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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恨由爱起,可由爱消?

第50章 恨由爱起,可由爱消?
林声潇潇,边子濯慢悠悠的说着,将那个雨夜发生的事缓缓道了出来。

那年,两个半大的小孩子,负伤在深林中穿梭。他们不敢点火折子,唯一的光源,只有从林叶缝隙间露下来的月光。

他们漫无目的地逃窜着,不知道杀手潜伏在哪里,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他们没有援军,没有食物,没有药品……四周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一双双看不见的大手,随时可以将两个孩子捏碎。

边子濯被鸿景帝背着,肩膀的痛意愈发明显,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没了知觉,直到他们在林子里躲躲藏藏了将近四个时辰,这才找到了这处还算隐蔽的安身之所。

边子濯的伤已经开始发炎,整个肩胛骨被箭簇贯穿,他发了高烧,整个人神志不清地躺在地上。身边的人似乎是停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了出去,不知道去哪里采了药草回来,丢到嘴里嚼碎了,跪在他身边,一点点敷在他的肩膀上。

小边子濯微微睁开眼,高烧令他的意识模糊,就连映入眼帘的东西都看不清,唯一能让他印象深刻,以至于到今日都历历在目的,便是那双近乎刻入他灵魂深处的眼睛……

边子濯用缓慢的语调叙述了事情的原委,这件事已经在他脑海里重复回忆了无数遍,尽管他没有刻意去想,可一些细节,他无意之间便能完整地说出来。

姜离盘腿坐在石头上,一手撑着身子,歪着头默默听着,手里的水已不知何时喝的见了底。

不知是地面湿滑还是想的太过入神,姜离身子忽地一歪,整个人猛地向前倒去。

正说着话的边子濯吓了一跳,连忙眼疾手快地抓住姜离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扶住了。

身子重新坐稳,姜离恍然抬头,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眉眼便直直撞入边子濯的视线。

一瞬间,回忆与现实交叠,边子濯一愣,整个人登时僵硬在原地,下一刻,四周的黑夜仿佛融汇成海浪,呼啸着吞没掉边子濯眼前的一切,紧接着,耳边蓦然传来孩子高烧难耐的喘息声,还有另外一个熟悉且亲切的安慰声——

你撑一撑……会没事的……

难受的话,你就牵着我……

“边子濯?”姜离唤他。

边子濯浑身猛地一震,眼前再度明亮起来。

如溺水之人般忽然恢复了呼吸,边子濯突兀地抬眸看向姜离,一喘一息间,背后已经落了一层冷汗。

姜离盯着他,一双眼睛被烛火映的黝黑,他抿了抿唇,轻声道:“边子濯,你抓疼我了。”

“我……”边子濯愣了愣,匆忙放开姜离的手。他好似惊魂未定,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随即一把搂住姜离的腰,不由分说地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阿离,我不是故意的。”边子濯说着,动作间是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慌乱,只见他轻轻抬起姜离的手腕,吹气道:“疼不疼?”

姜离任由边子濯静静搂着自己,他垂着头,脑子里的思绪像是抓不到头的细线,缠缠绕绕地,似要将他整个人就这样包裹起来。

——这是第一次,边子濯亲口将当年的细节说与自己听。

曾经,万念俱灰的时候,姜离也有好奇过,他好奇究竟是什么羁绊,能让边子濯对鸿景帝产生如此深的执念,如今一听,只叹不过是一场少年人的生死相依,一场雨夜间的患难与共。

这是一个别人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便是与自己长得相像的鸿景帝。

姜离知道,这个故事与他没有关系,可当他听着边子濯的缓声叙述,看着边子濯浸满回忆的眸子时,却仿佛自己的灵魂跨越了时间,进入了年少的鸿景帝的身子里,抬眸一瞧,便是重伤昏迷、高烧不退的小边子濯。

姜离无声地自嘲了一下。

是了,自己真是迷糊了,光是听着边子濯的描述,竟然就臆想出这些画面。

是怨恨吗?

还是……嫉妒呢?

姜离垂着眸子,看着边子濯的头顶,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东西堵着,让他发不出声来。

“阿离,我讲完了,你跟我说说话。”边子濯唤他,一双手在姜离后腰处搂得更紧,他几乎将整个脸庞都埋入姜离的胸膛,像是害怕的极了,颤声道:“我没有再将你当做皇兄……”

他抬起头,眼尾带上了些红:“阿离,你信我。”

姜离垂眸看着他,半晌,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边子濯背着姜离,一点点向林外走着。

他们相互间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可胸膛与背脊却贴的紧密,像是怎么也分不开两人。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出升的朝阳终止了夜的漫长,边子濯忽然站住了脚步,说,

阿离,我等你好吗?

我等你,再次说喜欢我,心悦我。

姜离鼻子一酸。

少年的爱,是孤注一掷,淋漓热诚。

此去经年,恨由爱起,亦会由爱而散么?

姜离将脸贴紧边子濯的背心,听着耳侧属于那人的心跳,轻轻闭上了眼睛。

翌日,曹汀山果然向姜回雁告病回了紫禁城,戍边大将军一走,一部分禁军也跟着回了紫禁城,整个秋猎的紧张感一下子便下降了不少。

卯时三刻,陇山行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些便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

今日便是秋猎的最后一日,按照祖制,今天下午便要由皇上在定国寺前宴请百官,同时还会进行秋猎比选,选出最终获胜者并施加恩惠,遂一大早,司礼监和户部便开始忙着搭台子,收拾场地。

秋猎进入尾声,马儿陆陆续续牵回了司礼监,端地需要人打理。因着谈明一直陪着姜回雁,这重要的事儿便交给了谈明的爱子周盛成。

说到这周公公,他本是江浙某县令的小儿子,年幼时家道中落,被迫被送到宫里净了身,为了就是图他这辈子能有个好去处。可毕竟年少时也是个小公子,自由散漫惯了,虽到了司礼监学乖了些,大气儿不敢喘,但小气儿可没叫他喘的少。

这最教人诟病的,便是这家伙不守规矩,且爱贪图便宜。

只见一头儿司礼监众人忙的不行,周盛成却趁着谈明不在,找了个借口混出司礼监,理由是要公主爱吃的干果儿没了,需要外出采买些。

要说这理由也算是说得过去,周盛成很顺利出了行宫,正要出去溜达的时候,却见着一个小太医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一溜烟儿地从自己身前跑了过去,因为跑的太急,两人肩膀蹭在了一起,小太医“哎哟”一声,怀里的药材撒了一地。

“哪里来的野大夫!”周盛成被撞得冒火,喝道:“知道这里是哪么!”

“周公公,实在抱歉!”小太医慌不择路地鞠了一躬,抬手便去瞧周盛成:“微臣急着赶路……您可有碰到哪了?”

周盛成听着声音熟悉,定睛一看,咧嘴一笑道:“咱家道是谁,原来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呵。”

“承蒙公公识得。”张哲抹了一把汗,赔笑道:“微臣方才撞到公公了,还请见谅。”

“哎,不妨事。”周盛成笑道:“这宫里谁不知道,现在公主的脉可都是找您号的,您为公主的身体前操后忙,本是应该。倒是咱家走路挪错了地儿,妨碍到您了。”

“不敢不敢。”张哲忙道:“公公太抬举微臣了,为公主分忧本就是微臣的本分。”

二人相互恭维一番,周盛成垂眸瞧了瞧散在地上的药材,遂也蹲下身,与张哲一同捡着。忽的他手碰到个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才道是个百年的人参。

“呀?”周盛成惊呼一声道:“安乐公主这是生了什么病?竟要用这等珍品医治?”

张哲道:“公公想错了,公主有太皇太后保佑,身子好着呢,这百年人参是给驸马爷的。”

周盛成听罢,脸上表情变了变,道:“驸马爷?咱家可没听说过他得了什么毛病。”

说到这,张哲叹了口气,道:“不瞒公公说,驸马爷这身子呵,早就因为前些年花天酒地糟蹋惯了,前些日子里被谈公公勒令廷仗了三十,现在还虚着,马都骑不了。”

“干爹那日分明叫廷仗的收了力气。”周盛成道:“是那废世子自己身体不争气?”

“可不是么。”张哲眨眨眼睛,用手捂着嘴巴,压下声音道:“太后想着秋猎后公主要大婚,派微臣去给驸马爷补补,所以微臣才来行宫药房拿药的。”

周盛成盯着那百年人参瞅了半晌,道:“不过是给驸马补那劳什子身体的,用得着这般好的东西?”

“这……”张哲挠了挠头,道:“虽说各类人参功效大同小异,但百年与十年还是有区别,微臣想着,许是可以尽快将驸马爷的身子调理好……”

周盛成眼睛一转,道:“张太医不是说那世子前些年糟蹋惯了身子?既然身子早就被糟蹋了,想必再补也是补不回来的。”

“周公公这话说得也在理,但本身调理就不在一朝一夕……”

张哲还没说完,周盛成便拿着那人参起了身子,道:“既然如此,这百年珍品就算给了他也是无用,还是拿回药房的好。张太医,不若你先用十年人参试着调理驸马爷的身子罢。”

周盛成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又是谈明跟前最喜欢的儿子,张哲哪敢不点头,遂道:“是,微臣这就去换药。”

周盛成笑了一声,拿着那人参便转头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这只是今日的一个小插曲,司礼监繁忙如斯,绕是周盛成想方设法偷懒,该他的他还是推不掉,很快,他便将这件事儿忘到了脑后。

下午时分,宴会宾客到齐,姜回雁和明德帝姗姗来迟,只见明德帝身穿九爪龙袍,一步步走上定国寺的阶梯,最后于高台之上淋酒于地,上敬于天,祈祷国泰民安。随后与太后和公主一起,走到了寺前搭好的看台之上。

看台之下的宽阔场地里,其他官员正在表演着骑马,射箭,牵黄擎苍,好不热闹。

此次秋猎,除开本就骁勇的曹汀山外,还有几个不曾出名的小将崭露头角。

一个是兵部尚书左邡的幺子左逸飞,年方二八,却能猎得野猪两匹,花鹿三头,苍鹰一只,其余飞鸟走禽若干。

另一个,则是禁军平民出身的总教头楚丞,猎得苍狼五匹,巨蟒一头,其余飞鸟走兽若干。

记事官一点点给明德帝念着,等待太后或者是明德帝的决策,哪知明德帝听了半晌,转头却看向姜离,道:“离哥哥,你觉得这两人谁更厉害些?”

姜离没想到明德帝会突然问自己,遂低下头道:“回皇上,秋猎头筹之大事,微臣怎敢评判。”

姜回雁看了看他,缓声道:“左右哀家与皇上都不是习武之人,皇上既然教你说,你便说说你的观点又何妨。”

姜离垂了垂眸子,躬身道:“回太后,皇上。野猪虽看似无害,但若惹到,攻击起人来,力气可堪比雄狮,且野猪皮糙肉厚,需要一箭射入要害,才能猎杀。左公子能猎到两只野猪,定然不易。而楚教头猎杀的五匹苍狼,皆为雄狼,微臣方才远远查看了,其中一头体型偏大,四肢肌肉矫健,想必是头狼,楚教头能猎杀,定也废了不少力气。”

姜回雁看向他,道:“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他两人的武艺不相上下?”

姜离躬身道:“仅是微臣拙见,太后见谅。”

姜回雁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明德帝道:“好,那就听离哥哥的意思,于德瑞,将他二人一并嘉奖罢。”

“是,皇上。”

此事落下定论,姜离不想再掺和什么,遂退了步子,在明德帝和安乐公主身后站着。

他这位置站的巧妙,只消稍稍一垂眸,便能看见看台之下,边子濯正因着“腿伤”,获得了跟其他人不同的待遇,即躺在一方软垫里,手上酒水葡萄,一个劲儿不停,身侧的宛平延还一个劲搂着他,又唱又呼地说着哪个哪个表演的好云云。

忽然,坐在一旁的姜淑娴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姜离略微带了些不明意味的眼神。

“于德瑞。”姜淑娴忽然出了声,笑道:“本宫也想知道,本宫的驸马此次猎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