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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去看你吧

第43章 我去看你吧
  傅南岸三两句就把池照撩红了脸,他说自己不介意Mike说的那些话,池照却是在意的,挂断电话之后池照的脸颊还是热的,洗漱完上床的时候脑子里却还惦记着,一直翻了好久的身还没睡着。

  Mike的话还在耳边盘旋着,池照又想起实习那一年遇到的事儿,想起赵婶曾经的不信任,想起副院长谈吐中不自觉流露出的介意,姜明远那无奈又理所当然的那句“你的眼睛就是理由。”

  虽然所有的事件都在人为的努力下有了好的结局,可是只凭看不见这一点,傅南岸便经受过太多的质疑。

  “还不睡啊?”

  新室友是个标准的理工男,跟池照不算熟也不算生,没别的什么癖好,就是作息特别规律,晚上十点一定要按时上床睡觉,雷打不动。

  今天室友睡了一觉起来上厕所,见池照屋里还亮着灯,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池照答:“就睡了!”关上灯,却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黑夜放大了感觉,池照晃了好一会儿才眼睛才勉强又能看清,进光量太少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混沌而模糊的,池照费劲心思睁大眼睛,看到的却还是虚晃的影。

  ——傅南岸的眼前也是这样吗?

  池照抹黑起床走了两步,想要感受傅南岸的感觉,他的手臂伸着想要保持平衡,腰胯却一下子撞在了桌角。

  “砰”地一声闷响,酸涩的痛意顺着皮肤蔓延开,池照的心里也是酸溜溜的,像是浸入了柠檬水那般酸涩苦味。

  不确定的事他不敢去说,怕说了又做不到,但是他其实一直很想治好傅南岸的眼睛,想让他能够重新看见。

  当然,池照的想法绝非空想,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池照也不会去做,医学原本就是一门与生命抗争的学科,近年来眼科的不断发展让池照看到了希望,有希望,那他就会不断为止努力。

  当初选择医学池照就是凭着一腔热爱,现在有了“想要让傅教授”看见这个目标担在身上,池照更是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劲儿,池照选的这个项目和傅南岸的眼睛有关。

  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朝着一个目标共同努力的过程是快乐的,但困扰无数医生们这么多年的难题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他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行走着却依然走得踉跄小心,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与失败之后项目陷入了僵局,池照难免有些疲惫,着急上火。

  “怎么了这是,嗓子怎么哑了?”

  晚上照例打电话的时候,傅南岸很敏锐地发现了池照的异常。

  “没什么啊。”池照不欲让傅南岸担心,一直是笑着的,“没事儿教授。”

  池照不愿意把负面情绪展示给傅南岸看,本来异地就够不容易了,每天说话的时间就这一点,池照笑着还嫌不够呢,但傅南岸的感官太敏锐了,还是猜到了:“项目上不顺吗?”

  他说:“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傅南岸的语气是很温和的,眼睛却是一片灰色。两人开着视频,他的眼睑微垂着,他摸索着想要注视屏幕,但他的视线并不在屏幕上,不是不想,是做不到。

  池照的眼睛又有点酸了,他努力扬起笑容,他说:“没事儿的教授!我不累!”

  朝着梦想努力前进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累的,但身体却总有疲倦的时候,只靠激情是撑不过去的,十月份是本地的雨季,傅南岸提醒过好几次让池照注意身体,池照却还是感冒了,起因是一次回寝室的时候没有带伞,原本只是小病,池照没怎么在意,于是越拖越严重了。

  来势汹汹的病毒让池照连续烧了好几天,他的嗓子都哑的不像话了,说话有气无力的,他不想让傅南岸担心,说话的时候还在笑着:“我没事儿,教授,别心疼。”

  怎么可能不心疼,池照沙哑的嗓音像是用石块刮擦着傅南岸的心脏,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孩儿病成这样傅南岸的心都快揉碎了,更何况他知道,池照这么努力很大程度上有他的因素。——池照没说过,但傅南岸都知道。

  “我去看你吧,好不好?”傅南岸柔声说着,他用手指触碰着屏幕,他无比渴望池照现在就在自己的身边,那他就可以亲亲他的额头,可以给他一点力量。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了,科室里有一天的假期,再加上调休傅南岸满打满算可以凑够五天的时间,他确实计划着要去看看池照,却没想到池照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了吧教授,我不放心。”

  还怕傅南岸误会了,池照赶忙解释:“不是教授,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这边各种条件什么都都和国内不一样,你就算来了也就三五天的时间,我不想你这么折腾。”

  池照是真的为傅南岸考虑的,再怎么说傅南岸的眼睛确实看不见,池照不放心他一个出远门。

  一是路上的辅助设施不健全,二也是怕他遭受歧视与白眼,眼睛看不见确实太不方便了,五院附近傅南岸很熟悉了不怕迷路和摔跤,出远门时却必须要依靠别人的帮助。

  时时仰仗别人是一种很令人受挫的感觉,都说社会上好人多,但总会碰到那一两个充满恶意的,你的路并不掌握在你的手里,需要碰运气。

  因此除非必要池照都不愿意让傅南岸经历这些,这些情况都是真实存在的,池照不忍心。

  这些池照没有明说出来但傅南岸都知道,知道也经历过,因此才更觉得无能为力,池照的语气很诚恳,他说:“教授你别来了,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到时候我就请假回去,一样的。”

  “我知道了,”傅南岸也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说,“照顾好自己。”

  傅南岸叮嘱池照照顾好自己。

  也只能反复叮嘱池照照顾好自己。

  傅南岸不在池照身边,他定了闹钟,每天都会按时提醒池照吃药,提醒池照加衣服,带雨具,但更多的,他做不了什么,他很多次都想飞过去看池照,但他确实太不方便出去,也怕给池照添了麻烦。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疲惫,而池照的病情则更让人揪心,一晃一周过去,池照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些,池照的身体向来很好,但这次的病魔来势汹汹,也或许是前段时间他用力过猛,现在终于要在身体上被报复回来——池照病倒了。

  感冒诱发的心肌炎,池照直接晕倒在了实验室里。

  急性发作的前几天其实身体已经有了预兆,但池照没说也没太当回事,或许是医生这个身份让他对自己的身体太过自信,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思还扑在项目上面,他连续胸闷气短了好几天,却只当做是普通感冒处理。

  晕倒前一秒池照正在和傅南岸打电话,刚忙完了一天的实验他连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他的嗓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但他依旧笑着跟傅南岸说话,下一秒,他却突然噤了声。

  紧接着是一声闷响。

  ——“池照?”

  傅南岸急促地呼唤着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池照!”

  傅南岸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他拼命按着手机想要看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他太用力了,他的眼眶被睁得生疼,但他眼前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他都看不见。

  看不见,也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打报警电话,但国内的电话根本无法打到那么远,他试着联系池照的老师,对方的手机却一直占线。

  最后,傅南岸只能选择最原始也最笨拙的方法,他给池照的老师留了言,然后定了最早一班去那边的机票,他的手指在止不住地颤抖,好几次才按下确认键。

  打车去机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登机,傅南岸拄着盲杖踉跄地走在路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他很着急,但他走不快,盲人出行确实太难了,不只是前路的漆黑,还有旁人的不理解,当傅南岸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走特殊通道登机时,他清晰地听到身后的乘客义愤填膺地说——“一个盲人还出来干吗?这不是浪费社会资源吗?”

  还有人轻嗤着说:“盲人就有特权?就可以走特殊通道?”

  当然也有人热心地上来帮忙,也有人窃窃私语,七嘴八舌的议论与傅南岸此时焦急焦急的心情糅合在一起,百般滋味。

  他张口想要解释,想说自己的爱人晕倒了,他是要去找自己的爱人的,但他其实能猜到那些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一个盲人去有什么用?你能照顾得了他吗?”

  善良的人总是存在的,恶意也永远存在,和那些心存恶意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他们带着有色的眼镜,他们无法被说服。

  无数次的经验在脑内闪过,傅南岸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轻阖眼睑。

  我们常说“感同身受”,实际生活中却鲜少有人能做到这点,误解与歧视永远存在着,傅南岸无法解释更解释不了,他只能尽力做好自己,他踉跄着跑到池照的学校,他在路上询问了无数人,他因为不熟悉路况而摔了两跤,衣服上沾满了灰尘,但是他终于还是找到了。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头天晚上迟些时候池照的老师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把池照送到医院了,傅南岸便直接循着地址来到了医院的病房,他摸索着向前行走着,终于走到池照的病房门口时,却突然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你是池的男朋友?”

  是Mike的声音。

  傅南岸在池照的电话里听过这个声音,他一下就认出了他,他没有理会他径直推门要进入病房,Mike轻嗤了声,语气里满是讽刺:“你就打算这样出现在池的面前吗?”

  傅南岸的衣服上沾满了灰尘,他走得太着急,他连着摔了两跤,直到现在膝盖仍隐隐作痛,显然是破了皮。傅南岸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状况但能感觉到自己的狼狈,他确实尽了全力,但还是到的太晚了,不只是路途遥远,眼疾使得他必须反复问路,这也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你到的太晚了。”Mike说,“我们早把池安顿好了。”

  他的声音是不屑的,甚至带着讽刺:“但是就算你及时赶到也没用,你根本帮不了池。”

  “池的脑袋磕到了桌子,你能帮他上药吗?”

  “池这两天走路需要人搀着,你能不拄拐杖走路吗?”

  “或者再退一步说,就算池晕倒时你就在他身边,没有别人的帮助,你敢对他实施急救吗,你能靠自己判断出他的具体状况,看他脸色白不白,瞳孔有没有散大的迹象吗?”

  Mike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他的言辞格外不留情面,不等傅南岸说话,他便已经替傅南岸回答了。

  “你不能。”他说,“你的眼睛看不见,这些你都做不到,但这还只是最基本的东西。”

  膝盖的伤依旧痛得清晰,痛意沿着神经蔓延,傅南岸张口想要辩驳,却不得不承认Mike说得确实是事实。

  他确实没法帮池照上药,也没法扶着池照走路,甚至他没法看到池照的一些基本状况,这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池照的不对劲。

  ——心肌炎急性发作之前是有征兆的,面色苍白,精神神智改变,傅南岸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没法发现这些,如果当时换作一个健全人在和池照打电话,那他或许能早点发现池照的异常,给予更及时的处理。

  “所以我是真的无法理解池为什么会选择你。”Mike说,“池总说自己爱你,说他离不开你,他为你拒绝了其他无数人也为你夜以继日地做实验想要治好你的眼睛。”

  他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质问傅南岸道:“那你呢,你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做不到,你真的配得到这份爱吗?”

  你配吗?

  Mike的话是刀剑又是利刃,他丝毫不留情面,却说得句句属实戳人。他说得这些傅南岸都知道,知道却也无法反驳,这确实是他做不到的东西,哪怕他取得再高的成就,在专业领域再有建树他也做不到,无能为力。

  人总有太多想要去做却无能为力的事,能力再高的人也是同样,傅南岸的眼睛则让他有更多无法弥补的遗憾,很多正常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对他来说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确实太过让人不甘。

  傅南岸从不怕言语的中伤也不怕有人与他争抢, Mike的一百句话也不能伤害到他,但在这一刻,在他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有太多的“不能”,在他的爱人遇到危险他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无力,或者说,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