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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我不姓夏。”夏青开口,好像怕她听不懂似的,重复了一遍:“你们都知道的,我不姓夏。”

  夏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夏青轻轻笑起来,胸口抖动。慢慢地越笑越大声,一直笑到咳嗽不停,不知道是咳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滴到白色的枕头上,浸入其中,留下一团水印。

  夏珞松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泪流不止的夏青,想起母亲金凌被毁掉的日记里曾经有写:“孩子是无辜的。”

  不管是她还是父亲夏秋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没有一个人,哪怕是金凌,能够做到坦然的面对夏青。他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永远地扎在大家心里。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只要户口本上你还姓夏,你就是夏家人。”夏珞取了纸巾弯腰给夏青擦脸,被他偏头躲过。夏珞直起腰,一声叹息:“只要你姓夏,你的死活就跟夏家有关系。我劝你还是好好待在医院养病,不要胡闹。你也知道,我的员工们都很霸道。”

  夏青轻轻冷笑,闭上眼睛表示不想听。

  夏珞偏偏说个不停:“虽然我一直希望你能好好定下来,但是这个姓孟的不是什么好选择。他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我劝你还是尽早脱身,别越陷越深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说出去都是笑话!”

  夏青扯过被子蒙住头,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夏珞这才不说了,把医生叫进来问了一下具体情况后,又打电话让助理安排两个人到医院看着。

  夏青被夏珞软禁在了医院,病房有穿着黑西装的壮男24小时看守。他离不开医院,偏偏手机被落在了剧场。一直到晚上,手机才被排练结束的游星河送到医院,一同来的还有梁明月。

  游星河对病房门口的西装壮男表示惊奇。

  “夏家少爷,果然非同凡响。”游星河还记着前日被夏青调戏的仇,说话故意阴阳怪气。梁明月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对他的态度比以往要更冷淡。

  好在夏青并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他拿过手机,发现除了夏珞的八个未接电话之外,还有孟玉成的五条微信,发送时间是昨晚半夜。

  夏青激动地马上回复:“我在医院。”结果消息发送失败,灰色提醒框里“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刺得他破口大骂:“孟玉成,你混蛋!”

  门口的西装壮男探头查看,发现病房内的两位访客表情和他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惊讶和疑惑。

  与此同时,下班回家的孟玉成爬到二楼拐角,突然莫名的鼻子发痒,连打三个喷嚏。他揉着鼻子往上爬,又看到了楼上那个面生的高瘦年轻人,停在他家门口。

  孟玉成警惕地大声喝问:“你干嘛?”

  年轻人回头看到是他,邪气地歪嘴一笑,不慌不忙地往楼上走了,边走边吹口哨。孟玉成听得十分不舒服,开门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来孟玉娇,再次郑重其事的教育她:“不准给陌生人开门,不准和陌生人说话,不准跟陌生人走,不准吃陌生人的东西……”

  一堆不准。孟玉娇已经听了几万遍了,早就听烦了,皱着一张脸敷衍地说记住了。

  孟玉成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想着改天得和房东商量下,能不能换一扇门。

  吃过晚饭,孟玉成接到孟常胜的电话,绕来绕去说了一堆,最后还是落到孟玉娇身上。孟常胜兴奋的告诉孟玉成,给孟玉娇找了门新亲事,隔壁村的一个鳏夫,好手好脚,家中富裕,为人老实勤快,就是年纪大了点。

  “其实也没很老,四十出头。”孟常胜颇为得意地说,“这次你大娘可是托了很多人才说上这个人的,人也不嫌弃玉娇傻——”

  孟玉成不耐烦地打断他:“对方啥都好,干嘛找玉娇?”

  孟常胜又开始绕来绕去,说东扯西。不过最后还是坦白了,说是对方以前的老婆生了三个女儿,他娶玉娇,主要是为了生儿子。

  “老大你也知道,无后为大。玉娇嫁过去肚子争气的话,帮添个儿子,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的。”孟常胜大概还觉得自己想的周全。

  孟玉成反问他:“要是生不了儿子呢?”

  孟常胜被问住了,隔了一会儿后小声答道:“那就一直生出儿子呗。”

  孟玉成听到了电话那头淅淅索索的动静,知道这些话应该都是大娘教的。他不想再多说,先挂了电话。

  孟玉娇听出了是孟常胜打来的电话,包着小毯子缩在沙发里,见他放下电话,小声说道:“不回家,不回。”一张小脸紧张地皱巴巴的。

  孟玉成知道那天他的随口一问或多或少给孟玉娇留下了一些阴影,当然,也不全是随口一问。孟玉娇虽傻,却比普通人更能察觉真假。

  对此,孟玉成感到愧疚,为自己一时的私心与懦弱感到难过。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感情就想着退缩,这样的自己,是孟玉成以前最鄙视的。因为他骨子里便是这样的。

  孟玉成安慰孟玉娇:“不回不回,玉娇说不回就不回。”他话音刚落,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是好久不联系的孟玉庭。孟玉成接的很快。孟玉庭喊了一声“哥”后,开始沉默。

  这是有事的前兆。孟玉成追问什么事。

  孟玉庭艰难开口:“哥,你能借我点钱吗?”

  孟玉成习惯性地问:“要钱干嘛?”这是孟家人的习惯,希望知道每一笔钱的去处,希望每一笔钱都能花在该花的地方。没钱的人都这样。

  孟玉庭再次沉默,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孟玉成回过神来,他不该这么问的。这个话就像是一个挡箭牌,好像不说出个正当理由出来,就不能花钱。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孟玉成想起夏青曾经嘲讽他的话:“你们这些穷人啊,越不敢花钱就越穷,省来省去,脑子越变越穷,脑子一穷,要么畏畏缩缩要么贪得无厌。”

  话是很难听,但并不是没有道理。穷,能限制很多东西,也能滋生很多东西,孟玉成深有体会。他知道孟玉庭很懂事,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很少主动找他要钱。

  “要多少?”孟玉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

  孟玉庭依旧沉默不语,孟玉成不得不小心地询问:“很多吗?”

  孟玉庭轻轻“嗯”了一声。

  孟玉成心里一紧,但还是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问道:“多少?我转你支付宝。”

  “一万二。”孟玉庭说的特小声。

  孟玉成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喊出来:“怎么这么多!”他顿了几秒,小心地问着:“你要做什么啊?”

  孟玉庭又不坑声了。孟玉成默默叹气,尽量平静地说:“好,我待会儿转给你。”末了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别乱花。”

  孟玉庭轻轻地“嗯”。

  孟玉成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理智告诉他,他不缺这一万二,他也相信孟玉庭不会乱花。但多年的习惯的又让他很不舒服,他受不了不明不白的花钱,好像一定会浪费似的。他知道这不对,但就是不痛快。

  “我下学期会还你的。”孟玉庭说。

  孟玉成听到这话,更不痛快了:“拿钱就拿钱,说什么还不还。”

  “我会还你的!”孟玉庭更大声了,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坚定,也带着一点生分。

  孟玉成胸口堵得慌,只好转了话题问他学校的事情。还有几天,孟玉庭就要放寒假了。孟玉庭说他不回家,孟玉成问他去干嘛,他没说打工。孟玉成又开始抑制不住的想要追问,他拿这一万二干嘛。他无法直接问,只好旁敲侧击的问他,寒假怎么安排。

  孟玉庭口风很紧,说有事。

  孟玉成假装八卦的问他:“谈恋爱了?”

  孟玉庭否定得很快:“没有。”怕他不信,还发誓说没有。

  “我不会谈女朋友的,大学不会。”孟玉庭跟他保证。

  孟玉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普通的大学生,谈谈恋爱很正常。他希望孟玉庭能像他的同龄人一样,该学习时学习,该恋爱时恋爱,不必像他念书时那样,老是为了钱斤斤计较。想到此,孟玉成总算释怀了一点点。他鼓励孟玉庭谈恋爱:“遇到喜欢的人,就赶紧追,别总瞻前顾后的。”他想,孟玉庭应该能过上他求而不得的理想生活的。

  孟玉庭被他说害羞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两兄弟又扯七扯八说了几句,末了孟玉庭快要挂电话时,才问了一句:“玉娇还好吗?”

  孟玉成扯过正专心看动画片的孟玉娇,把手机递给她:“玉庭问你呢!”

  没想到孟玉娇挥手打掉了手机,完了二话不说扭头就往房间跑。

  孟玉成很震惊,孟玉娇以前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过。他捡起手机,孟玉庭已经挂掉了电话。他走到房门口,看到孟玉娇包着被子缩在床头,全身发抖。他上前摸她头,孟玉娇拦腰抱住他,整张脸贴在他的腹部,反反复复地说:“讨厌,不喜欢,讨厌,不喜欢。”

  “你不喜欢玉庭?”孟玉成试探地问。

  孟玉娇哇的一声哭出来,听着特别伤心难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孟玉成哄了好久,才把她哄好。

  等孟玉娇睡着之后,孟玉成发微信问孟玉庭:“上次你跟玉娇说了什么?”

  想想又补了一句:“玉娇现在提到你就哭。”

  孟玉庭回得很快:“没什么,就骂了她几句。”

  “你骂她什么了?”

  孟玉庭稍加犹豫:“灾星,赔钱货。”

  孟玉成心里一沉,这话孟玉娇从小听到大。孟常胜他们一不痛快,就冲她发火,骂她灾星赔钱货。有时候孟玉娇干了蠢事,他也会在心里骂。他没资格教训孟玉庭。

  孟玉庭小声说:“对不起。”

  孟玉成头疼地叹息:“下次别这样了,钱我待会儿转给你。”

  “谢谢大哥,我会还你的。”孟玉庭又回。

  孟玉成打开支付宝,输了“1200”后,迟迟按不下最后的一个“0”。最后咬牙输入了“0”,不容多想地输了密码,快速转账。钱转出去后,孟玉庭又在支付宝上说:“谢谢大哥,我会还你的。”

  孟玉成不舒服了一夜,因为孟玉庭的一万二和赔钱货。

  而夏青也不舒服了一夜,因为孟玉成的好友验证,和恶化的肺炎。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

  ☆、第 15 章

  

  雨下了一夜,早上还没停,冬雨很少这样。窗户上挂着朦朦胧的雾气,窗外的世界好像浸在水里。

  孟玉成没睡好,下半夜睡睡醒醒,一会儿梦到夏青重病去世,一会儿梦到孟玉庭被坏人劫持,再不就是孟玉娇不见了,他欠下巨债,每个梦都让他胆战心惊。

  对着镜子刮胡子时,孟玉成发现自己的鬓角居然有了几根白发。他找了镊子,拔了几根。白发扔在水池里,被水流冲走,有一根沾在池壁上,没有冲下去。他用手抹了一把,白发沾到他手指上。他把手指放到水龙头下,终于冲走了它。

  以后还会长的,孟玉成知道,这些白发就是他的烦恼,拔不尽的。

  在挑选衣物时,孟玉成着实苦恼了一番,像样的衣服只有那组定制三件套,其他都是夏青嘴里土气的垃圾货。他选来选去,挑了一套稍微看起来不那么土气的衣服,毕竟今天要见金石川。

  出门时,孟玉娇还在熟睡,孟玉成照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家里的门窗水电。他打开门,发现楼上的高瘦青年又刚好从门前经过,这次是下楼。青年看到孟玉成,又冲他邪气地歪嘴一笑。

  孟玉成忍着脏话,从外边锁好了反锁,这样孟玉娇就没办法从里面开门了。这楼上的青年看着真不像什么好人,孟玉成虽然知道反锁不好,万一家里发生点什么,孟玉娇都没法逃,但暂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先这么做让自己稍微安心那么一点。

  孟玉成特意跑到楼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他下楼,在一楼遇到对门的邻居退休老夫妻,他们都是老上海,以前打过照面但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全国人都知道,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

  孟玉成看到他们迟疑了一下,主动跟他们打起了招呼。老夫妻俩似乎还挺意外的,用带着沪语腔调的普通话友好地问他:“上班去啊!”

  孟玉成说是。三人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头走了。孟玉成计划着等再熟悉点没准可以找他们帮忙看着点孟玉娇。

  到了公司,李总助理给孟玉成拎来一盒茶叶,说是李总花高价买的顶级铁观音,让他当礼物送给金石川。

  孟玉成看着喜庆的大红色包装盒,想了下有山茶舍的环境,觉得金石川大概不会喜欢这种浮夸的风格。他收下茶叶,已经可以预想到金石川收到茶叶时的不屑模样了,大概跟夏青差不多。

  想到夏青,孟玉成胸口发闷。那天他等了一晚,都没等来夏青的回复。他想过打电话,但是又怕遇到上一次的情况。他已经听过一次现场春宫表演了,不想再听第二次。

  夏青不是非他不可,在坚定这个认知后,孟玉成决定微信删他好友,电话也一起删了。他不想再给自己与夏青牵扯不清的机会。

  明明可以拉黑的,拉黑更彻底。可是,孟玉成不愿意,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他还有期待,像以前一样,一边期待,一边害怕和逃避。正儿八经的胆小鬼,夏青说的一点没错。

  不知道他的病好了没。孟玉成想完,又自嘲的苦笑,不得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夏青不是非你不可。”

  医院里,戴着口罩的护士拉开窗帘,看着外边下个不停的雨叹气。病床上的夏青面色发灰,眼睑微张,每一次呼吸都很用力。

  同样戴着口罩的医生正在查看他的情况,轻声询问着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夏青嘴唇翕动,医生凑近了才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出院。”哪怕已经这样了,他还是不愿意待在医院。他说完开始咳嗽,胸口剧烈的起伏,好像下一秒就会喘不过气。

  医生抚摸着他的胸口,帮他慢慢舒缓下来,无视他出院的要求,继续她的询问和检查。检查完毕,医生交代护士一些注意事项。

  门口一直端坐的西装壮男突然起身,喊:“夏总好。”

  医生和护士纷纷回头,看到穿着浅色羊绒大衣的夏珞,蓬松的卷发上和衣服上都沾着一些水珠。她也戴了口罩,不过在进病房后就扯下来了。

  年轻的护士嘀咕:“她怎么又换了衣服。”早上夏珞刚来过,穿着一身商务套装,头发还是抹油往后梳的。

  夏珞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耸肩:“不太乐观,他这病拖太久了。”

  夏珞扫了眼床上的夏青,他正昏昏入睡,看到她勉强睁开了眼睛,嘴里嘀咕着:“我要出院。”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生这么严重的病,重到夏珞没办法放任不管。夏秋繁私下里叮嘱过了,说实在不行赶紧转院。她这次来,就是帮夏青转到更好的医院。

  帮夏青诊断的专家医生说了,他这肺炎弄不好会影响他以后唱歌,得抓紧时间治疗。

  夏珞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夏青的脸,发灰的脸有点烫:“都快死了,还要搞事。”

  夏青抓住她的衣角,固执的求着:“出院,让我出院。”

  “出什么院,出院找死吗?!”夏珞看着虚弱不堪的夏青,心情复杂。

  “出院,要出院。”夏青忽然松开她的衣角,偏头转向一边,轻轻地念着:“害怕,我害怕。”

  夏珞憋了一口气。她在床边坐下,抓住夏青的手:“嗯,我来就是带你出院的。”

  夏青回头盯着她看,夏珞笑了笑。夏青咳嗽几声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他说:“谢谢。”

  很快,他陷入了昏睡,肺炎患者都这样。夏珞看着睡梦里依旧皱着眉头的夏青,胸口憋得那口气始终顺不过来。他是她的弟弟,却又不是她弟弟。她想对他好却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好。他们的关系,又远又近。

  她松开夏青的手,起身跟医生商量转院的事情。

  中午雨停了一会儿,下午又开始了。孟玉成准备出发前,老廖才把重新做过的东西发给他。他翻看检查时,一旁的老廖紧张到搓手指。

  虽然改动了,但是问题依旧存在。不过也不是那么重要,孟玉成本来就没打算为难老廖,他只是让他知道,他不是软柿子。

  孟玉成看完,对老廖说:“真是辛苦廖总了。”

  老廖客套着:“哪里哪里,幸亏孟总指点啊,不然就闹笑话了。”

  孟玉成没有跟他废话,拿了东西就走了。

  外边的雨越来越大。

  延安高架上三辆车追尾,堵成了长龙,好在孟玉成听到交通广播提醒后,绕路避开了。他准时出现在金石川的办公室,金石川不在,他的秘书给他泡了一杯热茶,说他正在开会,让他稍等。

  结果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求人办事很难,孟玉成已经习惯了。他拿出笔记本电脑一边看老廖改过的东西,一边试着自己改。改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系统其实挺粗糙的,不过胜在框架扎实,可以延展的方向很多。

  孟玉成骨子里还是个程序员,他改着改着灵感来了,开始细化其中一个方向。

  秘书再次进来时,先喊了一声“金总”,孟玉成往他身后看,并没有看到金石川。他低头继续写,秘书走上前问:“你要喝水仙还是肉桂?”

  孟玉成头也不抬:“都可以。”

  身后有人笑了,孟玉成回头,看到头发绑在脑后的金石川,不知何时进屋的,他倚在沙发背上,探着脑袋离他很近,盯着他的电脑屏幕,轻轻感叹着:“你会写代码啊!”说话时的气息拂在他耳侧,孟玉成不得不往旁边歪着身体,略显慌忙的合起电脑,说以前是程序员。

  金石川直起身,绕到他对面坐下。他上身穿着对襟盘扣的暗绿缎面刺绣短袄,下身是同样颜色的缎面阔腿裤,看起来颇像古装剧里的贵族少爷。

  他跟等在一旁的秘书说:“水仙。”

  秘书转身出去端来一套月白釉色茶具和茶叶,又帮着烧好了水才离开。

  “我知道你以前是程序员。”金石川暧昧地看了他一眼,剪开茶包,将茶叶倒进茶碗里。

  孟玉成很不自然地端正做好,心里默默想着你查个人还不容易。

  “夏青说的。”金石川挑着眉毛。

  孟玉成假装低头摆弄电脑,避开他明显带着探究的眼神。

  “他以前的男朋友和你不大一样呢。”水开了,金石川开始泡茶。第一泡茶汤出来后,他掀起茶盖给孟玉成闻。

  孟玉成没动,他自己闻起来:“真香。”

  孟玉成见过几个夏青以前的男朋友,都是跟他一样漂亮的男孩。夏青以前是上面的那个。遇到他之后,他才做下面的。

  金石川将盛着清亮的褐色茶汤的茶杯推到他面前:“尝一下。”

  孟玉成喝了半口就放下来了,拿出李总让他送的铁观音。果然,金石川看到礼盒笑出了声,虽然没有很明确的嘲讽,但孟玉成还是有种被看扁的感觉,他硬着头皮说:“这是李总的一点心意。”

  金石川让他放到一边,淡淡地笑着:“回去转告李总,我不喝铁观音。”

  孟玉成嘴上赔着笑,心里却在冷笑,李总也不好好调查下,非得马屁拍到马腿上。其实他以前也犯过类似的错误。自从认识夏青后,他知道了有钱人的马屁,没那个能耐的话不拍最好。

  金石川像盘问似的,又问他:“你怎么认识夏青的?”

  孟玉成不想回答,但还是老实说了:“酒吧。”

  金石川啧嘴:“夏青最爱泡吧了。”

  孟玉成觉得他不了解夏青。夏青确实喜欢泡吧,喜欢蹦迪,喜欢喝酒。如果没有排练演出,他可以夜夜笙歌。

  夏青说他自己是一辆没有刹车的车,失控时最快乐。

  “你也喜欢泡吧啊?”金石川笑眯眯的看着他,和夏青相似的眼角微微上挑着。

  “不喜欢。”孟玉成摇头。他讨厌放纵,害怕失控。他是走在独木桥上的人,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已经跌下去了,只是下落得很慢。他希望可以抓住点什么,重新爬回独木桥。

  金石川哼笑:“我觉得也是。”

  孟玉成不喜欢他一副“我已经看穿你”的模样。

  金石川今天很奇怪,一直追问跟夏青有关的问题。孟玉成不得不提醒他:“金总,我今天是来谈事情的。”

  金石川放下手里的茶杯,望着他一声轻叹,眼神里有遗憾,更有挑逗:“不是来请我吃饭的吗?”

  孟玉成不敢跟他对视:“也要请您吃饭的。”

  秘书敲门进来,说人都到了。

  金石川马上切换成正儿八经地严肃模样,对孟玉成说:“我约了几个学校的领导,还有教育局的领导,你跟他们讲一下你们公司的项目。”

  孟玉成想不到金石川居然这么爽快,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开会。

  金石川带着他进了会议室,里面坐了八个人,孟玉成环视一圈,发现有3个都是之前打过照面的,来自拒绝他的学校。

  金石川稍微引荐一下,便把主席台让给孟玉成,坐到一边围观他讲演他们公司的系统。

  孟玉成站在主席台上,弄好电脑和投影后,先是环视了一周,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依次扫过,最后在金石川脸上停留了几秒,开始讲演。

  这套视线热身是夏青教他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说是可以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猥琐和土气。

  “领导们好,我叫孟玉成,来自OT科技。有几位领导应该之前见过我,也见过我们公司的这套智能办公系统。”

  “我们公司的这套办公系统主要是为了更好的帮助中小学实现智能办公,提高学校老师的办公效率,更加方便学校与学生,老师与学生,老师与家长们之间的沟通和联络,它主要功能有以下几大板块……”

  这套东西孟玉成已经讲过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他严格按照夏青曾经教过他的办法,时不时和大家进行眼神交流,全程关注大家的反应但又把握着分寸,不要被大家的反应影响。他以前讲演时,要么不关注大家的反应,要么太在意大家的反应,很难给人留下好印象。

  这一次他发现,他能清楚的把控着讲演的节奏,甚至还能插科打诨的幽默下。同时,还能清晰明确的观察到每个人的反应,那些领导对这个系统感兴趣,大家比较关注系统哪些点,都可以从大家的脸上实时得到反馈。

  除了金石川,他没办法从他脸上读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不过也正是因为有金石川在,孟玉成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严格执行夏青教过的那些技巧。金石川偶尔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孟玉成会有夏青坐在那里的错觉。

  讲演完毕,开始答疑。孟玉成条理清楚的回答着领导们提出的问题。问到最后大家都没问题了,教育局的张处长问金石川:“金总,您有问题吗?”

  金石川对着孟玉成微微一笑:“晚饭吃什么?”

  他挑着眼角,神态语气极为亲昵,孟玉成一晃神又把他想成了夏青,老脸一红。

  “您定,您定。”孟玉成掐着自己的腿,藏起脑中多余的联想。

  金石川再次冲他一笑,眼神里已经没有刚才的亲昵和热络,看起来有点冷漠。他冲他摆摆手:“改天吧,今天我约了张处。”转头又笑眯眯地跟身边的张处长交头接耳,问他吃什么。

  这说风就是雨的个性,也和夏青如出一辙。哪怕到了这种时候,孟玉成先想了一遍夏青,才开始着急和疑惑,金石川这变来变去的,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他惹他不快了。

  金石川和张处长先走了,剩下几个对系统有兴趣的学校领导约孟玉成改日再聊。

  离开金石川公司时,外边的雨已经停了,乌云散了,天边露出一点夜至未至的霞光。孟玉成惆怅地走出大厦,回头仰望着上百层的高楼,金石川的办公室在66楼,如果没有电梯,高不可攀。

  孟玉成又走回大厦,下到地下一层取车,出来后没有着急过江,而是顺着大厦背后的两车道一直往前开。

  今天几个学校领导的反应让他看到了希望,他可以以此为突破口,乘胜追击。不过金石川的态度,又让他捉摸不透。他已经从金石川这里拿到了想要的,那金石川想要他什么呢?

  孟玉成想起之前老廖的那些话,什么金石川和跟他长相相似的男人在路边热吻什么的。还有夏青说的,金石川是个人渣,喜欢玩弄别人。金石川和夏青有些相似处,但不同处更多。和夏青相比,金石川复杂多了。他可不敢跟他有什么牵扯。

  为工作献身什么的,孟玉成光是想了一下,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那并不灵敏的直觉告诉他,金石川绝对是在上面的。他那种人,不会愿意被人压的。

  那夏青为什么愿意被他压的呢?那天酒吧里那么多人,夏青为什么偏偏看上他了呢?夏青还会再找他吗?

  ……孟玉成乱想着,发现车开进了一条窄巷里,两边都是过去的红砖老房子,高高低低的,错落分布着,看样子是还未被拆迁的城中村。巷子坑坑洼洼,到处积着水。

  孟玉成找到一处拐角,本想掉头往回走,但听到了以前念书时学校独有的人工敲钟声,一声一声,清清脆脆的,从巷道那头传到了巷道这头。

  孟玉成把车停在拐角,踩着水坑走过去,先是看到了栅栏后的操场,有几个学生正在那里打篮球,笑声格外大。然后看到了学校的大门,门口挂着白底蓝字的手写毛笔字体竖招牌:“星火特殊教育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写,慢慢看。

  ☆、第 16 章

  

  在门口徘徊两圈后,孟玉成踏进学校,被保安叫住了。

  “你找谁?”保安从保安室里探出头来问他。

  “你们这里,还收学生吗?”不知为何,孟玉成既紧张又激动。

  天边的云缝里透着光。

  “哦哦,家长是吧?”保安了然,给他做好登记后,让他上二楼找校长。

  “就是前面那栋楼,刷绿墙的那个,你直接上去后,左拐就是了。”保安热心地指着路。

  孟玉成道谢后往里走。

  走廊里有钢琴声和儿童唱歌的声音,有点走调。远处有孩子的嬉笑声。暗绿色的灌木丛围绕着建筑种了一圈,大概不常修剪,枝丫横飞。几栋建筑都是以前那种老式的楼房样式,方柱子撑起来的走廊,漆色斑驳陈旧的格子窗。有的房间门锁着,锁门的是老样式的挂锁。有的房间没锁,孟玉成探头朝里看。

  很旧的方木条桌摆了四五排,凳子整整齐齐的倒扣在桌面上。后面的黑板画着圣诞雪人,写着立体的复古美术字“圣诞快乐”。前面的黑板上干干净净的,讲桌上放着粉笔和粉笔刷,以及一盆水仙,花开正旺,满室幽香。

  孟玉成有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时光好像被滞留在了这所学校,明明千米之外,就是万丈高楼。

  他上了保安说的那栋刷着绿色的小楼,其实不过是方柱子刷着绿色,漆色已经失去原有的绿色,呈现一种日晒雨淋后的浅绿色,泛着白,有些地方脱落了,露出打底的白色墙面。接近地面的地方,大概最近雨水太多,长出了黑色的霉斑。

  楼梯是以前的木楼梯,木面踩得发亮。孟玉成慢慢地往上走,拐角遇到三个穿着蓝色制服并排往下走的女孩子,干干净净的,模样不超过16岁,都绑着马尾辫。其中一个,正挥舞着手,做出各种灵活的手势,口型也随之变化着。另外两个边走边看着她,无声地大笑着。

  隔壁楼里的钢琴声再次响起,换了集体的童声,干净透亮没有走调。孟玉成看着三个女孩,觉得胸口挤出了水,甜的,酸的苦的。他不忍心打扰她们。女孩们看到他马上错开靠右变成前后走,给他让路。

  孟玉成加快脚步爬上二楼,左拐,校长室,房门半掩。他敲门,里面女声很有力量:“请进。”

  孟玉成推门进入,首先看到的是一扇小窗,正对着门口,窗口摆放着各种植物和彩色的像是木雕一类的东西。窗户两边都是书架,书放到满满当当。

  右边角落放着沙发和凳子,沙发上也堆着书。前面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两摞试卷。

  孟玉成视线环转,最后落到左侧靠走廊窗边的办公桌后,那里坐着一个银发老人,穿着黑色的羽绒棉袄,带着金丝边眼镜,长相和善。她停下手中书写不停的笔,抬头微笑地看着他:“您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