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深夜里, 屋里早就熄了灯, 洛金玉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始终也没睡着。直到他听见外面敲三更了, 终于将憋在心口那口气长叹了出来,然后从被子里坐起来, 望着自己身边那空荡荡的位置。
第254章
深夜里, 屋里早就熄了灯, 洛金玉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始终也没睡着。直到他听见外面敲三更了, 终于将憋在心口那口气长叹了出来,然后从被子里坐起来, 望着自己身边那空荡荡的位置。
这床睡一个人, 实在是太大了点儿。
自沈无疾再度入宫起, 到如今过了快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洛金玉就没有一天睡好了的。
白日里忙公务还好, 到夜深人静之时, 他就格外想念沈无疾。
如今沈无疾不再是司礼监掌印, 只是一个宦奴,若没有公差,一年到头都出不了宫的。尤其是前三个月, 沈无疾在教习馆待着,又哪儿会有公差?
沈无疾临走前, 也料想洛金玉会想念自己,便让他想时抱抱枕头。
可洛金玉将枕头抱来抱去,也没抱得高兴多少。
枕头如何能与沈无疾相比?枕头在一旁搁久了就是凉的,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回过来抱洛金玉。
洛金玉抱着枕头呆坐了一会儿,眼尾不自觉地酸红了。
虽然沈无疾总向他热情地表白心迹爱意,可洛金玉觉得, 更离不开的人自己。
当初曹御医为他诊治忧郁病,见他逐渐好得差不多了,又见他与沈无疾恩爱,便当逗趣似的提过几句,说当初沈无疾听了自己的话,以为洛金玉是因病才成痴,因此一度躲着洛金玉,后来俩人好了,沈无疾还找他麻烦来着。
可其实曹御医没有说错,洛金玉心中有数,自己对沈无疾,着实是有些……有些病态般的倚赖。如今久不见沈无疾,他寝食难安。
……
沈无疾也还没睡,不过却不是想洛金玉想的。
不是他不想洛金玉,而是他此刻着实也没空想,他正跟着展清水穿梭在宫内的小道里,前去御书房分奏章,再赶在鸡鸣天亮前静悄悄回去教习馆,头沾到枕头,心上人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就已经沉沉睡去,没多久又被叫醒,开始今日的教习功课。
皇上自然已经去睡了,此刻殿中只有沈无疾与展清水。
展清水自得了这差事,每夜里也不得安眠,得亲自接来送去,中途还得在旁盯着,顺便学习。
可他比沈无疾舒服些,皇上念他夜里不眠,就让他白天多休息。
此刻,展清水看着沈无疾在那写小纸条,回头看了眼外面,坐近一些,低声道:“就快满仨月了,就把你调司礼监去。”
沈无疾搁下笔,叹了一声气,抬头看他,问:“算明白了,你是真的傻。”
展清水:“……”
“看这情况,还司礼监?晚上我又偷偷往这儿跑是吗?你是熬夜上瘾了吗?”沈无疾翻了个白眼,指了指面前这叠奏章,“直接御书房候差吧。”
“好,你说的啊,”展清水没好气道,“那我跟洛金玉说是你说的。”
沈无疾一怔:“怎么扯上他了?”
“这不是被你催着去隔三岔五的上你家看看情况吗,和他聊了几句,他让我跟你说,若皇上凡事又要你拿主意,你可千万别乱应,索性去司礼监,待升到该有论政职责时,再来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越权。”展清水道,“他是怕你被人抓着把柄,又来那么一遭。”
闻言,沈无疾笑起来,摇了摇头,没说话,拿起笔继续写条子。
展清水看着他,声儿越发小了:“我看他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他这三个月也没闲着,到处奔走养孤院的事儿,虽到处吃瘪,行进艰难,可我听说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无疾轻笑一声,头也不抬地道:“他岂止不省油,他就是一盆火,把那些个摧枯拉朽的都给烧了。”
“你还得意呢?”展清水白他一眼,叹气道,“若非早有防备,他身边好些人暗中护着,早不知被人暗杀几回了。”
沈无疾仍写着字,嘴角的笑意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寒意,冷冷地问:“他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我和他聊天时试探了下。”展清水道,“可如今,他是百步才走了一步,因这样那样的缘由,他暂且还没将上面的人都扯出来直接说,先查了与养孤院钱银交易的各处大商家。撤约的撤约,罚钱的罚钱,还抓了一串,如今胶着着,没审下来。方哥说,东厂在黑市里收到风,你这位心肝宝贝儿的命可值不止千金呢,是拆着卖,脑袋五千,心三千,手两千,脚五百。他脚最不值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无疾气极反笑,“呵,咱家的心肝宝贝儿,还能不值钱?”他忽地神色一变,道,“谁出的价,你去给咱家出双倍,买他们的命。”
“得了吧你,别说现在了,就是你最富的时候,也没人家有钱。”展清水道。
“咱家写欠条给你,你先垫着。”沈无疾道。
“还欠条呢?你三个月前写的欠条还在我这儿呢,不收利钱还给你抹零头,二十两,你什么时候还?”展清水问。
沈无疾:“……”
“嗐,还当自己阔呢?”展清水白他一眼,又放缓语气,道,“再往后,恐怕洛公子会走得更难。养孤院一事牵扯得太多了。”
“朝中哪件事没牵扯太多?”沈无疾淡淡地问。
“正是因此,所以才……”展清水无奈地摇头,“因此,就算是与养孤院一事无关的人,如今也没多少坐着看好戏的心思。见识到了洛金玉这不依不饶的样儿,人人自危啊。过往弄这些事儿,多也不是为了所谓正义道理,而是假借这些做名头,实则铲除异己,行党争之实。因此其中又有利益交织,倒有许多要权衡的,不会太担心。可洛金玉他什么利益权衡人情,统统都不讲,直愣愣一根筋,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就都怕日后这个青天查到自己头上。”
展清水看着沈无疾,道:“我也替他说句话。你着实是得仔细考虑下前程,别冒进。现在眼睛都盯着洛金玉呢,暗地里弄不死,就明面上盯。可他着实是没什么可盯的,我瞧着他都快成仙了……就都盯着你呢,无疾。”
……
入冬之后,太阳升起得越来越晚,洛金玉又住得远,为了赶早朝,他每日都起得很早,天还是黑的,他就得打着灯笼迎着风走在孤寂无人的道路上。
君天赐在暗中观察了好些日子。
——自沈无疾落难,他赶紧着登门大献殷勤,却被洛金玉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急又怒,吐血昏厥,在家躺了快一个月才下地。
他一时有点儿怕洛金玉,只敢暗中看。
可越看,心中那股爱慕之情就越压抑不住。
洛金玉正在路上走着,听得身后传来马蹄达达和车轮滚在降了薄薄一层雪籽地上的声音。他本就挨着路边走,因此听到了这声儿,也没在意,继续走自己的。
可那马车迟迟没有到他前面去,而是放缓了速度,一直跟在他后面。
洛金玉觉得奇怪,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那马车见他停下,也停了下来,车夫不卑不亢地叫他:“洛公子。”
洛金玉听这声音耳熟,将灯笼提高一些,认真去看,终于辨认出这马夫是常跟在君天赐身边的那人,便疏淡地颔首回了个礼,转身继续走。
“洛公子,”君天赐的心腹叫他,“今日地滑难走,天寒入骨,不如你上马车,公子送你一程,他也正要去上朝。”
洛金玉实在是不想理这人,可对方都开口了,他遵循礼貌,还是停下来,回身客气道:“不必了。且太尉府与这里方向相反,君大人若非是刻意为我来此,是我冒昧猜测了,我道歉,若是如此,还请日后不要再这么做,拒绝之言我已说过许多遍,实在是已不知还能怎么说。”
那心腹跳下马车,来到洛金玉身前,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道:“是有关养孤院的事,不便在外说,还请洛公子上车。”
洛金玉看一眼马车,又看一眼这人,心中虽持疑,可究竟还是决意上车,听一听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他们骗人,他自下来就是。
洛金玉便上了马车。
厚厚的棉布帘子一打开,热气就迎面扑来,混杂着淡淡的药味儿。
君天赐的身上总有这股药味儿,倒说不上难闻,苦涩的气味只显得他凄清。
此刻马车里放着两个几乎密封的暖笼子,四处都铺着厚厚的褥子,仿若是张床,君天赐手中揣着一个小暖壶,本来病恹恹地靠在那儿,见着洛金玉,脸上才有了几分神采,笑着道:“子石快请坐。这么早,吃过早饭了吗?我带了些糕点,还是热的。”
洛金玉对他行了个礼,坐到一旁,马车便又达达地往前去了。
“吃过了。”吃的昨晚上刻意留下的一碗粥与馒头,热一热就能吃。
洛金玉无意与他寒暄,径直问:“所说养孤院之事,是什么事?”
“也只有说这些事,你才肯与我坐在一块,平心静气。”君天赐忧郁道。
洛金玉淡淡道:“我此刻并没有平心静气,我并不想与你独处一室,但养孤院牵扯公务,我才不得不如此,还请君大人有话直说,否则洛某这就下去了。”
君天赐的一颗心养了这么多日,终于养好了些,凑活着黏回去了,此刻又啪嗒一声跌个粉碎。
他含着怨气看洛金玉,在洛金玉当真要去掀帘子下车时,咳嗽着将一本账册递过去。
洛金玉接过来翻看,君天赐还在那咳个不停,且越咳越厉害,仿佛下一刻会将内脏都咳出来。
“……”虽然他总这么咳嗽,可洛金玉仍听得心里一阵阵的,抬眼看他,“你、你喝点儿热水,会不会好些?”
君天赐摆了摆手,却还是从旁拿了个水囊,喝了几口,渐渐好了。
洛金玉继续低头看账册,他匆匆翻看完,郑重地问:“敢问君大人此账册是从何而来?”
“我自然有我的路子,你别问,我不会答。”君天赐直接地说。
洛金玉欲言又止。
君天赐又笑了笑,说:“其实,类似的东西,我还有很多。”
洛金玉皱起眉头。
“子石查养孤院的事,是否遇到了瓶颈?再往上查,线索都断了吧?”君天赐微笑着道,“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说不清罢了。”
“你想做什么?”洛金玉问。
君天赐也不兜圈子了,说:“很简单,每天早上,我都在车上给你说一条。你什么也不需做,只需坐着马车陪我一起去上朝。这天忒冷了,再过几日可能要下大雪,路更难走。且我送你,你也能多睡会儿。”
“我不需要多睡会儿,内子不在家中,我醒得很早。”洛金玉故意这么说。
君天赐幽幽地叹了声气:“那线索你还要不要?”
洛金玉正要开口,君天赐冷冷道:“别和我晓之以理,没用。你今日把我骂死了,我也痛快,你却要继续茫然无措,看着那些人坐在高位上敛财,你却无能为力。”
洛金玉:“……”
“子石,你选吧。”君天赐往后靠着,自信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