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就是摔着腿了,这不是怀着小孩行动不便,又不能打针吃药的,你妈妈又不认识路,县城那么大,你去帮衬着点。”刘爸爸说着回去找钱,让刘文博带点钱去,刘文博在院子里使劲按喇叭,问,到底找没找到,好没好。
刘文博一把拿过钱,眼眶通红,瞪着爸爸,没好气的说:“以后再也不信你跟妈妈的话,没一句真话。”
“小沛啊,你跟着去,你带着老二,你别让他骑车,骑慢点啊。”
夏沛带着刘文博,安慰刘文博:“你还没见到姐姐呢,别乱想,你想的别不一定对,再说你不打电话了嘛,你姐姐不也说没啥大事。”
“你别小嘴叭叭了,快点骑,磨磨唧唧呢。”刘文博急的要死,总是觉得姐姐出大事了,觉得夏沛骑电动车车还不如旁边走的人快。
“好好好,快点骑。”
夏沛骑到一半,觉得背上有被浸湿,试探的喊刘文博的名字:“刘文博,刘文博。”
“嗯?”
“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你快骑,别墨迹。”听声音,刘文博果然哭了。
刘文博看到姐姐帮着绷带的腿,看着她挺着的大肚子,语速飞快吼姐姐:“你不是打电话说没事吗?不是说回家了吗?骗谁呢。”
“不是,给你说了,你就能来了咋地,大老爷们哭什么玩意,矫情。”姐姐吃着饭呢,看着冲进来的弟弟,吓了一跳,调羹都没握住,晃了一下。姐姐脾气比刘文博还暴躁,觉得刘文博站眼前烦人,让他站边去。
姐姐的腿摔了,因为昨天医生没上班,要在今天一早检查身体,姐夫有推不倒的工作,还没有赶到,刘文博把姐姐抱轮椅上,又把姐姐抱体检室的床上,来来回回走了很多科室,真后悔自己不是学医的,看不懂那小机器上的图像,哎呀,密密麻麻的图到底是什么啊。
小县城的医院还没有正规起来,尤其是妇产科,全靠人力搬动,刘妈妈等在姐姐检查的科室门口,看着时间等结果出来,刘文博到最后也累了,夏沛帮忙抬着姐姐,一直抬着到三楼。
刘文博不想进去,蹲在门口等姐姐,夏沛站在一旁,刘文博问:“到底怎么了,怎么需要全身检查,会不会出大事啊。”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没事的。”夏沛揉揉刘文博的头发,大集上剪得寸头已经长出长发,稍微有点扎手。
刘文博和姐姐打小就这样,见到了就吵,见不到就想,但这是刘文博第一次被吓到,开始脑补姐姐的骨头变成了什么样子,肚子里的小孩子有没有变形,没有憋住内心的恐慌,又哭了出来。
“哎呀,你到底哭什么哭,跟个女的似的,磨磨唧唧。”姐姐自己推着轮椅从里面出,看到弟弟在一旁偷摸的流眼泪,拍着脑门懊悔不该让弟弟知道,让弟弟赶紧弄自己下楼。
夏沛帮忙抬着轮椅,一抬头就能看见刘文博通红的眼眶,明明姐姐已经在眼前了,还和刘文博开着玩笑,刘文博到底在哭什么,这家伙眼里是藏了一个海吧,哭起来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夏沛完全相信刘文博之前说的话,刘文博说他高中时经常憋不住哭出来,听得时候,夏沛还在想,一个人,怎么可以随时哭出来,现在看来,他说的是真的,没有掺一点假。
姐夫匆匆地赶来,买了一大包饭菜,刘文博不领情,质问姐夫一整天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来照顾姐姐。
姐夫被刘文博弄得很下不来台,挠着头皮,说不好意思,刘妈妈过来拍刘文博的背,说怎么和姐夫说话的。刘文博头扭向一边,刘妈妈把饭菜塞刘文博手里,叫他吃完回家。
刘文博才不会回家,万一又遇到用人的地方,找不到人怎么办?刘文博拿着饭菜去医院门口的面馆,坐下点两碗刀削面,打开塑料袋,是姐夫买的卤肉。
刘文博和夏沛互相依靠着肩膀在医院走廊里待了一夜,姐姐全身坐了一遍检查,没有大碍,只是不能吃止疼的药,腿处的骨折要忍者。
刘文博听到医生要姐姐忍者,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是自己骨折。
姐姐被姐夫接回家,刘妈妈隔三差五去看姐姐,刘文博每次都要跟着一起去,再难受的骑着车回来。
好意外,真的好意外,怎么突然就摔倒了,一摔就把腿摔倒了,还要忍着疼,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一百天过去,又快要生产了,到时候还要在痛苦一次。
刘妈妈在餐桌上听刘文博嘟囔这些,后悔把刘文博生成小男孩,说刘文博应该是个小女孩的,多愁善感,白长了个高个子,两个粗壮的手臂,净用来抹眼泪了。
夏沛笑话刘文博,原来他是水做的。
夏沛坐在院子里吃瓜,刘妈妈点燃蚊香棒插到地砖缝里,轻轻的给夏沛说,快点回屋躺着睡觉,一会又要被蚊子咬了。
夏沛睁大眼睛,鼻子酸酸的,不敢眨眼睛,害怕一眨眼睛就有泪水挤出。都已经八月中旬了,夏沛有点想爸爸妈妈,最近刘文博家里事情有点多,大家都手忙脚乱,夏沛在其中感受到家的氛围。
刘爸爸慌张的下山看女儿,又害怕儿子在山上睡不着觉,连夜冒雨赶上山来,刘文博知道姐姐出事后,止不住的泪水,姐姐躺在病床上还逗妈妈和弟弟笑,刘妈妈几乎隔一天就煲鸡汤去看姐姐,姐夫也少出去工作陪着姐姐。
夏沛想家了,虽然家里就三口人,没有刘文博家这么热闹,但看到刘文博蹲在炉子前给姐姐熬中药,掀开锅看鸡汤好没好,就想回自己的家。
夏沛看刘文博蹲在炉子前熬鸡汤,因为没有放好炭块,升起青色烟雾,刘文博止不住的流眼泪,天本来就热,刘文博还蹲在炉火面前,一会拿蒲扇扇炉子口,一会给自己扇扇风,额头一溜小细汗珠。
“哎。”夏沛走过去,和刘文博并排蹲在炉火前。
“嗯。”刘文博应了一声。
过来有一会,夏沛双手抱住膝盖,下巴磕在膝盖上,小声的问刘文博:“要是我以后受伤了,你也会这样担心的哭吗?你会熬鸡汤给我吗?”
刘文博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没人,看着夏沛,眼睛都皱成一团,说:“呸呸呸,有病啊,咋还咒自己出事啊。”
“我是说假如。”
“没有假如。”
“万一呢。”
“行行行,别说鸡汤,命都给你好不好。”刘文博总觉得在院子里说话不安全,有点慌张,把手里的扇子塞到夏沛手里,叫他看着鸡汤,说完话摸着脖子,起身溜了。
夏沛等刘文博去姐姐家送完鸡汤回来,告诉刘文博自己想回家。
“你爸不还从外面没回来。”
“嗯,不过我可以乘车去看他。”
“你爸不到大西北去了,你知道在哪里吗?你怎么去。”
“我先到市里,到了之后再问我爸爸在哪里,他一听我来了,一定会来接我的。”
刘妈妈总觉得不安全,多大的小孩都是小孩,太不安全,可夏沛想家想的厉害,执意要走。
☆、35
山上有野金银花,刘妈妈揪来晒干,放在小罐子里密封,之后的一年都可以喝上香香的金银花茶。
刘文博从罐子里捧出一把,放进开水沸腾的壶里,静坐着等水变色。
夏沛拿着碗等第一杯,慢慢的把冰糖放碗里,趴在碗边看,冰糖正在慢慢融化,化掉的糖边融进水里的那一刻,还和白开水格格不入,仔细看看能看到糖水流动的痕迹。
刘妈妈坐在院子里,带着老花镜挑选簸箕里的野金银花,把最好的挑出来,小火慢慢的炒干,炒过的金银花没有嫩芽的苦味,泡出来的水香味扑鼻。
那是刘妈妈让夏沛带回家的,因为夏沛每次喝茶都说好喝,刘妈妈特地上山多采了一大袋,回家小火腾干,包好,一定要夏沛带回家。
刘妈妈一大清早去集市上买鸡爪,肉皮,葡萄干,瓜子,肉搁锅里拿调料包煮了一下午,说路上时间长,有点吃的好打发时间,不停的嘱咐,别喝别人的水,别吃别人的东西。刘妈妈和刘文博夏沛站在村头的站牌下,不停的说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打电话。
刘文博让妈妈回家,自己一个人清净的送夏沛上火车,到县城的火车站,刘文博和夏沛坐在台阶上,安静的坐着,吃了一下午雪糕,刘文博再不坐车不回家,就没有巴车了,送夏沛进休息室坐着,招招手回家了。
送亲爱的人离开,其实也没有多么伤心,不舍,难过,毕竟还有十五天不到,就要开学了。年轻人,有大把大把的见面机会,实在体会不到分离的哭。
夏沛站在休息的玻璃门口冲刘文博一挑眉,刘文博笑了笑,做了个夸张的吐舌头表情,就欢快的下楼梯,回家去了。
两天后,夏沛打来电话,说自己到了。夏沛说自己先到了市里,给爸爸打电话,叫他说县城的名字,好坐火车过去,夏爸爸又生气又着急,呵斥儿子乱跑,又怕他人生地不熟,一会一个电话确认儿子的位置。
夏沛以为去县城就像刘文博家到县城的距离一样,一个小时就到了,但夏沛在火车上坐了三个小时,又转了个大巴车,才到县城。西北的人少,县城的面积大的惊人,夏沛看了看地图,比量着有四个刘文博家的县城那么大。
夏爸爸开车来接,要夏沛睡在宾馆,自己回去工作,夏沛硬要跟着回到镇里,一路颠簸,夏沛闻着汽车里特别的晕车的味道,几乎把从火车上吃的鸡爪卤肉全都吐出来,昏天黑地,晕的不行。
夏沛在电话里告诉刘文博,他想的是,见到爸爸后很高兴,开心的拥抱一下爸爸,但见面后,也就只是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爸爸,爸爸接过行李箱,放到车后备箱,安静的带着夏沛回镇上,就像平常上学时,爸爸去接自己放学回家一样,上车,也没有过多交谈,然后到家开门下车。
夏沛觉得爸爸好像老了,脸变黑了,头发也有很多白发,但要真详细的说出哪里变了,夏沛还是说不出来,毕竟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没有仔细观察过爸爸,总是就是感觉,感觉爸爸变老了。
虽然见面的场景很平常,但见到爸爸,就是很开心。镇上环境不是很好,夏沛一直以为爸爸是在像刘文博家那样的县城工作,环境好的很,但不是所有的县城都像沿海省市那样发达。
颠簸的路,飞扬的沙,稀缺的水,破旧的房子,不到位的教育资源,扶贫工作异常艰辛,夏沛好心疼爸爸,但夏沛也不说,只是在镇上乱逛的时候,买好吃的总要给爸爸带上一份。
这里景色好美,夏沛时常带着素描本,勾勾画画。
2008年,在刘文博家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那个夏天留给夏沛无数美好的记忆,和刘文博坐在麦剁上谈天说地,和刘文博像鱼一样翻腾,和刘文博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口气吃掉半箱子冰糕,热血沸腾的看奥运会开幕式,和刘文博爬树,翻墙,赛跑,玩的忘记了时间,常常很晚才回家。
夏沛再也没有过这么美好的回忆,不光光是因为这些有趣的事情,夏沛才记住那个夏天,重要的是,和刘文博在一起。
☆、36
2008年秋
刘文博和夏沛选了一样的公共课,大家看夏沛的空间动态,一直以为夏沛和刘文博是亲戚,暑假时走亲戚才在一起玩。
十月底,天气瞬间瞬间转凉,风卷着落叶四处飞,在鹅黄的路灯下闲的格外唯美。男生总是爱成群结队的走,□□个男生手插口袋,头缩在衣领里,骂这场秋风:“这风抽抽了,吹得都快冻死爹了。”
“你爹我比你还冷。”其中一个男生使劲往上拉拉链,听嗓音离感冒不远了。
“你不觉得从这光底下看落叶很漂亮吗?”夏沛说了一句。
“哎吆我去,你是谈恋爱了吗?”走在夏沛右边的男生搂住夏沛的脖子,夏沛左边的男生也压住夏沛,叫他老实交代。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这场景画出来很漂亮。”夏沛挣脱魔爪,往最边上走。
铃声从刘文博口袋里传出来,刘文博听得电话那头的声音,愣住了,从队伍的最右边走到最左边,抱着夏沛,使劲的摇晃,说自己当舅舅了,姐姐生了个小男孩。刘文博捧着夏沛的脸,就跟捏橡皮泥一样,用力捧成一团,身体紧靠在夏沛身上开心的摇晃。
几秒钟后,刘文博捧着夏沛的脸清醒过来,他神经一紧,知道背后还有七个舍友,他们正惊讶的看着自己。立刻伸过手,抱着第二个男生,开心的晃动他的身体,举着男生的胳膊说,自己当舅舅了。又走过去搂住舍长,捧着舍长的脸,眼睛湿润,四目相对看着舍长说:“我当舅舅了。”
几乎挨个抱了个遍,到最后两个人,刘文博演的实在太累了,眼中激动的泪水也没有了,挤也挤不出来,刚才激动的情绪一晃就过去了,夏沛刚要伸手搂住上铺的兄弟,兄弟伸手制止住李文博,和刘文博握手,开心的说:“你当舅舅了,恭喜你。”然后拍了拍刘文博的肩膀,把最后一个还没有庆祝的男生推上前。
“恭喜恭喜,祝咱小外甥健健康康。”最后一个全程目瞪口袋看着刘文博热情又奔放的庆祝方式,脖子一缩,握了握手,示意不用再摇晃着身体拥抱了。
夏沛走在最后,宽大的卫衣帽子遮住脸面,笑的脸都快变形了。
刘文博宿舍全体单身,女朋友还没有找到,倒是想的长远,晚上睡觉前,激动的聊起以后当爸爸的场景,说,刘文博当个舅舅都这么疯狂,以后当爸爸不得疯啊,再说小孩细胳膊细腿,哪经得起他这么晃悠。
宿舍里开心的讨论以后找什么样的女朋友,生男孩女孩,还开心的给对方的小孩起名字。刘文博在阳台生气的打电话,问妈妈,为什么姐姐早产的消息不告诉自己,姐姐都生完小孩一天了,全家忙完了,开心完了,才想起有这么个舅舅,才打电话通知过了。生气家里的大事,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从此,刘文博的宿舍,每当有开心事,全员并排站好,像领导慰问一样,挨个象征性拥抱。
要放寒假了,刘文博收拾着行李问夏沛:“你爸爸还在大西北啊?你过年怎么办?他回家吗?”
“回来吧,但也得过年回来吧,我不知道。”夏沛说着有点伤心。
“这什么工作,怎么过年还不回家。”
“我爸想退休前再干点业绩出来,升个职位。”
“那你可以来我家玩啊,我家过年可热闹了。”刘文博开心的发出邀请。
“我不去,我暑假刚去过,不能再去玩了,你妈还以为我跟你绑一块了呢。”
“难倒不是吗?”刘文博说着,把冰凉的手插进夏沛的后脖颈,报刚才的仇。
放寒假了,刘文博坐在家里暖和的炕头上,告诉夏沛,他们家把电动车棚给拆了,支了两个炕头,可暖和了,下次可以来试试。
家门口装了一年的大红灯笼终于亮了那么几天,家家户户都亮起红灯笼来,点亮了整个村庄,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夏沛一个人在从家里,爸爸还没从工作的地方赶来,夏沛想去姥姥家,又怕爸爸匆匆赶来发现家里没人,夏沛一想起爸爸一人坐在暖气片前抽烟,看窗外烟花的情形就忍不住鼻头泛酸,只好乖乖坐在家里等着爸爸回来。
大年二十九,夏爸爸打电话说抱歉,没法回去。
“没事啊,我正好想出门旅行,害怕您不同意,没敢和您说,这会我可以出门玩了,您没意见吧。”夏沛语气轻松,夏爸爸打钱给儿子,提醒他注意安全。
夏沛挂掉电话,洗了个头坐沙发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十号的凌晨,从窗户外朝街道望去,没什么异样,晚上街道旁的大红灯笼也因为到了凌晨关闭。
孤独感压在夏沛心尖上,屋内暖气十足,夏沛走到窗户边开窗透风,只开了一条细缝,呼呼的寒风就往屋里钻,夏沛站在寒风前,虽然有些冷,但吹得好舒服,凉飕飕的。
窗户边有电话,电话罩都因为上面一层灰尘显得陈旧,有手机的日子,很少用到电话。人愣神的时候,确实会情不自禁的干些事情,夏沛鬼使神差的拨打出电话。
“喂。”是刘文博睡意朦胧的生意,夏沛前一秒还盯着窗户上显示的身影发呆,听到声音醒过神来。
“啊。”
“这么晚了,本少侠已经就寝了,唤少侠我何事啊。”
夏沛一听刘文博的这种语气讲话,就知道他在熬夜看武侠小说,夏沛听刘文博嗓音不对,问他怎么回事。
“前两天下雪了,我小外甥办酒席,我从外面忙活,一冷一热冻感冒了。不过听起来是不是很沧桑,很性感。”刘文博感冒后,嗓音听起来夹带着颗粒感,有一种磨砂小烟嗓的感觉。
“好听个头,你不赶紧去吃药,你小外甥叫什么名字?”
“吴晗。”
“好听。他可爱吗?你妈最近当姥,肯定没空管你了吧,你这么晚还不睡。”
“放屁呢,我妈妈天天早上七点敲门喊我起床,我们家又没暖气,我妈到点就掀被子,都冻死我了。你天天干啥呢,大半夜打电话吓死人。”
“打游戏啊,打一整天,没事干,然后就是睡觉。”
“你爸爸没回家吗,能看你打一整天游戏不揍你?”
“回来了,从家里呢,我从我屋里打,他看不见。”
“你妈妈呢,你妈妈不打你吗?要是搁我身上,我妈早揍我了。”
沉寂了半天,夏沛说:“我没有妈妈。”
刘文博愣住了,记得之前和夏沛聊过一次妈妈,当时夏沛的态度就不积极,说妈妈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刘文博回想起和夏沛聊天的时候,夏沛总是提起爸爸,从没有主动提起过妈妈,哪怕聊到也是聊一下就跳过去。
“那我把我妈妈分你一半,我妈妈就是你妈妈啦,你来我家时,她对你比对我都好。”刘文博说的无比真诚。
“可以啊,那我明天会收到红包吗?”
“没问题,我收到的通通分你一半。”
刘文博觉得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大,下床把门紧紧锁住,钻进被窝里,和夏沛聊天,说他的外甥有多么好玩,说今年冬天太冷了,竟然头一次把整个河面都冻住了,小狗在上面跑都没事,还说有人在山上打了个野鸡,放枪时差点被人报警把警察招来,还有井水打不上来,每天早上都要浇一壶热水下去把冰化开。
刘文博还秘密的给夏沛透露,说他前几天和庄上的堆雪球时,不小心打到了村里的一个爷爷,回家被刘爸爸踹了好几脚。
夏沛在电话那头笑的嘚嘚的,他从放假开始,除了和刘文博聊会QQ,刘文博还常常不在线,和几个朋友吃了顿饭,剩下的日子就没日没夜的打游戏,游戏里也没有什么新鲜事讲给刘文博听。
刘文博家的事情可真多,真热闹,每天都有新鲜的事发生,这一聊,就聊到清晨。
“新年快乐。”夏沛在电话这头听到了刘妈妈站在门口大声喊刘文博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明明才七点,刘妈妈说十二点了,让刘文博赶紧起床,夏沛祝福刘文博新年快乐,挂掉了电话,打开了游戏。
☆、37
2012年冬
2012年真是神奇的一年,那一年全世界的人们都很急躁很疯狂,世界末日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不管年少的,年老的,男的,女的都想再燥一把。
2011年,刘文博因为成绩优异保研到上海一所大学,夏沛毕业也没有想去的城市,反正刚毕业都是要从头打拼,到哪里打拼不都一样,夏沛没有听父亲的安排,拍着胸脯说要干一番大事业,跟着刘文博来到了上海。
那个升研究生的暑假,刘文博没有回家,在上海辅导机构找了份兼职,空闲时就去大学实验室打下手,刘文博来自农村,虽说头脑聪明,但又有一份没有经历过世事的憨态,导师说早来熟悉实验室,就提着行李来,让刘文博做什么,刘文博就做什么。夏沛制止住刘文博,叫刘文博别总是笑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做什么就是什么。
夏沛也不知道自己大学里学到了什么,怎么明明到了一个高大上的电视台,进去就是端茶倒水的跑堂。
夏沛在刘文博的学校和单位中间租了一间房子,把一大半工资都交给了房东,刘文博时常下晚自习去找出租屋找夏沛。
刘文博研究生的日子倒是优哉游哉,学生的身份给了刘文博许多出错的机会,看不懂论文慢慢看,慢慢的跟着导师研究模型,不会就认真学,校园是世界上容错能力最强的地方,它对学生宽容的几乎没有脾气。
但夏沛不同,社会上没有地方可以宽容他出错,每天都是琐碎的小事,磨得夏沛没有一点脾气,每天干的是贴文件的简单工作,但出了事,总要夏沛出来解释一番,课本上的知识用不到舞台上,每时每刻都有新状况,夏沛要迅速解决问题。
意外总是跟橡皮糖一样黏着夏沛,在最不经意间,赏赐一个又一个大嘴巴子。
毕业的第一年,夏沛最常干的事情,就是躺在刘文博的大腿上,一个劲的吐糟电视台领导,吐槽他们上世纪的审美,只能制造问题的决策以及没完没了的会议。
刘文博就摸着夏沛软软的脸,安静的听他倾诉,夏沛说多久,刘文博就听多久,时不时说一句话,告诉夏沛,自己有在认真听他讲话。
刘文博温柔的脾气真好,总是老老实实的听夏沛说话,等夏沛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讲出来,再慢慢的安慰夏沛,和他一起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今天又学到了什么新技能。
记得有一天,夏沛生气的说自己今天一直在给师傅倒水,什么也没学会。
刘文博揉了揉夏沛的头发,把他精心打扮的新潮发型弄乱,不急不慢的说:“那就请您帮我倒一杯世界上最好喝的红茶吧。”
夏沛一下就笑了,满脸笑容,工作一天的劳累,一下就没了,身心愉悦。
2012年12月三十一号,在电影,纪录片,朋友圈谣言的渲染下,这一天神秘到了极点。
聪明的商场老板决定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日子开业,商场挤满了人,水泄不通,刘文博夏沛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在人群里挤得浑身冒汗。
夏沛回过头来,差点碰到刘文博的脸,往后退退,指着数不清的人头说:“即使今天不是世界末日,我也很有可能出不了这个大门。”
刘文博点点头,老年人压根不信这种谣言,即使相信,也早买好了蜡烛,准备好火柴坐家里等着,只有年轻人爱凑这热闹,一对又一对小情侣,在人群里搂的紧紧的,牵手的,揽腰的,搭肩的,能凑多近就多近。
宣传横幅上打着各式各样的标语:“世界末日了,带我回家吧。”“世界末日又怎样,我永远陪在你身旁。”“陪你一起在时间的尽头陨落。”诸如此类。
商场请来了最称职的主持人,声嘶力吼的在台上煽动大众,大家都狂躁了,都欢快了,跟着音乐舞动起来,好像这一刻,真的是世界末日,晃动的彩灯精准的挑拨年轻人的神经。
世界末日算个球,大家都疯了,疯的忘记了时间,那还记得要世界末日。
刘文博夏沛也疯狂了,不会跳舞的他们也跟着人群狂嗨。他们跳的浑身冒汗,满脸涨红。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会关注旁边的人,爱怎么跳怎么跳,爱跟谁跳跟谁跳。
“五,四,三 ,二,一。”
新年了,2013年了。人们不约而同的大声叫喊:新年快乐。刘文博夏沛挤在人堆里,紧紧的握住对方的手,他们一眼就在巨型实时投影屏幕上看到了自己。
商场为了抓住买点,每个角落都贴满了横幅:陪您度过世界末日。带我我家吧。诸如此类精准刺激消费者内心的宣传文案。
商场的收银台排的水泄不通,刘文博夏沛站在队伍里慢慢的挪动。
这一次,夏沛想带回家的,不止商场的商品,还有刘文博。
新年,夏沛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向父亲坦白了一切。
刘文博点点头,问是夏沛爸爸不同意怎么办?
夏沛乐观的说,不是还有你爸妈吗?
刘文博又问,要是都不同意怎么办?
夏沛说,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同意就好了,只是通知他们一声。
世界末日后的第一天,刘文博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过来好久,试探性的问夏沛,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他们要是接受不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夏沛没有回答,在每一个深感抱歉,无法入眠的夜里,夏沛都在不停地反问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他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孩子,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他将刘文博拎带回家,他的爸爸到底会不会崩溃。
夏沛将手盖在刘文博的眼睛上,轻轻的帮刘文博合上眼睛,然后闭着自己的眼睛,和他一起晒太阳,阳光晒得他浑身发烫,背后出汗,和前一日在商场的感受一模一样。
如果一直是小孩子就好了,不用面对一切,晒太阳也就只是单纯的晒太阳,不用想烦心的事。
天生敏感的两人好像早就提前知道了各自的结局。
他们用试图用尽可能科学的角度向父母解释,不敢想象父母的内心坍塌成什么样子。
刘文博坐在沙发上安慰夏沛,抚摸夏沛的头,背,用他温暖的大手攥着夏沛的手指,轻轻的说:“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才刚要幸福,没人会阻拦我们的。”
他蹲下来,半跪在夏沛面前,轻声讲话,他讲累了,试图亲亲夏沛,继续安慰他,他们亲吻了,但之后,他们并没有进一步拥抱,反而在这个吻之后,他们之间的心理距离也一下子拉的更远了。
再之后,他们都选择了忘记,忘记了发生在2013年春天的许多事情。
刘文博回家的时候,刘爸爸已经暴怒,刘妈妈也不能理解,只会嚎啕大哭,问儿子,他们做了什么孽,要这样报复他们。
刘爸爸刘妈妈一夜之间就老了,外貌还是昨日的外貌,浑身的精神气却不知被什么吸走了,无精打采。
夏沛坐在刘文博家的院子里,刘爸爸坐在吃饭的时候,看了夏沛几眼,又看了看门后的锄头。刘妈妈端菜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把锄头收了起来。
刘爸爸喝了点酒,无视夏沛的存在,直接问刘文博:“牵过小姑娘的手吗?亲过小女孩的嘴吗?和大闺女睡过觉吗?”
刘文博不说话,低着头的一个劲吃菜。
刘爸爸拿筷子敲了敲夏沛面前的桌子边,问夏沛有过吗?
夏沛浑身一颤抖,点了点头,又慌张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二天,刘爸爸要带刘文博去城里,等刘文博生气的一个人从城里回来时,夏沛才知道,刘爸爸领他去医院了。
那几天太沉闷了,他们就像被厄运缠身的孩子,不停地给父母带来灾难,刘文博的父母带他去驱逐灾难,下庄有个神婆,拿着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不停的念叨。
因为之前夏沛很乖,留给他们家人的印象不错,刘文博的妈妈也带着夏沛去神婆家,请她帮夏沛治治病。
神婆闭着眼睛给夏沛号脉,又拿着柳枝在头上洒水,最后在锅门口烧了黄纸,让夏沛喝下去。夏沛不想顶触大人,一闭眼,一仰脖,喝了下去。
晚上,刘文博睡在东屋,夏沛睡在西屋。
夏沛听到刘文博的妈妈敲刘文博房门的声音,伸头趴着窗帘缝隙看,刘妈妈端着一碗水,进到刘文博屋里去。
再之后,刘妈妈端着水来夏沛屋里,是一碗清水,说可以治病。夏沛面带微笑,坚定的说,他和刘文博没有病。
刘妈妈说,就一碗水,喝了就是。
小沛说着自己没病,但还是想顺着刘妈妈的意思,让她开心,接过碗去。
刘文博从外面踹门进来,接过夏沛手里的碗,生气的放到床头桌上,水全撒了出去。
刘文博眼睛涨得通红,生气的问妈妈:“你就这样侮辱你儿子吗?”说着,就拉着夏沛的手腕出去。我们在桥边的麦垛坐了一夜,刘文博的爸爸妈妈拿着手电筒在他们脚底喊着他们的名字走过去。
刘爸爸埋怨刘妈妈想的什么破烂主意,刘妈妈一副哭腔,说她也不想让事情这个样子,但是不没有办法吗?说着动手挠刘爸爸,说儿子以后要是再也不回家了,你给我等着。
刘爸爸可能也追累了,不再往前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跑到哪里去,东西还在家,明天一早就回去了,说着喊刘妈妈往回走。
刘妈妈说了一句夏沛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夏沛听到那句话时,兴奋的难以言表,恨不得从麦剁上跳起来去亲吻她。
她说,我觉的小沛这小孩还不错。
刘爸爸崩溃了,骂刘妈妈,问咋想的。
刘妈妈说,小沛来咱家都是七年前的事了,都七年了,你还能管的了啊。
刘爸爸没说话,照着手电筒,两个单薄的人影走进黑夜里。
夜里依旧很凉,他们穿着单薄的外套在麦剁上坐了一夜,刘文博告诉夏沛,那碗水,是神婆告诉妈妈的秘方,就是找一个还没有来月经的女生的内裤,拿来煮水,喝下去就好了。
夏沛半张着嘴巴,愣了一会,然后双手捂住脸觉得恶心,虽说没喝那碗水,但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透顶。
那一夜,夏沛和刘文博像作战一样分析了目前面临的形式,他们什么都分析到了,把各自的父母的分析的透透的,却唯独忘记一个成语:纸上谈兵。
2013年,他们才二十五岁,终归是太年轻,想的太自以为是。
☆、38
夏沛也回到了自己的家,夏爸爸第一时间将夏沛锁在家里,带他去治病,买了乱七八糟的药物,逼着夏沛吃下去,说是调节体内激素。
夏沛给父亲强调,这不是病,就算是病,到现在也没有听过治这种病的药。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有这种药,它一定会被全世界的父母亲买来医治自己的小孩,会火爆全球,而不是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在江湖骗子的手里兜售。
没人听夏沛的辩解,要么老老实实吃药,要么看着父亲在面前痛哭,夏沛吃了,然后扣着舌头在卫生间狂吐,突出的胃液灼烧夏沛的喉咙,咽唾液都疼,更不想开口辩解了。
夏沛回到了上海,和家里的关系一团糟。刘文博的家人还在想法的设法的拯救刘文博。
夏爸爸一个人跑到西北建设了那么多年,身体早就不如从前,每天都吃着降压药,在和夏沛的一次电话争吵中,砰的一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