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石室中的陈设堪称古雅,三面环有书架,由六曲一双的乌木屏风作隔断。居中则设有一张剖横木而成的工匠台,散落着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工具。落脚处都是大堆的刨木花,显然龙川寿夫临行前没来得及清理。
第105章
石室中的陈设堪称古雅,三面环有书架,由六曲一双的乌木屏风作隔断。居中则设有一张剖横木而成的工匠台,散落着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工具。落脚处都是大堆的刨木花,显然龙川寿夫临行前没来得及清理。
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了这许久,火机已经撑不住了,火苗颠扑,仅能照亮数步之内。几道影子扑在屏风上,膨大如落日,却并不靠近,只冷冷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种游离在外的窥探感和门缝里的冷风一起倒灌进来,吹得人心里发寒。
陆白珩仅仅是分心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被落下了。他大哥和年轻人一道,正在书架上飞快翻查着。火机被压得低了,年轻人的鬓发在火光里微微发亮,他大哥半侧着脸,神态间亦有些不动声色的熟稔,也不知在交谈什么。陆白珩只觉自己也被赶到了屏风上,仅有瞪眼的份儿了。
“你们等等我!”他道,小心避开了一堆刨木花,道,“这地方没灯么?”
“你靠近一点儿,”年轻人道,“燃油见底了,得尽快探一探龙川寿夫的底细。”
陆白珩踌躇道:“这一架子的鸟语,你让我看什么?”
“钥匙。”陆雪衾忽而道,从书立背后摸出了一枚钥匙,看了一眼齿纹,抛给了他,“是配弹子锁的。台面上我们已经翻过了,底下应当还有暗屉,看看有没有筒状孔。”
这种活陆白珩却是当仁不让的,他在工匠台上敲听了一通,先后拉开了几个没锁的暗屉,里头藏的都是些裁成人面的厚纸片,至于最后一个——钥匙插进去后,以他的手劲,竟然一下没能拉动。
喀哒!
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卡住了,光听声音分量还不轻。他抓着钥匙,轻轻往上一抬,这才使得抽屉脱出一线,说时迟,那时快,两只阴魂不散的眼睛平滑地流淌出来,雪白的脸孔仿佛还带着笑,陆白珩简直像被咬了手,砰地一声把抽屉甩上了。
这一下的动静惊动了年轻人,令他飞快转过头来。
陆白珩又急又惊,朝他比划了一通,恨不能将自己捕捉到的异样倒个底朝天。只是等涌上颅顶的热血一褪下来,再对上年轻人那双透明光辉的眼睛时,心中油然而生的便是恼怒了。
“我大哥呢?”
“他到屏风背面去了,”年轻人道,“又看到面具了?”
这点了然简直像是哄小孩儿似的,陆白珩脸上发热,飞快辩解道:“不一样,这一张是完整的。”
年轻人“咦”了一声,一手撑着台面,凑过来看了一眼。
抽屉再一次被拉开了。
那张面具彻底暴露在火光下,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盯着他,眼睑被涂黑了,扁平的鼻头很难说得上优美,质地浑朴古旧,似乎有些说不出的魔魅感。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这鬼地方见到面具的成品。龙川寿夫对此颇为珍爱,将其盛在一只垫有黑布的方盒中。
年轻人端详片刻,道:“是戏台上用的。”
“戏台上?”陆白珩道,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面具上的眼孔,“黑咕隆咚的,也不怕撞柱子上么?隔着这么个木头疙瘩,哪能分得清是哭是笑?”
年轻人一手拿起面具,火光转侧间,那些纤而不弱的线条方才呈现出惊心动魄的力量,喜怒哀乐平滑地过渡,让人联想到鸡蛋清的流动与凝结。
“低头抬头的神态是不一样的,这应该是一种很内敛的艺术,连抬头的幅度都有制约。”
陆白珩横看竖看,也只看出了阴森森的鬼气,心道这死物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
他的目光才在年轻人的侧面上轻轻一触,对方就敏锐地察觉了。
“怎么了?”
“没什么,我才记起来,你也是唱戏的。”
年轻人显然听出了他那点儿顾左右而言他,没再搭话,而是轻轻抓住面具边,将其翻了过来。两只黑窟窿似的眼凸上方,刻有“萬媚”二字,边上刻了不少淡金色日文小字。
年轻人药性未褪,视物颇为吃力,陆白珩见他揉了揉眼睛,忍不住道:“火机给我……看不太懂,以……竜川輝作……竜川輝?又是个姓竜川的。还有团花里胡哨的东西,应当是这家伙的私印。”
年轻人道:“这种手工技艺,靠的往往是家族传承,同宗同姓也不稀奇,单看这种保存状态,应该不会太久远,也许是父辈。竜川輝……龙川寿夫的书架上有不少手记,我们分头找找。”
“不用找了。”陆雪衾的声音忽而响起,“在这里。”
饶是习惯了他大哥神出鬼没的做派,陆白珩依旧被伸到面前的手唬了一跳。后者却自然而然地抓着年轻人的手腕,引着他们绕到屏风背面,举起了火机。
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间,陆白珩便忘了腹诽了。
那一扇屏风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了,背面衬有和纸,仅仅是火光照见的地方,便画有大量的人像,或聚或散,疏密不一,自成故事,像是寺庙里的水陆壁画。
纸屏风被照作淡金色,每一张面孔都泛着金箔质地的光,五官却在光晕中央朦胧难辨了。这些人大多无名无姓,仅有个别身侧附有姓名,并几行日文,似乎在介绍什么。
陆白珩定睛一看,不由道:“竜川!都是姓竜川的。”
“画的是竜川家族史。”年轻人道,举高了火机,仰头道,“最上首的还穿着古代的装束,应该是先祖……竜川……近。他是为寺庙雕刻佛龛和佛像的,也是最早一批接触到这些面具的人,旁边绘有远洋船——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由海外传入的。这些面具和一种叫能楽的东西相结合,渐渐兴盛起来,作为家传技艺,传到了这位竜川永的手里,甚至还受到了朝廷的认可,旁边画的戏台……看来是声名著于一时,有不少名家曾佩戴他所制造的面具进行演出。”
陆白珩的目光跟着他的讲述在屏风上逡巡,之后便是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宴乐场景,出于某种避讳,绘制者将他们的面容以淡笔隐去,但伶人所佩戴的面具却施以重彩,火光照耀下,那一对对眼孔中无不透出阴翳的光辉。那种自视甚高的狂热感席卷了大半幅屏风,直到那条曾经给竜川家带来世代荣耀的远洋船,再一次出现。
这一次,他们从船上迎来的却是恶鬼。
绘者似乎对此怀有无边的憎恨,不吝于用任何一种丑恶的笔法来刻绘其形貌。此人头生赤金角,一张向深处咧开的蛇嘴牵动了暴凸的颧骨,形成一个狞厉的大笑,一双金色的鼓目自无尽的怨愤贪婪中,盯向了竜川家那一辈的先祖,竜川康。从它衣袖下探出的,却是一只清瘦的女性手掌。
这是整扇屏风上唯一有名字的女性,陆白珩看不懂那几个日文,只觉身边那一点火光猛然晃荡了一下,噗嗤一声熄灭了。
年轻人松了一下手指,重新拨亮了火机。这一回,火苗的影子如蛇信一般,在他的目光中央游曳。陆白珩注意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怎么了?你认识这几个字?”
“是支那,留学生在论战时,常常以倭人对斥。”年轻人道,“他的意思是,竜川康娶了一个中国女人,这个女人被他视作恶鬼。”
女人的手紧紧挽着竜川康,她怀孕了。脏器从她裂开的肚腹里崩裂了一地,一条血淋淋的脐带蛇行而出,悬吊着一个半面恶鬼的婴儿。婴儿拉扯着脐带,似乎在无形的痛苦挣扎中放声大哭,半边酷肖其母的蛇嘴却劈进了颧骨深处,露出漆黑的齿龈。
纠缠竜川数代人的诅咒,就在这个微笑中,钻进了他们的血脉里。
这个婴儿如他的姓氏一般,长成了著名的匠人,和他有关的画面,可以说是最令人不解的了。
他捧着一幅面具,去拜见某一位高官,面具被精心衬垫在黑帛上,却少了一只右眼,笑容异常扭曲,显然是可怖的失败品。他对此却异常珍爱,面带微笑,轻轻拂拭着其上的微尘。
他似乎因为这一次嘲弄般的献礼,受到了严酷的惩罚,被剜去右眼,砍断了双手,但他妻子裂开的腹中,却又爬出了一个半面恶鬼的婴儿,面目狰狞犹胜其父。
陆白珩看得云里雾里,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毛骨悚然,直到他的目光扫到了婴儿身边的那个名字。
——竜川輝。
竜川輝终于出生了。
这可怖的画面如同幻觉一般,竜川輝在下一次出现时,却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他甚至将家传的面具雕刻技艺发扬光大,在青年时期便屡屡登报,身侧的墨字几乎是先辈的总和,其中不乏溢美之词,“世界最古”“人間国宝”,陆白珩仅仅是瞎猫似的猜蒙了几个日文,便忍不住为之咋舌。
“够不要脸的,龙川寿夫还真是孝子贤孙,把他都夸上天了,女娲娘娘都没他会造人,”陆白珩道,“这雕的……都是女人?”
年轻人点头道:“和先辈不同,龙川辉似乎专攻一种叫万媚的女性面具,就是我们刚刚所见的。这种面具像是有严格的制式规定,对精度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成了废品,而他所制的,则是最接近其本来面目的,因此他引以为傲。”
竜川輝的青年时期,堪称顺风顺水,那一双极其稳定的雕刻师之手为他赢得了无数赞誉,甚至在能乐式微时独起一支,他娶妻时,不少达官显贵为之道贺,那种荣誉是远超平常匠人世家的。至于他的妻子,那显然也是个美丽温婉的女性,绘者不欲暴露她的容貌,却为她画上了家传的万媚面具,那种幽幽的妩媚在灯火下看来,犹能摄人心魄。
即便如此,陆白珩心中的异样却越来越浓厚,笼罩竜川家的衰败感像一支喑哑的古曲那样,在屏风背后哀哀怨怨地盘旋着。
到底哪里不对劲?
竜川輝侧对着他的妻子,凝视着她高耸的肚腹,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他手里捧着一对童子面具,对于人丁稀少的竜川家而言,这一对即将降世的双生子,无疑是意外之喜。
長男竜川寿夫。
次男竜川……
陆白珩凑近研究面具边上那两行小字时,心中的异样感已经强烈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竜川輝在他的余光里微笑,那笑仿佛是尖而细的,像是一尾不断逼近的蛇,陆白珩甚至看到了背后朦胧而阴刻的家族命运。
不对!
他有多久没回头了?
那一瞬间,陆白珩心中猛然涌上了一团寒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青年竜川輝再也没有以正面示人过,那半边脸孔始终沉浸在深重阴影中,他原本以为那是某种表现明暗的绘画技法,直到这时迫近细看——有一条黑线割裂了竜川輝的鼻梁。
他的脸怎么了?
陆白珩没来得及深究,就被下一幅画夺取了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幅坠落在地的万媚面具。
面具的右半面覆盖着数不清的创口,焚烧砍劈,无所不用其极,绘者为了表现某种无处宣泄的癫狂感,仅能以笔为刀,用尽全身力量来摧毁它,笔画之暴烈扭曲,像是成群燃烧的虫豸。
这恐怕是屏风上占地最广的一幅画了,竜川輝被画得有如巨灵神,一脚踏在面具上,手里抓着短刀,以他的身高,也仅能看见短刀上淋漓垂落的鲜血。
再往上的部分,则沉没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了。陆白珩终于意识到方才那种窥探感的由来了,竜川輝就盘踞在屏风的最高处,用有如实质般的目光,俯视着这个雕刻室。
“看他的左手!”年轻人道。
竜川輝的左手垂在矮几下,被阴影所遮挡,仅能看出五指紧紧攥着什么,那一片柔软的皮子上还黏附着淡黄色的油脂,边缘很不平整,像是从羊腹腔里撕下来的。
直到对上一只松弛的眼窟,陆白珩才意识到,那竟然是半张人脸,原本是鼻梁的位置,还残留着淡淡的黑线。
竜川輝在癫狂之中,把自己的半张脸撕了下来!
陆白珩在回过神的一瞬间,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一时间,雕刻室里甚至听不到呼吸的声音,仅有他大哥冷冷道:“这是竜川寿夫。”
“哪里?”年轻人显然也被恶心到了,半晌才道。
陆雪衾在屏风上指了一指,和狰狞可怖的竜川輝自戕图相比,这一扇小窗简直微不可查,一对童子趴在窗外,仰视着父亲的自残。他们对血脉中的诅咒一无所知,仅仅是面露惊恐,半边嘴角却不可自遏地上扬,深深劈进了颧骨中,形成一个狞厉的大笑。
屏风已经到了尽头,最后一幅画上,青年龙川寿夫正在接受某剧团的嘉奖,手里捧着的面具出现了强烈的西洋特色,似乎已经突破了家传制式的桎梏。
龙川寿夫面带微笑,在剧院灯光下,远离了诅咒的影子。他的身侧附有几行小字,曾经属于父辈的赞誉被悉数倾注在他的身上。
“兄……竜川寿夫……祝福……”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僵硬的半边脸,这才从那段鬼气森森的家族史里挣脱出来,“他在祝福竜川寿夫?画画的是竜川寿夫的弟弟吧?这到底在说什么?祖传的鬼遮眼么?”
他一迭声问了成串的问题,年轻人道:“可能是一种家族遗传病。”
“遗传病?”
“龙川兄弟将这种遗传病视作恶鬼,并认定是由那个中国女人带进家族血脉中的,”年轻人道,用火机照亮了那一幅最难解的竜川氏献礼图,“他在微笑,但并非因为嘲弄,他确实看到了满意的成品,殊不知疾病已经作用于他的神经系统中,令他的双手和双目背弃于他。”
起初只是一次失败的雕刻。
任何匠人都会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是这样一门以精妙著称的手艺。但最要命的,却是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手依然恒定,他的思维依然清晰,冥冥之中却有什么东西切断了他一半的感知能力,让他在极度的全神贯注中,雕刻出了一幅又一幅烂泥陶胚般的作品,并将其视作稀世珍宝,精心择取其一,献给当世的贵人。
他并没有发现,面具根本没有右眼,且笑容异常狰狞。
此人本该成为竜川家族的笑柄。
身为其子的竜川輝,出于一种莫名的幸运与不幸,在患病之后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变故,也破译了父辈身上的不解之谜。但即便如此,外人的点醒却只能让他陷入无尽的荒谬中。
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绝世的名品,并无毫厘之差。
他指腹上传来的触感依旧真实而细腻,他的技艺是如此的娴熟,哪怕夺走他的双目,他也能将推刻的力度烂熟于心。
甚至他还能用上尺规,那些冷硬的刻度,无论如何也应当是黑暗中的凭恃。
到底是什么背叛了他的大脑?
即便他费劲心思,得到的回馈恐怕依旧是——
没有右眼。
右半脸狰狞可怖。
废品。
右半脸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到底有什么不同?错的到底是手还是眼?
他最终在癫狂中,撕下了自己的右脸,拼尽全力投诸仇恨的凝视,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什么,至少在龙川寿夫春风得意的面容上,听不到父辈自戕时的嘶吼。
“龙川寿夫他……”陆白珩还没问出口,便从门外成群的石像中,找到了答案,“他也发病了!”
“龙川寿夫发病的时间,应该是在作为武官驻华之前。”年轻人道,“他们兄弟二人将那个中国女人视作恶鬼,憎恶之余,避之不及,恐怕不会轻易过来,除非……对了,那本书!”
他飞快看了陆雪衾一眼,那种无形的默契又一次穿过了陆白珩,全然将他当作了一扇纸糊的屏风,偏偏他大哥还听懂了,很快就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陆白珩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那竟然是用全英文写成的,比这尚有揣测余地的日文更让他望而生畏。年轻人将书翻得飞快,显然在此前匆匆浏览过一遍了,陆白珩隐约瞥见上头有些用蓝黑墨水写成的批注,龙川此人竟然还精通英文。
“这是什么?”
“遗传学的书,看来龙川寿夫找对了路径。我终于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年轻人飞快将书翻到了其中一页,译读出了其上的批注,“一种文化的基因病,只能由另一种文化来偿命。”
陆白珩茫然道:“说的什么鬼话?”
那一行字异常狂躁凌厉,甚至有些莫名的刺目,他还没想通其中的蹊跷,他大哥便已伸手过来,在其上临摹了几笔。这一下,落笔时的轻重立刻将他指引向了症结所在——重心不对!
他是习武之人,对于力道的变化不可谓不敏感。单就这一笔字而言,每一笔的右侧都渗了墨,仿佛笔尖曾经久留在此,迟迟收不回去。
“他的病症加重了,”陆雪衾道,“控笔也有问题。”
年轻人颔首道:“在知道这是一种遗传病之后,他反而在绝望中,彻底癫狂了。他根本不是来治病的,这只是——”
陆白珩心中飞快掠过了两个字。
报复!
以竜川家族世代相传的偏激与高傲,他恐怕恨不得剜出那个中国女人的血肉,将其从血脉中彻底驱逐出去。只是……他有这种自戗的决心么?竜川輝撕下脸皮时的惨烈景象,到底在他心中种下了什么?
年轻人翻书的手指突然停住了,撤回去,捏住了两页黏连的书页。
“有东西,”他道,“摸起来像是……相片?”
他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那两页纸,在一种莫名悚然的胶水剥离声中,有一张相片猛然跌落出来。
陆白珩眼疾手快,一把就抄住了,飞快举到火机底下,翻了过来——这恐怕是他初出茅庐那会儿,最懊悔的瞬间。
陆雪衾显然注意到了他瞬间狰狞的脸色,有胞弟以身试险在先,他在年轻人看清之前,接过了相片。
“你猜得没错,”陆雪衾道,“是一具女尸,被割下了半边脸皮,由龙川寿夫拿在手里。而且,是个熟人。”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道:“是秀卿?”
“不错,”陆雪衾道,转头看了陆白珩一眼,“你又怕什么?”
陆白珩被兄长话里冷冷的奚落所激,心道要是给这家伙看了相片,指不定便惊叫出声了,只是他大哥将相片稳稳按住了,丝毫没有让年轻人翻看的意思,世事冷暖可见一斑。
陆白珩腹诽了一通,忽而回过神来,道:“秀卿?是白医生诱骗的那个女人!”
年轻人道:“是。不清楚龙川寿夫在此之前有没有做过这样的勾当,但白医生此举显然正合他的心意。有什么比在异国他乡,虐杀一个私奔的女子来得更轻易呢?龙川寿夫尝到了甜头,恐怕诱骗掳掠过不少女子。至于白医生这样的伥鬼,更能为他物色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只是……他为什么突然拒绝了白医生的示好?”
“难怪!”陆白珩忽而思及一事,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们这些外乡人这么不招待见,说是附近的女人常常被诱骗私奔,连个落脚处都难找,原来是龙川这老匹夫干的好事!只是他这样的地头蛇,背靠日本人,又有杜凤山这样的军阀头子作保,怎么还是畏首畏尾的,尽用些蒙骗下药的手段,费那么大力气,他有什么好忌惮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有疑虑,就在这时候,陆雪衾忽而伸手抓过火机,轻轻掸灭了。
“嘘。”他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