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那语气几乎有些蛮横,不讲道理,说好话也好像在发脾气,简直有点像是高中那个脾气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定的少年了。
那会儿他们刚刚在一起,严格一点说,时郁甚至不清楚他们算不算在一起,厉逍拿走了他的水,警告他不许再给别的人,那应该算是告白,但毕竟很模糊,时郁不知道该怎么算 ,该不该当真。
厉逍还是一如既往,爱玩又潇洒,很受欢迎,时郁跟在他身边,看他跟别人勾肩搭背地打闹开玩笑,没有说什么,别人挤上来了,他就识趣地退开一点,把位置和空间让给他们,但是厉逍不知道怎么,又不高兴了,冷着脸,一个下午都不理他。
时郁很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厉逍总是有可以生气的点,也觉得有点委屈。他闷头写了一下午的数学题,到放学的时候,还在犹豫要不要叫厉逍一起回家,然后就听到教室门口有人起哄的声音,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站在门口,时郁认出她,她是要和厉逍一起主持校庆晚会的搭档,时郁有时候去找厉逍,会看见他们一起排练。
女生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是来找厉逍的,说想和他再对一下稿子,问他有没有时间。
时郁坐在座位上,脊背绷紧,攥着笔的指节都有些泛起白,然后他感觉到旁边的厉逍站起来,没有和时郁说一声,直接经过他身边,走出了教室。
时郁维持着握笔的姿势,垂头看着试卷,不知道怎么,觉得鼻子发酸,试卷上的字都开始模糊起来。
厉逍出去有一阵了,还没有回来,时郁猜他应该不会和自己回家了,就收拾好书包,也走出了教室。
结果时郁一出去,正好和他们正面撞上。厉逍和那个女生还站在教室门口,正在说什么,一看他出来,厉逍声音停住了,目光看向他。
时郁顿住脚步,犹豫了下,还是和厉逍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厉逍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目光阴鸷地盯着他。
时郁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有些狼狈,他抓紧书包带,垂下了头。
他们班的教室就挨着走廊拐角,时郁逃跑似的,直接转身下了楼梯,还没走到楼底,时郁突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手腕一痛,时郁一回头,看见厉逍已经从后面追上来,捉住他的手腕,一直把他扯到无人经过的走廊阴影里,按着他的手把他抵到墙上。
“你什么意思?”
厉逍狠狠地瞪着他,声音憋着股火气地,又阴又沉。
时郁被他脸上的神情给吓住,一时脸有些发白,但不知道怎么,害怕之余还生出一点不服气,Z他也有些硬邦邦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厉逍倒吸了口气,看起来被气得不行,时郁甚至听到他磨牙的声音了。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在玩我?”
时郁其实有些怂,但又觉得莫名其妙,心里好像也堵着一口气,他低着头,声音有些模糊地,说:“那个女生还在等你,你快去找她吧。”
“你这个……”厉逍一下咬住牙齿,正要发作,目光一晃,却看到一滴水珠突然砸到了地面上。
时郁好像一下也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他突然地挣扎起来,想从厉逍身前挣出来,却被厉逍用力地按住,厉逍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这下清楚地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眶,眼里还有一层新凝起的水雾。
厉逍张着嘴,一下有些无措起来似的,声音僵硬地问他:“……你哭什么?”
时郁觉得难堪又丢脸,他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想要把眼泪憋回去,但是没什么用,下一秒眼泪大颗地掉了出来。
他抽泣着说:“……是你先不理我的,你还生我的气……”
他的声音被泪水泡得模糊,又很委屈,厉逍张了张嘴,看着是想要说什么,又一下口拙似的,片刻,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没有不理你,我生气是因为……”
声音又一下卡住了,厉逍看起来神色僵硬,又有种暴躁。
时郁不情愿地被他拉住,小声地抽噎。
厉逍看他眼睛鼻子通红,被欺负惨了一样,连嘴唇也红红的,发出抽泣的声音。
脑子里某根弦一断,他突然低下头,堵住了时郁的嘴唇。
时郁的哭声戛然而止,湿润的眼睛瞪大了,看向厉逍,然而后者只是碰了下他的嘴唇,又很快地移开了。
他拧着眉毛,说:“你不要哭了。”
“以后也不准离我那么远。”
“更不准自己先走。”
厉逍一条一条命令的说出来,越来越蛮横霸道,但是时郁像是傻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呆呆地看着他。
厉逍见他没反应,又有些急躁了,粗声地说:“你到底懂我的意思没?”
时郁被他这么一凶,好像回过神来,但脸上仍是一片茫然地,不知道到底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片刻,时郁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他:“……刚刚,我们是接吻了吗?”
厉逍脸上一抽,脸色不自然地绷住,耳根却不为人察觉地悄悄发红起来。
但他看见时郁张着眼睛,好像比自己更紧张地,湿漉漉地望着自己,嘴唇也微微朝自己张开。
厉逍喉结上下一动,然后贴住时郁的嘴唇,又亲了下来,这次连舌头也伸了进去。
一吻结束之后,厉逍身体紧贴着时郁,努力平复着呼吸,装作很老练的样子,得意地跟他说:“笨蛋,这才是接吻。”
27.1
过往记忆又浮现出来,带着一种青春时代的朦胧甜美,和现在成熟高大的人不动声色地重合在一起,时郁微微晃神,又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微笑的神色来,他乖乖地点头说:“我知道啦。”
厉逍说了不在意,也就真的看不出嫌弃的样子,甚至时不时地拆下时郁的表带,抚摸他的伤疤,或者在上面落下亲吻,时郁知道他大概是出于愧疚,或者是心疼,想要安抚自己,于是每次也都没说什么。
又一次做完之后,时郁疲惫不已,昏昏欲睡,被厉逍一抱上床,就缩进对方怀里睡着了,第二天睁眼的时候,一抬手想看时间,触目却是一条狰狞伤疤,一下把他给吓得清醒过来。
时郁这才想起,昨晚做到一半的时候,厉逍又摘下了他的表,对方最近好像对这里有种上瘾,总是将他的手腕扣起来,一点点地,用舌尖或者牙齿轻轻地啮咬舔舐,好像是想要用自己留下的痕迹,将那个伤口覆盖过去。
大概是后面太累,他忘记把表重新戴回去了。
室内窗帘拉得很紧,阳光一丝都漏不进来,但是微微昏暗的视线里,时郁还是能清晰看到自己手腕上蜿蜒的,曲折的痕迹。
实在太丑陋了,如果不做好心理准备,突然看见的话,怎么可能不被吓到呢?
吃早餐的时候,时郁把盐当成了糖,一口豆浆下去,差点被咸死,再打壶新的又来不及了,于是非常丧气。
厉逍就安抚他,豆浆没了还能牛奶泡油条嘛。
时郁看起来更丧气了。
时郁难得会出这种错,厉逍倒是无所谓,但看对方实在消沉,就揉一把他的脑袋,说:“怎么了?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时郁僵了僵。
厉逍一挑眉,还真有事?
时郁在厉逍的目光下,犹豫一下,还是老实坦白了:“……我想要把这条疤给祛掉。”
厉逍一顿,看向他:“嗯?”
时郁微微低下头,说:“……很难看,我不喜欢。”
厉逍片刻没说话。
然后时郁放在桌上的手背,被对方的手心覆盖住了,厉逍温声地说:“你知道我不会觉得它难看。”
时郁轻轻地嗯了声。
他很感激对方这样的体贴,但时郁也不希望厉逍因为这个,因为觉得对他有所愧疚,所以才特别心疼他。
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因为握着受害者的筹码,而拿捏住了对方。
时郁还是低着头,没有再吭声。
厉逍轻轻地叹口气,又继续说:“不过你如果实在很介意,这么坚持的话,我这边帮你联系医院。”
时郁一愣,又听到厉逍说:“其实我很高兴,你愿意先和我说。”
他的声音里微微带了点笑意,手指插入到时郁的指间缝隙里,轻声地问他:“你是不是有一点相信我了呢?”
厉逍找了信得过的医院,自己亲自带了时郁过去,结果医生告诉他们,时郁手上的伤太深,年代又比较久远,已经形成了顽固的伤痕,只能动手术,把原先的肉疤割掉,植上新皮。
医生说:“如果不是特别影响日常生活,我其实不是很建议做。”
厉逍皱起眉,问:“是手术可能会不成功的意思吗?”
“这种手术危险倒是不大,但毕竟不能百分百保证,也不能确定之后会不会出现副作用,”医生翻了下病例本,说,“我看了下,这位先生的健康状况好像一直不是很好,曾经有段时间还非常地糟糕,免疫力也比普通人差一点,所以如果不是必要,我不是很建议。而且伤口是在手腕上,和在脸上的不一样,平时遮一遮,也不会太影响到平时生活。”
医生最后说:“不过还是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两人回到家,这一段路程里,厉逍一直有些沉默,时郁能感觉到他心情不好,本来厉逍就不太愿意让自己做,时郁担心他因此更想拦着自己,于是期期艾艾地说:“医生也说了,其实这种手术危险性不大的。”
“就只是祛个疤而已,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副作用……”
厉逍僵硬地说:“你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好,曾经一度还非常糟糕,免疫力也变得很差。”
他把医生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时郁嗫嚅了一下,忍不住辩解说:“也没有说变得很差……”
厉逍瞪了他一眼,但是眼里气势不足,不像质问,反倒像是悔恨,他脸上露出一种痛苦和苦涩的表情:“是因为我……对不对,你很糟糕的那段日子。”
时郁没有料到他在意的是这个,一时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语塞一阵,他说:“……你不用觉得愧疚的。”
“那时候你不喜欢我,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那是我的人生,不可能要你来负责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我。”
厉逍看着他,眼睛微微发红,下巴却绷紧了起来,好像想要生气,又忍住似的。
时郁忙反思了下,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但也毫无头绪。
下一刻, 他就被厉逍抠住后脑,压进自己的怀里。
厉逍咬着牙,压抑似的,说:“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我是因为愧疚,因为觉得对不起你吗?”
“难道每个因为我要寻死觅活的人,我都要一一去愧疚,去弥补他们吗?”
“我就不能,就不能……”厉逍声音突然哽住地,他停了口气,才继续说,“就不能是因为爱你,所以才会因为你受过的委屈,受过的痛苦,而心疼你吗?”
厉逍说得咬牙切齿,好像是压抑许久的心情,潜藏在心里,但也藏不住,要从他的口和舌里钻出来。
即便两人已经开始说开,在这段时间里,时郁已经能感受到厉逍投射过来的爱意,被对方的温柔包裹着,心里渐渐也有了一点底气,觉得对方也是有开始喜欢自己了的,但听到厉逍这样说,还是觉得始料不及,好像因为超出了期待,除了惊喜,反而有种不知所措,还觉得赧然。
但到底还是开心的,他就像是在玩一个探索游戏,每天都比昨天深入一点,发觉厉逍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喜欢自己一点,虽然可能只有一点点,对他来说也是了不起的进度,足够让他非常开心了。
他的脸有些红,因为无措和羞赧,眼神有些闪躲,但是却闪闪发亮,他大着胆子地,伸手回抱住了厉逍,说:“好,我,我知道啦。”
知道你是真的开始在喜欢我了,知道你有努力地在向我坦白,知道你其实真的也有在乎我。
这让时郁觉得心脏里被什么涨涨的撑满了,又温暖,又给了他更进一步摊开自己的勇气。
“我本来是担心,这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我不想它留着,不想你看见它,就觉得我很可怜,”时郁顿了顿,舔了舔嘴唇,还是说,“……你从前就是因为我可怜,纵容了我很多。”
“……可我不想再利用这个来勉强你了。”
“那么,有一点我也希望你能记住,”厉逍说,“我不是一个因为看对方可怜,就会同情心泛滥,去爱怜对方的人,也不可能因为愧疚而去心疼一个人,甚至于爱上一个人。”
厉逍看着时郁微微睁大的眼睛,伸出手指,抚摸过他的眼尾,低沉地说:“会觉得你可怜,会觉得心疼你,会想要怜惜你,可能原本就是因为,我早就已经很在意你。”
所以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会守不住底线,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所以明明知道不对,不该再继续下去,却还是放任纠缠,共同卷入漩涡里。
哪里是因为什么同情,怜悯,人类又不是猫,淋一场大雨不会死,无家可归也还有别处可以去,但他偏偏把人领回了家,还要自欺欺人地遮住眼睛。
厉逍短促地笑了下,好像也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却用了这么多年才醒悟过来,他醒悟得这么迟,时郁却从来意志坚定,这么多年从未停止过喜欢他,等他缓慢又迟钝地回过神,还能重新找回这个人。
其实他是多么幸运,又有多么庆幸。
时郁被厉逍的话迎面砸中了,一时晕乎乎的,好像跌进了幸福快乐的软绵绵云层里,还没转回神来,又被厉逍捏着下巴亲吻,迷迷糊糊的,倒是很配合地迎合起厉逍来,不多时就抱着滚到了一起。
荒唐一番很快乐,结果正经事,最后还是没个定论。
厉逍当然还是不赞成,又拧眉头又皱鼻子地,满心地不愿意,只是对时郁说不出不来而已。而时郁一开始想祛疤,主要就是担心这个亘在两人中间,会成为隔阂,但是眼下没这个担心了,冲动也就没那么强烈了,就是难看这一点,还是让他耿耿于怀。
倒是彭隼知道之后,对俩人就这么一个小事都能折腾成这样表示无语,说:“你不放心他手术,他又想把疤痕遮掉,那去做个刺青就完了呗,正好最近我还开了家刺青的店。”
彭隼兴致勃勃地推销起了自己:“你带他过来,我免费帮他设计,保证又好又漂亮,遮得一点也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样。”
时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奇地问:“是你那个开夜店的朋友吗?”
厉逍眉毛微微地一抬,问:“你还记得他?”
时郁露出一点回忆的神色,然后点了点头,说:“他人蛮好的。”
厉逍啧了一声,说:“那怎么办,更不想让你见他了。”
时郁困惑地唔了一声。
厉逍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开玩笑一样地,说:“不想让你接触别人,最好谁也别见,哪里也别去了。”
又贴近他耳朵,说了很多下流的话。
时郁被他说得脸红红,却软软绵绵地,一点都不会反抗,还乖乖地点头:“好呀。”
厉逍笑了笑,捏了下他发红的耳朵,没有再说什么。
最后厉逍还是带着时郁去了彭隼的店里,彭隼很早就在店里等着他们,看到厉逍和时郁一起进来,十分热情地迎上来,表情夸张地连连感叹:“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是在一起了啊,恭喜,恭喜。”
厉逍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话多,但收到祝福毕竟是很受用,于是还是点了点头,说:“谢谢。”
时郁倒是有些腼腆,也很惊讶,没有想到对方也还记得他。
简短的闲聊之后,厉逍就开始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催促起彭隼来了,彭隼翻了一个白眼,对时郁说:“他这个人好霸道,我和你多讲两句话都不乐意,你平时是不是都被他压得死死的啊?”
时郁知道自己是被打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又想为厉逍说话:“没,没有的,他很好的。”
厉逍闻言,便揽住时郁的肩膀,得意地对彭隼挑起眉毛:“听到没有,不要试图挑拨离间。”
彭隼见他们俩站在一起,仿佛是一致对外的样子,不由失笑,又做出抱怨的神情,说:“行吧,我知道你们是故意来撒狗粮的了,但麻烦一下注意适量,照顾照顾单身狗的心情。”
然后转身从书架里拿出几大本图样书,递给他们:“你们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图样,或者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然后我们再讨论下。”
两人接过书,翻了大半本,挑出几个备选的,拿给彭隼看。
彭隼看了第一个,就直接摇了头:“这个不行,图案和伤口匹配不上,文出来也不好看。”
“哦哦,这是我选的,”时郁连连点头,说,“那这个就算了吧。”
话音一落,脑子里突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时郁有些困惑地:“你怎么知道我的伤口是什么样子的?”
彭隼摆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你们来之前,我就跟厉总先了解过情况了嘛。”
时郁看向厉逍,后者也点了点头。
时郁就了解地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又排除了几个之后,最后初步定下一个荆棘图案做底的,然后将荆棘用藤蔓缠绕起来。
彭隼画了示意图给他们看,疤痕遮是遮住了,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时郁是觉得可以了,但厉逍还是皱起眉,觉得哪里不满意。
历来甲方爸爸君心难测,说不出哪里不好但就是不想,彭隼难得很有职业操守,也没有嫌烦,还尽力想要了解对方的需求。
“是不是图案有点单一了?太阴暗了?色调是有点沉,弄朵花上去?噫,那也太土了吧?”
“那就纹到我身上。”
厉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只是时郁,彭隼也没反应过来地,问他:“什么?”
“就是这样,”厉逍说着,把时郁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摊开,然后贴在一起,“把花开到我这里来。”
时郁这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忙说:“不用了,就这个图案吧,我觉得很好了,不用多做别的。”
厉逍握住他的手,笑了下:“没有,是我自己想做了。”
又问彭隼:“这个应该能做吧?”
彭隼瞅了瞅他,仿佛是有些惊讶,不过他笑了下,说:“倒不是不可以试试。”
于是图案就这样定了下来。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时郁取下了自己的表,上面突出的一块肉疤,的确让人心生不适。
时郁本来还有点担心吓着对方,但彭隼倒没有显出什么异样,反而很平静,想想也是,他既然做这个,肯定还看过更多别的,这种伤痕也并不算特别。
下针之前,彭隼提醒他:“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时郁点了点头,脸色倒是很放松,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厉逍看起来比他还更紧张一些,握着他另一只手,对他说:“觉得疼就和我说,握紧我。”
时郁就对他笑了一下,乖乖地回握住他。
彭隼摇摇头,觉得实在是没眼看,只是文个身,又不是生孩子,还提前抹了止痛膏,搞这么紧张。
然后冷酷无情地下了第一针。
时郁的眉头反应剧烈地跳了跳,脸色都好像白了一下。
厉逍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一下握紧他的手,问:“很疼吗?”
彭隼也很意外地,停住了动作。
时郁白着脸,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只说:“还好。”
厉逍看起来不信他的话,他眉头紧皱起来,几乎是立刻后悔了:“我们不做了。”
时郁一下拉住他,急急地说:“真的,不是很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针刺的微弱痛感,叠加在早已愈合的伤口上,还是能牵扯出一种痛感,就好像是当时的痛苦和绝望复现,神经被刺痛一样。
时郁咬咬牙,说:“做完吧,我不想再留着它了。”
他不想再被过去的伤痕所纠缠,也不想厉逍因为过去的事情而难以心安,一切都应该有个新的开始,痛过之后,他想和厉逍重新来过。
时郁这么坚持,彭隼也就继续下去。
带颜料的针一点点刺入肌肤,带起绵延的痛楚,时郁盯着那个伤口的痕迹,不肯错开眼神,好像要亲眼目睹它是怎么从自己的身上消失。
他看起来好像是觉得很痛,脸色发白,渗出汗来,连彭隼都有些看不过去地,说:“实在受不住了就说,这个没必要忍。”
但时郁咬住牙齿,感觉到厉逍握住自己的手有多么用力,还努力地对厉逍笑了一下,想要安慰他。
厉逍已经后悔让时郁来这里了,甚至因此对彭隼生出了恼怒:“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数,下手知道轻重吗?”
彭隼被质疑能力,当即也翻一个大白眼,不爽地说:“虽说是朋友,攻击我专业性我可一样会翻脸啊。再说了每个人耐痛程度都不一样,痛得哭爹喊娘的也不是没有,厉总你见点世面好吗?”
厉逍眉头皱得死紧,更不快了:“你还想让他哭给你看吗?”
一脸你在妄想什么的神情。
彭隼:“……”这个人谈起恋爱来怎么跟个神经病一样的。
这边怼完彭隼,转头对着时郁的时候,厉逍又变了嘴脸,认真地对时郁说:“真的忍不住不要强忍,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把脸埋到我的胸口躲一躲。”
彭隼被肉麻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忍不住腹诽:“……我看他现在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要不要还借您的胸肌靠一靠啊。”
厉逍点点头,说:“也不是可以。”
彭隼:“……”
时郁实在觉得害臊了,发白的脸上都浮起一层红色,结巴地说:“……不,不用了……”
厉逍遗憾似的,说:“真的吗,我胸肌很好靠的。”
时郁两耳朵直喷汽,这下简直连声音都吭不出来了。
不过时郁倒确实是没有哭出来的迹象,也不知道他是十分能忍,还是怎么。
一直到文身结束了,彭隼还有些惊讶地:“你对痛觉感受那么强烈,还以为你会哭出来呢。”
毕竟疼痛是刺激泪腺的,人之所以会哭,也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为了能够释放出一部分的压力和痛苦,让人能够好受一点。
这算是一种生理反应,忍也忍不住的。
但时郁明明疼得都满头汗了,全程咬紧牙齿,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但是确实是没有哭,好像他的眼眶是两口干涸的井,里面一滴水也没有了。
不只是彭隼,厉逍也注意到了。
他心里一顿,一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突然被什么尖锐地刺了一下,却又找不到源头。
时郁这边结束,就轮到了厉逍。
倒没想到,厉逍平时看起来金尊玉/体,身娇肉贵的,倒是不怎么怕疼,全程没有太大感觉,还能反过来哄时郁,和他调/情开玩笑。
彭隼在旁边听小情侣腻歪,听得一直翻白眼,连针都忍不住下重了一些呢。
最后擦掉泡沫,刚纹完的痕迹浮在皮肤上,还有些红肿,但是图案已经显出来了。
时郁手腕上是一截断裂的枝桠,上面缠绕着藤蔓,仿佛将死的模样,但从中有一段细长的藤蔓,从枯萎的枝桠蔓延出去,顺着手腕延伸,仿佛要伸到不知哪里去。
而厉逍伸出手来,不知何处生长起来的藤蔓,从他的腕侧开始游走,由细长慢慢到粗壮,然后到手腕中央,一条藤蔓托出来了一朵花。
两人的手腕合拢在一起,就像是从时郁这边的枯萎烂泥里,终于在厉逍手中生长起来了的,秾烈而馥郁的花。
时郁用了这么漫长的时间,终于让一朵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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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郁怔怔地看着两个人的手,他们挨在一起,纹身才完整,好像彼此都是不可或缺的。
厉逍低头,对他笑了下,说:“挺好看的。”
然后反手扣住他的手心,两人的手腕贴在一起,隐隐还有一种刺痛感。
时郁回过神,看看他,也笑了下,点头,说:“嗯。”
彭隼也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连连赞叹,还硬要给两个人拍照,放到他的作品宣传册里。
厉逍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厉逍看了来电号码,便和两人说了一声,然后拿着手机,走到室外去接了。
室内只剩下彭隼和时郁两个人。
厉逍一走,时郁整个人就和刚才不一样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下巴无意识地微微绷紧,看起有些局促。
他频频往厉逍离开的方向看,彭隼注意到了,就笑起来,说:“你这么黏他啊,一会儿不见都舍不得?”
时郁一顿,目光收回,脸也微微撇开,说:“也没有。”
看起来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