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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沈无疾正坐在屋里, 对着翻开的子石文集温习背诵, 忽然耳朵一动, 鼻子吸吸,仔细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边凑去窗缝看了看,见果真是洛金玉在喜福的引领下朝这走来, 不由得喜上眉梢, 又转瞬收了笑容, 拿起桌上文集,火速跑回床上, 将书册抱在怀中, 低声呜咽起来。

第288章

沈无疾正坐在屋里, 对着翻开的子石文集温习背诵, 忽然耳朵一动, 鼻子吸吸,仔细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边凑去窗缝看了看,见果真是洛金玉在喜福的引领下朝这走来, 不由得喜上眉梢, 又转瞬收了笑容, 拿起桌上文集,火速跑回床上, 将书册抱在怀中, 低声呜咽起来。
喜福刚将门打开, 洛金玉便听到了沈无疾的哭声。这哭声也不大,就显得越发悲切凄凉与可怜。

“无疾,我来看望你。”洛金玉柔声叫道。

沈无疾不回他的话, 翻了个身,继续呜呜咽咽。

“儿——奴婢去给洛大人倒茶。”

喜福本也不如西风般与沈无疾、洛金玉亲近, 亦不如西风胆大,虽也是沈无疾的干儿子,可究竟不敢与这位铁面无情的洛石头洛大人擅自攀关系。

“有劳了。”洛金玉向他客气地颔首道谢,然后便进了屋子里面,犹豫一下,先去将窗打开了。

洛金玉暗道,沈无疾说是照着规制来, 可以他性情,或是别人看他面子,难免也要在规制中给他最好的,那这间屋子想必是司礼监里小太监们住的最好的了。

可如此看来,仍然是显得很昏暗,比东厂里沈无疾曾住过的那屋子还不如。

这屋子是狭条形,不宽,却长,似甬道,房梁比寻常百姓家的屋子要矮上快半个小孩儿那么高了,进来一张门,洛金玉都是低着头的,旁边一扇窄小的窗,全打开了,屋里也不见多亮,光甚至还没照到床上去。

至于床那边,则再没有窗子了。

说到家具,就只有两张床,和窗前一张桌、一条凳。

那他们的衣服和一些零碎东西,放在哪里?洛金玉还是第一回 来这儿,不由有些好奇,四处看了看,瞄向床底,隐约倒是见了箱子。

哦,大概是在那。

沈无疾呜了半天,也没再听到洛金玉说话,把他给急得不行。若非他鼻子灵耳朵灵,知道这人还在那,他就一跃而起了!

可这人光站在那,又不说话,是想干什么?难不成,他是想来送休书,没好意思开口?

呵呵,那他可就真是免开尊口了!

沈无疾在心中盘算起来。

又过了会儿,沈无疾听见洛金玉走过来的脚步声,然后坐在了自己的床沿上,伸手来揭被子:“无疾,你别闷着。”

沈无疾不说话,也不反抗,由着他揭被子,露出自个儿刚刚刻意憋红的一张脸来。

——他太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色了。

果不其然,洛金玉见沈无疾此刻模样,心都要疼坏了。

沈无疾本是生得一张芙蓉面,嚣张的时候艳光四射,叫人不敢直视,可如今“落难”起来,哭得眼尾、脸颊、嘴唇都是泛红的,如抹了上好的胭脂一般。发也只束了一半,还没束整齐,些许碎发、刘海胡乱地搭在脸上,有种很是落魄的凄美,谁见了,不说一声我见犹怜呢。

“你怎么这样了?”洛金玉的眼睛也跟着酸起来,语气都不自觉的越发温柔起来,生怕声儿大点,就能把人给吓着了似的。

“你今日可吃了东西,喝了水?”洛金玉关切地一叠声问,“我听说,你这几日不吃不喝,御医都来了几趟……”

呵,你既知道,怎么如今才来?沈无疾忧愤地腹诽道,咱家倒是听说你吃喝如常,没耽误办点事儿。

这么一想,沈无疾当真想哭起来。

是他亲自求来的姻缘,曾想着,若得到了身子,也算是得到了人。却不料,如今是越来越舍不得离开这人,更是怕这人只留个身子,不肯给一颗心。那样,他也要活不成了!

洛金玉接着说:“你这样,也是有些妨碍了御医院日常,给他们平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着实不妥。”

沈无疾:“……”

这人是来气死咱家,好一了百了的。

“别闹了。无疾,你先起来,我陪你吃些东西,好吗?”洛金玉道,“人总不吃东西,会很难受的,你平日饭量又本就比一般人大。”

沈无疾:“……”

你还是走吧,咱家必得活着这条命,不叫你如了愿,好升官死相公。

洛金玉左哄右哄了半天,倒是比平日里都更好脾气,多是见沈无疾这回来真的,也给吓着了。

民间有句俗语,叫升官发财死老婆,人生三大乐事。

洛金玉向来觉得这话太无耻。

沈无疾有感于这石头今日耐心,心中也舒坦了许多,终于肯从被子里坐起来了,却仍神色恹恹的。

洛金玉见求和有望,不由松了一口气,笑起来,道:“我从家中带了些吃食,西风给包了几层,想必还是热的,我喂你吃一些,好吗?”

说着,洛金玉忙起身,去打开了门口桌上的食盒,取出整齐装了饭菜的海碗,拿了筷子过来,又坐回床沿,正要劝他吃饭,听得他幽幽道:“你若死了,咱家得比现在还不如,或许索性,就一条白绫,一杯毒酒,随你去了,给你殉葬,省得你这石头,到了地府也要遭人欺负,没人撑腰。”

“……”

沈无疾说完那话,等了一阵,没等来洛金玉接话,便抬眼看去,便愣了下。

只见洛金玉手中揣着碗筷,眼中闪烁晶莹,眼尾也红了,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沈无疾下意识要哄他,难得忍住了这冲动,撑着脸面,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会儿,洛金玉轻咳一声,道:“菜要凉了,你先吃。”

“不想吃。”沈无疾道。

“你与我生气,犯不着拿自己的身子出气。”洛金玉劝道,“要么,你先吃了饭,有些力气了,再与我吵,好过自个儿闷着。”

沈无疾:“……”

咱家看你是着实很想继续吵了!

洛金玉本还想说,让沈无疾打他一顿出气。可又琢磨着,这事儿不能说,这事放在哪儿,放在什么时候,都是错的,那自己又怎能为了哄人而提倡这种混帐事呢。

那就还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再吵一架吧。

沈无疾才不想再跟他吵一架,简直莫名其妙的……

“你担心咱家几餐不吃饭不喝水,就会如何,那你若出了事,咱家如何?”沈无疾问。

“这又岂能混为一谈?”洛金玉叹道,“荒年里灾民饿死,与富足人家绝食而亡,是一回事吗?且不论别的,我也不一定会死。”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无疾道,“咱家小时候,还没想到自个儿会被阉了呢。”

“……”这人,可真是对这事儿念念不忘。

洛金玉又叹了声气:“无疾,你先吃饭,好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父亲尚在世上,若他见你如此,心中又作何感想。”

“那你怎么不自个儿想着这点?”沈无疾问。

“我都说了,这非是一回事。我若为了夫妻矛盾而绝食身亡,便是对不起父母生育之恩。可若我为了公义而亡,我母亲与父亲必然为我骄傲。”洛金玉道,“我爹也正是如此……”

说到这里,洛金玉忽然不说了,垂眸望着手中的碗发呆。

沈无疾见他神色不对劲,问:“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或许如人所言,洛家其他人……”洛金玉眼角又湿润了起来,“他们是受我爹连累。我爹确是为了世间正义公道而直言,可其他人因他连累而无辜身亡,亦是无需争议的事实。我爹不愧于天地,却有愧于亡魂。”

沈无疾欲言又止了番,终究是顺着话道:“那你就不要重蹈他覆辙。也不是不让你做那些,只是让你缓着些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譬如像你,或是有些人,‘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吗?”洛金玉问。

沈无疾点头:“是。”

“我也不是不能如此。”洛金玉道。

沈无疾正要大喜,听见他接着说,“可我不愿如此。”

“……”那你说什么说!叫咱家白高兴一场。

“我不知,这世间为何行使公义道德之事,还要绕着弯子来做,这在我看来,是对公义道德之侮辱轻蔑。”洛金玉道,“诚然,如你这样,或许是‘聪明做法’,如我那样,是愚笨的做法。你能名利双收,而我却或许一事无成,且还要死于非命。”

“嗳——”沈无疾听他说得不吉利,忙出言拦阻。

洛金玉却已经说出了口,继续道:“无疾,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只是,不想明白,也不想这么做。”

“我记得,本朝高宗皇帝时,曾出过这样的事。京城有一男子,因种种原因,名声不好,娶不着妻,四处请媒,屡屡碰壁。这男子便对女子生出恨意,短短三年间,竟谋害了二十三位女子。此等畜生,将人奸杀后,又把尸体剖肚填土,用以泄愤。后来,一条犬在他屋后挖出了凶器血衣,这才叫天网恢恢,官府将他捉拿归案。”

洛金玉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一面继续道,“可此人被捕归案后,不久,又有一女子遇害,凶徒手法竟与那人所差无几,乃是有意模仿。接着,事情传开,乃至于全国各地,竟都有出现了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此时,幸在官府已有经验,因此倒能很快将凶手们捉拿。此事,不知你有没有听闻过。”

沈无疾看着他把碗放回食盒,用东西重重包裹回去,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人不耐烦了,要把饭菜倒了喂狗……虽说洛金玉非是这性子,司礼监也没养狗……但总之,不是就好!

沈无疾嘴上道:“哦,听过。此事影响极坏,那段时间,女子们人人自危。”

“根据后来案卷查明分析,那些凶徒杀人,其实并无章法,非是看重哪一类女子才杀,他们无非是挑自己敢下手、能得手的。”

洛金玉走回来,坐在屋内另一张床的床沿上,对着只隔了窄小过道的沈无疾说,“可是,在当时,人们于恐慌之中,为求自保,纷纷揣测凶手行凶是有‘要求’的。譬如,遇害者们戴了什么样的珠钗、穿了什么样的衣裳与绣花鞋、平日里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甚至是读过什么书。只要有心往牛角尖里去钻,总能找到些穿凿附会的所谓相似之处。因此,便天天有传言,如何如何的女子才会被杀,如何如何的不会被杀。百姓女子们依照传言,变更自己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如此还不够,也都不敢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