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百鬼4
一月份的时候忽然开始下起了雨,淅沥的雨滴从天幕落下,渗入到大地中,途径洗礼过人间的一切,顺着屋檐的沟渠一串串地落下,打湿了石灰色的水泥路,而土路上大多都是泥泞,一脚踩过就是一个脚印落下。
江白坐在看守所的一个小屋子里,借着秦昂的名才进来的,他看着玻璃窗后的一脸憔悴人,带来了他想要说的消息,“林悦没事,不过估计要毁容了。他爸妈要告你,我帮你找了个律师,改天就会来见你。”
于晓面色青白,两颊深深凹陷,目光落寞无光,和当初江白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女孩已经完全不同,当初那个会笑,眼底盛着盛夏里阳光的人已经死在了这场寒冬中。
她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江白没应她。
她也不在乎,只是扯着嘲讽的笑容,“唉,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如果我死了,说不定就可以碰见我爸,我刚好有个问题想问他。”
“什么问题?”
于晓侧过头,去看小窗外依稀可见的雨滴,“我想问他,为什么去贩毒?”
为什么要做这种勾当?为什么弃家人于不顾?为什么要亲手打碎自己女儿的美梦?
江白沉默着,想起了于正鹏公司Logo,那里还留着家人的名字,也曾经在金碧辉煌的公司大厅里向来往的人述说着自己对妻儿的爱意。
“于晓……”
“算了,”于晓兀自打断江白的话,“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江白没有再说,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是不是见过什么人?是不是有谁和你说过什么?”
于晓脑子里瞬间地浮现起那天晚上在医院见到的那个男人——男人一身黑衣打扮,面容俊朗,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轻轻上扬,可那双眼里又似乎没有多少的笑意。
她点了点头,“是,一个男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江白几乎是刹那间脸色惨白,他搁在膝上的手一下握紧,“他跟你说什么了?怂恿你去杀人了?”
于晓愣了愣,耳边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男人在她身边说的话语——
“有人推你入地狱,你难道不想将他一起拉下去吗?”
“善良都是自欺欺人的东西,你现在还信吗?你真的觉得如今日子都这么艰难了,往后还有希望吗?”
“你不想拿起你手中的刀,去惩罚那些欺负你的人吗?”
……这些话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了她的胸口上,至今未曾烟消云散。她猛地打了个寒噤,匆忙地垂下头去,握在桌上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江白瞬间了然,没有再等于晓的回答,便要起身离去,只是走的时候说着,“于晓,不管结果是什么,都要好好活着。你妈妈病情稳定了,她说要等你出来,你也别让她失望了。”
于晓盯着面前虚空的一点,似乎在消化着江白的话,眼眶倏地一红,眼泪就砸了下来。
雨滴砸在了窗户的栏杆上,发出了滴答声响,与屋里的呜咽声顷刻间混在了一起。
江白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独自走入雨中,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黑色的伞柄,颜色的差别对比下更显得他的手白皙修长。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一滩泥泞,鞋子甩起来的泥土沾在了黑色的裤子上,显得格外地刺眼。他走出几步远,直到远离了身后的人和物,才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开通讯录,上面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排在最前头的是一个阿字。
他指腹在阿字上轻轻抚过,而后一路下滑,落在了最后一个没名没姓的一连串号码上,轻轻一点,电话拨了出去。
一阵铃声过后,那边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江白。”
没有意外,没有疑惑,像是笃定了他会打电话过去。
江白面颊阴沉,“你在哪?我想见你。”
电话那头声音十分愉快,“好啊,地址发你,许久不见你了,我也甚是想念。”
江白握着手机指节用力到发白。
雨后的空气清新,风里还带着潮湿味,迎面扑来的时候多了几分冬日里的刺寒。
江白走出电梯的时候,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一下。他就站在光里,看着近在迟尺的家门口,黑色的大门紧闭,里面却应该是灯火明亮,厨房里氤氲着烟火气,桌上说不定已经摆上了香喷喷的饭菜,就等他打开这扇门。
不真实。
这是头顶上的感应灯灭了以后,隐没在黑暗里的他最大的感受,还有就是,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这样有人等着、有人给他做饭问他一句冷不冷的生活。
人总是懂得贪恋的,得到了珍宝之后会患得患失,害怕终有一日要失去珍宝。可像他这样的,明知道最后一无所有,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就像是飞蛾,追着那么一点光,妄求能够得到光的怜悯。
楼道里一片黑暗,江白修长精瘦的身子如同藏在黑暗里的一尊雕像,沉默内敛着,背上像是压着千斤重的泰山,他的脊梁骨正在被一寸一寸地折断。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江白才移动脚步打开门,刚要将我回家了的话说出口,就被眼前的又是一片黑暗一堵,咽回了自己喉咙里。
江白对着黑漆漆的屋子愣了几秒,竟然还没回来?
他笑了一声,打开玄关处的暖灯,挽起袖子来,行吧,竟然没回来,就让他自己破天荒地下个厨吧。
大概是和秦大厨混吃久了,继承了秦大厨最拿手的方便面手艺,江白从冰箱里找出了两包方便面顺便去搜了一下好吃有特色的的方便面是怎么做出来的,然后就搜出了一大堆的词条,什么雪碧麻辣拌,牛奶麻辣烫等等。
江白一脸嫌弃,雪碧麻辣拌也就算了,麻辣烫放牛奶是什么稀奇暗黑吃法?
他决定还是靠自己比较好,锅中烧了水,撕了两包方便面等水开了放下去。等面软的时候,又突发奇想,去冰箱里找了两个鸡蛋,手忙脚乱地敲开鸡蛋,蛋壳上的粘着的蛋液被他拉得老长。
面熟了,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江白回忆了一下秦昂以前做面的步骤,拿上一双筷子,哗地将碗里的鸡蛋全都倒下去,蛋花打起滚烫的水花,一滴两滴泼在了他手上。
江白嘶了一声,放下碗,拿着筷子在锅里将浮起来的蛋花搅碎,最后撒了一把盐,关火,一顿别人认知中最简单的方便面终于煮好了。
江白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由衷感慨泡泡面不香吗?
秦昂的车停靠在路边,里边打着灯,他膝上放着关于114大案的文件袋和一叠叠的A4纸。他面色凝重,眉毛紧紧地拧着,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资料。
他手指轻轻在车门把手上敲着,若有所思。
他刚才将114大案的资料又重新翻看了一遍,字里行间意思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他发现了一个及其小的不同。那就是关于郝秋林当时的审讯调查只有寥寥数语,都是一些无关轻重的问题,比如你在这次任务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等等,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只能说明郝局当时对任务的参与度没有秦毅文当时高,嫌疑小。
而真正让秦昂在意的是对郝局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事先提出过一次取消行动?
秦昂面色一凝。
郝秋林的回答是自己有个线人曾透露给他过消息,说这次七爷和国际毒枭中的交易地点并不是在卧底传回来的消息中的仓库,为了谨慎起见,他建议过秦毅文取消这次行动。
秦昂敲着扶手的手指倏地停下,线人?郝局的什么线人会知道地点是错误的?
为什么当时秦毅文没有接受这个建议?
下雨天的时候天要比平时早暗下来,不过将近五点半,夜幕已经悄然降临,马路上亮起了一盏盏路灯,流光下映着正要回家的车。
秦昂估摸着这个时候秦毅文应该差不多还在办公室里,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没个几秒,那边有人接了。
“喂,爸,有个问题想问你。”秦昂单刀直入,“114时候郝局曾经向你建议过取消行动?”
秦毅文没有想到儿子打电话过来是为了这个,沉默了一会儿,“对,郝秋林当时确实向我提出过。”
“理由呢?”
“他说他的线人透露给他的交易地点和穆初传递回来的是不一样的,认为我应该取消行动。”
秦昂安静了一瞬,“什么样的线人才能够知道七爷手里这么重要的消息?”
秦毅文没有说话,但两父子心里想的是一样的——警方手里的线人都要通过备案和批文,这样的目的也是为了个线人做一份担保,确保以后万一被抓了判刑的时候可以作为量刑。可秦毅文知道,郝秋林没有提供任何的备案,这个线人的身份依然是个谜。假如有这么可以神通广大知道七爷贩毒集团中高层间的消息的线人的话,为什么郝秋林到现在都没有提起过,更没有在任何一次重大行动中启用过?
秦昂深深地吸了口气,“您当时没有怀疑过吗?”
“有,我甚至借助着蔡老的力量去查过,但没有任何发现,所以当时我和蔡老猜测假如局里出现内鬼的话,郝秋林的嫌疑其实也是有的。”
“那后来呢?”
秦昂听见秦毅文叹了口气,“后来,郝秋林因为穆初的事情指责过我,为了在那次行动死去的同志质问过我。”
秦毅文还记得那天,公祭刚刚结束,郝秋林在墓园下的山林里拦住了他,揪着自己的领子红着眼眶质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停止行动?!你这是推了自己战友的命去送死!!
郝秋林愤怒、难过的神情不似作伪,到现在依然历历在目。他那时也无力反驳,穆初和阿恒的了无音讯,战友的牺牲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甚至觉得郝秋林是对的,是他自己一步一步地推着穆初和阿恒还有那些战友去送死的。
愧疚、难过压垮了他,他再没有别的心力去查那些事情了。
沉默笼罩在电话两头,只有彼此长长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萦绕。
半饷,秦昂才问,“爸,那为什么当初你听郝局的取消行动?”
假如秦昂站在秦毅文面前,应该可以看见他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正拉扯着一层又一层的苦涩,“当时七爷他们做的局实在太好了,我们和你叔前后确认很多遍都觉得没有问题。而且,如果是你,是选择一个可信度不知道有多少的线人还是选择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呢?”
这问题等同于废话,选择的当然是战友,战友才是彼此生死托付的人。
只是,那一次大概是他们走错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最终错了全部。
挂了电话后,秦昂面露倦色,不断地反复思考着刚才秦毅文说的话。秦毅文在复职后便开始暗地里着手调查市局的人,其中就包括了郝秋林,可郝秋林本身没有太多的问题,身世清白,身边有个老伴,感情很好,只是膝下无子,暮年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互相依靠。
郝秋林除去局长的身份,在市局里名声一直很好,亲和近人,能够为属下切身考虑,关心小一辈的身体,有时候也会唠叨别人的未来婚姻,这样的好领导打着红灯笼都找不到。
且不说这些,郝秋林和穆初、秦毅文是多少年的好兄弟,虽然在114大案后郝秋林和秦毅文之间的联系减少,可到底还是有感情在的,不然也不会那么照顾秦昂。
这样的人,会出卖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战友吗?
秦昂呼出一口气,忽然犯了烟瘾,正要去找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机亮着,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江白打来的。
他才惊觉,自己刚才无意中将手机铃声调小,又因为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直接错过了那几通电话。
有时候瘾只是贪恋一个可以当做寄托自己情绪的物品,当你更在意的出现时候,那样的物品也就无足轻重了。
秦昂连烟都顾不得抽了,直接给江白发了个定位,然后启动车子,飞速地融入了回家的车流中。
厨房里的灯亮着,但人却不在了,秦昂猜都不用猜都知道那人应该又窝在沙发里睡觉了。江白这习惯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只要没事做没人陪在身边,他可以就地一秒入睡。秦昂还问过他,当时他无心地回答着也许是小时候睡得太少了,长大了要补回来。
秦昂那会儿当他说废话,不过现在想想,可能也是。
他蹑手蹑脚地往餐桌上看了一眼,上面摆着两份方便面。他愣了愣,对江白自己下厨感到了莫大的惊喜,他像个孩子,站在餐桌旁细细地欣赏着江白的杰作,碗里的面条和蛋花坨成了一团,说实话要是别人多看几眼就会觉得恶心。
可秦昂不是别人,是爱江白的人,目光惊喜温柔,像是在看什么世界名厨之手的作品,哦,可能在他心里就是无价之宝。
“好看吗?惊喜吗?”江白不知道什么醒来了,抱臂倚在门边好笑地看着秦昂。
秦昂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
江白笑,看着秦昂夹了一筷子的面条吃进嘴里,不由得也有些期待,“味道怎么样?”
他紧盯着秦昂表情上的一点点变化,看着这人明显地表情空白了一秒,心道好了,不好吃,他知道了。
秦昂看着他,“亲爱的,听实话吗?”
江白眉梢一扬。
秦昂立马搁下筷子,跑进客厅里灌下一杯凉开水,“你是放了多少盐?这么咸?”
江白啊了一声,走回客厅,表情略显无辜,“也就两勺吧。”
秦昂按了按他的肩膀,“你要是饿了,我又还没回来的话, 多吃几包奥利奥等我就好,我怕你把自己齁着。”
“去你的!”江白一把挥掉秦昂的手,笑骂,“喂,这是我第一次下厨诶,你就这反应???人间感情这么不堪一击的吗?”
秦昂乐呵呵地赶紧抱住江白,吧唧一口亲在脸上,“我这不是由衷地给你提出建议。”
江白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狠狠瞪着人,“秦队长第一不要脸当之无愧啊。”
“彼此彼此。”
江白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七点了,他捅了捅秦昂的腹部,“现在都几点了,我们吃什么?”
客厅里的灯没有开,只靠着厨房和玄关处的暖灯来照亮,细弱的光线拉扯着两人的影子,在脚下兀自缠绵。江白背对着光,暖黄的光线从身后打来,好像给这人拢了一层的绒光,光影绕过他清朗的轮廓,落在了秦昂的瞳孔里。
这个人,无论见了多少次,都会叫人心动。
他忽然垂眸在江白眼睛上落下一个吻,薄薄的眼皮下能够感觉到这人眼球的轻颤。
江白闭着眼睛,听到秦昂说,“吃你吧。”
他倏地睁开眼,还未开口就收获了一个缠绵的吻,两方势力争夺,他一步步地丢城失地,最终对秦昂丢盔弃甲,最终交出了一切。
一切开始地突然,却又该是理所应当的,情意最浓时,他们总应该去做一些事情,比如接吻,再比如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
他们一路吻回了卧室,原来还是秦昂主动着,最终却变成了江白不断地与秦昂索求。
他们一齐摔在了床上,秦昂跨在江白上方,看着人撑着手起身,凑到跟前变本加厉地同他索取更深的吻。
江白想要,他也乐意给,吻得毫无章法,像个初尝禁果的年轻人。他动作缓慢地脱下江白身上所有的皮囊,手法小心地像是在对易碎的礼物,要反复心疼和安慰。然后一遍一遍地亲|吻过去,吻过他身上的每一个隐秘,每一处伤疤。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虔诚的信徒,在拥吻着自己最信仰的上神。
江白毫无防备地对秦昂展露出所有,外表的肉体,内里灵魂的残破,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折成新月,自己都从未想到的呻吟声从相依的唇齿中溢出,他就像是在风里摇晃的船帆,费了好大的劲地从大雾大雨里找着灯塔,才不会让自己迷失方向。
秦昂于他而言,就是那座灯塔。
他跨坐在秦昂身上,身体互相拥着身体,他下巴磕在秦昂肩膀上喘息,用虚弱到只剩气音问着秦昂,“如果有一天我走丢了,你会去找我吗?”
“我会的。”秦昂细细地吻着他的耳朵,“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然后跟着你。”
他浑身都是汗,在零下摄氏度的一月份里热到不行,可秦昂还是察觉到了,方才落在自己肩膀的那一滴滚烫。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某天夜里三点多,秦队长发了个配图两晚坨得不行的面条的朋友圈,并配上一个带着爱心的文案。
下面评论一堆,卫昀——狗男人!!
周小数——半夜秀恩爱可耻!
郑尔——靠,这么晚了还夜宵,还煮这么难吃的给江白吃!!你是不是虐待他??!!
胡越——熬夜伤身啊,半夜吃东西也很不健康啊,注意点身体啊!!
一群人@胡越——。。。。。果然万年单身狗。
我是真心觉得牛奶麻辣烫是暗黑料理(笑c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