人发过来的。
他咬着牙等那阵潮水一般汹涌的情绪过去,才划开手机,时郁发来信息说已经到家了。
上一条是他八点多发的,让时郁加完班到家之后,和自己说一声。
那个人还是很乖地,一直都很听话。
他突然闭上眼睛,说:“去他家。”
司机没有问他是谁,他像是收多了这样的指令,十分地了然于心,直接发动引擎,车子开了出去。
发完消息之后,时郁等了几分钟,没有等到回信,他就放下手机去洗澡了。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正准备吹头发,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他踩着湿哒哒的浴室拖鞋过去开门,惊讶地看到厉逍站在门口:“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人抱住了。
时郁乍然间被男人拥进怀里,站在原地措手不及,对方力度大得也让他觉得有些被勒痛,但他也没有挣扎,只是等对方慢慢平静下来之后,轻声地问:“你怎么了?”
厉逍困住他的力度松了些,但没有放开他,双手仍然按住他的背,使他紧紧贴住自己。
这时时郁从他身上闻到淡淡的酒气,还有被混得很复杂的烟草香水的味道。
对方看起来没有回答的意思,时郁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他顿了顿,小声地说:“你是不是喝酒了,我给你煮点醒酒汤吧?”
这回厉逍倒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时郁就把好像喝多了的男人扶进门,让人躺到沙发上去,见他脸色好像不太好,又担心地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弯下、身,要伸手摸他的额头。
厉逍睁着眼睛,他眼里深黑而浓郁,向上地望着他。
时郁顿了顿,被这样目光注视着,不知怎么,一时几乎想缩回手来,对方好像看出他的想法,反而先伸出手,捉住了他,然后用力一带。
时郁脚下不稳,眼看着又要跌进他怀里,他怕压到了人,连忙想把自己撑起来,却被男人伸手一捞,直接让他趴在了自己身上。
“乖,别动,”厉逍单手搂住他,声音有些发哑地说,“让我再抱抱你。”
时郁一僵,真的也就不动了。
两人上下交叠地一起躺在沙发上,姿势有些不可描述,但一时谁也没在意。
时郁操心着要给对方做醒酒汤的事,眼睛不时地往厨房里飘,厉逍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抱了他一会儿,也就松开手,说:“你去吧。”
时郁又确认一下他没什么大事,便从他身上爬起来,进了厨房。
并不多久,时郁就端着一只碗出来,看见厉逍躺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皮,听见他出来,就睁开了眼,狼似的,又盯住了他。
时郁脚步一顿,还是走上去,把汤递给他。
厉逍接过碗,很干脆地一口喝光了,时郁看他也还算清醒,就催促他去洗澡,自己把厨房收拾了。
回到卧室,厉逍已经洗完了澡,他坐在床上,头发湿哒哒的,耷拉着往下滴水,看来是忘记擦了。
时郁只好又找出来毛巾,站到男人面前,给他擦头发。
擦头发的时候,男人又伸手抱住了他,简直有点黏人。
时郁觉得他可能真的是有些喝醉了。
他的手隔着毛巾擦到了男人的耳朵,对方好像抖了抖,环住自己的手又紧了紧,声音被闷住似的,他说:“别碰。”
时郁没想到对方的耳朵也很敏感,他无声地笑了下,听话地避开了耳朵的部位。
擦完那颗湿漉漉的脑袋,时郁拿开了毛巾,看见厉逍顶着那头乱翘的头发,眉眼这么多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让他看起来简直有种重回十八岁的年轻。
他一下有些恍神,来不及想什么,便被男人拉住手腕,也坐到了床上。
厉逍摸摸他略微湿润的发尖,说:“你头发也还湿着。”
然后礼尚往来地也要给他擦头发,时郁看看他,乖乖地没有反抗,任他把毛巾糊到了自己脸上。
倒没想到厉逍手法竟然挺温柔,指腹的温度透过柔软毛巾,抵达头皮的时候,时郁微微有种触电一般的发麻感觉。
互相帮助之后,两人等等头发差不多干了,就一起躺进被窝里,厉逍又从背后贴过来,伸手抱住他,细碎的吻落在他耳后。
时郁已经困得不行,加班到很晚,回来又折腾到现在,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但被亲吻还是会有颤栗的感觉,他也感受到身后对方抵着自己的东西。
他的耳垂被男人含住了,对方伸出舌尖,细细地舔他耳朵周围的肌肤,他身体有些发抖,声音不稳地问:“……要做吗?”
厉逍的嘴唇移开,在他的颈后又落下一吻,有些重地吮`吸了一下。
他抱紧怀里的人,声音有些沙哑地克制着,说:“不做了,先睡吧。”
时郁不太清楚对方为什么中途喊停,但他太困了,无法思考,身后又有一个暖烘烘的热源,他闭上眼睛,很快沉入了睡眠里。
厉逍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体内的欲`望冷却下来,他听到怀里的人迅速沉下去的呼吸声,知道对方的确是累惨了。
他把脸埋进对方的脖颈里,心里其实有种微微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心中想着要待对方好,这段时间以来,却时常地会出差错,他想自己大概的确是心急了,急于跨过这几年的空白,试图一步到达终点。
他有时候甚至有种很激烈而极端的渴望,恨不能把怀里的人一口吞进肚子里。
但那当然不可以,他心中厌恶而抗拒,他把那只凶兽强硬地关进笼子里,绝不允许它跑出来引人作恶。
他这样想着,手上倒是又把怀里的人搂更紧了一些,闭上眼,睡过去了。
11.1
第二天一早时郁仍然起得很早,厉逍醒来的时候,身边又没摸到人。
他在床上躺了会儿,然后也爬起来,走出卧室,摸到已经传出动静的厨房。
时郁正在做早餐,有人进来也没太注意,厉逍从身后贴上来的时候,还有些吓了一跳。
厉逍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声音里还有些困倦地,带着点后鼻音,问他:“怎么起那么早?”
时郁低头调着面糊,说:“也不是很早了。”
厉逍看他手中的面糊糊,里面切了蔬菜和鸡肉丁,大概是要做鸡肉饼,旁边还有打的一壶豆浆。
他叹了口气,说:“做这些也够费时间的了,你最近那么累,早上可以多睡会儿。”
“也还好,早起二十分钟的事情。”时郁开始往平底锅里摊饼了,又说,“你不是胃痛吗,这个只能慢慢养的,早餐要好好吃。”
平时他倒不这样讲究,早餐都不一定记得吃,更别说这样费时费力,也就只有厉逍在这边住的时候,他会注意一些。
厉逍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心急,要慢慢来,循序渐进,但一时却很难忍得住。
他环住对方的手臂又紧了些,说:“我们住到一起吧。”
平底锅里的鸡肉饼渐渐成型了,时郁用铲子给它翻了个面,那面已经被煎出了一层焦黄色。
“住到一起,”时郁的声音才困惑似的响起来,说,“我们现在不是住到一起的吗?”
厉逍说:“不一样。”
两人现在虽说是在一起了,也经常在对方家里留宿,但要说和之前比起来,其实又没有太多的区别。留宿不等于长住,说起来的话,终究只是借宿。
不过最重要的是,厉逍还是对对方不肯在自己家里过夜而耿耿于怀,总让他有种没名没分的不正当感觉。
“我在你公司附近看了几处房子,户型位置都挺不错,平时我们住那里,你上下班就要方便很多。这里你也不用搬,我们还是会回来住的。”厉逍停了停,又说,“你如果实在不愿意搬,我们也可以暂时先住在这里,我来做你的房客。”
总之就是要死皮赖脸地和人住在一起。
时郁一直没说话,他沉默地在给鸡肉饼做翻身运动,厉逍话音落下之后,就只能听到锅里滋滋冒油的声音。
好在这种沉默并没能持续很久,有人在这时候给厉逍打电话,厉逍本来是不想理,但是铃声一直不停,他只好皱着眉,满脸阴云地去卧室找手机。
时郁在厨房里等,等了一会儿,等到厉逍穿着整齐地走出卧室。
他脸上又是另一种意味的阴沉了,还有种时郁从来没见过的严肃。
他还没有张嘴问怎么回事,厉逍先说:“我这边有点急事,可能得先走了。”
对方语速很快,眉间不自觉显出一种焦虑之色,时郁也知道厉逍继承了他外公的产业,如今是关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责任人,忙起来只有更加脚不沾地,满世界飞。
他连忙点头,说:“嗯嗯,你先去忙你的事情。”
厉逍伸手搂过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等我回来,再继续商量这个。”
时郁捂住自己被亲过的额头,对他笑了一下。
厉逍走得匆忙,时郁做的鸡肉饼也没有来得及吃,时郁自己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他把剩下的放进冰箱里,如果晚上厉逍过来,可能还能当个宵夜啃啃。
他收拾好出门,在等地铁的时候,收到厉逍发来的信息。
“宝贝,我临时要出趟差,现在赶去机场。好好照顾自己,我们电话联系。”
时郁看了那条信息一会儿,然后回复了他:“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厉逍去美国谈一桩并购案的事情,时郁还是后来从网上看到的,那时厉逍已经回来,并购大局已定,网络上都是对厉逍的溢美之词,无非是中国企业走向世界,为国争光之类的。还有一波是注意到了厉逍本人,隔着屏幕po图秀美色,每天化身尖叫鸡的。
不过这些热闹都已经是厉逍在美国待了半个多月回来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厉逍行事隐蔽,透着一种谨慎,时郁每天和他联系,但其实也不太清楚他具体在做什么。
时郁和厉逍保持着一种断断续续,不算频繁,每日打卡一样的联系。因为时差,两人一天连电话都很少打,通常是睡前醒来的时候,时郁看见了厉逍发来的消息就回过去,那会儿厉逍大多时候也已经睡了,不然就是在忙。
时郁自己也忙,知道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的感觉是什么样,而厉逍只会比他更忙,所以他基本不会主动去打扰,惹人心烦。
像以前那样人不在身边,每隔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忍不住发信息去问对方在哪里的行为,时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来的。
现在他自己回想,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简直称得上是变态,大概那会儿他的确不太正常,厉逍为此反感而厌恶,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
厉逍出差,时郁就挪出时间在公司加班。拿下智诚那支标之后,公司订单量明显比之前大了很多,每个小组基本都同时背着好几个任务,加班又成了常态。
而且从去年年初开始,主任就和时郁透露过,有意向推荐他去评高级工程师的意思,但年纪资历毕竟还不太够,还是要先再锻炼两年。今年时郁基本是独立完成了智诚那么大个单子,至少业绩和实力是能说明了,主任就又找他谈了次话。
“今年名额比较少,不过我们公司也挑不出几个人去评,”主任说,“现在年轻点的骨干就你和杨东,你们俩人都是能力比较不错的,杨东去年评过一次,经验和资历比你稍微多点儿,不过你沉得下心,这几年工作能力也很突出,所以我想给你也报上去,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时郁想了想,说:“谢谢主任,我试一试。”
主任便松开眉头,点点头说:“嗯,也不用太紧张,你第一次评,就当试试水。”
时郁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主任见他还是三句话打不出个棒槌来,寡言得很,也没再多留他说话,让他出去了。
时郁从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往自己工位走的时候,迎面碰到了杨东。
他比时郁大几岁,也早几年进公司,算是公司的老人了,又生得一张和气脸,逢人便有三分笑,会说话又会来事,现在已经是自己领导一个小组,只等着高工评下来,再升一级。
时郁和杨东分属两个组,现在这里碰到,大概也是因为受到了主任的传召,准备进去谈话的。
两人在走廊里碰了头,杨东对时郁笑了下:“时工刚从老刘那里出来啊?”
杨东交际功夫一流,公司上下都与他关系挺好,同谁说话都有点那么哥俩好的亲近语气,不像时郁总是那么一板一眼硬邦邦的。
时郁平时和他没什么交集,也不怎么说话过,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杨东有些挤眉弄眼地,问:“老刘和你说了评高工的事了吧?”
时郁看他一脸想探听点什么的意思,只又点了点头。
“时工最近劲头很足嘛,很受老板重视啊,”杨东带着笑,想要伸手拍他的肩,“前途无量啊小伙子。”
时郁不喜欢被人接触,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往后边退了半步躲开,杨东拍了个空,气氛瞬间有些凝固。
时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有点过激,但他脑中和嘴上不能同步,一时只僵着脸没说话。
倒是杨东反应更快,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自己给自己递了个台阶,笑着说:“看我,拖着你在老刘门口说小话,被老刘听见肯定要被训,不说了不说了,我先进去了。”
两人从走廊分开,时郁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他想了想杨东这个人,有些皱眉,但很快就把无关紧要的人事抛开,专心画图去了。
今天也是加班到九点的一天,时郁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和手腕,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拿出手机一看,并没有新消息进来。
他点开了对话框,和厉逍的对话还停留在今天早上。
凌晨的时候,厉逍突然给他发了几条长语音,这段时间对方大概的确真的很忙,聊天里不可避免地透露出疲惫,这也让时郁更不敢去打扰他。
而今天的这一条,对方的声音听来有种久违的轻松,隐隐还有些激动。
时郁猜测大概是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因为听到厉逍在说告一段落之类的,但是对方没有明说,时郁也没有细问。
最后一条很短,但时郁今天已经翻来覆去听了很多遍。
办公室里这会儿没人了,时郁捏了捏手指,还是点开那条语音。
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时郁听见厉逍叹气似的,说:“我想你了。”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夹杂着一点微弱电流的杂音,但听起来很温柔。
厉逍一直都很会说情话,那仿佛是他的天赋技能,即便知道不能当真,也非常地让人心动。
可惜是语音,时郁不知道如何将它保存下来,以后对方不在身边了,他也能够继续听。
他一个人回到家,随便煮了点面条吃,不是周末,他还是打扫了房间,又洗了个澡,最后躺到床上,已经快十二点了,他点开手机,还是没有新的信息。
平时大概八九点,时郁加完班,厉逍也已经起床了,两人会发几条信息,厉逍再去忙别的事情。
但今天什么也没有。
时郁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信号或者网有问题,网页和视频都分别用无线和4g试了几遍,进度条跑得贼快,一不注意用流量下了部一个g的电影。
最后他终于确认了不是接收的问题,而是对方的确是没有发。
时郁这样想着,又翻了一遍这段时间和厉逍的聊天记录,对方总是说很多,风趣幽默的,温柔款款的,还有拍的一些照片,也都很有意思,对方一直都是这样丰富而有趣的一个人。
而他精神贫瘠,生活无趣,说什么都只觉得自己无聊,每次回消息深思熟虑绞尽脑汁,但也只憋得出寥寥几个字,干瘪又无意义,连想要迎合对方都很困难。
他曾经向往过对方,尝试过靠近对方,但经历了无数失败之后,他终于知道自己没那个天赋和能力,他最终承认并接受了对方离他的确很遥远的这个事实,他也终于不再试图把自己装进一个不合身的瓶子里。
如今对方因为愧疚而施舍他爱,愿意和他在一起,但连时郁自己都不能够想象,这样的关系能维持到几时。
厉逍什么时候会腻呢,厌烦再做他的救世主这个角色。
时郁偶尔会冒出这个念头,但通常是一闪即逝,现在他已经学会不去深想,自己折磨自己了。
他守在厉逍身边,平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就像是一条怎么打也不舍得离开的老狗,只有等主人哪天真的狠下心来,再把他撵得远远的,连路也找不回来。
或许就是今天也说不定。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时郁翻了个身,把自己蜷起来,慢慢地,也就睡着了。
时郁睡得很迷糊了,隐约听到门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后似乎又听到了淅沥的水声,他模糊地想,是下雨了吗?
但他似乎被梦魇住了,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直到他感觉到床上另一侧好像凹陷下去,给被子里引进了一股凉风和湿气。
他被那团湿气给裹进怀里,感觉出了对方呼吸的频率,还有贴住自己的热度。
他微微张开眼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他好像看见厉逍了。
厉逍以为他醒了,垂下眼低声地问他:“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