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戚檐闷声将底头那混乱的景象打量着:“【二脑】吃了荀北,而【四脑】溺死了。”
他挪眼,见文侪神情愕然,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蓦见池子边,那【二脑】原是要往被他们溅起的火海中去,谁料那失了脑袋的荀北的身子却忽然跑动起来,拦住【二脑】,自顾奔去了火海里。
火势汹汹,荀北的身体被烤着,场馆中随之落下了最后一声锣。
见底头那【二脑】攻击观众的心思渐渐弱了些,文侪忙拽着戚檐往下跑,正是他二人与那怪物处于同层时,他忽而发起狂来,八只爪如蜘蛛般挺立起来,哒哒地在观众席爬行,只是他的目标并非那随时准备逃之夭夭的戚文二人。
他遽然跳入水中,又溅起了无数水花。
戚檐以为是火,下意识地背身,一把将文侪的脑袋往怀里压。
幸运的是命保住了,这回溅出池子的不再是火,而是千真万确的水。
不幸的是他的衣服湿透了,莫名地沉,在身上栓了个铁球似的。
戚檐没管衣裳如何,仅仅回头盯住那【二脑】,看他用八爪抓住【四脑】,近乎是死死缠住般,将他身子挤破,在血浆间湿哒哒地融合于一处。
【二脑】不再是【二脑】,【四脑】也不再是【四脑】,它变成了一个六颗脑袋的怪物,砰地撞死在池壁上。
鱼腥味糊住了人的鼻尖。
“把衣服脱下来。”文侪毫不犹豫去解戚檐的外套扣子,“重。”
戚檐倒也配合,只是心跳很快,文侪每回将手搭在他胸膛附近时,都会被那有力的心跳声震得指尖泛上点麻。
戚檐里头穿了件白衬衫,这会儿湿淋淋地贴紧皮肤,一眼望去皆肉色。
文侪哪有工夫欣赏,把那湿外套抛地上,便将他扳转过身子,推着往外走。
可戚檐还没迈出两步,文侪又在后头把他衣裳给拽住了,指腹旋即压上去。
那人指尖带着温热,每一滑动,都像是能在戚檐体内牵引出一道细微的电流。
“你背上这是什么?”文侪琢磨着,“啧,看不清,你把衬衫扣子解了。”
戚檐耳朵烫着,忙不叠去解扣子,一颗两颗,在文侪的注视下佯装无事地将衬衫搭去了臂弯。
从前文侪不肯摸他时,他死皮赖脸凑去给人摸,什么混账话都胡乱飙。现在人家真摸了,他却僵着身子,沸着血,不敢吭声。
他觉得自个儿就像弹簧。
身后的文侪又张了口,说:“你背后有红色的纹身,纹的是一句话,【被石柱捆死的蛇】——是一直都有的吗?”
戚檐平复了下心情,便将头向后扭了扭,尝试着去看,却无能为力:“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从王虔对他人的重视程度来看,十有八九与小白有关吧。恰巧在这一世界里,小白对于王虔的执念颇深,说不准这就是指小白对于王虔的偏执与束缚。”
文侪把头点了:“走吧,回宿舍把衣服换了先。”
临出门时,又听场馆一角落嗡嗡作响,二人立刻踩住脚步,不约而同地朝那儿冲。
那儿的拐角,放着台打印机,唰唰飞着荀北刚刚递给他俩那样的表演宣传单。
文侪踩住满地的彩纸,将打印机开关“啪”地摁灭,那老机器倒开始咔咔开始了新一轮运作。
几秒后,它将一张委托谜题纸吐了出来。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说爱,一端说恨。】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仍是大楼里那四个。
“果真和孙煜那阴梦的构造类似。”文侪喃喃说。
“还是有些不一样,当初孙煜切换世界后,起初的谜题解释完全推翻。而在这一阴梦里,我们在大楼中对谜题的解释并未得到否定,这就说明那些解答也是正确的,即这四谜题皆具有双重含义。”
***
文侪陪戚檐回宿舍换了身衣裳,俩人乘着那黑魆魆的生锈电梯往上走,方踏进【光明街区】,忽闻一片嘈杂。
四面亮起奔走呼号的声音,脚步混乱,间或有跌倒后经人踩踏的哀嚎。
迎面奔来三四个大汗淋漓的光头居民,壮得牛似的,却是缩头耷脑,跑得唇都白了。日光灯一照,光秃秃的头皮晶闪闪,油光锃亮。
戚檐在喧嚣中与文侪十指相扣。
他俩与人群格格不入,万众在叫嚷、在奔跑着从他们身侧过去,却个个含糊其辞,任是戚檐如何竖起耳朵都没能搞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见他掌心暗暗使劲,文侪知道那小子是在借这么个混乱时机,偷摸着耍流氓。
倒是出奇,文侪这回没与他计较,只叹说知道了。
不是知道戚檐的心事了,是知道为什么眼下这街上开仗似的乱了。
“上一局也是差不多这时候,我从【科考实践所】出来,恰遇上了104号无差别杀人……当初他还站到我面前来着……”
戚檐头一回听说,不自觉又使劲,像是忘了还牵着个人:“伤到了?怎么逃的?”
“倒是没伤到,也不记得怎么逃的,回过神就在工位了。”文侪皱眉看向戚檐越收越紧的五指,“抓棉花呢?捏着好玩?”
“安心。”戚檐乐呵呵的,每日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他只有在文侪面前这样,碰着了,心头淤塞的烂玩意都水似的化了。
文侪没朝那笑脸人动手,眼一斜,见一小店的二层露出半张凝重脸——朱廉。
他在那儿干什么?
也不解释,拽了戚檐便大步往十步远的小店去。
那是一家旅店,门楣桃红配紫的过门笺迎风飘,很是招摇。
望一眼内部摆设,先大致猜出是个大老板。
没曾想也是个熟人。
“秦老板,”文侪端着笑停在柜台前,眼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向楼上,“同您打听个人呗。”
算盘被拨得哐哐响,木珠相碰,音是脆的,空心。
“不成规矩。”秦老板嗔怪一句,却没抬头看客,直待将账本一合,这才仰头,“单人双人,大床小床?”
“嗳!”戚檐两手摁了文侪的肩,抢似的答,“双人大床房,近来乱,我俩相互照应着,总归安心些。”
秦老板手上功夫利索,将钥匙一拿,账单一签,铜压红纸一块儿递过去:“说吧,找谁?”
“朱廉,朱狱警。”文侪将戚檐往前一推,很亲切地说,“他俩从前是舍友来着,想着打听打听他住哪间房,夜里好一块儿聚聚。”
正说着,只听楼上“啪”地一声响,是什么东西碎开来。
秦老板哪里能忍,只仰头高声说:“什么碎了?我一会儿上去看,若是窗呀碗的,要照价赔偿!!!”
说罢恼火地低头瞅着他俩,说:“朱廉在二楼【721房】,你俩住他隔壁【722房】。”
他俩匆匆谢过那正在火气上的老板,便爬上了二楼,却没回自己的屋,单贼似的往隔壁房瞧。
房门没合拢,露出的缝隙刚巧能容人放一只眼。
大红大绿的内饰,铜床铺方格被缛,红木交椅边上摆一个西式的等身镜,上头搁了张苍绿的毛毯子,一眼看去,是半中半洋。
毛毯子长,垂到地上去,扫着一人的脸蛋儿。
朱廉瞪着眼,瞳孔放大,惨白皮肤上青紫相间,死了。
俩个胆大包天的,就这么闯进了刚死人的屋子。
远看去,戚檐还以为他皮肤上的青紫是尸斑尸绿,凑近才知是淤痕。窗玻璃碎了一地,窗外有一条水管直通向地上。
他该是被某个顺水管爬上来的东西活活打死了。
文侪看向满地碎玻璃:“会是104号杀的人么?”
“当下也就只有他干的出来了。”戚檐看向文侪,指尖卷了他一缕软发,“他下手这么狠,之前哥是怎么逃掉的呢?”
“怀疑我是104号?”文侪揭了他话中意,“也有可能,但目前没有证据佐证。”
听到那话时戚檐已经摸上朱廉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了:“该说是朱廉和王虔都爱美么?王虔的程度更深,像是有些容貌焦虑。”
“是自己爱美,还是要求别人美?”文侪看向墙上挂的一副青山图,“要求别人美那可就是偏见了。朱廉总夸沈警卫美,却总骂小白丑不是么?把你们三人关系一串,那便是——踩前任,捧现任。”
他往门边走几步,看见了好些塑料山丘模型,拼一块,便成了连绵的山脉,他想起什么,却还是先把前话说完:
“但朱廉不久前说过他不知道小白是王虔的前任,那么他极有可能曾当着王虔的面羞辱彼时还是王虔对象的小白。可他都当王虔的面把人小白骂成那样了,却还不知道二人关系,便说明王虔有意不告诉他。或许是因王虔心底也看重那长相,觉着小白叫他丢脸,羞耻,这才说不出口。”
戚檐一哂:“王虔对相貌的焦虑可要比朱廉更重呢,偏偏前任是个被舍友喊丑的,他究竟是过不了朱廉那关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他真的爱小白吗?”戚檐又问,
文侪不清楚,也没回答,只拿了一个山丘模型放在戚檐的掌心:“想到什么?”
“谜题二。”戚檐不假思索,“这满屋都是‘山’,墙上挂青山图,地上铺春山毯,一桌山丘模型,连搪瓷杯上贴的都是黄山。”
“试试。”
四谜题中多虚无的意象,这回几乎是将答案怼到他们面前去了,即便不算十拿九稳,试试却也并不吃亏。
仔细商讨一番答题逻辑后,落笔的是耍赖的戚檐。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解:“登山”指代对容貌的追求,“我在登山”反映出“我”对于容貌极度焦虑的消极心理;而与之相反的“我不登山”恰与我的价值观相反,暗示了我的男友小白长相丑陋;我深爱小白的同时,又因天生的消极容貌观而陷入窘境,自相矛盾。】
屏息,电流从指尖蔓延至心脏,活似一壶开水劈头盖脸浇下,疼得二人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错了。
“思虑不周啊……”戚檐揉揉被电得发懵的文侪,“果真是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喂到嘴里的假线索不能吃啊。”
他见文侪还是一愣一愣的,于是趁机抱了一下,期间裤兜硌着了他,这才想起来不久前老爹还给了他们两张【登山会】的门票,只是那票古怪,一没写地点,二没写参与时间,一点不像门票,反而更像是往哪儿去的通行证。
“老爹当时怎么说那【登山会】来着?”他松开文侪。
文侪耸肩:“他单叫咱俩替他和蒋工去——票根上不是署了小白的名嘛,大不了直接找小白去。”
“【疾病研究所】最近人忒多。”戚檐牵住他的手,往外走。
“还有别的办法不成?”文侪浑不在意,“都是三大所的,装作研究员混进去不难。”
这话倒是没说错,人群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都以为是疾病研究所里救人命的大夫,匆忙让出条道来。
文侪在值班表上看了小白所在的科室——【722】。
又是722。
“是个特殊数字呢……”
说着,牵着戚檐往那科室长廊里走,只是到达【722】门前时又极迅速地把他的手给撒开:“好歹是你前任,再加上他性子隐约有些偏执,一会儿进去,你行为举止都注意些,少同我接触。”
戚檐嘟囔一声,到底应了。
叩叩叩——
门敲响。
屋内却紧接着响起手术刀以及各类电器拉扯砸落在地的声音。
“小白,你还好么?”戚檐扬声,“我和文研究员代替老爹和蒋工,来参加你的【登山会】。”
“我……这就来。”小白应声。
那扇门很薄,里边的响动几乎是毫无削弱地传进他们耳中。
他们听见“噗”的一声,伴随着一声不属于小白的,微弱的——
“救命。”
血从门缝中漫出来,沾湿了他们方干的鞋。
然后咔哒一声响。
【722】向他们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