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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蒋夜抿嘴一笑:“那可不,从李岩那里硬抢过来的,能不好吗?”

  孟玉成发现李总提到李岩这个名字时,眼睛都亮了。他细细想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李岩好像是省教育厅的干部,官职不大,他在浏览资料时看过,略有印象。

  金石川和蒋夜开始旁若无人地聊茶,从这泡武夷山的二十年老枞说到茶舍刚到的云南三十年普洱,从茶叶说到茶器,让李总和孟玉成没有插话的机会。

  两人像傻子一样,坐在一旁听着。李总偶尔还能附和几声,赔上一些笑,而孟玉成完全跟听天书似的。

  好在蒋夜没有忘记给两人上茶,不然更尴尬。孟玉成在李总的眼神逼迫下勉强喝了两杯后,便再也不碰茶杯了。他看着侃侃而谈的两人,又看着满眼讨好与急切的李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夏青常说的没意思。

  当夏青给他演出门票时,他才知道夏青是音乐剧演员,还是主演。他本来打算不去的,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了,他好奇舞台上的夏青是怎样的。

  舞台上的夏青真的很不一眼,光芒四射让人挪不开眼。他以为夏青很热爱舞台,没想到在一起后每次听他提起表演最常说的居然是“没意思”。

  孟玉成一直无法理解他说的“没意思”,觉得他少爷脾气,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是此时此刻突然懂了一点点。

  其实孟玉成挺后悔那次去看演出的,人就是这样,在暗处待久了,总会对发着光的东西产生奢望。

  “你不爱喝茶?”

  金石川猛得转头问他,孟玉成盯着他和夏青非常相似的五官,足足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时错乱,忘了回答。

  金石川挑起左边眉毛笑了:“很多人第一次喝茶,都喝不惯。”

  孟玉成再次有种见到夏青的错觉,他想不通为什么两人会如此相像。

  李总见孟玉成呆愣,赶紧接话附和:“那是那是,我们家小孟平时不喝茶。”

  金石川的膝盖再次碰到了孟玉成:“多喝就好了。”

  孟玉成这次移开腿的动作有点大,李总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了,顿了半秒才僵硬地笑着附和:“是,茶得多喝,得多喝。”

  金石川看起来倒不是很在意,伸手取了孟玉成喝过的杯子,让蒋夜给他倒上刚泡的金骏眉。

  “这茶柔,好喝。”他把茶杯放到孟玉成身前的方木茶托里“你喝一口。”

  孟玉成垂着眼拿起茶杯喝了半口,甘甜柔和,比刚刚的茶顺口多了。他又喝了半口。

  金石川见他尝到了滋味,笑道:“是不是很好喝?”

  孟玉成默默点头,李总见他不说话,赶紧帮腔:“金总的茶肯定好喝!”

  孟玉成撇嘴放下茶杯,金石川斜眼望向李总,李总赶紧赔笑:“金总——”

  金石川截断他的话:“你们公司的东西我看过了。”

  李总期待地看着他,孟玉成也转头等着他往下说。

  金石川将滑到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还不错。”他冲孟玉成眯眼一笑。

  孟玉成脸微热,又有片刻的晃神,金石川和夏青何止长相相似。他让孟玉成想到了刚认识夏青时的情形,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无法抑制的向往与好奇。

  不过金石川给人的感觉更危险,他比夏青年长。孟玉成对他只有不安和恐惧。

  金石川说完转了话头,继续聊茶,给孟玉成介绍这泡金骏眉有多珍贵。

  孟玉成一言不发地听着,像块木头。可急坏了旁边的李总,一边附和着金石川,一边有意的把话头往孟玉成身上引。

  孟玉成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心里百味杂陈。他知道这只是一份工作,很多人都经历过,他见过很多女销售被男客户吃豆腐的场景,哪怕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还不是得笑脸迎人。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怎么说,但好像有人捆着他的手脚捂着他的嘴,他无法挣扎。

  喝完金骏眉,金石川让蒋夜泡水仙,水仙泡完改大红袍,都是茶舍里数一数二的珍藏,一泡接一泡,一杯接一杯,孟玉成喝到要上洗手间。

  孟玉成去洗手间时,发现金石川也跟过来了。厕所只有两个小便池,挨在一起。

  孟玉成虽然非常尴尬和别扭,但还是硬着头皮站到了便池前。金石川占了另一个便池,先解了裤子,孟玉成尽量让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西裤的门襟和休闲裤的门襟略有差别,他磨蹭地解着裤子。

  水声响起时,金石川开口说话了:“你这身西服不错,武康路那边定制的吧?”他说了那家店的名字。

  孟玉成盯着小便池上的出水孔,轻轻“嗯”了一声。

  “有考虑过跳槽吗?”

  金石川话锋陡转,吓得孟玉成手一抖,终于解开了裤子,他能感受到金石川马上看过来的视线,不加掩饰,明目张胆。孟玉成别扭极了,尿得很不顺畅。

  金石川低声哼笑,孟玉成尿得更不顺畅了。金石川穿好裤子后突然凑到他耳边说:“你穿这身特好看!”

  吓得孟玉成急忙歪头躲他,没想尿歪了,射到了小便池外。金石川拍拍他的肩膀,揶揄地笑着:“我建议你换份工作。”说完他大声笑着洗手离开了。

  等孟玉成郁闷地回到茶室,发现金石川和蒋夜都不在了,换了一名女工作人员泡茶,李总脸色不好地望着他,想要说点什么,但瞥了眼正专注泡茶的女工作人员,最后只是摇头叹息。

  离开有山茶舍后,李总问孟玉成:“金总有跟你说什么吗?”

  孟玉成摇头,总不能告诉他金石川调戏了他,还劝他跳槽吧。

  李总紧紧盯着他,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孟玉成无奈地苦笑:“他能和我说什么!”

  李总被他的语气堵住了,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地走到附近的停车场取车,上车前,李总终于憋不住了,喊住了已经拉开车门的孟玉成,说:“金总说会再约你见面的,我把你微信给他了。”

  孟玉成回头,隔着几辆车远远地看着李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心里很凉,比刮在脸上的冷风还要凉。

  李总继续说:“我知道你来公司是渴望做出成绩的,我知道你也是有理想有野心的,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争取帮公司搞定这个项目。”

  他用的是恳求的语气,孟玉成知道他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总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开发这个项目的初心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和他女儿的老师们进行沟通。同时,他也是个敢于冒险的商人,认为未来的教育市场潜力无限,想要抢占先机。

  要比能力和眼界,孟玉成自知肯定不如李总,面试时说的那些理想抱负都是走过场,骗骗老板,也骗骗自己。孟玉成清楚自己的野心,不过是想爬得高一点,多挣点钱,维持在这个城市体面的生活,帮助他的家人们过得更好一点。不管是郝凡还是李总,都认为他野心大,只有夏青骂他胆小鬼。

  “李总,如果你早点跟我说今天要见的是金石川就好了。”孟玉成苦笑着坦白。

  李总恳切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愧疚,但孟玉成坦白的目的不是让他愧疚。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说这是工作,那为什么不按工作的程序走呢?”

  “我——”李总想要辩解,但估计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辩解。所以他停下来,微张着嘴望着孟玉成。

  从背后吹来的冷风掀起了他羽绒外套的帽子,歪扭地扣在他半秃的头上,看起来沧桑的狼狈。

  孟玉成突然想笑。

  这个世界光照不到的地方,除了黑,还有灰。孟玉成早就过了计较黑白的年纪,只是被人当成傻子的感觉并不好。以前他不懂,这次总算体会到了。他想,那次就算是他向郝凡告白了,郝凡应该也不会答应他的。

  郝凡可比他聪明,他早就看穿他了,告白不过是另一种利用。夏青也看穿他了,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不只是因为受到了威胁与强迫。

  “我会努力的。”孟玉成冲李总喊道,喊完了又觉得说这种话的自己有点傻。他自嘲地笑了几声,假装轻松地问李总:“会有额外奖励吗?”

  李总愣了下,郑重地点头:“必须的。”

  孟玉成笑了笑,冲他挥手再见,转了一半身后又转回去问:“那个李岩很厉害吗?”

  他突然想起来就突然问了,属于没话找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李总倒是挺严肃的:“等回去,我发资料给你。”

  孟玉成耸耸肩应了声好,转身钻进了车里。李总同时也进了车里,两人一前一后驶出停车场后,李总往东,孟玉成往西。

  孟玉成前脚到家,李总的资料后脚就发过来了,同时发过来的,还有金石川的微信好友申请。

  孟玉成先看了李总的资料,是一份关于李岩的详细介绍。孟玉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发现和之前看的没有多少差别。他想让李总提点下,但不知道该怎么问。

  金石川的微信头像是一杯茶,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老气横秋。这倒是和夏青毫无相似之处,夏青的微信头像是他自己的脸,眼神锐利,神态张扬。

  他叹着气点了通过,犹豫了一番后先发了一个“你好”。金石川没有马上回复,这让他松了口气。他扔了手机换了衣服后,带着孟玉娇一起做饭。

  他正在教孟玉娇做饭,想让她学会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孟玉娇乖巧听话,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虽然切菜切得歪歪扭扭,炒菜控制不好油盐,但好歹能做熟。最关键的是,她学会了用火和用刀。现在他忘记关气阀,都会被她警告:“会炸,关,会炸!”

  吃完饭,孟玉成陪着孟玉娇看了会儿动画片,是灰姑娘的故事。当王子出现时,孟玉娇兴奋地拍手,冲着孟玉成大喊:“漂亮哥哥,漂亮哥哥。”

  孟玉成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夏青,但偏偏装作不知道地反问她:“你是说王子是漂亮哥哥吗?”

  孟玉娇死命地摇头,磕磕巴巴地给他解释,是给她棒棒糖的漂亮,还捏着自己的头发给他描述:“头发,长长的,漂亮哥哥。”

  孟玉成揉她的头,说知道了。他突然好奇那天夏青究竟对孟玉娇做了什么,竟让她如此地念念不忘。

  可是好奇有什么用呢?夏青身边不缺人的。想起之前的那通电话,孟玉成觉得胸闷得厉害。他搞不清楚究竟是难过多一点,还是不甘多一点。可不管是难过,还是不甘,他都没有立场。拥有这些情绪的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傻瓜。

  为了缓解这些不该有的情绪,孟玉成拿起手机玩了会游戏,游戏玩到一半,金石川回了微信。他退出游戏,点开了微信。

  金石川说:“周末有空吗?”

  

  ☆、第 9 章

  

  孟玉成重新回到游戏,没玩几分钟,金石川又发来微信:“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孟玉成心不在焉地玩完了一局游戏,退出游戏回复金石川:“什么忙?”

  “小忙!”金石川回了一个笑脸。

  周日难得出了一点太阳,孟玉成看着天气不错,后悔答应金石川帮他忙了,挺想反悔说今天他去不了了。他想带孟玉娇出去玩。孟玉娇来上海大半月了,他没怎么带她出门过。

  不过他也就想一想,哪敢真放金石川鸽子。金石川能找他帮忙,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出门前,他再一次跟孟玉娇交待,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随便跑出去,有事给他打电话。孟玉娇认认真真地听完,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记住了。”

  末了还拉着他的手安慰他:“哥哥,放心,好好的,我,没事的。”

  孟玉成心口一酸,把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抱住,告诉自己很多事没那么重要,不管是感情,还是自尊。比它们更重要的事,太多太多了。

  孟玉娇虽然傻,但异常敏感,察觉到他的情绪后仰着头问他:“哥哥,哭了。”

  孟玉成捏捏她的脸,掩饰地笑道:“玉娇才爱哭鼻子呢,哥哥不在家,不准哭鼻子哦。”

  孟玉娇乖巧地摇头保证:“不哭,不哭鼻子,我不哭。”

  孟玉成看着她的模样笑得眼睛疼。

  从家里出来后,孟玉成收到金石川的微信,问他出发了吗。

  孟玉成回:“已经在路上了。”

  金石川发来笑脸表情:“等你。”

  孟玉成一路开进旧法租界,在上汽文化广场四周转了两圈,才找到一条单行道进入金石川微信定位的旧别墅后门,又绕了一圈后才到了前门,特别不起眼的一处红砖别墅,门口的老梧桐被砍了头,光秃秃的大枝丫像人的手臂一样,一前一后滑稽地举着。

  金石川问:“你到了吗?”

  孟玉成回:“到了。”

  “按门铃!”金石川指挥他。

  孟玉成照他说的,下车走到别墅的旧镂空雕花大铜门前,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红色的像是门铃的圆按钮,轻轻按下去。

  金石川问:“你按了吗?”

  孟玉成回:“按了。”

  “多按几次,那门铃有点旧,要用力。”

  孟玉成翻着白眼用力地连续按了好多下,然后回金石川:“听到了吗?”

  “等我。”金石川说。

  孟玉成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缝隙朝里看,似乎里面还有一道门,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他转身面朝街道,马路对面也是一排旧别墅,临街的墙面被破开了,做了店面,炸鸡店、好德便利店、理发店……什么都有。而他站的这一边旧别墅,有院子围着,里外都有高大的梧桐树,矮处种着四季常青的青松。里面住着什么人,应该没什么人知道。

  单行道的马路上偶尔有车,孟玉成无聊地踢着脚,金属相撞的声响在背后响起,他回头看到了金石川,今天他穿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戴着包头的黑色棉帽,藏起了一头长发,方框的眼镜架在脸上,看起来挺路人的。

  金石川看到他,露出笑容,往前加快了几步。孟玉成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半长头发,黑色机车皮衣外套敞开着,米色薄毛衣的领口很低,破洞牛仔裤下是一双脏兮兮的黑军靴。他的脸色很青,嘴里叼着烟。两人视线相撞之后,那人拿掉了嘴里的烟。

  “你怎么在这里?”夏青几乎脱口而出,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扫向金石川。

  金石川扶着眼镜退到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孟玉成不敢看他,更不敢看夏青。他转身望向街对面,好德便利店里走出一对年轻的小情侣,穿过马路时,男孩紧紧抓着女孩的手,将她护在身边。两人的影子挤成了一团。

  他听到夏青的笑声,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嘎吱嘎吱地带着寒意。他微微抬头,阳光刺眼。

  夏青说:“嗬,本事不小嘛!”

  孟玉成更加不敢回头看他了,他知道夏青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嘲讽的,看不起的。他向来如此。

  夏青等了一会儿,孟玉成始终没有转身看他的意思。偏偏金石川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狠狠地瞪着孟玉成的背影,各种难听话都堵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有种!”他说完转身就走,冷风迎面扑来,吹得他眼睛发酸。他只能加快脚步。

  等夏青走到五十米开外后,金石川喊孟玉成:“走了。”

  孟玉成慢慢地转过身来,眼神先落到远处。金石川看到他发红的眼睛和额头上凸起的青筋,勾了勾嘴角。

  “走吧。”金石川伸手去拉他手臂,被他偏身躲开了。金石川微微一笑,收回手插进兜里,静静地看着他收回视线,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路边停车处。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前走,是金石川先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回头,便被拳头击中了脸,打掉了眼镜。他捂着脸刚站直了,腰上迎来一脚,踢得他后退很多步,撞到路边的树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孟玉成回过神来,他已经条件反射地挡在了金石川身前。夏青的拳头停在了他的嘴边,他看到夏青眼底的难过,像水一样,从他的眼底漫到了他的心里,很快淹没了他,让他无法呼吸。

  孟玉成脱口而出:“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了。”

  夏青眼神一滞,瞳孔紧缩。孟玉成看着他咬着牙齿伸出食指,指着他的脸低吼道:“你行,你行!”

  孟玉成不想说的,像个翻旧账的怨妇,太难看了。可是他快淹死了,他得爬出来。

  夏青气到嘴唇发抖,他瞪着孟玉成,孟玉成看着他,都说不出话。

  被打破嘴巴的金石川默默地从地上捡起眼镜,默默地戴上,默默地看着两人,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成功分开了两人胶着的眼神。

  夏青转头冲他竖中指:“人渣。”

  金石川摸着破皮的嘴轻描淡写地回了个中指:“彼此彼此。”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夏青质问孟玉成。

  金石川嗤笑一声。孟玉成低头,不想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夏青恨不得跺穿路面:“他是一个人渣,金石川是一个人渣,他最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了,玩完了就扔,有人为他自杀的!你玩不过他的——”

  孟玉成抬头,静静地看向他。我也玩不过你,孟玉成在心里说。他玩不过任何人,也从没想过和任何人玩。

  为什么你要闯入我的生活,孟玉成用眼神质问夏青。

  夏青看到他的眼神后,吞下了后面的话。他转身离开,这一次的冷风不止打得眼睛疼,心更疼。他从来没有这样疼过。

  没等他走远,孟玉成主动招呼金石川:“走吧。”

  金石川冲夏青离去的方向挑了挑眉,跟在他身后上了他的车。

  上车后,孟玉成才发现他嘴角有血:“要去医院吗?”

  金石川摇头:“小事。”

  孟玉成犹豫着:“对不起。”

  金石川反问:“你道什么歉?”

  孟玉成一愣,摇摇头,沉默地发动了车。

  阳光透过车窗,落进车里。梧桐的树影在车里流动。金石川一直盯着孟玉成,看他浓烈的有点杂乱的粗眉,看他下巴没刮干净的胡渣,看他专注开车紧抿的嘴角,看他黑不溜秋的山寨防水冲锋衣。

  和夏青在饭桌上描述的一样,是个很普通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之前他没见过孟玉成的话,他应该会相信夏青的话。

  夏青对夏珞说:“不值得你上心。”

  夏青还说:“他早就被我甩了,玩玩而已。”

  越是真正在意的人,越是假装不在意。口是心非大概是金家人的特色之一,夏青也算是半个金家人。想到此,金石川故意长叹一声。

  孟玉成好像没有听到,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金石川不得不喊出声:“孟玉成——”

  没想到吓到了他,踩了一脚刹车,车速猛得降下来,两人身体跟着惯性同时往前扑。后面的车辆马上不满的鸣笛。

  “对不起,对不起。”回过神的孟玉成赶紧道歉,重新恢复车速。

  金石川这次真正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不想死。”

  孟玉成抱歉地赔着笑,刚刚他走神了,因为想夏青,想他没有说完的话,想他眼睛里的难过,想他冻得发红的胸口……

  他怎么穿那么少?孟玉成还在忍不住去想。

  金石川看他表情难过,主动问道:“你不好奇我和夏青的关系吗?”

  孟玉成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好奇又不好奇,因为不敢好奇。不管是夏青还是金石川,他都招惹不起,对他们了解的越少越好。可是他还是竖起耳朵等着金石川回答。

  “他妈是我小姨,我爸是他舅舅。我是他表哥,他是我表弟。”金石川说完笑了两声,孟玉成觉得他笑得奇怪,转头一看,他的表情更奇怪,像是讽刺又像是难过。

  “我刚好大他十二岁,生肖一样,生日一样。”金石川哼笑:“还真是巧!”

  孟玉成听出了他话语里的难堪。

  金石川拿掉眼镜,摘下帽子,修剪整齐的半长头发悬在肩头。

  “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很像?”他故意晃着头发问孟玉成。

  孟玉成扫了他一眼,无法否认地点头。

  “我还想,你那天是不是被我美貌吓到了,原来是早就见过我的另一张脸。”

  孟玉成无语地撇嘴,金石川的自恋倒是和夏青如出一辙。今天两人站到一起时,孟玉成才发现两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像。

  “我们关系不好。”金石川说。

  孟玉成看出来了,夏青不喜欢金石川。

  金石川趁着等红灯的机会,凑到他面前问:“想知道我们关系为什么不好吗?”

  孟玉成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靠,躲着他靠得太近的脸。

  金石川不依不饶地往前凑,直到被他推开。

  “该走了。”孟玉成皱着眉头说。

  孟玉成把金石川送到浦东他公司大楼下,金石川问:“上楼坐坐?”

  孟玉成毫不犹豫地拒绝:“你让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我得回家了。”

  金石川假装很失望:“不谈谈你们公司的事情吗?”

  孟玉成面无表情:“今天不适合谈事情。”他怎会不懂金石川不过是在逗他,就像前天在有山茶舍一样。今天的帮忙也是。他不会因为帮了金石川一次忙,就妄想着对方给他好处。

  金石川不是夏青。夏青是那种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的人,他不会耍人玩。孟玉成对此非常确定。

  “嗯,确实不适合谈正事,不过别的事倒是可以谈谈。”金石川压低了声音,表情暧昧。

  孟玉成干脆扭头望向别处。

  金石川遗憾地叹息,下车前对孟玉成说:“希望下次你不要拒绝我。”

  孟玉成很想回他一句:“希望你下次不要为难我。”

  孟玉成从浦东往家赶时,在过江隧道里遇到了堵车,等出隧道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太阳没了,天色很暗,黄浦江上起了雾。

  让他有点小郁闷,他本想赶回家带孟玉娇出去玩一会儿的。他绕去静安寺附近,排队买了一家网红蛋糕,兴冲冲地拎回家,故意敲门,想给开门的孟玉娇一个惊喜。可敲了很久都没人应,孟玉成马上有点慌了,一边安慰自己她在睡觉,一边拿出钥匙开门。

  转动钥匙的瞬间,孟玉成就知道完了,门没有反锁,孟玉娇跑出去了。

  

  ☆、第 10 章

  

  孟玉成怀抱着侥幸的心理进屋,玄关处孟玉娇的拖鞋一只在鞋架上,一只在地上。客厅电视开着,在演小魔仙,演员正举着魔法棒,夸张地喊着:“变——”

  洗手间的门关着,他敲门喊孟玉娇,无人回应,他推开门,洗手间的窗户开着,冷风不停地灌进来。他走到厨房,电磁炉旁边放着一碗胡萝卜,他过去摸了摸,是温热的,电饭煲没有关紧,里面的饭是保温状态。

  他赶紧跑到卧室,床上的被子没有铺平,孟玉娇的睡衣扔在床头。

  他回到客厅,脱下外套扔到椅子上,小魔仙里浮夸的台词和劣质的特效声很吵,他去拿遥控时,看到桌上烟灰缸里的半只烟头,红双喜的牌子。他关了电视,横躺在沙发上,望着头顶很旧的花型琉璃吊灯,回想着上午的一切。

  有点像做梦,金石川是夏青的表哥。他和夏青又在一种奇怪的情形下相遇了,第一次他酒吧买醉,第二次他西服定制店买要见郝凡的西服,第三次他和郝凡吃饭。每一次都让他措手不及。

  夏青还是那样咄咄逼人,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可能会觉得他很下贱吧,为了工作不折手段,出卖色相都无所谓。这又给了他一个看不起自己的理由,孟玉成想。

  他闭上眼睛,赶走所有关于夏青的思绪,开始想孟玉娇的事情,总把她关在家里不是办法,她不能一辈子都这样。父亲孟常胜最近电话虽然打得少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希望他把孟玉娇送回去,就算不嫁给刘瘸子,也得找个稍微好点的人嫁了。

  “女人都是要嫁人的,我们又不能养她一辈子。”孟常胜说这话时,孟玉成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他知道,在孟常胜心里,孟玉娇是个负担,嫁出去还能换点彩礼钱。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孟玉娇是否适合结婚,结了婚之后会不会受委屈。

  在他们老家,女人只要能生孩子,就得嫁人。脑子有问题也没关系。不嫁人的女人和娶不到老婆的男人,都是异类,会被大家看不起。很多身体有问题的光棍,都会花高价买外地女人回来结婚。像刘瘸子这种没什么钱的,只能花钱买傻子。他们把女人买回家后,根本不会把她们当人,要打要骂都随心情。

  这种事情,孟玉成从小看到大。当他决意抱回孟玉娇时,就已经预见到她的命运。他拼了命地读书,拼了命地往外跑,不单单只是为了自己。

  现在他还能照顾孟玉娇,万一哪天他没办法照顾她了呢?她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孟玉成其实已经想过几万遍了,但每次都是以头疼结束,他找不到答案。

  这一次也不例外。

  孟玉成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还是像以前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放空脑子,任由睡意袭来。

  从旋转木马下来后,夏青有点想吐,孟玉娇倒是很开心,抓着他的手一直兴奋地喊着:“好玩,好玩。”

  他敷衍地应和着:“你开心就好。”

  没想到孟玉娇马上小心地问他:“哥哥,不好吗?”

  夏青强打起精神,微笑着回她:“好啊,哥哥也觉得好玩啊!”

  他话音刚落,孟玉娇有点冰的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他看到她脸上没有任何掩饰的担心。

  “不烫。”孟玉娇说完,又微微用力地按了按他的胸口:“疼吗?”

  夏青陡然明白了她说的“不好”的意思,他几乎是颤抖着握住了孟玉娇的手,蹲得跟她一般高后平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不疼,我没有生病。”

  “哥哥,难过。”孟玉娇抽出手,轻轻戳他脸颊:“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