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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饮泣初夏

第11章 饮泣初夏
姜离家住得远,加上他刻意走得慢,算算从出紫禁城到回家,时间也差不多了。

姜离默默栓上大门,刚一转身,便看到张哲从屋内探出个头来,脸色有些紧张,嗫嚅地唤了一声:“姜离,你、你回来啦?”

姜离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没说话,直直往屋内走去。

“欸?”张哲连忙迎了上去,挡在姜离身前,手忙脚乱道:“那个,到时间了,我过来给你把脉,你先……哎你别走,我、我刚听说明德帝给世子下了旨,应该不是你……”

“张哲。”姜离打断他,眼神却没有看向他,只是直直地看向屋内:“我知道元昭在里面,我也知道他是代边子濯来兴师问罪的。”

张哲蓦的一愣。

姜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绕过他,缓缓走到了室内。

屋内点着灯,桌边,元昭身着玄衣,束着高马尾,脸上戴着的半面玄铁面具在烛火下闪着冷光。

见姜离来了,元昭沉默着站起身,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紧绷着,就那么盯着姜离。

姜离忽觉得烦躁异常,之前在北都的时候,元昭作为边拓亲手培养的暗卫,也经常出入定北侯府,但那时他们看到元昭的冷脸只会笑着叫“闷葫芦”,远不及现在这般厌恶。

“有话直说。”姜离侧过脸,也不再理会他,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翻东西。

他记得上次明德帝有偷偷塞给他一小盒人参,他一直没舍得吃,也不知道放哪去了。

张哲跟在后面跑进来,站在门口处看了看两人,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说什么话,默默站在一边去了。

“世子殿下被锦衣卫押去昭罪寺了。”元昭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他在紫禁城里喝了许多酒,酒还没醒,是被锦衣卫沿街拖着去的。”

“是么。”姜离淡淡道,手上翻找东西一刻不停:“看来皇上的旨下的晚了,姜回雁赐给他那么多美人,锦衣卫的弟兄们怕不是从床上把他拖下来的吧?”

元昭听罢,抬腿往姜离那走去,突兀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姜离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他,勾了勾唇,轻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元昭道,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压着怒。

“我乐意。”姜离笑,拿着那一小盒人参站起身平视他,道:“他既然特地叫你来问我,你便这么回复他。”

元昭看了他一眼,瞥过头去。

“你就算不这么转告,我也会自己跟他这么说的。”姜离敛了笑容,寒声道:“毕竟我跟他,跟定北军,早已陌路。既已这样了,那再坏一点也无所谓。”

屋内的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张哲焦急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俩,心脏七上八下地跳着。

姜离转头走去桌边,将那盒子打开,从里面掏出几个人参薄片来。

“……世子现在很不好。”身后,元昭开了口,艰难地说着:“他先是当着群臣的面,受尽折辱,夜里回了府,又被锦衣卫醉醺醺地拖出来,当着满街的百姓,押送去了昭罪寺。”

姜离拿着人参的双手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猛地一顿。

“这圣旨是你去了乾清宫才下的,应是有什么隐情……”

“没有隐情。”姜离的声音斩钉截铁。

元昭继续说:“现下已经很晚了,昭罪寺落锁落得早,守卫也不算很严,当是进得去的,你可以……”

“元昭!”姜离猛地一声怒喝,他一把将桌上的人参和茶碗扫在地上,指着元昭的鼻子怒骂道:“你是什么意思?边子濯恨我恶我,你手底下的定北军,更是巴不得啖我血食我肉,现在他受辱了,想起我来了,还要我去安慰他?”

“我且问你,他当年将刀戳进我心口的时候,他有没有为我考虑过?他每个月给我药吃吊着我命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我在生不如死?!在你们眼里,我就那么下贱吗!”

元昭低着头,抿了抿唇:“二少爷……”

姜离喝道:“别这么叫我!”

心口的刺痛出现的毫无预兆,姜离吼完,捂着胸口后退了几步,单手撑在桌上,狠狠喘了几口气,双眼通红。

张哲被他这举动吓的不轻,连声劝着:“姜离,姜离……你快冷静一下。”

元昭连忙走上前去想扶着姜离,姜离疼的连抬手推开他都费劲,指尖一扫,将桌上剩下的茶碗推到了地上,“啪嚓”一声,在两人之间碎开。

“滚。”姜离低声道。

“二少……”

“张哲,叫他滚!”姜离怒喝。

“好、好。”张哲连忙跑过来,拽着元昭的胳膊,使了吃奶的劲儿往外扯:“我们走了,姜离,你好好休息……”

姜离疼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捂着胸口,躬身蜷缩在桌边,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那阵尖锐的疼痛感过去,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屋内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抬眸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半晌,才缓缓撑起身子,朝大门口走去。

院子的大门虚虚掩着,能隐约听到交谈声,他俩人还没有走远。

“我都说叫你不要来了!姜离现在对世子什么态度,你难道不清楚吗?他对世子都如此,更何况是当初当着世子的面指认他的定北军弟兄。你可知道,自姜离入了锦衣卫,你手底下那些人是怎么恨他骂他的。”张哲在元昭身前一个劲地踱步:“况且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当年之事,今日见了你,怕是又要难受好些天。”

“但我不信。”元昭开了口,声音平淡,却异常坚定。

张哲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他:“什么?”

“当年之事,我不信是二公子做的。”元昭重复道,他抬眸看向张哲:“阿哲,你信么?”

姜离静静的靠在墙边听着,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半晌,门外的张哲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我也不信。”

铿——!

街上远远传来打更的吆喝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声颤颤巍巍,渐渐隐入深夜。

姜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屋内的,他像是一尊寂静的佛,在门前伫立良久。

元昭说,他有隐情。

他能有什么隐情?

姜回雁都当着群臣的面那样做了,若是不将边子濯送去昭罪寺好好思过,边子濯日后如何能在这瞿都中继续立足?日后边子濯若要揭竿而起反姜回雁,如何能够服众?

姜离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胸口恍然的一阵微痛唤醒了他,他转了眼神,看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碗和人参。

眼睛已经干涩了太久,许久没有流过泪的他,终是在这暴雨将临的初夏夜里,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