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又强调一遍:“我不会躲你的。”
厉逍见他神色认真,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刚才心里生出的一股戾气顿时消散,他像是被喂饱的兽,满足地蛰伏起来,神色也变得温和,但是手下仍然用力地按住时郁,声音低沉,说:“嗯,你不可以躲我。”
唯独你,永远不可以躲我,不可以放弃我,不可以抛下我。
厉逍从总裁办里出来,正好迎面撞上新入主的金总金钟铎。
金钟铎是当年关云山的副手,是最早跟着关云山的那批人之一,几十年来忠心耿耿,关云山指哪打哪,自己没有女儿,也要把自己早死兄弟的女儿金敏心送来与关云山结亲,堪称关云山第一号走狗。
谁知关云山死后,新上位的厉逍丝毫不给这位元老情面,降职打压毫不手软,还转头就和金敏心离了婚——金总本来就对厉逍颇为不服,积了满肚子的怨言,怎么可能还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于是暗里联合其他股东,要把厉逍搞下台。
金钟铎身后跟着拉拉杂杂一大群的秘书助理,金钟铎走在最前头,气派十足,满面红光,志得意满。
他看到厉逍,阴险窄小的眼睛眯得更细一些,掩饰不住地露出一种不怀好意而又得意洋洋的笑来:“小厉总,真是不好意思了。”
厉逍面上没什么表情,惜字如金地说:“恭喜金总。”
“大哥走得太早,有好些东西没来得及教你,就把集团草草地交到了你手上,结果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也实在是不忍心大哥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只好临危受命。”金钟铎叹了口气,仿佛十分为难,脸上的恶意和嘲弄却是毫无遮掩,“毕竟小厉总现在还背着一身官司,小厉总可能是没什么,但是这偌大集团可耗不起啊。”
厉逍掀掀眼皮,看他一眼,扯扯嘴唇,目光不明地笑了笑,说:“是,所以还要有劳金总,多多操劳,将集团支撑下去了。”
厉逍从集团大楼里出来,司机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厉逍正要走过去,却听到前方门禁处传来一阵喧哗,保安正在厉声驱赶着一个人。
厉逍顺声看过去,正好看到中间被围着的那个人,竟然是时郁。
他眉头一皱,抬步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众人闻声一停,保安们面面相觑,争先恐后地说起来:
“厉总,他没有预约,非要进来。”
“说了不让进,还要硬闯。”
……
厉逍看向时郁,后者张了张嘴,想辩解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厉逍也就不问了,直接牵起他的手,说:“来都来了,跟我一起走吧。”
然后就当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堂而皇之地将时郁带了进来,走到车前,也没等司机下来,自己给他开了车门,让时郁坐进后座,紧接着自己也上了车。
车子往前开了一段,厉逍伸手拉过时郁,让他挨拢自己,又问他:“怎么到这里来找我?”
时郁有一瞬间的僵硬,见他神色语气都不是要生气的样子,才犹犹豫豫,吭哧吭哧地说:“……我怕他们欺负你。”
厉逍早上出门的时候,和时郁说是去交接,要从总裁办里搬出来,时郁就一直忧心忡忡,放心不下的样子,也不知道他都脑补了一些什么。
厉逍顿了顿,想要笑,又觉得心脏发软。
自从知道厉逍辞去集团职位,股份也大部分转给了别人的事后,时郁就好像觉得他是被恶毒亲戚压榨的小白花,又惨又可怜,总是担心他受委屈。
他搂住时郁的腰,下巴搁到他的颈窝里,也不去否认,顺水推舟地问:“所以你是准备来给我撑腰吗?”
时郁忖度了下自己的力量和刚刚那队保安团的水平,就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来英雄救美,只是讷讷地,说:“……我,我虽然没什么用,但是肯定不能眼睁睁看你被欺负的。”
厉逍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低头,找到他的嘴唇,要去亲他。
时郁猝不及防被咬住了嘴唇,反应慢了半拍,然后揪住厉逍的衣服,乖乖地张开嘴唇让厉逍的舌头进来,和他亲到一起。
长长一吻过后,厉逍稍稍松开他,拇指摩挲着他被自己咬肿的嘴唇,本来想说他哪有那么容易被欺负,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嗯,我被欺负了,你哄哄我吧。”
37.1
时郁身体力行地哄完厉逍,下车的时候都是被厉逍抱出来的。
厉逍食髓知味,琢磨到了被哄的好处,到家后蹭着时郁又换了几个哄人的姿势,时郁软绵绵脸红红,根本扛不住厉逍的百般纠缠,哄人哄得自己腰酸腿软,没了力气。
事后,厉逍把人搂在怀里,有下没下地亲吻,时郁筋疲力竭,昏昏沉沉,也还是不忘记对厉逍说:“……你不要受他们的欺负。”
时郁都不舍得让厉逍受过一点委屈,结果厉逍父母刚刚去世,就被逼着交出股份,时郁又气又心疼,说:“他们这么欺负你,你就走,不要理他们了。”
厉逍低头看着他,目光微深地,说:“那我走了,去哪里呢?”
他垂下眼睛,又说:“而且我的股份都被他们抢走了,就算我不走,很快也要被赶出来的。”
这个问题好像一时难住了时郁,他费力地思索片刻,有些犹豫地说:“那……我养你?”
厉逍抬起眼来,看着时郁,后者神色认真:“我现在有工作,有存款也有房子,你待在家里 哪里也不用去,我可以养你的。”
然后他真的掰起指头,细数起自己现有的工资和存款,收支账目,最后在数据支撑下,得出结论:“我应该能养得了你的。”
只是又有些羞愧,说:“就是可能到不了你原来的生活水平,我,我会继续努力的……”
厉逍看他又是认真又是脸红,吭吭哧哧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他捏在手里,捏得又酸又软,又麻又胀,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他深吸口气,双手按住时郁,低低地笑起来,说:“……好,那你养我。”
时郁说话算话,真的一门心思开始干起了家养美男的大业,上班上得更卖力不说,回家就是各种法子投喂厉逍,并头一次开始嫌弃起了自己的公寓又小又破,不合适养成娇花厉逍。
最后在厉逍的提议下,时郁红着脸买了一张更大的铜柱双人床,占了大半个卧室,每天被娇花压在床上这样那样,地都下不来。
厉逍也心安理得地被时郁养在家里,一段时间里连门都不出,好像真的把自己当作中年失业男,失意宅在家了。
而这期间,外头风云涌动,江家与金家日前交流甚密,私底下达成境外旅游投资项目协议的事情突然被爆出来,正值改选和严打时期,处在风口浪尖下的江老爷子迅速被停职调查。而金钟铎也因为涉嫌行使贿赂而接受调查,结果拉出萝卜带出泥,竟爆出关氏多年来偷税漏税,商业诈骗,恶性竞争等一系列丑闻,上面迅速成立专项小组,过来调查。
结果不查不知道,本来谁都以为关氏掌门人关云山仿佛是天生撞大运,福星高照,一路顺风顺水,只要是想要的项目最后就没有得不到的,谁知一查下来,竟查出关云山曾经通过买凶杀人,以挤掉竞争对手的恶性/事件,这一下出来,舆论大哗,不止纪检委,连刑警也加入进来,而金钟铎因为曾经参与过关云山买凶杀人计划,也不能逃脱其责。商业犯罪又加上刑事犯罪,金钟铎刚刚上任,就连收噩耗,手忙脚乱地今天和这位喝茶,明天又和那位喝茶,不出一个月头发已经又白了一层。
关氏几番动荡,风雨飘摇之下股价如雪崩疯狂暴跌,跌得比纸还不如,集团高层内部被大批清理整改,花了数十年屹立起来的关氏帝国,不到数月,就眼看他高楼塌了。
靳怀野电话进来的时候,厉逍正在时郁的小公寓里,躺在沙发上吃着瓜,电视新闻上正播到关氏集团楼前那醒目的标志被拆除下来,镀金的关氏两个字从高空中跌落下来,摔成了数瓣。
手机里的靳怀野说:“恭喜你,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关氏了。”
厉逍看着电视屏幕,扯了扯嘴唇,说:“谢谢了。”
关云山汲汲营营一辈子,到临死了才肯舍得松手,想把关氏交他手里,继续壮大,继续像个怪物一样吞噬着别人的骨头和血肉,却不想厉逍亲手砸碎了它。
靳怀野啧啧感叹,又说:“不愧是你,真的一点后路都不留,直接把关氏给搞死了。”
“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这一天的?”靳怀野说,“肯定很早就开始了吧,先是一上位就大刀阔斧地打压元老,又和金家离婚,挑起金家对你的怨恨,又坐视着江家和金家步步接近,勾结到一起之后,你再找时机把关氏扔给金家,自己从里面跳出来,摘得干干净净。这时候江家一出事,势必连累金家,牵扯关氏,这时候再用力一拉,埋在关氏底下的所有腐肉就都给扯了出来……”
靳怀野心悦诚服地说了一句:“厉总,您可真是不简单啊。”
厉逍目光微暗,对靳怀野的分析倒也没去反驳,只简短地说:“多谢靳总欣赏。”
又说:“靳总在这里边出力也很不少,靳总不用自谦。”
靳怀野那边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看到有肉不吃白不吃,至于厉总你嘛,”
大概实在觉得他很疯,靳怀野又是连声感叹,问他:“所以你这一门心思地想搞垮关氏,到底是图什么呢?”
图什么?
厉逍停了停,也想问自己。
大概是受够了关云山几十年如一日笼在他头上的阴影,生前控制他,死后还要缠着他;大概是时而冷漠,又时而疯癫的关盈传染了他;大概是医院里惊慌恐惧的阮星桐刺痛了他;大概是他生而不自由,被关云山捏在手里像捏一只虫子,他心有不甘,满怀怨恨,想要对关云山进行一场最彻底的反抗和报复。
大概是……
厨房里飘来了食物的香气,厉逍看过去,看到时郁侧身对着他,正弯身打开火炉上坐着的砂锅,他挥手撩开一缕炊烟,闻到了萝卜和牛腩混合在一起后甜美的肉香气。
大概是他想扔下腐旧又晦暗的过去,这个人还安好地在他身边,他能吃上这个人给他做的一顿饭。
时郁是不太清楚这中间事情的复杂的,只知道关氏接连出事,新上任的掌权人因为被收押还上了新闻,这时候他就很庆幸厉逍早早地从关氏脱离出来,不用被牵连进去。
还有一件顺利的事情,警方那边也已经出通报了,厉远和关盈的那场车祸确实属于人为,但是和他人无关,是关盈和厉远之间纠缠了数十年的爱恨与怨怼,高架上的摄像头诚实地记录了那场车祸,车内关盈突然扑向厉远,抢过方向盘,他们由此转向,走向了人生的终结。
按理说这是很容易就能拿到的证据,在事情发生之后就能给厉逍一个清白,但是真相拖拖拉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大白。
这是金钟铎那边压着消息让厉逍备受舆论攻击,以此将他排挤出去,还是厉逍故意顺水推舟,好让自己先从关氏的泥潭里挣脱出来……这中间是有什么原因,发生过什么博弈,也是时郁不清楚,也不关心的,他只为厉逍好好的而开心。
厉远和关盈的葬礼也按部就班,陆陆续续地办下去了。
厉逍最后还是把他们两个葬在了一起,两块墓碑挨着,厉逍说:“她爱他爱得发了疯,死也应该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
至于厉远,厉逍冷漠地,带着微妙的报复和恶意,说:“他辜负了她一辈子,那死了也别想安生吧。”
时郁站在他旁边,听了他的话,伸手抱了抱他,说:“难过的话,你不要强撑。”
厉逍狠狠地一皱眉,仿佛觉得这句话十分刺耳,且不可理喻,他说:“我没有。”
这段时间里时郁全程陪着厉逍,厉逍处事沉稳,将一应事情打理得妥帖周到,有条不紊,却也的确是毫无伤心痕迹,好像事不关己,无动于衷,不过是走一套流程而已。
他这样斩钉截铁,时郁也就不再说什么。
两人从墓园回去,还有些遗物没有整理,其实大多数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扔的扔烧的烧,留下的不多,只是这批刚从疗养院那边寄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去管。
东西也不多,就一个大盒子,里面是关盈的衣服,日用品,和一个小本子,很小的,只有巴掌那么大个,但里面也都是些混乱的涂鸦,看也看不懂。
厉逍随便翻了翻,就重新扔了回去,有两张薄薄的卡片却从本子里掉了出来。
时郁捡起来一看,发现有一张是厉逍和关盈的合照,照片里关盈还年轻,笑起来的时候有种飞扬起来的靓丽,这点厉逍其实和她是有点像的。厉逍则穿着初中的校服,还未发育成熟的少年,看起来青涩又阳光,有种逼人的青春俊气。
厉逍猝不及防看到自己的照片,一下几乎是愣住了,他看了那张照片一会儿,想起来那是他初中毕业的时候,那会儿关盈还不很疯,脾气虽然不算很好,偶尔也会对厉逍笑一笑,还会来参加厉逍的毕业典礼,厉逍为此高兴了很久,照片里也是笑得很开心。
他不知道关盈还留着这样的一张照片。
厉逍神色复杂,又听到时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才回过神来,看向时郁,后者睁大眼睛,拿着另一张卡片,居然是时郁的照片。
厉逍皱起眉,顿时也不怀念了,眼里一下掠过阴郁的神色:“她怎么会有你的照片?”
时郁脑海里却闪过什么,某种熟悉感涌上来,他突然啊了一声:“我见过你妈妈。”
时郁把那天在便利店的事情和厉逍大致复述了一遍,恍然地说:“难怪后来我看到你妈妈的照片,总觉得有些眼熟。”
厉逍大概是绝没想到,关盈和时郁曾经还见过面,一下竟至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郁又看了看他,小声地问:“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公司楼下……她是想见我吗?”
这个问题如抛进大海里的石子,激不起任何回音,厉逍回答不了,没有人能够回答。
最后也没人知道关盈到底为什么会有时郁的照片,又为什么会在死前几天,出现在时郁的公司楼下。
厉逍也仍未承认过自己对去世父母有过伤心或者怀念,只是那个小小的笔记本,连同那两张照片最后一起留了下来,被锁起来。
波澜之后,生活仍旧平稳地继续下去,厉逍还是失业状态,每天待在家,时郁白天努力工作赚钱,晚上还要回家做饭,再把自己洗干净送到厉逍床上,这个金主当得实在很是辛苦,他却有滋有味,十分满足,每天都充满干劲。
高琦就恨铁不成钢,说他就是被厉逍吃得死死的命。
自上次热搜事件之后,高琦打电话来问怎么回事,气得要骂厉逍,最后反过来被时郁安慰了一通之后,两人就重新取得了联系,但也并不算频繁,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高琦会打电话过来关心一下情况。
知道厉逍一点没受影响,现在更是被时郁金屋藏娇养了起来,高琦十分无语,忍不住就要念叨。
时郁很好脾气地任她说,也不反驳。
厉逍偶尔听到他和高琦通话,也会不经意地问上两句,时郁不好把高琦说他的坏话讲出来,就囫囵过去,厉逍也就没再说什么。
今天这通电话比之前的都长一些,高琦好像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时郁感觉到她想和自己说什么,但却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还是就这样挂了电话。
他在阳台呆了太久,进来的时候带了一身凉气,厉逍拿着外套过来帮他披上,握住他冰凉的手,有些皱眉地问:“怎么聊了这么久?”
时郁摇摇头,没说什么。
厉逍看看他,突然地说:“我听说,高小姐就快要和靳怀野结婚了。”
时郁啊一声,有些没料到,又觉得在意料之中,说:“是吗?”
厉逍惊讶似的,挑挑眉,说:“我以为她和你已经说过了。”
时郁想起刚才那通电话,大概高琦就是想和他说这个,但是最终却没开口,时郁差不多能明白为什么,大概是之前和他放过话,现在转头就打脸,觉得不好意思,又因为之前的事,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总是不愿意在他面前显出太幸福的样子。
时郁又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厉逍很坦然地,说:“靳怀野和我说的,他之前求婚了,对方也答应了,他还给我炫耀了戒指。”
时郁便恍然地哦了一声,想想靳家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最近厉逍也和靳怀野走得比较近,知道些消息也很正常。
厉逍突然地握了握他的手,说:“你还好吗?”
他这话问得突兀又奇怪,时郁有些莫名,说:“什么?”
厉逍看着他,只是说:“高小姐要结婚了,你会难受吗?”
时郁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失笑,说:“我为什么要难受?”
厉逍只看着他。
时郁抿抿嘴唇,说:“我原本还怕她要和我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心里觉得很可惜,现在她总算找到自己的幸福,这是开心的事,我要祝福她的。”
厉逍不说话了,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时郁拿不准他在想些什么,便被厉逍抱了一下。
厉逍微微皱眉,说:“你不是什么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那样的人,你是很好的人,别这样说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看着时郁的,时郁看到他黑而深的眼睛,瞳孔里映出自己,他发了愣,又听到厉逍说:“她是找到了她的幸福,但你也有你的。”
厉逍又低下头来,嘴唇贴着他的,低声地说:“你的幸福在我这里。”
强横的,温柔的,坚定的,不容拒绝的。
他对时郁说:“只有我能给你。”
婚礼是在靳怀野的一座庄园别墅里举行的,婚礼当天,经过修整的庄园显得光辉熠熠,焕然一新,世界各地空运过来的鲜花,刚刚修剪过的草坪,音乐喷泉传来悦耳的叮咚声,乐队在花园里正演奏欢快的乐曲,穿着燕尾的侍者在其间穿梭。
时郁和厉逍都受邀早早到了现场,厉逍作为新郎的朋友被请去见靳怀野,时郁则去看高琦。
两人分手之前,厉逍突然用力地捉紧了他的手,好像紧张,不想让他走似的,但是不过片刻,还不等时郁反应过来,他就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对时郁说:“你去吧。”
时郁到的时候,高琦正在化妆间里,化妆师正给她婚纱的腰部做最后的调适,然后将头纱给她戴上。
她转过身来,看到时郁,就笑起来:“你来了。”
时郁点点头,他走过去,说:“你今天很漂亮。”
当初他们俩结婚的时候,只是去领了个证,什么仪式也没有,现在她穿上了定制的婚纱,眉梢眼角都流露出一种幸福的光彩,十分地耀人。
真的和假的不一样,幸福和不幸福也掩藏不了。
高琦笑了下,也并不谦虚地将所有赞美都收下了,说:“谢谢。”
时郁将手里的礼物递给她,说:“新婚快乐,祝你幸福。”
高琦没有推辞,将礼物收下了,然后定定地看他一眼,也说了一句:“你也是,祝你和厉逍幸福。”
虽然从她的视角来看,厉逍实在辜负时郁太多,但她尽管对厉逍有诸多不满,却也清楚,时郁认定了厉逍,旁人无从去置喙。
时郁也弯起嘴唇,微微笑了一下,说:“谢谢。”
他们两个都是曾经受过伤害,无处可去,而聚在一起抱团取暖的人,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终于都各自找到自己幸福的方向,两个人心中都不无感慨。
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白纱小裙子的小女孩旋风似的冲了进来。
“妈妈!你的小花童来啦!”
小女孩冲到了高琦跟前,堪堪在她面前刹住车,扶了扶自己头上差点掉下来的花冠,对她的妈妈说:“我今天是你的花童哦!”
高琦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是啊,今天真真是漂漂亮亮的小花童呢。”
时郁僵了僵。
时真手舞足蹈地欢呼一通,才注意到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她看到时郁,眼睛一下睁大了。
时郁整个人绷住了,看着好久不见的小女孩,想要对她笑一下,嘴唇却僵硬地绷着。
还没等他作出一个好看点的笑来,时真脸突然一皱,缩到高琦的身后面,大声地说:“妈妈,他是谁啊?”
时郁一时竟觉得有些恍惚。
自从他和高琦离婚,就再也没见过时真,他这个人不声不响,有时做事却很决绝,他决心要和时真撇清关系,就真的一直不肯和时真见面。
现在重新见到时真,才惊觉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时真都长大了这么多,也真的不认得他了。
高琦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时真解释,拍拍时真的脑袋,又有些尴尬地和时郁说:“她年纪小,可能不太记事……”
但心里也默默觉得自家闺女记性实在太差了点。
时郁摇了摇头,说:“没事。”
本来原本就是想要时真忘了他,现在目的达成了,他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俯下/身,对躲在高琦身后的小女孩笑了下,说:“你叫我叔叔吧。”
小女孩却瞪了他一眼,鼓起嘴巴不肯叫。
看起来不止忘了他,还挺讨厌他。
时郁想笑,又觉得嘴角沉重,他直起身来,对高琦说:“我不方便在这里多呆,先出去了。”
高琦也无言,只点点头。
时郁便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结果还不等他走到门边,身后突然传来哇的一声。
时真突然从她妈妈身后跑出来,冲上来抱住时郁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爸爸!”
等厉逍和靳怀野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时真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稀里哗啦地说:“爸爸呜呜呜……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呜哇……”
靳怀野的脸都黑了。
厉逍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38.1
时真只装了一会的硬气,看到时郁扭头要走,就再也憋不住了,跑上来抱住时郁不肯让他走。
高琦在原地目瞪口呆,不敢想象时真小小年纪演技竟然已经炉火纯青,刚刚连她都被骗了过去。
时郁则小心地拍着时真的背,像从前一样,时真一哭就手足无措,乱七八糟地哄她安慰她。
而赶来的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眉毛一起抽搐,互相责怪地看着对方,怎么不把人看好。
靳怀野走上去,要去抱时真,时真就哭,鼻涕眼泪全抹到靳怀野身上,就是不肯松开时郁。
靳怀野脸色越发地难看,说:“他是你爸爸,那我是什么?”
时真边哭边打嗝,说:“呜爸爸……爸爸也是爸爸……”
一边埋在时郁怀里拖住他,一边又紧紧地揪住靳怀野的手指,小丫头倒是两个爸爸都想要,两头都不肯落空。
靳怀野都要被气笑了,厉逍想要幸灾乐祸,可是看看被小丫头紧扒住不放的时郁,又笑不出来。
时真是早就憋了一肚子委屈,这下见到了时郁,终于爆发出来,偏偏小丫头精力旺盛,精神头十足,一直嚎啕大哭都不带歇气的。
现场一片混乱,谁都拿时真没办法。
最后是靳怀野黑着脸,捏着鼻子对时真说:“是是是,他也是你爸爸,行了吗?”
时真抽抽嗒嗒,打着嗝地看向时郁,时郁脸色僵硬,没有应。
高琦说:“之前刚离开你的时候,她每天都在吵着要爸爸,后来过了段时间,总算不再总是念叨你了,我还以为她忘了,没想到一见你就又是这样子。”
“她是真的很喜欢你,把你当爸爸。你要是不介意,”高琦顿了顿,也觉得这样是难为人,但还是说,“可以当他的干爸爸吗?”
靳怀野脸色难看,看起来是很不愿意,但看看时真,却终究没说什么。
时郁看着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时真,觉得心头发酸,这个从出生那么大点就在自己手里,自己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小肉团,他当然不是没有感情,说舍得就舍得的。
只是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知道总要还回去,也不敢开口去留,去要,怕小孩子伤心,连面也不敢多见。
但是怎么可能会不想,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时郁伸手抱住时真,蓦然觉得喉头酸涩,声音都沙哑起来地,说:“……好。”
时真因为重新找回了她的时郁爸爸,接下来一直都缠着他,跟屁虫一样满场跟在时郁屁股后面打转,生怕他又不见了似的。
连婚礼开始了,还是被靳怀野硬扛着带走的,时真在靳怀野肩上吱哇乱叫,哭着喊着要时郁爸爸。
靳怀野又气又妒,火光都要从眼里烧出来了,却硬是按捺住脾气,凶神恶煞地哄着人:“靳真真,你不是要当你爸妈的花童吗?”
这才让时真,哦不,现在是靳真真了,稍微消停下来,但还是抽着鼻子,再三和时郁拉勾作保证,抽抽嗒嗒地说:“爸爸你是大人了,说话要算话……不可以乱跑,不可以不要真真……真真那么乖那么可爱呜……”
一边委屈地哭一边还要夸自己,让人又心疼又好笑,时郁一边给人擦眼泪,一边说:“是爸爸不好,爸爸错了,爸爸不乱跑,就在这里等着你。”
才终于把哭个不停的小丫头给哄走了。
就这样,小花童在台上还不老实,走着走着就要回头,看看时郁还在不在原地。
时郁参加一趟婚礼,没想到能捡回来一个女儿,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接下来眼眶一直都有些红红的,厉逍陪在他身边,听着他不停地念叨:“真真是个多好的孩子啊,我本来都以为她不认得我了。”
厉逍没说话。
时郁唏嘘感叹,又问厉逍:“我之前这样对她,让她那么伤心,是不是很不负责任?”
厉逍看着他湿润的眼睛,还有满是愧疚的神情,握住他的手,说:“没有,你做得很好了,是个好父亲。”
时郁叹了口气,仍是无法忘怀,说:“还不够好,以后我会对她更好的。”
厉逍看着他,眼睛里深沉,他突然说:“可他们才是一家人。”
时郁被他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说:“我知道,我只是……”
厉逍继续说:“如果你想要一个家,想要做一个孩子的爸爸,我可以给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所以,”厉逍看着他,说,“不要去爱别人,不要把你的爱分散给别人,只看着我,只爱着我,不可以吗?”
时郁触到厉逍的眼神,里面有些阴沉,又好像很偏执,时郁皮肤微微颤栗起来,他感觉到有某种无形的套索,套入他的脖子,企图慢慢将他收紧。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甚至觉得心软,他回握住厉逍,轻轻地捏了捏厉逍的手指,说:“那不一样。”
“我认她做女儿,但你不一样。”时郁轻轻地说,周围有人,他不好意思,凑近了一点,贴着厉逍的耳朵,说,“你是我的爱人。”
厉逍目光里微微一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地,静静地任时郁凑近自己,听他柔软的嘴唇,继续说出令人心动的深情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