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Unicolor开在江州的一条不起眼的街上。它看起来一点都不特殊,甚至连个大的招牌都没有。它总是半掩着门,即使是在夜晚的客流高峰期,没有人立在门□招呼,随便你进出,但是只见有人进去却不见有人出来。
第七章
Unicolor开在江州的一条不起眼的街上。它看起来一点都不特殊,甚至连个大的招牌都没有。它总是半掩着门,即使是在夜晚的客流高峰期,没有人立在门□招呼,随便你进出,但是只见有人进去却不见有人出来。
舒岩抬头看见了红砖墙挂着一个老式的铁牌,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Unicolor」,即使在如此漆黑的夜晚透着月光依然能看见这几个字母泛着悠悠的蓝光,说不清地暧昧。
今天是酒吧老板大关的生日,酒吧不对外开放,只请了朋友和熟客算是私人聚会。
舒岩本来是没资格此时到这边来的,但是许平川看他这几天实在魂不守舍,就以安排酒的名义把他带了过来。舒岩把最后一箱酒搬到里面后,就找到许平川的位置,也坐了下来。他在等林立,许平川说今天林立一定会来。
虽然许平川在家逼问了舒岩一百八十遍,但舒岩还是没有把自己怀疑A先生和安远是同一个人的事情宣之于口。他想总要确定了再说,而且就算真的确定了,他又要怎么说,或者真的确定是的话,他到底要不要说……这些问题他都没有想好怎么解决,舒岩想一步步来吧,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也许是自己戏太多了。
可是怎么确定安远是不是A先生?
舒岩发现在保持电话联系的时候,他觉得他什么都知道:说什么A先生会开心,他开心的时候喜欢哈哈大笑,说什么他会有点无趣,无趣的时候他会嗯嗯嗯地没有精神,有时候也会说一些话会惹得对方伤心,伤心的时候他会叹气,还有愤怒,其实A先生是个容易生气的人,生气的时候就不说话,用沉默来代替回答,还有很多,很多不可言说的……舒岩都知道。
可是脱离电话,舒岩又知道什么呢?
年龄、样貌、身高、体重、工作、住址,这些构成一个人完整的基本要素,舒岩一个都不清楚。
他知道的只是,只是那些飘在上面的、看不见的东西。
舒岩有点后悔这么冲动地来找林立了,他不知道见到林立要问什么。
林立出现的时候就先到了许平川这边,看来是许平川和他打过招呼。
许平川招呼着林立快坐下,说:「你可来了,再不来我们家舒岩都要相思成灾了。」
林立有点诧异地看着舒岩,舒岩马上解释说:「别听许平川胡说八道,我是找你有点事情想问问。」
许平川说:「对,你别胡思乱想,舒岩不是看上你了,他是看上你那个朋友安远了。」
舒岩用脚狠踩了一下许平川,许平川嗷的一声抱着脚滚到一边的沙发上,林立笑着顺势就坐在了舒岩的边上。
林立这个人长得并没有多好,顶多只能说是看着干净,样貌就是普通人,普通身高普通身材,丢人堆里就找不到那种。但是许平川说得好,林立综合分数高,所以在这小圈子里还是挺招人待见的。
他笑着看着舒岩说:「有什么事想问我,你尽管说,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舒岩看着林立的笑脸,张不开口。
他想我应该怎么说呢,说你知道安远是不是半夜给我打电话的人?说你知不知道安远是GAY?或者,或者我还能问什么?
「那个林立。」许平川见舒岩总也不开口于是自顾自地问道:「我突然想起个事情问问你啊,这个安远是不是有女朋友啊?」
舒岩感激地看了许平川一眼,许平川冲着他眨眨眼,笑着看林立说:「我们舒岩腼腆,还是我先来替他参谋参谋。」
林立也没有打趣什么,直接就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许平川说:「我看见有女的进出他家啊,长得还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土,我在他家也见到过的。」
「嘿。」林立挥挥手说,「你说她啊,那是安远一个亲戚,表妹还什么的吧,别提了,安远也烦死了,那种老家来的亲戚,你们懂的吧,就是一人得道全村升空那种。这个女孩子最近还交了男朋友,成天往安远家的,还乱动安远的东西,安远都准备搬家了。」
舒岩说:「为什么是他搬家呢,这样的请出去就好了啊。」
林立拿着酒杯,眯着眼看舒岩,他忽然弯起了眼角,笑了。他说:「你啊,还是年轻,有些事情不是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说多了也是无奈。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家庭,很多关系,不是那样单纯的。安远今天把人请出去,明天他就可以成为他们全村的罪人,他爸妈就要被全村人指指点点,其实我以前也是啊,不过现在,我不会了,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只要自己高兴。」
林立说:「安远这个人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后来大学毕业了在江州碰上了,才继续联系起来的。」
「等等。」许平川打断林立的话,「安远不是江州人吗?为什么和你是同学?你不是A省人么?」
林立笑着说:「这个事情么,就说来话长了,但是我也不想说,毕竟是别人的事情。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们,安远是没有女朋友的。至于……有没有男朋友,我是不知道的。我和他从来不聊这些。」
「你真的对安远有意思?」林立看着舒岩问道。
舒岩有点不好意思,他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啊,就是好奇……嗯……不是很有意思,但,嗯,是有点意思。」
许平川在一边笑得不行,他说:「你倒是难得诚实一次,唉呀,不过安远要是弯的的话,我也想试试呢。」
林立也笑了,说:「算我一个,我对他这种身强力壮型的也没有抵抗力。」
「呦,你对谁没抵抗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吧的老板大关晃到了这边,他拿起林立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
林立没有搭话,他只是往许平川那边挪了挪,空出了一块地方。
大关一屁股坐在空位上,然后举起酒杯和许平川晃了晃,他说:「今天的酒不错,谢谢费心了。」
许平川说:「没什么,你生日么,今天带来的酒,就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了。」
大关也没客气,点了点头,说:「谢谢许老板了。」
许平川笑着说:「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你少拿我开心。」
舒岩和大关不怎么熟,只说过一两句话,但是他想这毕竟是人家的生日,所以他也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他从包里拿出盒子的时候,另外三个人都有点惊讶。舒岩尴尬地解释说:「那个是关老……关先生生日,所以,这个送给关先生,生日快乐。」
大关接过礼物说了一声谢谢。
林立在旁边说:「舒岩你真是太客气了,给这样的资本家送什么礼物,他这样的平时肯定没少坑咱们酒钱!」
大关笑着对舒岩说:「你别听他瞎说,我可是最纯洁善良的,不过真的谢谢你的礼物了,舒岩。」
「对了,大关。我的礼物和往年一样,没问题吧?」林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笑着和他们三个挥挥手说,「我要为关老板的生日去卖艺了,你们记得一会儿鼓掌热烈点。」
酒吧里的人本来就不多,还都是熟面孔,他们看见林立慢慢地往舞台方向走,就开始起哄,说:「林子今年是跳钢管舞还是脱衣舞啊?」
林立笑骂一声扯淡就晃着上了舞台。
舞台上的乐队似乎和林立早就熟识,林立打了声招呼就立在话筒前面,他对着话筒喂喂了两声,整个酒吧就安静了下来。
他说:「你们知道我是上来干嘛来的吧?」
下面哄笑一片,有人喊着:「我们不听歌,我们要看跳舞,要看带劲儿的!」
林立说:「要带劲儿的?」
下面说:「要!」
「哦。」
大家说:「你哦是什么意思啊!」
「哦就是没有的意思啊。」林立指着下面的一群人笑说,「你们每年都这么来一遍这些有意思吗?快都找地方坐好了,我这马上就要卖唱了。」
林立对着乐队打了个响指,音乐就响了起来。
整个城都睡了,繁华归于沉重。
红白蓝的车灯,今夜又会把谁带走。
有人炫耀赤裸,香水浓得发臭。
夜晚很属于我,畅饮你恩赐的寂寞。
不是我故意,只是贪恋爱情。
如果我能忽略回忆,我不会烦你。
紧张地分析,你的每句话柄。
骗自己是你故意,留下的痕迹。
我讨厌太多如果,情愿忍受尖刻。
离去那么难过,为什么不紧紧抱着。
我已厌倦漂流,只想静静地感动。
这曾是你要求,我会努力的亲爱的。
……
舒岩听得有点发痴。他没听过这歌,可是歌词让他心疼。
心疼什么说不上来,但是就是一揪一揪的,他觉得怎么爱情这事,就这么难呢。
他想今天来找林立也并非是没有收获,至少听了这么一首致郁的歌。
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消息,没有头绪,没有结论。
舒岩觉得自己被绝望的感情逼到了尽头。
为什么那时候不再多问一点?为什么那时候不再多说一点?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说出喜欢……
是因为觉得没有希望吧……是因为觉得没有可能吧……是因为怀疑,否定,排斥这种感情?
舒岩想,所以此刻的绝望是在报复自己当初的懦弱吗?
我也不想懦弱的。
如果我们没有电话做爱,如果我们没有守口如瓶,如果,如果他没有他。
我是不是就会自信一点?我是不是就能勇敢一点?我是不是就会和他说:
我喜欢你。
可是没有如果。
可是没有理由。
我真的也不想懦弱的。
舒岩想,我愿意改。
生活,会给我机会吗?
一曲唱罢,舒岩跟随着人群拍手,他当然心情不太好。旁边的人没有鼓掌,只是抱着手臂站在那里,舒岩扭头看,发现是这首被当做礼物要送与的那个人。
大关嗤笑一声,说了一句小东西。但是目光却是贪恋而温柔的。
舒岩看着台上和台下的两个人,觉得这歌也不是那么抑郁了,不管歌词唱得多悲伤,有人懂就好。
这场生日会一直持续到午夜。舒岩早早告辞出来回到宿舍。
许平川想送他,被他拒绝了,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起来很柔弱,以至于每个人都觉得他需要被送回家。
他像每一个来到江州后自己独处的夜晚一样,躺在床上,看着书发呆。
舒岩有点怀疑自己的初衷。
先放弃的无疑是自己。那时候他厌倦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其实他不会厌倦,他其实是喜欢的,喜欢这种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的,特殊关系。可是为什么还是故弃了?
因为即使自己再懦弱,也是自私的。接触的时间越多,他就越喜欢对方,越喜欢对方就越想独占对方。
能不能喜欢我?能不能只喜欢我?因为我只喜欢你。
舒岩叹口气,把书盖在脸上,他现在很想给安远打个电话,他想问问他是不是A先生,不管以什么样的问题,就是想问问……可是,他没有安远的电话,他忘记和他要号码了。
那么A先生呢,现在如果打给A先生呢?他会接吗?如果自己拿现在江州的手机号码打给他,他会接吗?接通以后我可以直接问你是不是安远吗?或者,或者这些都不重要,都不重要……如果可以接通,如果真的接通,我可以告诉他,我喜欢他吗?可以吗?可以吗……
舒岩一下子坐起来,他翻出旧卡换上,打开手机,他想只要把A先生的号码复制到手机通讯录上就可以了,这样他就可以……正在舒岩准备点开设置的时候一条简讯提示跳了出来:
A先生:【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对不起,手机当时没在身边我没有接到,被别人乱接了。等我再打过去你就关机了。如果你看见这条讯息的话,你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舒岩手指有一点颤抖。他看着荧幕,踟蹰了。
打个电话给他,不就是自己刚才所想吗?
但是。舒岩闭上双眼想:没有但是。
一个电话而已,还是打吧,不要多想,按下去,然后告诉他。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晚上十点整。
舒岩按下了号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无人接听。
舒岩想也许他在忙吧。
也许他没有看见吧。
也许他出了什么事情?
也许手机丢了?
也许,舒岩想了好多好多也许,从最开始的焦急到恼怒再到担忧到平静。
他只想他接电话吧。怎么样都好,接电话吧。
我可以承受一切结果,只要你接电话。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遍一遍的无人接听,到午夜到三更。
手机在枕边又一次在播放着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舒岩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电话,一条简讯,都可以轻易地左右自己。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我的路要这么难?喜欢就必须是这样吗?每个人的恋情都要经历这些吗?
是我错了吗?错了吗?
可是,你们不是和我说,喜欢这个事情,没有错吗……
许平川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抱膝坐在床上的舒岩,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身上显得身体苍白而纤细。
许平川说:「喂,你别哭啊。」
舒岩说:「没有啊,我没哭。」
许平川说:「那你脸上的是什么?汗水吗?」
舒岩说:「我没哭。」
许平川深深地叹了一□气,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舒岩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喜欢这件事情并不丢人?」
舒岩说:「你说过。」
「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一个事情。放弃这件事情,也并不丢人。」
舒岩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许平川说:「舒岩,哭,也不丢人的。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是哭是一种正常的发泄管道,你不能鄙视它。」
舒岩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哭得很大声。
许平川站起来,揉了一下舒岩的头发,他说:「哭吧,舒岩,哭完了,就算了吧。」
在这个春天的夜里,许平川陪着舒岩坐到了天亮。
旁边床上的舒岩已经哭累了睡着了,许平川起身把舒岩身上的被子又往上盖了盖。他看着舒岩红肿的眼想,如果爱要这么折磨,那干脆就不要爱好了。
舒岩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的骨头跟散了架一样,眼睛肿得睁不开。
许平川说:「扭过头去,你别看我,我害怕。」
舒岩说:「几点了,上班是不是要迟到了?」
许平川冷笑说:「你问谁呢?你是在问老板上班是不是要迟到吗?」
舒岩揉着发红的双眼说:「那老板你给我点时间我稍微洗漱一下就去上班行吗?」
许平川说:「快别了吧祖宗,你一会去卫生间照照镜子,就你这个样子严重影响本酒庄形象,我怕吓坏我的客户。麻烦您家里蹲一天,哪也别去,我建议楼也不要下,以免邻居闲话,以为你被家暴了。」
舒岩眯着眼看着许平川,头发一团糟,他皱着眉说:「这样不好吧,本来给的工资就挺少的,你还总让我请假,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许平川乐了,说:「成啊,还有心思说这种话,说明你伤得不重。那什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吧,你总知心姐姐知心姐姐地叫,我也不能白担这么个称呼是吧。」
舒岩说:「能不说吗?」
许平川:「没有这个选项。」
舒岩想那就说吧,反正之前也都说过了很多,脸在许平川面前早就丢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于是他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细细地和许平川说了。
许平川听后皱着眉头问:「就为这个?」
舒岩不高兴了,他说:「什么叫就为这个,你知道什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许平川说:「那骆驼被压死了吗?」
舒岩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许平川说:「舒岩啊我其实真的搞不懂你这个电话,电话恋爱吧……你这样累不累?你为什么不直接发个简讯给你的那个什么A先生,告诉他,你已经在江州了,这是你的新号码,问他愿不愿意和你见一面,有什么事情当面说,这样不好吗?你干嘛要把卡换来换去的,我不知道你这样折腾自己的用意是什么。」
舒岩说:「你猜,你猜我用意是什么。」
许平川说:「你别说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我跟你说,你有气不要冲着我发好吗?!祖宗,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有钱,你就愿意用俩手机卡,愿意俩手机卡都充钱养着,我没有什么意见啊。」
舒岩说:「等等,你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手机卡充钱?」
许平川说:「对啊,你的手机卡没钱怎么用。」
舒岩说「……我一直忘了充了。我当时很难过,觉得一辈子都不会用这个卡了,我就没有去充过钱了,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但是没停机是吗?你想打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用是吗?」
「打客服,查一下充值记录。」
舒岩拿着手机直愣愣地看着许平川,许平川一把把手机抢过来说:「没用的东西!成天就知道跟我凶!我打。」
舒岩直直地坐在那里看许平川打电话,见许平川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怎么样?」
许平川看着舒岩肿得可笑的眼,他说:「有人给你老家这个手机卡充了一千。」
「啊?」
「啊什么?」
「哎……」许平川皱着眉说,「我想……他是怕和你失去联系。」
可是已经失去联系了……
舒岩,患得患失是病,得治。
「只是没有打通电话而已,你就觉得已经是绝地了吗?你说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要放弃吗?要结束吗?我觉得你和对方都很奇怪,这算搞什么呢?恋爱的小游戏?为什么不能坦白地说呢?」
舒岩没有回答,他想许平川说得挺对的,但是谁会不想从容,坦然,潇洒地谈一场愉快的恋爱呢,我也不想爱成这样啊,可是,可是……可是我很怂啊……
舒岩想着这些就把手机拿了过来,他犹豫了一下,给A先生发了个简讯:
【我昨天给你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打通……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给我手机13×××××××××打电话,这是我在江州的号码。】
舒岩看着讯息,想了想,又把后面那句删除了。他觉得也许还不到时候,也许自己还没准备好,也许……他删除后又写了一句:
【每天晚上9点以后我都会开机,你可以联系我。】
然后按下发送。
他想,我现在只攒了这么多的勇气。
做完这些,舒岩关了手机,换上了平日用的卡。刚开机,李林的简讯就发了过来,他问舒岩要不要参加他们公司主办的一个培训课程,程度大概是WSET二级,李林觉得课程很基础,适合舒岩来听一下,而且这次的讲师很不错,是冯易,李林的老师。简讯上李林把地址日期都一并写上发了过来。
舒岩把这个事情和许平川说了一下,许平川点点头说:「去吧,这种课程听听总是没错的,毕竟你没什么基础,还是要系统地学习一下,不过……不过我提醒你,和李林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舒岩说:「为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让我和他学习吗?」
许平川说:「学习是学习,李林绝对是合格的讲师,但是我的意思是,在工作以外的地方,不要和李林走得太近,他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他不是也是GAY吗?」
「是的,他是。但是这也是他和咱们不一样的地方,他,有女朋友。」
舒岩从知道自己是同性恋那一天起就从没想过要交女朋友或者结婚之类的。
出柜这种事舒岩还没有仔细考虑过,但是他想总不能耽误别人女孩子吧?好好的姑娘家家的谁不是想找个爱的人共度一生?可是自己注定给不了她或者她们爱,所以干脆敬而远之,保持适当距离。
他不是很理解李林这种行为。他问许平川李林是不是双性恋?许平川冷笑说:「他是不是双性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就算是双性恋也不能有了女朋友的时候又去找男人吧?他就算是异性恋,也要保持对爱情的忠贞吧?」
舒岩说:「从你嘴里说出忠贞两个字还是感觉挺违和的。」
许平川摇头道:「此言差矣,我虽然在性方面比较随性,但是我并没有脚踩过几条船啊。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我肯定不会再去找别人的,我觉得这是对这段感情起码的尊重。而且李林这个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应该就是GAY,只是交个女朋友当幌子那种,估计以后也会结婚生子吧。这种人嘴上说的是屈服于现实为了父母为了家人什么的,可是实际上他们才最是自私。他们会说婚后我会对这个女孩子好,我会照顾她,做个好丈夫,做个好爸爸。可是哪个女孩子仅仅是因为你会对她好才嫁给你的呢?哎,不说这个了,总之还是不要和他,或者说他这群人走太近,和他玩得好的几个人,都和他大体差不多,有几个都结婚有孩子了,还不是偷着出来玩。他们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自己,心和身体分分钟都在出轨的边缘,不出柜,却要出轨,我看不起他们。」
舒岩点点头:「我也说不清,但是我不会那样做的,绝不会。」
许平川笑着看了他一眼,起身换衣服,他说:「你今天就在家里待着吧,我去上班了,晚上可能不会太早回来,我还要去安远的店里跑一下,看一下他那边的进度。」
安远。舒岩咯噔一下子,他想自己就凭声音就断定他是A先生是不是有点可笑?
自己费劲心思见了林立,可是却什么结果都没有。
他其实不是很在乎安远是不是A先生,他在乎的是A先生是不是真的真实存在。
当然,A先生必然是存在的,可是舒岩现在看不见,摸不着,如果对方是安远,那么舒岩至少会觉得A先生离自己这样近,至少他是一个实体:有血有肉有表情。
安先生的表情总是有点严肃的,虽然他常常对许平川笑,可是面对自己,安先生总是沉默的时候多。
舒岩想自己对安先生,还是了解得太少。
许平川招呼了一声就出门了。舒岩躺回床上想再睡一下,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累了,昨天一夜的折腾,直到早上才感觉又稍微活过来一些。
舒岩闭着眼,想起了A先生充了一千块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舒岩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些坐拥粉红色房间的少女主角一样,为了一点柔情而沾沾自喜。
真的只要一点柔情,就可以忘记伤痛。
他想这种感情真的太可怕了。
他曾经想过为什么会对A先生如此地执着,但是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也许真的就是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情绪中遇到恰好路过的那个人。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舒岩不知道A先生是不是恰好对的那个人,但是在已经过去的那个冬天里,A先生是他孤独寂寞的时候最温柔最温暖最挂念的人。
我真的曾经放弃。我也并没有觉得丢人。虽然心很痛,可是我有试着去放弃。但是,我还是带来了那张发誓不用的卡,我还是拨通了发誓不再打的电话,我甚至抵抗不了相似的声音,走过的街道,路过的街亭,这些都让我想到你。想你是不是也曾经和我看过一样的风景。
许平川说喜欢并不丢人,放弃并不丢人,哭也不丢人,那么什么才丢人呢?
舒岩想,只有对自己说谎,才最丢人吧。
在周公把舒岩带走前,舒岩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这段恋情并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自己至少可以学会不对自己说谎吧。
或者少说谎。
再次醒来的时候,手机响个不停。舒岩现在手机一响就容易激动,他快速地把手机拿过来细看,发现号码并不认识,他想是不是安先生找自己?毕竟自己很久没有出现了……不论A先生是不是安远,工作总还是要做的,可是现在都是许平川在替自己跑腿,想来老板招了自己这样一个员工也是够倒楣的。舒岩深呼吸,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他想无论声音再像A先生,现在,至少是现在,安远是安远,A先生是A先生。他接通了电话,放在了耳边,呼吸还是不能平静。
「喂,请问是舒岩舒先生吗?」
声音温柔清亮,这不是安远。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不好意思,冒昧给你打电话,因为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我怕你是太忙忘记了,所以和李林要了你的电话,擅自先打给你,我姓宋,宋知非。就是上次卡特落品酒会上弄脏你西装的那个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舒岩想起了那个并不愉快的品酒会和那位总是得体从容的先生,他忙说:「我记得的,你是宋先生。」
宋先生说:「我见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所以我就主动来和你索要清洗费的单据了,这事儿我一直想着呢。」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联系你,是因为……」
舒岩想因为那西服我根本还没送去洗,最近光顾着悲春伤秋,想是西服已经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变成了咸菜疙瘩。但是这话他不能说,好歹还是要维护一下自身的形象的。他于是扯道:「因为是我朋友送去洗的,他回来也没有给我单据什么的,我也是忘记问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价格。另外,真的,这个事情宋先生不用挂在心上,小事情而已,西服洗干净了就好了,宋先生这个钱真的不要给了。」
「这样啊……」
电话那头宋知非的声音有一丝笑意他说:「那么你把我的手帕还给我吧。」
舒岩脑子嗡的一下,他想手帕?那条手帕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他想不管怎么样先稳住再说。
「手帕啊,那个好的,手帕我会还给宋先生的,你看要不然你留个地址,我寄给你?」
宋知非说:「寄给我就不必了,我这几天正好要出差,不方便收快递,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回来以后,咱们约着见一面,我请你吃顿饭,就当是为那天的失礼赔罪了,到时候你把手帕拿来,一举两得。」
舒岩想那是正好,还有几天时间,足够他把手帕找到洗干净还掉,但是如果找不到……找不到再说找不到的吧。于是舒岩就答应了宋知非的邀约,宋知非笑着说:「那么舒先生我们过几天见了。」
舒岩说:「好好,过几天见。」
挂了电话,舒岩开始满世界寻找西服和手帕,好在他的世界不大,就七十平米。西服这种大件,翻一翻还是能翻到的。但是手帕这种小件,就如同房间里有异次元的黑洞一样,早不知道被吸到了哪里去。舒岩急得满头大汗,他想怎么自己被泼了一身的酒,反而还要赔点东西出去呢?
舒岩最后累得坐在沙发上,还是没有找到手帕,他想干脆赔一条给宋知非吧,就是不知道宋知非用的手帕,会不会很贵。他想想自己的工资,又想想宋知非的穿着,脑子绕了一圈后,忽然想到了A先生给交的一千块钱话费。
舒岩想,这钱,要是直接折现,该有多好啊。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虽然对于江州来说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但是对于安远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白天的时候以为可以见到舒岩,但是并没有,许平川依旧一个人来的,他说舒岩又一次病了。他想仔细询问一下情况,可是许平川似乎不愿多说,只是打着太极把话题扯远。
安远拿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他趴在方向盘上,看着雨刷划来划去。车外的雨好大,只有这车里的一方天地是安静的。
车停靠在马路边上,昏黄的路灯下,雨水显得格外清晰,雨滴争先恐后地拍打在车窗上,安远吸了一口烟,拿起了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他一手夹着烟一手翻看通话记录,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宝贝两个字。
昨天第一个电话响的时候,他正在和宋知非吃饭。
安远终于在宋知非工作的地方「偶遇」了他,自然要请他到自己新开的餐厅吃个晚饭。宋知非还和以前差不多,总是挂着笑,对谁都很客气,他见到安远表现出的平静让安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为他自己已经变得很好了,至少,至少配得上一个赞许的眼神。可是没有,宋知非还是那样礼貌地微笑。
把宋知非带到自己的餐厅,宋知非笑着夸奖了几句,安远特意把位置安排在了那幅墙绘的位置。
餐厅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暖黄色的灯让一切都看起来隐秘与暧昧。那满墙壁的向日葵就像生长在黑暗中一样,向日葵田中骑着瘦马的骑士早已被阴暗吞噬。
宋知非笑着说客随主便,请安远做主替自己安排几道菜,安远自然选择得意的上。
一道一道地摆上来,虽然是西餐却是中式的吃法,这也是这个餐厅的特点之一。
安远喜欢随意一点的生活,他厌恶正式西餐的拘谨,也不喜欢西式简餐的粗暴,所以他选了个折衷的方案,菜是正宗的西式,却是可以自由组合,随人心意。酒自然是之前都搭配好的,许平川那天试菜还是草拟了一份酒单,本来是要等舒岩来细化的,但是此时是来不及了,安远知道宋知非是懂酒的人,正借着这个由头请他批评指正。
宋知非拿着酒看了一下,笑说:「居然是意大利的呢,安远你知道得很多嘛。」
安远忙说:「没有,也是请人帮忙弄的。」
「这酒很好,配这个菜正合适。」
「是吗,那太好了。」
安远看着宋知非喝酒,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让他想起高中的日子,他离他那么远,没有什么机会说话,现在终于离宋知非这么近,却又没有话说。
他有点想去抽一根,虽然他们坐的是吸烟区,但是他拿不准宋知非是否介意他在他面前吸烟。
宋知非是个极称职的客人,他话不多,但是不会冷场。他和安远淡淡地说着以前学校的日子,说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人,也会说现在的情况,三笔两笔地带过,安远坐在对面,也笑着讨论,看起来很和谐,装得很像老友叙旧。
已经是最后的甜品了。
宋知非晃着白葡萄酒,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那幅墙绘上。
「这画挺好看的。」
「谢谢。」
宋知非收回了目光,依然继续着他们不痛不痒的话题。
安远的内心无比地失望。他看见宋知非望着画的双眼,里面很平静,毫无波澜。
宋知非似乎都忘了,当然,可能他根本也不在乎。
那年宋知非临走前办的那场同学会,他拿走了宋知非的酒,而在成堆的送给宋知非离别的礼物中夹杂着自己画的一幅贺卡。
也是大片的向日葵天,但是天是蓝的。
「我可以抽根烟吗?」宋知非笑着问。
安远愣了,他没想到宋知非会抽烟,他点点头说:「当然可以,这里是吸烟区。」
宋知非掏出烟来熟练地吸起来。
「你要来一根吗?」宋知非把烟推到安远面前。
外国烟,安远婉拒,他抽不惯。
安远拿出的依然是自己的长白山,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喜欢这个味道。
呼出那口气,烟雾缭绕中,安远稍微觉得舒服了一点。
对坐着抽烟,成熟地谈笑,安远等了十年,终于和宋知非坐在一起,但是这好像和自己想要的相去甚远。
两人尽职尽责地聊到了十点钟,老同学的戏码演得很足。
宋知非告别的时候说这里真的很不错,等到正式营业,他一定会带朋友过来,到时候可要给他打折。
安远笑着表示无论宋知非什么时候来,都必定是店里的VIP。
看着宋知非远去的背影,安远觉得心空得很。
取车准备回家的时候,安远发现自己那部私人的手机提示灯一直在闪,他心忽然跳得厉害,他打开手机,荧幕上的未接来电下都是「宝贝」两个字。
他想起自己发的那条简讯,他想起那天发现被表妹带回家的男人随意接了电话的事情。他曾经以为,他再也联系不上他的宝贝了,每天夜里,他都拨打着对方的电话,可是每天都是关机。那一天,他把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表情的舒岩送回了宿舍。也只有那一天,他把手机忘记在了家里,结果就错过了对方的电话。
舒岩。
安远想到这个看起来干净单薄的男孩子。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专注又小心,矛盾吧,就像是在电话里一样。
安远猜,舒岩就是电话里那个人。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也有九分的肯定。
一个来自于小城市的年轻的并不专业的品酒师。
怎么会那么巧合,样样都合得上。
而且那天那通电话那种清亮干净的声音,顺着空气穿越几千里,安远闭上眼,他想,我找到了。
荧幕又一次亮了起来,安远看着手机,却没有接。
铃声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车里,他有点怕。
他才和宋知非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他目送着宋知非上车离开,他觉得他连头发都是疲惫的。而此刻他坐在车里,他无法去接这个来自于曾给他最大温柔和安慰的人的电话,他很怕他叫不出宝贝,他很怕自己掩藏不住的烦躁,而这烦躁,可能真的说不清,是为谁。
安远心里乱透了,他开始如同每次在通话中和对方提及宋知非后那样怨恨自己。他不想再为了其他人而给对方带来任何不快和伤害了。他知道有些话不应该说,可是他总是忍不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电话里总是对那个人那样地肆无忌惮。安远不是不害怕后果,他怕极了,可是他总是会在对方的柔情中不计后果。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个自私的混蛋吧。
电话一遍一遍地响起,安远把车开得极快。
直到进门的时候,电话还在响。
安远回到房间,把手机放在了枕边,他听着铃声一次又一次……直到静默。
此时隔壁传来了男欢女爱的声音,安远想:
为什么?这世界如此糟糕。
早上的时候收到了对方的简讯。
对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着可以晚上九点后联系他。安远看了以后觉得更难过了。
是什么让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安远不敢想。
今天是和许平川约好见面的日子,他很想逃避。他不知道怎么样来面对舒岩,他可能还对自己,真正的自己,对安远这个人一无所知。
但是舒岩并没有出现。他以为他可以松一口气,可是当许平川说舒岩又病了的时候,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也许昨天的电话是向他寻求帮助?
也许他病得起不来了只想听听自己的声音?
之前他在千里之外自己并不能真的去做什么,可是此刻他就在这座城市,而自己依旧没有成为他的依靠。
下班后,安远开着车来到了舒岩住的社区外。
十一点,此时雨正大。安远抽着烟,翻看着手机里的记录。他犹豫了一下,又狠狠抽尽最后一口烟,他用大拇指细细地摩擦着手机荧幕,然后慢慢移到通话键上。
只响了一声,对面就接通了。
谁也没有说话。
安远把头靠在方向盘上,闭着眼说:
「宝贝,我想你。」
安远低声说:「我真的很想你。」
电话的另一端很长时间没有声音。
安远也没有再说话。
似乎过了很久,那头有了一点轻微的哽咽,对方小声地说:
「对不起……」
安远闭上眼,觉得心都碎成了渣,他说:「你别说对不起,别说,你没有错,你不要说对不起。」
「不不,对不起!我当时,当时就是想,想算了吧……所以我就突然……」
「别说了。咱们别说这个了。」安远说:「不说这个了……」
安远说:「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
骗子。安远想这个小骗子,他明明不好。
他经常生病,他才参加新的工作,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发呆,他独自在异乡漂泊。
安远知道这个滋味,他从十五岁开始就知道这种感觉,高兴的时候不知道和谁分享,难过的时候不知道与谁诉说,好朋友也有,但是却不能将感情全部交付,好寂寞啊,但是还是要对着他人微笑。
「我啊……现在在江州了。江州果然很大,不愧是大都市,我换了新的工作,是以前一直想做的,就是葡萄酒啊,你知道的。然后每天都很忙碌,朋友对我很好,老师也待我很好,我还挺开心的……真的……我很好,你……放心。」
安远有点想哭,他很难想像那个苍白的男孩拿着手机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样子。但是此刻他能说什么呢?他有资格说什么呢?他只能说那我就放心了?可是我不放心啊,安远想我怎么会放心呢……
「你呢,你这几个月好不好?」
「我,我也挺好的……」除了想你,我可能算是挺好吧。
「……你,很少说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安远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或许和之前一样就行:聊聊工作,聊聊生活,说一些牢骚,讲一点笑话。
可是他现在真的说不出这些,他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安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说:「那天,就是昨天,我没有接你电话。」
「啊……是的。我打了很多次……一直到手机没电了。我看见你的讯息就打给你了,但是好像,还是太晚了。我知道,是我……是我不对,之前很任性地就突然消失了。可是我现在不会了,我通过这两个月,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宝贝,宝贝,宝贝你先听我说好吗?你听我说。」安远打断了对方的话,他觉得再听下去,他的负罪感会让他痛不欲生。他想还是自己来吧,让自己,来吧。
「宝贝,对不起,你让我叫你宝贝吧,别拒绝。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喜欢你。你消失的这两个多月,我每天都在打你的电话,我希望再听到你的声音,我想再和你说话,宝贝,我真的,很焦虑,我习惯了有你,在很多个夜晚,我一个人很难受,谢谢你,谢谢你陪我一起。我知道我并不有趣,我也很自我,可是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着这样的我……」安远把头埋得很低,他的脸贴在手机上,脸有点发烫:「但是,宝贝,宝贝你知道吗,我应该是个混蛋。我,我很困扰,我觉得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可是到了白天,到了一些时候,碰到,碰到一些人的时候,我可能,可能就不是那么确定。我知道这样有问题,是我的问题,但是……」安远停顿了一下,他有点讲不下去,可是他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消失,我都知道的,可是我真的就是这么自私的人,我连我自己的感情我都解决不了。宝贝,我真的很差劲……」
安远说得语无伦次,他趴在方向盘上,眉头拧成了川字,他觉得此时就像是一个病人,他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
对方一阵沉默以后,轻声问:
「我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知道的是吗?」
「……是。」
「可是你还是没有接,是吗?」
「……是。」
「为什么?」
「我之前把手机放车里了,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打了几个了,后来……后来你又打过来……」
「你选择不接,是吗?」
「宝贝,我……」
「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没有。」
「你见到他了?」
「是。」
「联系上了?」
「是。」
「你还喜欢他?」
「我,我不确定。」
「啊。这样啊。」对方沉默了一下继续说,「我……本想装作没有这个人存在的。」
「就跟以前一样。以前你每次提起他,我都会告诉自己,我并不在乎。因为我只是你夜晚里的一个朋友?不,可能朋友也算不上,就算是个聊得来的陌生人吧。可是,后来又忍不住在乎,因为我,不想只做陌生人。但是我没有在乎的资本,我没有。所以我只能想这次,这次当他不存在好了,你如果和我说起,那我,我挂掉电话的时候就把他忘记好了。我毕竟,在努力地让自己离你近一点,我应该有面对这个的觉悟。当然,在我这里,一直都是把逃避当做面对的……」
那个男孩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安远觉得害怕。男孩继续说:
「可是很难啊,真的很难。你干嘛要这么诚实呢?你可以,可以骗骗我的。这样我还能有坚持下去的勇气……虽然这样想,很傻,是吧?」
「不,不是的,你不傻,不,傻的是我,我只是很乱,我真的脑子里很乱。」
「你也挺辛苦吧,现在这样,也许,也许我不再出现,会更好吧……」
安远觉得头痛欲裂地说:「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我很想你,很想你。」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就在手机里把你存成A先生,因为A是第一个字母,这样你的名字会排在前面,当然我的电话卡里也没有别人的号码。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你,可是我到了江州,回归到现实,我发现我一无所知,我想,其实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吧?我们无论在电话里多亲密,可是到了现实,我们谁也不了解谁。」
「我知道你在乱什么,我都知道……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知道……只是,只是不愿意去说出来。你一直说我善解人意,所以,坏人,我来做吧……」
听到这些话安远急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我没有想断开,真的没有,我从未想过我们,我们不联系……」
「然后呢?然后我们继续联系,继续这段说不清的关系,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见于阳光底下?」
「A先生,我现在人就在江州,我刚刚说了很多遍,可是你并没有想见到我……是吗?」
安远颓然,他说:「我只是,只是需要时间,我现在见到你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的生活一团糟,我见到你我怎么办呢?我……」
「……别说了。给我最后一点尊严吧。」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轻柔了起来。
他说:「谢谢你叫我宝贝,我很喜欢。然后……再见吧,A先生。」
安远急着说你别挂,你不要挂电话,你让我说完,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要一点时间来处理好事情不行吗?我不是不想见你,我现在就可以见你,现在,马上,你不要挂,不要……
电话的嘟嘟嘟声提醒着安远他的那些话都并没有传递出去。安远再打过去,就是熟悉的关机声。
他靠在座椅上,仰着头,他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战争,狼狈,凶险,溃不成军。
他摸索出他的长白山,皱巴巴的烟盒里只有一根了。
安远哆嗦地点燃,然后深吸一口,他仰头叼着烟,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
他想现在如果下车,奔到舒岩的宿舍,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那个男孩说他总是把逃避当做面对,安远想我也是啊,我也是。
一点时间,我只要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