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婚后日常1
夜空, 一团旋风桃花色,从女子的指尖疾飞而出。
花,似雪。
血溅了女子一身, 她拊掌大笑, 饶有兴味地看美髯公跌坐于地, 毫无还手之力,索性抚着长须,仔细捋净其上的血痂。
“尽管杀我,莫要耻笑。”袖玲珑阴森瞪她。
千红一窟便真的收敛神色, 只弯起凤眸打量他狼狈模样。
“还笑!”袖玲珑震怒, 拼尽最后的力气高喝道, 又喷出一口殷红的血。
袖玲珑眼前青红交错, 耳朵也嗡嗡铮鸣, 只觉得那笑声格外粗犷,不同于千红一窟那尖细的亮嗓。
袖玲珑循着笑声回首, 只见公羊弃不知何时翻到屋脊之上,正盘膝落座一旁默默观战。
“师父,你也笑话我?!”袖玲珑悲愤欲绝,仰头向苍天喷出一口黑血。
公羊弃抬手使了个轻功, 便将袖玲珑运下房檐。
毒药师立于檐下揣手等候许久,稳稳接住袖玲珑,掐一把他的人中, 长叹一口气。
“放我走, 我还能战……千红绣……”
袖玲珑七窍流血, 却仍坚持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怒音来。
毒药师伸手合上他的眼睛, 安息了似的。
毒药师淡淡叹气。“你姑且多活两天——”
“跛子刘师叔还没折够银元宝和纸钱。”
袖玲珑啐了一声,“晦气。什么破理由!”
“袖玲珑, 你的风光大葬,不得比衰兰那小子更有牌面?”
毒药师循循善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袖玲珑一楞,倒觉得有理,颤颤巍巍抬手整理自己凌乱的长须,哼笑道,“那是自然,师叔给衰兰折了五百只银元宝,我可是那小子的师兄,自然要……”
袖玲珑一番思索,又咳出一口血块,正色道,“五百零一只。”
毒药师淡淡点头,“好,有志向。”
也是,谁能比得上古鸿意受长辈们疼爱。
啧。那小子真命好。在家有师兄师叔疼,现在又有老婆疼。
毒药师思忖,少那一只,自己折一折给袖玲珑补上算了,依自己对他的了解,他气性这般大,省的他死不瞑目。
见袖玲珑已然沉浸在风光大葬的得意中,毒药师又轻叹一口气,便打算拖拽他回屋疗伤。
“等等。”袖玲珑挑眉一楞,便伸手遥遥一指。
毒药师疑惑偏头,视线顺着他满是厚茧的手指,望向庭院深深处:
两块红枣糕在挥剑打架。
毒药师不解。
两块红枣糕轰地倒地,又依偎在一起。
袖玲珑眼前昏黑一片,看不清古白二人行迹,敏锐的听力却听清一些涟涟的水声。
缠绵交织,旖旎相碰。退让间,气息错乱地呼出,却又再次深入。
“他俩这是?”袖玲珑气若游丝,坚持问道。
毒药师即答:“亲嘴呢。”
袖玲珑脸霎时红了。怒火攻心,他眼白一翻,竟直直倒下。
晕死前,袖玲珑不禁回忆起,暮春庙会,小古抱着小白拐进暗巷许久,两人出来时,小白头发凌乱,面色潮红,手腕脚腕都落了红痕的样子。
以及那时候师弟一脸如梦似幻的餍足。
袖玲珑目眦尽裂,直指苍天,“古鸿意你就这么喜欢野合?!”
“到底谁教坏他的!——”
袖玲珑痛心疾首。毒药师一言不发狠狠掐他人中。
拖起袖玲珑的小腿,毒药师慢慢地将他拽回房去,袖玲珑脸着地,在雪地上拖出一道五官清晰的雪痕。
“千红绣……我要杀你……师父你笑我……古鸿意你你你……”他声嘶力竭,却一个不落地点兵点将。
毒药师淡淡摇头,心说,“你活得好累。怎么恨遍了所有人。”
一步跨进门槛,毒药师回首看一眼雪地中的古白二人。
两双睫毛浓郁纤长的眼睛,都挂了雪绒,虚虚交错、摩挲。
小古本就是古雕刻画的长相,眉峰挺拔,眼睫浓郁,还有美人尖。
看惯了他平日胡乱挽个低马尾,再找袖玲珑借个打补丁的衣裳,压下许多锐气,只觉得古朴严肃。
一时之间,红绸墨发,银饰悬耳,几分矜贵气质。看得毒药师有些陌生。
真让他小子过上好日子了。
小古故意抬高手腕,逗小白玩。
小白便雀跃着扑了过去,小口咬住他的腕子,扯扯。
小古笑着望他。
眉峰到鼻梁的折线顶起,趁机拿鼻梁顶了一下对方带着愠色的面颊。
小白恼火咬他喉结,他趁机抬手轻松一弹,便解开了千红一窟给小白仔仔细细弄了半个时辰的头发。
扑簌。发梢银珠悄声落了雪地。
你个败家子。毒药师淡淡摇头。
精心编织在发丝间的小红系带柔柔飘落,在茫茫白雪中格外醒目。
更醒目的是一头绸缎似的乌黑长发瞬间倾泻。
压过雪色与红色。
……真让他小子过上好日子了。
毒药师有些理解袖玲珑。
垂头,袖玲珑脚腕抓在自己手里,双手却还在执著捶地,嘴里念叨的全是千红一窟。
不知为何,毒药师又有些无语凝噎。
不忍再看一眼雪地中的古白二人,毒药师竟不自觉勾起微笑。
倒真的很般配,都很好看,年纪也相宜。
把一个样子的婚服穿出两种风骨来。
武器也很相配,一刚一柔。
很养眼,心里暖暖的。
嗯,仿佛回到了自己还不是毒夫的时候。毒药师呵呵淡笑。
……当年,古鸿意那小子宁愿抱着个破碗冻死在风雪中,也不愿意入盗帮,多亏师父起卦算出来一句,
“你天生是和锦水将双泪纠缠一生的命。”
毒药师本以为师父只是唬他。
毕竟师父也是如此神神叨叨地把自己拐进门的。
那孩子只是个小乞儿,不知父母,不知生辰,师父如何算的八字?
骗小孩得了。
华山论剑,那小子竟真的见到了他。
华山归来,师弟便入了魇,此后张口闭口宿命。
得了,老江湖骗子,养出来一个小江湖骗子。
念念不忘,还真成了。
今日拜过天地高堂,往后余生携手江湖。
那个孤僻的师弟,身边终于有同龄的侠客陪伴了。
毒药师颔首迎着飞雪斜斜落下,雪绒大朵大朵砸在额间,稍疼,但心情大好。
一地碎琼乱玉中,那二人依偎絮语。
今夜大雪,他俩也算共白头。
挺好。
“纠缠一生”的卦象原是如此意味么。
真挺好。
别结仇,挺烦。
咱们盗帮结了太多仇了。
天下第一好的东西就是情,尤其是年轻人的情……
毒药师拖拽着袖玲珑,在茫茫雪地上踏出一串脚印。
师父细碎的烟灰落在雪地上,仍可见些痕迹。
那些祝福已随烟尘升腾。
毒药师敏锐地弓下腰,双指拈起一丝烟灰余烬。
长眉稍稍蹙起。
“千红绣——”袖玲珑埋在积雪中闷闷嚎啕。
高处,千红一窟正抱着胳膊,盈盈笑着,“幸会。”
公羊弃舒畅一笑,“绣阁暗器,天下绝世,只是听闻,阁主神出鬼没,无人知其行踪。”
“谁曾想,我竟在汴京见着了。”
千红一窟凤眸一挑,反问道,“哦?我也曾听闻,盗圣公羊弃与盟主素来结仇,隐居天山,一避二十年。”
“不错,我正是由天山策马赶来,只为喝上我家小弟子的喜酒。”
千红一窟狡黠眨眨眼睛,轻笑道,“当真?”
“呵,你的弟子可知,你常年使易容术。”
意外地,公羊弃不慌不忙回答道,“多门手艺,多条活路,这二十年追杀,我便是是如此活下来的。”
公羊弃自豪地拍拍胸脯,便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几个徒弟的光辉事迹。
“我家大徒弟,你兴许没听过平沙雁的名号,不错,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琴心三叠的丈夫。这些年,他在家挨老婆打,在外被岳父杀,也活得不赖。”
“我家二徒弟,袖玲珑,他是个气性大的,被你追杀了这么多年,也活得很好。”
“我家小徒弟,小古,两次从梅一笑的山河一剑下生还,不过他有老婆疼,活得亦很是滋润。”
“阁主,你看,我的弟子全全继承了我盗圣公羊弃的衣钵啊。”
千红一窟捻化指尖的雪粒,挑眉一笑,“你们盗帮就如此擅长逃亡?”
这算什么光辉事迹,一群过街老鼠似的。
“不错。”公羊弃似听不出她话中轻轻的奚落,欣然应允道。
“他们师父我更是厉害,梅一笑追杀我足足二十年,我硬生生活下来了,还桃李成蹊,有了这么多好孩子在身边。”
千红一窟的声音随风雪飘来,“日日躲着追杀,不提心吊胆么?”
公羊弃坐在房檐边,优哉游哉地晃了晃腿脚。
“嗐,这算什么事儿,江湖大得很。”他畅快大笑。
咱们有最轻最快的轻功,千山万水,不走走怎么到达?
千红一窟竟也琢磨着重复一遍,“多大点事儿。”
罢了。小白喜欢就行。天涯海角,让他跟着衰兰闯去吧!
千红一窟迎着风雪轻快跃到屋脊边缘,踮脚俯瞰一眼院中,只见袖玲珑的脸拖出一条长长的雪痕。
她听见袖玲珑执著地叫她的名字。
罢了。能养出这一群徒弟,这师父想必不是坏人。
坏人不会如此离谱。
千红一窟忍俊不禁,拍掌大笑。
*
烛火燃尽,逼仄的小室只余一点点雪色。
对方美人尖的薄汗,缠绵地沁入额间。
额头抵着额头,指尖叩着指尖,轻吻落下,一下一下,薄汗与气息温柔却强势地渡入。
白行玉完全看不清古鸿意了。
眼睫中的涨潮与退潮不受自己掌控,只因为古鸿意。
……
瞳孔张大一瞬,天地一白。
像被高高悬起,又蓦然坠落,失重感落去,一片大雪白茫茫。
眼眸逐渐恢复了清明,瞳孔能聚焦了。
他懵懵抬眼,仔细望着古鸿意。
古鸿意完全散发的样子很少见,长发利落归到脖颈一侧,露出另半边完完整整的肩颈线条,宽肩窄腰,背着雪色,呈出银光。
以及锦水将双泪留下的长疤,天裂一样。
白行玉稍稍挺起,啄了一下他肩头的长疤。
对方长发因起伏掉落,拂过白瓷面颊。
眉眼深邃的人大多头发也浓密,漫山遍野的郁郁黧黑,很有生命力地垂落,摇晃。
他随手挽一下头发就很相宜,金玉只会束缚了他。
……但美人尖又很精致,额际发育得很好,规整,漂亮,没有多余的碎发。
白行玉分神想着。
在华山,为何自己却不留心记他的模样,只依稀记得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身影,眸子很亮,很不甘。
现在好好记住他的样子,也不迟。
还有薄唇。听说薄唇的人薄情。
在酒楼上,说书人也说他薄情,说他风流。
他带着斗笠,轻功又快,世人皆看不清他。
古鸿意,你以后锦衣昼行。世人不许再说你坏话。
……自己漫无边际的联想很快被再次强势压下。
没空分神了。
薄情人的唇瓣覆上。
明明很温柔……
对方手指抽离手掌,反而去抓住脚腕。
一提,一并,紧紧拢在腰间。
……
一瞬间,白行玉又看不清了,弱声唤他的名字。
“我也想看看你……”
用最后一点力气招招手,掌心便召来了古鸿意的面颊。
手感不大细腻,含沙砾。也不算格外白皙,但面青如玉,底色是青调。
掌心托举的那人温柔笑着望他。
那人气息沉重,但很稳。瞳孔也晃,和自己一样。忽然,鼻梁连着眉峰轻皱了一下。
手腕发力一提。
……!
古鸿意大手松开,对方脚腕依旧紧紧挂在腰侧,甚至下意识地压得更紧。
一瞬间,脚尖蜷起,紧绷。
用不着抓着他了。
古鸿意却强行把这个拥抱拆开,把他分出来,再翻过去。
顺一顺满背散落的长发,然后欺身压上。
……
许久后,大手紧攥的那一对肩头,骤然挺起一刹那,又流水一样,整个人瘫软下。
古鸿意把那一团人捞到自己的臂弯里,让他枕着,另一手整个环住他,揉他的头发与后颈。
“小白,没事了。”
古鸿意在他鼻尖落下此生最轻最轻的一个吻,羽毛一样。
怕他再承受不住一点重量,怕他碎掉,雪化一样从指尖流逝。
又温声问,“有没有难受。”
对方蜷在心口,抬起眼盯自己。
满是水雾的眸子。
“好满。不要弄了…”
“嗯,不弄了。”
古鸿意轻轻摸他的睫毛玩。
又哄道,“很喜欢。小白好乖……”
“唔。”白行玉蹭蹭他的手掌。
撑着一点神志,平复下呼吸,古鸿意反复确认,白行玉没有痛苦或不安的神色。
琥珀眼眸中还残留着旖旎的情愫,撩得人一阵口干舌燥。
但自己不能再过火了。
到此为止。
白行玉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要么抗拒挣扎一切接触,要么忽地跪下,带着那幅无所谓的表情,任意作践自己。
慢慢来。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年岁。
“哭也可以的,出声也可以的,都很喜欢。”
让他再安心点。他没有搞砸什么。
得了这番夸奖,怀中人却羞耻地蹙起眉,别过脸不看他。
一番乱蹭,在纠结着什么。
古鸿意不解。
白行玉抓住他的肩头,翻身跨坐了上去。
古鸿意楞了神。
下意识伸手想推开他,稍蹙眉道,“白行玉,不强求。”
抬眼,对上一双水雾摇曳的清冽眼睛。
他咬着唇角,睫毛怔怔打着颤。
“古鸿意,是你自己刚刚说想听的……”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推开他。
两手抓住他的腰侧顶上,他长发摇晃,仰起脖颈。
……
许久后,怀中人彻底化成软绵绵的一滩。
他恬静地垂着眼帘,再没有一丝力气发声,唇瓣却不停动动,似乎在说什么。
“这么折腾自己。”古鸿意轻手捏一把他的脸颊。“小白,说什么,我要听。”
本来想换个称呼,古鸿意思索一下,还是忍住了。
白行玉没有打走自己的手,他当真没劲了。
他只是默默地凑得更近,自己把自己埋进胸膛里。
吸吸吸。
表示逃避。
温热的气息小口吐在胸腹间。
悄悄说什么呢。
古鸿意带着点疑惑轻笑揉他,也不再深究。
白行玉晕晕沉沉,头脑乱七八糟,他无声说了很多:
古鸿意我也喜欢你、好喜欢你……不过,才没有比你的心意更多。
哼,原谅你。明日起我还是会亲你的……明日我给你梳头发,我跟着老板娘学了好多……
我知道今晚你对我好,很温柔。……所以,我也想让你尽兴,我要认真练习,一雪前耻……明天我就再…你…
他计划好一番宏图大业。
古鸿意听不到是他的遗憾。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