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厉逍这几天,每天打开无数遍聊天界面,但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想,不主动就不主动吧,总要有一个人主动的。
他也不能总是要求对方主动。
他点开了请求通话。
手机铃声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助理已经拎着药回来了,看到厉逍脸色,半声都不敢再吭。
屏幕由亮至暗,映出厉逍绷得厉害的脸,他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那一瞬间,他好像被某种完全负面的情绪给淹没了。
不知道对方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接电话,是没听到,是无视,或者干脆是拒绝。
脑中为此排列组合出无数多的可能性,一个比一个让人陷入怀疑,怀疑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要程度,还有所居的地位。
他想,原来等待的滋味是这样的。
当怀着一种期待,去向对方寻求一种安抚和肯定的时候,却得不到回应,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愤怒,失落,忐忑,最后混杂成一种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受对方重视,是否真的被对方所爱着。
只这么一下,他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尚且会如此。
……那么时郁呢?
他突然地想到,那么这许多年里,一直追逐着自己,好像从来不觉得痛,不知道退缩,曾经赶也赶不走的时郁呢?
每次他在等自己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真的不觉得痛吗?也真的不知道退缩吗?
心脏好像蜷缩起来,发出阵阵疼痛的感觉,厉逍不得不攥紧了手指。
助理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简直心惊胆战,怀疑他这不是简单的胃痛,怕不是胃穿孔了。
晚上厉逍睡得不太好,他心中挂念着事情,梦里也有模糊混乱的场景。
隔天早上一睁眼,不知道是不是宿醉原因,厉逍有些头疼,晃着似的,但他懒得去管,第一时间先摸起来手机。
打开一看,没有来电,也没有消息。
厉逍心口突然一凉,脑子一下清醒了。
昨晚还有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对方已经睡了,但现在已经转天早上了,虽然是周末,但是按时郁的作息,肯定已经起床了,他不可能没看到。
厉逍翻身坐起来,重新拨了个电话过去。
漫长的铃声之后,仍然是没有人接。
某种陌生的恐慌突然席卷上来,厉逍手指都有些不能控制地发起颤来,他又重拨了一遍。
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他在说:接,接电话,给我接电话——
手机自动挂断了。
厉逍把手机砸了出去。
机票本来是定的下午的,因为中午还有个落幕典礼,厉逍作为嘉宾受邀出席。
但助理临时电话过去,同主办方那边说厉总临时有要事,需提前离开,来不及参加典礼了。
然后又重新定了最近的一班航班,厉逍九点还在酒店,十点半就要飞。
好在到机场四十分钟,到机场后全程贵宾通道,还在机场里买了部新手机,十点的时候,厉逍登机。
飞行模式之前,厉逍最后给时郁发了条信息:我今天回来,看到回电。
一个小时不到,厉逍落地,重新连上网,意料之中,仍然是没有消息。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一时也没有多么生气的感觉,只想赶快回去。
他没有等取行李,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助理,自己一个人先上了车,直接开往公寓。
开门之前,他还在告诫自己说:温和一点,不要凶,他其实很怕你。
然后他打开门,看到屋内空空荡荡,人不在,猫也不见了。
只有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孤孤单单地靠在鞋柜上。
回来的这一路上,其实厉逍想了很多,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大概的确喜怒无常,让对方无所适从,即便时郁不说,想来还是会觉得委屈。
他其实很知道自己的本性,一贯都很自我,体贴温柔好说话不过是社交场上佩的一朵襟花,拿来锦上添花的罢了,实际没什么意义,转头就能摘下来。
有时候他也觉得,他对时郁实在有些坏,对方纵容他一分,他就要往前再欺十分,非要把人逼到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很可怜地缩在小小角落里。
但这大概都是因为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无论他如何得寸进尺,他心里知道时郁不会反抗他。
时郁总是喜欢他的,对方的眼里时时向他释放出这个讯息,让他充满底气。
但是这种底气到此戛然而止。
他没想到时郁已经早早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看样子甚至不打算知会他一声。
他在玄关站了很久,感受到屋里因为缺少人气,而有些凉的空气,那股回来时的底气像被戳了个洞,渐渐泄漏出去,转而被涌进来的凉意取而代之。
他突然地打了个冷噤。
他又给时郁打电话,对方手机没关机,但是一直不接,厉逍简直要气笑了。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玄关的行李箱,将行李箱拖进客厅,放在沙发旁边,而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臂还要撑住行李箱,好像是劫匪手中的肉票一样。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什么时候会回来拿他的东西。
暮色一点一点从天边压下来,外面有时会响起电梯的声音,但是厉逍抬起头看了无数遍门口,没有人进来。
夜色也笼罩下来了。
厉逍坐在一团黑暗里,有些迟钝地,他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对方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了呢?
如果这些东西,他都不要了呢?
这个念头一起,厉逍眼皮突然神经质地一抖,他感到惊慌起来。
他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简直有些跌跌撞撞地,他冲出了家门。
可能因为周末,又是晚饭时间,电梯里来回进出的人很多,几乎每层都会停,厉逍站在拥挤的电梯里,脸上的不耐简直要溢了出来。
大约是他皱紧眉头冷冰冰的样子过于吓人,即便拥挤,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稍微和他隔了点距离,但是周围人聊天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进了他的耳朵。
有人指着电梯墙上的一则启事说:“这只猫还没找到啊?”
“是吧,我下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主人在花坛那边找,回来看见他还在。”
“哎呦,丢多久啦?”
“昨天丢的吧,喏,这上面不是写着吗?”
“唉,这种猫丢了,很难找回来的吧?”
“对啊,感觉贴启事也没什么用。”
……
他们事不关己地闲聊,厉逍被迫顺着听了一耳朵,但他心里被某种焦躁烦闷的情绪笼罩着,对别人丢了猫的事毫无兴趣,也没空出个眼神,去看看那张被人遮住了一大半的寻猫启事。
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到了。
厉逍大出了口气,率先走了出来。这座小区也有些年头了,楼层不高,都还是露天的停车场,厉逍的车就停在楼底下。
厉逍把车开出来,先要经过小区花坛,一路上有人在遛弯遛狗,天色已经很黑,路灯年久失修,隔一个亮隔一个不亮的。
即便厉逍打了车前灯,车速也只能减到很慢,他焦躁地按着喇叭,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突然有人从他的车前经过,被大灯一晃,对方受到刺激地眯了眯眼,但随即又失魂落魄似的,往另一边过去了。
厉逍猛地踩住刹车,停了下来。
15.1
头顶灯光微弱,夜风带着凉。
时郁一个花丛一个花丛地挨着走过去,小声地喊:“小白,小白,咪~”
他的声音听着很奇怪,好像是嗓子使用过度,声音从喉咙里发哑,几乎听不见了。
但他自己仿佛不觉得,还是继续哑着声音地说:“小白,求求你出来吧,好不好?”
花草丛里静静的,只有几声虫鸣。
其实他在这边已经来回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猫的踪影,他直起身来,喘了口气。
从昨晚回来发现猫不见了之后,他就一直像这样,已经在外面找了一天一夜,他好像不知道累,也不知道休息。
其实脚已经走得没有知觉了,脑子里也僵住似的,一片空白,但他不敢停,也不敢去想,如果找不到猫,自己会怎么样。
厉逍会生气吗?肯定会吧。
会觉得自己这次也是故意的吗?
会再把自己赶出去吗?
他不敢想,不敢回家,也不敢接厉逍电话,他必须在厉逍回来之前,把猫找到。
时郁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会儿,歇了歇,准备站起来,继续往花园的另一边过去找。
眼前却出现了一双眼熟的家居鞋,时郁抬起头,逆着昏暗灯光,他看见了厉逍面无表情的脸。
那一瞬间,时郁心里一凉,他想:完了,厉逍一定知道了。
厉逍垂着眼皮,看着数日不见的人,仰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对方穿着薄薄的衬衫,连外套也没加一件,鼻子在冷气里冻得发红。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该心疼,他板起脸,不带情绪地问:“怎么不接我电话?”
时郁僵住地,不敢说话。
厉逍又说:“我出去几天,回来猫不见了,人也不在,你觉得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时郁微微一抖,他低下头去,半晌,他说了句什么。
他声音太低,厉逍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时郁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很虚弱地说:“……猫不见了。”
厉逍一愣,微微皱起眉来:“你说什么?”
他那一点点不快的样子,也让时郁心惊胆颤似的,他迅速地说:“我有在找的,一直都在找,你不要着急,我发了寻猫启事,我也一直在找,很快就会找到的……”
他语速很快,说话也仿佛很冷静,好像生怕厉逍不相信,他猛地站起来,说:“真的,我没有偷懒,我现在就继续去找,你再等等,很快就会找到的,很快的,很快的……”
他自言自语地碎碎念着,表情却一片空白,好像魂不附体的样子,让厉逍隐隐感到心惊,他一把抓住时郁的手腕,触手也是一片冰凉。
他声音沉了下去:“你在干什么?”
时郁却反应剧烈地甩开了他,那一瞬间厉逍觉得对方简直不认得自己了一样。
“不要拦我!”时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要去找猫,我一定要找到它,厉逍很喜欢那只猫的,如果我把猫弄丢了,厉逍会生气的,他会把我赶出去,他会赶我走的……”
他边说边要挣开厉逍,但厉逍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厉声道:“你看看清楚!我是谁,我才是厉逍!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
时郁被厉逍按住,晃着重影的眼睛里不得不被迫看到了厉逍跳着青筋的脸,他乱跳的思维好像重新反应了过来,但是发昏的脑子里又听到厉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仿佛受到很大刺激,痛苦地抱住头,小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赶我走!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这次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猫怎么就不见了,明明我出门前猫还在的,我还反锁了门的,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
厉逍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就好像是黑暗的深海,平时风平浪静,投下一粒石子也收不到回音,只有等岩浆喷涌出来的时刻,才知道他底下已经沉默地积聚了多少。
他不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究竟对时郁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但是知道,和感觉到,那是两种概念。
他知道对方曾经死过一次,却拒绝去深入想象,是多么大的绝望和痛苦,才促使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想要弥补他,想要爱他,他想用爱和美好的那一面,去直接贴上伤痕,以此来覆盖那不堪的过往,但他不想过多地知晓对方的痛苦,甚至避免去看对方的伤疤,还以为重提是伤害,但其实是他自己想要逃避,不肯正视,掩耳盗铃过平静的日子。
但是谁会想得到,他们看似平静的表面,仅仅因为一只猫,就显出了崩裂的迹象。
他怪时郁不肯主动找他,连和别人传绯闻,都不肯多问一句,好像全不在乎他。
却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在时郁心里,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不过一只猫的地位,这样的时郁,又怎么敢对自己指手画脚,拈酸吃醋呢?
他又想起家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惊觉出对方是以一种全然卑微,甚至于毫无人格的低贱姿态,爱着自己,陪着自己。他的爱和陪伴,完全是因自己的需要而存在,只要他有半点不乐意,一点的风吹草动,他就做好了自己会再次被驱逐出去的准备。
厉逍浑身战栗,他突然意识到,时郁对他的爱,是毫无希望,也毫无所求的。
他爱着自己,却再也不期待他的爱了。
这个认知让厉逍蓦然感到一种茫然和不知所措。
如果时郁不期待他的爱了,还能从他这里期待什么呢?
而自己说了要给他爱,对方却不要了,自己又该怎么办,他的爱又要去给到谁?
这些问题如果细想下去,恐怕没完没了,还会让人感到恐慌。
所以厉逍及时打住了念头,没有再想下去。
他仍然紧紧地按住时郁,后者一副惊慌恐惧的样子,浑身发着抖,脸色苍白,张大的瞳孔里却没有泪,只是映出了他那张咬着牙齿,阴沉沉的脸。
时郁好像被吓坏了,他嘴里不停地在道歉,说对不起,听得厉逍心脏发紧,好像被人用力地甩了几个巴掌。
他从来不知道,听一个人的道歉,竟会这样觉得难以忍受,好像连骨缝里都在发疼。
他用力地把人按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按住对方的后脑勺,一只手拍对方的背,他声音嘶哑地说:“没关系,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赶你走的,不会的,你不要怕……”
他意图安慰,但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也在发着抖,仿佛咬牙切齿,时郁显然没有被他安慰到。他的意识还沉浸在多年前自己连人带行李,被扔出家门那一刻,那时的羞辱和痛苦太过具体和清晰,直到现在也仍然巨大地悬在他头顶,时不时显出存在感,逼迫他时时警惕,谨防被那东西砸下来,再次砸得他粉身碎骨。
他不相信厉逍的话,他不相信一个人会真的改变。就像他这么多年来,吃了再多的苦头,也仍然还是改不了那颗喜欢厉逍的心,那颗心脏只要还在跳,就永远改不了这个恶习。
但他虽然不相信,仍然可以听厉逍的话,他是完全被厉逍驯化了的,无论他如何想,相信与否,只要厉逍想要他做,他都会去做。
就像他预料到厉逍一定会生气,于是主动先把行李收好,只要厉逍说让他走,无论多么痛苦多么不愿意,他会走的。
现在厉逍大发慈悲,给他判了缓刑,让他不要害怕,他就渐渐不再发抖,他被厉逍拥抱着,陷进对方灼热的温度里,静静地等待真正审判的到来。
厉逍感受到怀里的人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他又搂了他一会儿,然后松开他,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时郁披上,然后牵住他的手,说:“猫我会继续找,但是现在太晚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时郁这会儿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揉了揉冻得没知觉了的鼻子,轻轻地嗯了声。
厉逍一直牵着他,怕他丢了似的,攥得紧紧不肯松开,两人一起走回家。
电梯里厉逍看到那张寻猫启事,这回他仔细看了下,问时郁:“这是你弄的?”
时郁抬头看看,点了点头。
厉逍点点头,说:“写得挺清楚的,那我就不用做新的了,继续用这个吧。”
时郁没有想到,亡羊补牢的行为,还能被厉逍夸一下,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很木讷地,又嗯了一声。
厉逍捉着他的手,有些用力地捏了捏,时郁别过脸去看他,厉逍看着他,问:“所以你是因为猫丢了,所以不接我的电话吗?”
时郁心里想,好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他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厉逍又问他:“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像从前那样,把你赶出去,是吗?”
这是厉逍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年的事,时郁没说话,但身体明显紧绷了一点,被攥住的手指尖也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厉逍捉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他觉得生气起来,但当然不是生气时郁逃避他,不肯主动和他坦白。
他气的是自己,怎么能够对对方的不安和痛苦,视若无睹这么长的时间。
他笃定对方不会反抗自己,就肆无忌惮,理所当然,简直是无赖行径,令人作呕的狡猾。
他捏着时郁的手,然后张开五指,和他十指紧握着,对他说:“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我保证。”
时郁感受到指根部分传来的力度和热度,他其实没有想要借此向对方要任何承诺的意思,也没有能力去分辨承诺的真假,效力又能维持到几时。
但是对方既然说了出来,神色又很认真,就是想要他相信的意思,而他是不会让厉逍失望的,于是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那只行李箱。
时郁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厉逍先对他说:“你先去躺沙发上休息会儿,东西我来收。”
他说得很快,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好像不愿意听到他说出别的选择,时郁真的就听话地去躺到沙发上了。
身体陷进柔软而有弹性的沙发上后,他才觉出全身散架似的,腿脚都要断了的一种酸痛乏力,他终于开始有累的感觉了。
厉逍又接了杯水过来让他喝,时郁在外面喊了一天,声音都已经哑了。
时郁也乖乖喝掉了。
厉逍脸色这才有些好看一点,他让时郁先休息,自己拎着行李箱进屋了。
厉逍打开行李箱,看见箱子里只有时郁平常穿的几件衣服,不由得愣了愣。
他本来觉得这个箱子未免太小了,能装下多少东西,结果真的没有什么东西。
时郁搬到这里来,却只带了这几件换洗的衣物,就好像是暂时停留的旅客一样,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这让他终于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他一厢情愿地以为两人同居,就算是重新开始了,但其实对方并不这么以为,对方随时准备好了离开,甚至不打算在这个家里留下自己多余的痕迹。
他不再像多年前那样,往这个家里塞一些需要人去关注呵护的东西,他不再耍弄他那些肤浅而直白的小小心机,他不再宣示他的存在感,他住在这里,却好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马上可以消失。
这个事实,让厉逍好像是被一根针刺中了,存在感非常地尖锐,痛得他几乎要抽气,但是若想要细细寻找,却连伤口都找不到。
伤痕好像是被掩藏在海平面以下的冰山,时郁却只露出上面那一点完好无损的样子来面对他。
他们一个自欺,一个欺人,还以为就能这样粉饰太平地把日子过下去,非要等撞上冰山之后,才知道水底下的阴影有多么的巨大,根本容不得人逃避。
等把衣服放进衣柜的时候,厉逍甚至也才注意到,衣柜甚至没有属于时郁的一个位置,他对待自己的东西,就好像对待自己一样,随意地放到一个角落里,不会惹人注意,不会招人厌烦。
厉逍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时郁蜷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大概实在太累,已经睡着了。
厉逍立在沙发边上,垂下头去看他。
对方睡着了,也微微皱着眉,好像被梦魇住了,睡得不安稳。
厉逍伸出手指,想摸一摸他皱起来的眉毛,对方却被惊醒似的,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还不太清醒,看着眼前的厉逍,问:“……你要赶我走了吗?”
他声音很轻,问得小心翼翼,厉逍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大概是还在说梦话。
他一时觉得心疼,又很心酸。
“不,”厉逍觉得喉头发紧,差点说不出话来,他缓了缓,说,“没有要赶你走,不会赶你走,你放心睡。”
他的手指碰上了时郁的脸颊,时郁好像醒过来了,他微微张大眼睛,乖乖地,动也不动,说:“……哦,好。”
他好像总是这样,无论自己说什么,全部都可以,全部都说好。
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真的相信自己吗?
如果真的相信自己,那为什么还会做噩梦呢?
厉逍没有再问了。
他俯下/身去,亲了亲对方的额头,然后拦腰将他抱起来,说:“困了的话,就去床上睡,沙发上不舒服。”
时郁在他怀里,身体微微僵硬着,但还是很乖地,连一点挣扎的动静也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种乖顺,如今也让厉逍觉得不太好受起来。
时郁睡这一夜,中途醒了好几次,起初他从梦里惊醒,会不自觉发出呓语,厉逍大概睡得也不是很好,会被他的动静弄醒,然后问他怎么了。
他声音温和,拍着自己背部的手,也充满安抚和担心的意味,但是这样两次之后,时郁仍然连做梦的时候都小心起来。
猫又在他手上丢了,现在还没有找到,他觉得自己又犯了错事,这让他不能再平静地对待厉逍,他觉得惊惧又害怕,厉逍的安抚也让他提心吊胆,他知道对方是看自己太过可怜,所以也会忍不住怜悯,但他不知道如果猫迟迟找不到的话,到时厉逍又会怎么样。
他不敢奢望厉逍能一直怜悯他,一个人如果可怜得太久,不管是真是假,那点引人同情的部分就会渐渐消失,接下来只会令人感到麻木,然后厌烦。
现在厉逍还没有厌烦,但他绝不想再等到厉逍厌烦的那一刻。
于是他再被惊醒的时候,就只睁开眼睛,嘴巴张开,但是不发出声音来。
后半夜厉逍也没有再被他弄醒过来。
时郁睡得不好,第二天难得比厉逍晚起,他出了房门,听见厉逍在打电话,他头昏脑胀地,听不太清楚那边说什么。
也没有很在意,他走进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做早餐的,厉逍回来了,他又记得要做早饭了。
厉逍看见了他,三言两语,很快和那边结束了通话。
然后跟进厨房来,按住他的手,说:“早饭就别做了吧,我叫了外卖。”
时郁迟钝地反应了下,哦了一声,对方不需要,他也就不做了。
厉逍看看他,又补了句:“你脸色不太好,这两天还是先好好休息,别太辛苦自己了。”
时郁点点头,说:“嗯,好。”
他被厉逍牵着走出去,又被按着肩膀坐到沙发上,厉逍说:“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猫丢了,不是你的问题,那天你出门之后,阿姨过来给猫做饭,是她丢垃圾的时候没注意,开了门,猫才溜出去的。”
那煮饭阿姨可能也是看猫丢了,心里害怕担责任,又自己悄悄地走了,没跟厉逍或者时郁说一声。
厉逍脸上显出一种厌恶之色,说:“她以后不会再来了,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