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厉逍便离开厨房,进了卧室,他把脏衣服脱下来,今天他居然还记得要顺手把衣服塞进脏衣篓里,但大概的确所有家务与他命中犯冲,他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把衣篓带倒了。
里面的衣服落出来,他一件一件捡起来,准备塞回去,不小心一垂眼,就看到了衬衣领上的一朵口红印。
厉逍记性和眼睛都不差,认出了这是他昨晚穿过的衬衫,也想起那个女明星跌倒时,嘴唇蹭到了他身上。
他也知道时郁有轻微的强迫症,即便是待洗衣物,也要尽力让它们保持整齐,衬衫叠得很规整,扣子也系到最上面一粒,那朵唇印就在衣领扣子的旁边。
时郁不可能没看见。
今晚的菜单除了一个排骨汤,另外有两个爽口炒菜,并不费时间,时郁也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好,只等待会儿汤差不多了,上锅炒菜就可以。
在等煲汤的时间里,时郁已经又进了书房,他最近实在加班很多,总是呆在书房,仿佛非常忙碌。
他刚打开电脑,等系统准备好的时间里,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厉逍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件时郁眼熟的衬衣。
时郁的眼睛一时睁大了。
厉逍见他神情,心中的猜测得到落实,他深吸了口气,才勉强维持住了一种谁也听得出不对的冷静口气,他对时郁说:“我们谈一谈?”
两个人分别坐在客厅的两只沙发上,时郁双手放在膝盖上,手心朝下,不自觉地抓住了膝盖的部位,他看起来不安和紧张。
厉逍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如果时郁白天和厉逍在一起,或许还能发现,厉逍现在的脸色,比白天的时候还要坏。
他整张脸绷得很紧,嘴唇抿紧,下垂,看起来有种将要发怒,但又强自忍住的阴沉。
时郁很怕他这样的神情,这让他不由自主会回想起某些记忆片断。
他不知道厉逍这次又要和他谈什么。
厉逍先开了口,声音有些紧绷地,说:“你白天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看到新闻?”
时郁不明白厉逍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他一下有些茫然,但是不敢看对方,只僵着脖子,轻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听到厉逍那边传来了磨牙似的声音,他手心渗出了汗,紧张地又蜷紧了一些。
厉逍看着他,心里在想:哦,他果然是知道的。
但是他等了一天,也没等来对方的一句质问。
这个事实好像是一把锤子,砸了他的心脏一下,并不算重,所以过了片刻,他才感到一种迟来的钝痛。
他问:“你为什么不问我?”
时郁这次更茫然了,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要问他,又要问他什么。
他沉默不语,厉逍就又问:“那这件衬衣上面的口红,你也看见了吗?”
时郁这次也点了点头。
厉逍一下咬住牙齿,腮部完全绷紧了,一时完全说不出话。
过了片刻,他隐忍着似的,哑声说:“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也发现了不对劲,但是你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他想起自己在美国出差的时候,空了就要瞄一眼手机,但是对方除了回复自己的那条,永远没有新信息。他不问自己究竟去了哪里,也毫不好奇自己在做什么,又是和什么人在一起。他抓紧时间处理完事情,衣服也来不及换,连夜赶最近的航班回来,在回国第二天,就把人带回新家,把人和自己绑在一起。但是对方也还是如此,无论他在外面干什么,待到多晚,这个人都丝毫不过问。
时郁嘴唇微弱地动了动,看着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又没有说。
他其实不是很明白厉逍在为什么生气,他知道对方不喜欢被束缚,也不喜欢被纠缠,所以他小心翼翼地,不再做任何会让对方觉得讨厌的事情。即便是现在住到一起,每天除了打电话问对方会不会回来吃饭,信息也不敢发一个,对方回来得再晚,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无休无止地打电话,在门口守着人回来。
但是他还是做不好,厉逍又生气了。
他无措地坐在那里,在努力地想这次自己又是哪里错了,突然听到厉逍好像笑了下。
厉逍扯了扯嘴唇,看着垂着头的时郁,他难得地对对方,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轻声地问:“你是真的相信我吗?”
还是根本不在乎。
即便反应再迟钝,时郁也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来这是一道送命题。
他愣了一愣,然后飞快地说:“我相信你的。”
话一出口,他脑子里忽然一动,他想了想,大致觉得清楚对方究竟为什么生气了。
厉逍一直都是被众星捧月的人,存在感十足,从来没有被忽略过,因此也难免自我,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也很强。
曾经读高中的时候,那时候两个人还没有在一起,只是同桌。厉逍呆在校篮球队,经常会有比赛。虽然厉逍从来没请过他,但有厉逍出场的时候,时郁总是会到现场去加油,还会备好毛巾矿泉水在旁边等他。不过厉逍总是和他的朋友们呆在一起,很少会注意到他,更别说接过他的水和毛巾。但他怀着期待,只在旁边看着对方,也已经觉得很开心。
有一次他因为被老师叫去改作业,到篮球场的时候比赛都打完了,厉逍已经下了场,被很多女生围着,他挤都挤不进去,只能握着矿泉水站在最外面。正好厉逍的朋友从旁边经过,厉逍的朋友都认得他,知道他总是跟在厉逍屁股后面跑,于是对他开玩笑:“反正他也不会要你的水,要不给我了呗。”
其实时郁每次都没能把水送出去,都是带回教室放在桌子上,被厉逍不讲究地拿过去拧开喝。
但是那天是星期五,已经是放学之后了,想要再见厉逍,就得等到周一,时郁不愿意把多放了两天的水再送给厉逍,于是就把水给了对方。
谁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厉逍都对他冷着脸,不管时郁怎么示好,都没有搭理他。
直到周末的校篮球决赛,时郁也不管厉逍从头到尾都没和他说一句话,他仍旧早早地抱着水和毛巾过去占位子,很激动地给厉逍加油。结果比完之后,厉逍下了场,挥开面前挡着的人,直接往他的方向走,直到走到他的面前,拿走了他怀里的水。
那时的少年留着很短的头发,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很凶地对他说:“要给我的东西,就不准给别人。”
也是在那之后,他和厉逍在一起了。
因此在很长的时间里,他误把这句话当作是告白,直到厉逍一次又一次,抛下他,从他的世界离开,他才渐渐反应过来,占有欲和爱并不具有直接的关系。只有他那么傻,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很认真很听话地,真的把自己的心只给了厉逍一个人。
而厉逍就像是一个喜新厌旧,又占有欲太强的小孩子,即便不喜欢自己的旧玩具了,宁愿扔进垃圾桶,也不会愿意送给别人。
这样的厉逍,当然也就不会允许自己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无动于衷,还要完全顺从,服从于他。
于是时郁直视着他,又说了一遍:“我相信你。”
而厉逍听了他的话,却瞪大眼睛,因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他的腮部都隐隐抽搐起来。
——他说什么?!
当年那个闻到他身上残留着一点别人的香水味,都要鬼鬼祟祟左右试探的人,却在时隔多年之后,看到他衣服上留下别人的口红印,看到他和别人上了娱乐新闻,都毫无反应,甚至还说一句:我相信你。
厉逍被一种莫大的荒谬击中了,几乎要觉得可笑起来。
他凭什么这么说?!
他凭什么说相信自己?!
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对他不闻不问,让他伤心,使他难过,以最决绝冷漠的姿态将他抛下。他将这个人打碎得彻底,然后等他自己把自己拼起来,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然后现在他又回过头来,对他说,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离开是他,和好是他,所有的主动权,一直都在他。
而这个人什么都接受,怎样都可以,却还在对他说:我相信你。
厉逍不可思议地想:那怎么可能呢?
然而时郁说得毫不犹豫,眼睛直视着他,里面也是全然的认真。
好像无论厉逍说什么,做什么,他是真的都相信,觉得都可以。
他用这一句话,将厉逍的质问堵死在喉咙口,没法再出声。
对方好像是以这样毫无底线的信任和包容,放任他可以去做任何事。
他和时郁在一起,却拥有毫不受限的,最广泛的自由。
这分明应该是他曾经想象中的理想交往状态,他反感黏连不清的复杂纠缠,厌恶失去理智的激烈情感,对方这样知情识趣,他该满意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反而一股火气直冲上来,烧得他五内如焚,眼睛通红。
然而他为什么发怒,他凭什么发怒——时郁已经明确说了,他相信自己啊。
他好像是被这句话钉死在了原地,无法再往前进一步。
又像被卡住喉咙,一只手死死地将他脖子掐住,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时郁以为自己说了一个百分百正确的答案,却没想到对方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它脸色青红,脖子上青筋绽出,简直有种可怖了。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说错了,手指紧张地攥在一起,充满了茫然和不安。
而厉逍看着他满是惶惶惴惴的神情,心口好像被什么重锤一把,痛得也说不出话来。
他好像终于隐约触及到那玻璃镜面上,被视而不见的裂痕。
他太急于修补了,不顾那些会刺破皮肤的尖锐突出,刻意忽略那些蜿蜒的细小伤痕,他将破碎的镜片生硬地拼凑在一起,就想骗自己修好了,完整如初了。
但是在日光之下,那些被毁坏的部分,终究会反射出斑驳的光痕,晃进他们的眼睛里。
但他紧紧咬住牙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逼问下去了。
如果他还想保住这面看似圆满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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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于是这场虎头蛇尾的谈话之后,生活照旧,本来过日子,磕磕绊绊就很多,两人之间显然也不可能总是步调一致,掀过这一页,好像也就过去了。
他们仍旧每天早上一起起床,一起吃饭,晚上躺同一张床上睡觉,和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
厉逍又要出差的事情,他是在吃晚餐的时候突然说的。
时郁正在盛饭的动作一顿,他问:“什么时候?”
厉逍说:“明天早上。”
时郁说:“这么急?去多久?”
“这次比较短,三五天就回来了。”厉逍说完,好像不太想继续说话,拿起筷子吃饭。
时郁也就不再问,默默地吃饭。
餐桌上两人都不说话,一顿饭吃得沉默,不时厉逍会夹菜给他,厉逍还是嫌他瘦,大概是觉得抱起来手感不好,要他养肥一点,时郁也不挑,对方给什么他就吃,于是常常一不小心吃得很撑。
吃完饭后,两人一起刷碗,厉逍最近家务熟练了一点,已经能迅速找到放各种调料的位置,也不会再手滑把盘子摔破了。
收拾好厨房之后,两人先后去浴室洗澡,厉逍总是忘记拿内裤,他敲敲浴室门,时郁就从衣柜里捡一条,给他递过去。
之后就是各忙各的,要么是在书房加班看书,要么就是在沙发上看看电视,临睡前再靠着床头看会儿书,他们做|爱也很频繁,常常折腾到很晚。
但这些过程里,两人都是不怎么交谈的。
自从前段时间两人谈话以来,两人间气氛就好像一直这样,有些奇怪。说是冷战,每天早晚安仍然在说,亲吻做|爱也不少。但又谁都不能否认,两人之间总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好像有层透明的膜挡在中间,他们看着彼此,总觉得有些模糊。
厉逍洗完澡出来,看见时郁正跪在地毯上,帮他收拾行李,灯光暖黄地照着他。
厉逍站着看了会儿,还是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说:“这些不用辛苦你做,明天早上助理会过来帮我。”
时郁哦了一声,说好的。
就把手中的忙碌停下了。
他这时低头,注意到昂贵的西装被他折出褶来,确实不好看。
他能为对方做的的确太少了,而他会做的,对方也不一定看得上。
他其实能感觉出来,这段时间厉逍情绪不太好,但是他又不够敏感到得知对方到底为什么不高兴,想要示好也无从下手。
因为厉逍第二天要走,两人都睡得很早,他们在被窝里并肩躺着,过了会儿,厉逍伸手过来,把他搂住了。
时郁有些小心地屏住呼吸,但对方一直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有贴住自己头顶的,均匀的呼吸声。
时郁不太确定对方到底想不想做,但也没有问,只安静地蜷在厉逍怀里,伴着对方的呼吸声,时郁渐渐觉得发困,不知不觉睡着了。
寂静的黑暗里,厉逍睁着眼睛,注视着在自己怀里睡熟了的人。
他当然也不是感觉不出来,这段时间里对方小心翼翼,又不得其法的讨好。
他一面觉得心软,一面又像个贪婪成性的恶人,总想要从对方那里劫掠更多。
他对自己说:你不能像个无赖一样,总是对着人无理取闹。
你曾经厌恶他的无休无止的痴缠,偏执病态的依赖,那他如今照着你想要的样子,重新待在你的身边,温柔且顺从,贴心又包容——你还想怎么样,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但是他的确是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人的贪念在与日俱增,他的确开始觉得不满足。
可同时他又很清楚,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像个小孩一样闹情绪,有多么不可理喻。
却很难够去控制,他最近时常能感受到心口骚动着,脑海里有种隐秘而晦暗的念头闪过,那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知道接下去会发展成什么样,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超出控制。
但是现在要他再放手,已经不可能了。
这样想着,他搂住人的手臂又更收紧一些,可能是太紧了,时郁在睡梦里微微皱起眉来,但即便如此,对方也没有要从他怀里躲开的意思,而是寻求安全似的,更往他怀里缩了缩。
厉逍心口微微一动,一种柔软的,和某种更暴戾的情绪,一起涌上来,绞缠住他,他感到自己被拉扯着,好像要从中裂成两个人。
最后他低下头,在时郁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又略微颤抖着的吻。
第二天厉逍起得比时郁早一些,时郁半睡半醒,听到厉逍在对门外的人说:“他还在睡,你先在外面等等。”
那声音很低,像是怕吵醒他,带着一种幻梦般的温柔。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听到的,人就已经醒了,因此越发不能确定了。
他起了床,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看到厉逍的助理坐在沙发上,身边放着一个文件包,估计是给厉逍准备的。
时郁一出来,对方就站起来,很恭敬地对他半鞠一躬:“时先生,早上好。”
时郁就也回了一句:“早上好。”
顿了顿,又问对方要不要喝水。
厉逍本来在卫生间洗漱,听见外面有对话的声音,就走出来,看到他,就说:“你怎么起来了?”
时郁说:“醒了就起来了。”
厉逍就啧一声,有些恼似的,说:“我还以为我动作够轻了。”
助理在旁边坐着,像个木头人似的眼观鼻鼻观心,脸上并没有对老板的异常表现出任何看法。
厉逍恼完,又对旁边杵着的背景板助理说:“要喝水自己倒。”
助理冷静地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喝这个水的好,又请示老板:“那现在我去收拾东西?”
厉逍嗯一声,说:“去吧。”
助理正要准备站起来,又听到厉逍说:“下次不用来这么早。”
助理:哦,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并没有花什么时间,厉逍的这位特别助理是一把居家工作的全能好手,时郁本来还担心对方没来过,不好找东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对方井井有条,迅速又有效,也就知道自己的多余,转而到厨房做早餐去了。
其实下厨这种事,本来也有专门的阿姨,但是时郁能做的事本来就不多,再少就没有了,他总觉得自己是借住在这里,如果什么也不做,他会不安心。
好在厉逍并不嫌弃,大概吃多山珍海味,也会愿意尝尝家常小菜,就像是他对自己一样。
吃完早饭,时间快要差不多了,时郁送他们到门口,助理穿上鞋,很懂地先拎着行李出去了。
两人站在玄关处,时郁看过天气预报,想提醒对方那边好像会下雨,记得带伞。
但又想起来厉逍全程都在酒店和车里,即便真的下雨要出门,也用不着他提醒,对方身边带着万能助理,伞随时都有人会递上。
落到最后,嘴边就只剩下一句:“一路平安。”
连“早点回来”四个字,也因为带有某种催促意味,被他谨慎地吞入腹内,没有提起。
厉逍看着他,分明这次只离开短短几天,他也还在因为自己的情绪而耿耿于怀。
但是离别在即,其他情绪都暂时浮不起来,只先觉得想念。
最后他伸出一只手抱了抱时郁,低声说:“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顿了顿,又说:“等我回来。”
时郁半张脸埋在对方的肩膀里,他嗯了一声。
他想了想,这大概是从上次谈话以来,两个人最温情的时刻。
好像这个人总是在离开他的时候,会显得温柔,会说好听的话,留下似是而非的承诺,让他不必在即将到来的漫长等待里,先失去了期待。
而是一寸一寸地,消磨掉他的希望。
两人脚边的猫不甘被无视地叫了很久,它仰着头,一直围着两人打转。
厉逍放开时郁,又笑着蹲下/身,摸了两把肥猫的下巴,说:“这几天你在家里乖乖的,不要闹事情,多卖萌讨他欢心,知道不知道?”
时郁也低下头,看了在厉逍手里撒娇的猫一眼。
他不确定厉逍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但还是先自觉地说:“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厉逍又站起来,看了看他,说:“你如果实在觉得勉强……”
时郁摇了摇头,难得地先打断了对方,他认真地说:“没有勉强。”
他早过了为猫吃醋的时候了,这个猫固然永远不会让他觉得喜欢,也觉得碍眼,但是他也已经习惯了。
毕竟要真的细数起来,比起厉逍,反而他和这只猫相处的时间,才是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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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逍在省会y市待了三天,先是参加本年度的企业人表彰大会,他代替了关云山的位置,到台上去领年度省内十佳企业人的奖杯。接下来两天,就是数不清的交际应酬,中午吃饭晚上喝酒,中间见缝插针谈正事。
今天厉逍连同其他几个市的企业家,和省政府那帮人打了一下午的球,晚上又出席了其中一位本地企业家办的一场宴会,白天那帮政企人士都露了面。
时间刚十点出头,夜场活动还未正式开始,厉逍去同宴会主人告辞。
宴会主人就打趣地说:“小厉总这么早急着回去,怕不是家里有什么人等着查岗吧 ?”
宴会主人也是这座省会城市里数一数二的企业人,和关云山素有来往,地位相当,所以称厉逍为小厉总。不过在场基本都是摸爬滚打数十年了的老狐狸,和他们比起来,厉逍确实还是一个年轻后生。
也有人跟着开玩笑,说:“小厉总还年轻,自然有我们这些老头子搞不来的浪漫。”
厉逍和金敏心离婚的事情,固然没有大肆宣扬,但圈子就这么点大,想知道也很容易就知道了。而且厉逍为什么离婚,在圈子里也是有传言的,说他为了个兔儿爷,竟然把从关氏建立起,就一直跟着的金家一脚踹了,简直是为色所迷,神智不清。
他们这些玩笑话都别有内涵,厉逍被助理扶着,纹风不动地笑说:“哪里,这几天感冒,刚吃了药,不能久待,辜负秦总美意了。”
话都说到这样地步,主人当然不好再挽留,只说:“那可得回去好好休息了,万要以身体为重,可不能像你外公一样,拼了一辈子,最后来不及享福不说,身后事也没处理好。”
言谈间颇有几分谆谆教诲,语重深长的样子。
厉逍接手关氏不到两年,新官上任照理说都有三把火,但厉逍上位以来未曾有什么大动作,仍然是照着关云山从前的管理制度,萧规曹随下去,连管理层都没怎么变,大部分仍是关云山的人。但是现在能照着旧制度来,时日长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篓子。
所以外界又有传言,厉逍理工建筑出身,却实在不会打理公司,关云山的事业到他手里,别说继往开来,能不能维持得下去都是问题。而就最近那一场收购案来说,那也是团队功劳,和厉逍本人,却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对方这么说,显然又带着轻视和奚落的意思,讽刺关云山也是临死前糊涂,找了这么一个继承人。
厉逍仿佛是没听出对方语意,面上淡淡笑意,俨然是一副谦卑后生模样,说:“秦总说得不错,在场诸位倒是都可以好好筹备身后事宜的。”
一句话让在场诸人齐齐变了脸色,厉逍仍旧有礼有节,打了招呼,转身走了。
厉逍被扶上车,车子渐渐驶离别墅,平稳地驶向酒店,厉逍坐在后座,闭着眼休息,一直没有说话。
助理以为他心情不佳,频频从后视镜看他。
厉逍的确心情不佳,但并非因为宴会,虽然那也的确令人觉得厌烦,但不至于令他心情有太大的波动。
他想起那些人都开玩笑,说他家中有个凶悍母老虎,时时催逼他回家。
他伸手摸到了手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仍然是没有来自那个人的电话和信息。
这几天里,除了落地之后,收到对方发来的一条确认平安的信息,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第二条来自时郁的消息。
就像他猜测的那样,除非自己主动,对方永远不会先联系他。
这个认知让厉逍又憋闷又气愤。
于是厉逍也没有再主动联系他。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赌气,实在堪称幼稚,但是人的理智和情感大约总是很难一致。
他一面劝自己不要去在意,现在人已经在你身边了,慢慢地来,怎么都可以。一面却忍不住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他憋着口一直没出来的气,就想看看,时郁什么时候才会主动联系他。
结果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越想越觉得气,连本来不怎么在意的那点酒精,也开始让他头晕,太阳穴阵阵刺痛,胃里也开始烧了起来。
厉逍皱着眉闭着眼,想忍耐过去。
倒是助理注意到他不对劲,大胆犯上地开了口:“老板,你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厉逍闭着眼,说:“开你的车。”
谁知过了片刻,车速变缓,而后在路边停下来。
大概是怕厉逍发怒,助理飞快窜下车,留下一句我去买药,就跑了。
厉逍睁开眼,瞪着助理已经跑不见了的背影,气得简直要笑了出来。
但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很快想起来了,当时他和时郁重逢没多久,他喝了点酒,想了点办法,让时郁上了自己的车。那时候对方也是这样,强行停车,要下去给他买药。
那次他其实喝得不多,那个小老板也不敢太蹬鼻子上脸地劝他,他最多是到微醺,连醉意都谈不上,那样程度的胃痛他也已经很习惯,并不以为然。
但是时郁那维持了一晚上的冷淡与漠不关心,终于为他显露出着急,他又觉得,适当地示弱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厉逍这样想着,手也真的又摸到了手机。
他划开屏幕,进到和时郁的聊天界面里,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时郁问他到了没有,他们简短聊了两句,再无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