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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小电船一进到通往豫地的水道,这一路的顺风顺水就到此为止了。

第77章
  小电船一进到通往豫地的水道,这一路的顺风顺水就到此为止了。
  风向变了,江水不再平直澄净,小电船那点电力在四面围剿的阻力中压根翻不出半点水花,只能像一把钝剪刀那样,在绸子上一努一努地往前,除却把江水推得更皱以外,并没有一声如愿以偿的裂帛声。
  只有电船那种扰人清梦的突突声,从早到晚地响个不停。
  在船上坐得久了,人心里仿佛也堵了一口撕不烂剪不断的窝囊气,直从背脊上发出毛边来。
  芳甸两手紧抓着栏杆,仿佛能借此抵御心里不着边际的下陷感,但脚下的震颤就像无数条冰冷的海蛇般,在她鞋袜里乱钻,她也分不清是作祟的风浪,还是疲于奔命的甲板。
  她忍不住松开一只手,飞快地往鞋尖上捏了一把。
  果然是一场冷飕飕的幻觉。
  就在低头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摔进了颈窝里,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反手一摸,竟然是湿的。
  是雨?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天色仿佛在顷刻之间阴沉下来了,云里积蓄着密密麻麻的雨,空前膨大,将其黑沉的阴影就压在江面上。就这么一呼一吸间,扑到脸上的风已经蓄饱了水汽了。
  这江上的天气倒也怪得紧,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要下雨了?
  “芳甸!芳甸!”四姨太从船舱里探出半边身子,唤道,“透好气了没有?要下雨了,快进来避避。”
  她的面色有些缓和过来了,正是梅老爷处千年难得的礼遇,一下就把她的精神气勾出来了。
  芳甸望见她气色,欣喜道:“我就来,姆妈,船颠得厉害,你先进舱去。”
  说话间,又是几大颗雨水砸在她身上,芳甸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揽住裙摆,小心翼翼往回走,谁知道斜刺里窜出一道人影,一头撞在她胸腹间,害得她整个人朝后一仰,好险才半挂在栏杆上。
  “哎呀!”
  芳甸的魂都被吓飞了,一声惊呼才刚出口,那人影就势弹了一弹,腾出两个巴掌,欣喜地捞起了天上的雨水。
  “下雨喽!下雨喽!”
  芳甸定睛一看,不是梅玉盐又是谁?
  这小胖子一路上也吃饱了苦头,上吐下泻,浑身裹着一团酸臭味,就是殷勤如宋妈,背地里也是捏过几回鼻子的。梅老爷心里怜爱,索性将这几个妇孺凑成一堆,留了一两个仆人作伴,乘在轻便的前船上,自己则亲自押着一驳船的货,镇守在后船,这一前一后的,遇上九曲回肠似的水路,便也越拉越开了。
  梅玉盐没了顾忌,因而就在船舱里外蹚蹚蹚地乱跑,也不知道宋妈怎么看的人,竟然冒着雨窜到甲板上来了。
  芳甸只觉胸口一紧,小胖子竟然抓着她衣襟,胡乱抹起脸来,她又气又急,一把将人推开了。
  “你推我!”梅玉盐跺脚道,“你敢推我!我告诉爹爹去,把你推进江里去喂鱼!宋妈,宋妈,好大的雨,我回不去,你快来接我!”
  芳甸有些畏惧雨势,没同他计较,一门心思往船舱里赶,谁知道这小胖子指着她叫骂几句,竟然又一头撞过来,两手在她脖颈上乱抓。
  芳甸脖子一凉,襟口竟然被他扯松了,吊在盘扣上的首饰袋突地一跳,被他飞快抓在手里,丁零当啷一通乱摇。
  梅玉盐还耸头耸脑地,扒着那只锦囊不放:“好啊,你藏钱!啊……你又推我!”
  芳甸眼圈都红了,抓着他胳膊,一个劲儿去抠他掌心。梅玉盐这一身金贵的白肉,这时候显出天赋异禀的油滑来了,一巴掌抓过去,那一把肉哧溜一声漏出去了,就是一支冷箭射上去,恐怕也要打滑。
  “给我!还给我!”
  “就不给!这是我家的东西,你藏什么?”
  轰——哗!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雨仗风势,轰然倒扑在了甲板上,芳甸两眼转瞬就被大雨迷住了,只觉脚下的船板一时如癫马一般,起跃颠扑,使尽浑身解数把她往江心里抛掷,她才走出两三步,整个人就在风浪中滑了一跤,又撞在了栏杆上。
  梅玉盐大叫一声,也被这骤然的倾侧甩到了船边上,屁股轰然着地,一只手竟然又故技重施,往芳甸身上乱抓。
  芳甸心里憋足了怒气,朝四姨太的方向瞥了一眼,却只望见了茫茫的雨雾。四姨太那双泪眼一被隔断,她心上的那副重枷就哐当坠了地,经年累月的怒气当即脱了缰。
  梅玉盐整个人被往上一提,两只脚蛤蟆似的扑腾了一顿,在甲板上不住打滑,人还没站稳呢,屁股上就噼里啪啦挨了几巴掌。
  这一串巴掌还是生疏的,其实不像梅洲君那样心黑手重,他脑中嗡地一响,被长兄教训出来的怯意刚浮出水面,就被大雨劈头盖脸浇醒了。
  梅玉盐大叫起来:“你敢打我?”
  拎在他背心的那股力气立刻就松了,只听砰的一声响,他那两瓣屁股正砸在了船板上,毁尸灭迹一般火辣辣地烧成了一片,就是有巴掌印,一时半会也翻不出来了。
  芳甸道:“谁打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摔的。”
  这又是梅洲君的惯用伎俩!
  梅玉盐呼哧呼哧地喘了一阵粗气,只是这满天的雨水不像家中的佣人,只会冷眼看着他躺在地上撒泼,顺带着越下越急,好一番落井下石,不出片刻,他耳朵鼻孔里都灌饱了雨水。
  芳甸抓着栏杆,一步一晃地,却朝船舱越挪越近了。
  梅玉盐盯着她的背影,这时候也露了怯,索性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住芳甸的小腿,要她拖带着回去。
  “你松开!”
  又一个浪头打来,小电船猛然一侧,两人齐齐窜了一窜。
  芳甸只觉脚下浪头推挤,仿佛数不清的蛮牛高高低低地在角力,独独少了点儿什么动静——
  是……
  她心里念头一闪,也顾不上梅玉盐了,只飞快抹了一把雨水,将手勉强搭作长棚,朝船边望了一眼。只见一道道乱流推拥着船舷,如海蛇般一拥而散,唯独不见那几道磅沛的白波。
  始终萦绕在耳畔的突突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小电船停在了江心。
  那股浸润在鞋袜中的湿气,令她打了个哆嗦,只是这冷意飞快爬上了她的脚踝,越缠越紧。
  芳甸骤然低头,水已经没过了脚背。
  梅玉盐两只手掌插在水洼里,愕然地抬头看她。那水是拦不断按不住的,汩汩地往甲板上钻。
  船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