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脑溢血,多么陌生的字眼,夏沛手抖的不像样子,在纸上写的字都叫人认不出,医生撕掉叫夏沛重写。刘文博匆匆的赶来,夏沛拦住他,不敢再叫他和自己一起站在父亲面前。
几天后,刘文博的爸爸也住院了,说是因为受不了村里传出来的谣言,气的中风,住院了。刘文博又匆匆赶回家,那时,他本来穿着硕士服,和同学们在学校里扔着博士帽拍照的,夏沛和他还预约了一套了毕业写真,还没有去拍呢。
刘文博在病房前接到写真馆的电话,说档期紧张,问他们能不能准时到达。
“这个先取消吧。”刘文博想了一下说。
夏沛和刘文博在麦剁上想了一晚的的对策,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那几天,他们打电话聊得都是病情,脑血栓后遗症和中风的注意事项。
夏沛觉得刘爸爸和刘妈妈的态度还算有商量的余地,抱着一丝希望,带着水果,连夜坐火车去看望刘爸爸。
在护士台打听病床时,夏沛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四号床那老头到底要装病要装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这不是把儿子弄回来了,看他儿子天天跑前跑后,难受那样。”
“这都住了一周了,天天坐那里,也不嫌难受。”
夏沛顺着护士的话,瞟了一眼四号床,好熟悉的人,刘爸爸正在笑呵呵的吃着饺子,夏沛进门的时候,唰的一下躺下去装病。
夏沛又坐着火车走了,刘文博出门送夏沛,刘爸爸突然在床上难受起来,夏沛挡住刘文博说,你回去吧。
生活就像一团烂泥,夏沛和刘文博深陷其中。
之后的事情夏沛忘记了,夏沛的记忆帮他选择性遗忘了一些令人难过的往事。
父辈们好像通过秘密方式在联系,他们的默契简直了,夏沛的父亲一作妖,刘文博的父亲立刻在家里兴风作浪,本不该用这样的成语形容他们,可他们的行为,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词了。
在上海的出租屋,夏沛和刘文博喝了好多酒,好多好多酒。太阳挂在半空中,酒当水往嘴里灌,喝的不撑劲,就停一停,慢慢嗑瓜子,吃鸡爪,瓜子是刘文博坐火车时解闷买的,鸡爪是刘妈妈怕儿子在路上饿着,连夜煮的,这味道夏沛太熟悉了。
整个房间里,只有酒划过喉咙的咕咚声,嗑瓜子的咔嚓声,咬断鸡爪脆骨的磨牙声,但就是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太阳落在西边,外面的晚霞很漂亮,投到屋内暖暖的橘橙色,夏沛喝的头脑发昏,双眼朦胧的看着天边的好几个太阳,分不清真假。
太阳落下山,屋内也黑了,酒的存量有限,压根醉不倒人,但又喝的昏昏沉沉。
刘文博点燃一支烟,一点点火光在刘文博一吸一呼间闪亮,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在那个弥漫着汗味,酒味的房间里,在烟雾缭绕中,夏沛向那支烟爬去,唯一的星光在屋内黯淡下去,剩下的,只有宿醉难醒的缠绵。
醒来时,刘文博还在沉睡,夏沛也只好继续沉睡,但刘文博好像知道夏沛醒了,也翻动身体,醒过来。
夏沛看见厚重窗帘缝中,刺眼热烈的阳光。伸手晃动了一下窗帘,光一闪而过,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刺激的流眼泪。醒来后,口干舌燥,刘文博递来一杯温水。
他们已经知道了结局,可还是不敢坐下来好好谈谈,夏沛知道,一旦承认了这一切,他们就得做出选择。
夏沛拉开窗帘,放阳光进来,整个屋子被照的的亮堂,却又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大家都在试图躲避问题。
刘文博去上班,夏沛坐在沙发上愣神,刘文博下班回家,夏沛背着包出门。
再后来。
夏沛忘记了,好像是一个周末,夏沛坐在书房里写文稿,口渴时想拿起桌上的水杯,水已经凉了,夏沛本想大喊一声刘文博的姓名,叫他倒水,又及时闭上嘴,自己去厨房倒水喝水。
刘文博坐在沙发上愣神,看到夏沛出来,立刻挺直腰背,夏沛内心一咯噔,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的预感向来超准。
夏沛端着水杯自觉地坐到沙发上,打开一包虾条,夏沛已经过了酷爱零食的年纪,吃进嘴的虾条一股化学制剂的味道,可还是不住嘴的一根一根的吃,嘴里有东西活动,也就有不说话的理由了。
刘文博在说什么?夏沛一根根的把酥脆的虾条塞进嘴里,爽脆的声音在脑壳震荡,刘文博的声音在耳边若隐若无,仿佛穿越千百年的时空,声音虚幻的在耳边飘荡。
“小沛,小沛,小沛。”刘文博小声的喊夏沛的名字。
“啊。”夏沛缓过神来,停止往嘴里塞虾条,刚刚往嘴里塞进的虾条还没有咽下,慢慢一嘴,使劲往下咽,差点撑破嗓子眼,牙齿缝和牙龈上也都是软化掉的虾条。
“我。”刘文博还要继续说下去。
“我有点事,回头再说啊。”夏沛站起来,试图往外走。
“没有回头了,对不起啊。”刘文博把话说死,不留念想。
夏沛往门外走,就那两步路,怎么走了那么远还走不到门口,夏沛把嘴里的虾条咽下,既然走不到头,不如回头。
夏沛转过身去,推搡刘文博,问他:“你有病是吧,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你先来找我的,你先在扶梯扶的我,说要和我一块加社团,你先带我回家玩的,你让我留上海的,你让我回家给爸妈坦白身份的,你有病吧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夏沛说着呼呼的哭出声来,分不清鼻涕眼泪,说话就跟嘴里含着一团棉花,听也听不清楚。
刘文博嘴边一圈细小的胡茬,眼角向下耷拉,看着很憔悴,说话也没有力量,蔫蔫的,他想伸手抱夏沛,夏沛躲了过去。
刘文博对夏沛说,他们相爱的机会成本太高了。
夏沛上网百度了一下,什么叫机会成本。
夏沛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浪漫很有礼貌的男人,但那一次,他骂出了毕生的脏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听过这么多脏话,噼里啪啦的往外骂,边骂边挣脱刘文博的胳膊,几大步走到门口,夺门而逃。
刘文博并没有出门去追,夏沛在小区门前的十字路口停下脚步,装作等红绿灯的样子,害怕一会刘文博追出来走到分叉口判断不出自己逃到那个方向。
刘文博没有追出来。
好了,这下四面八方都可以走了。
每条路都能光明正大的逃走,真好。
这一次,和以往的吵架一样,夏沛没有收拾行李,却也和以往的吵架不一样,夏沛清醒的知道,自己再也会像以前一样,以没有收拾行李为由,重归于好了。
这一次,是落荒而逃,是那么的狼狈不堪。
夏沛走在一条不熟悉的街道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要出来,然后又被压下去,不停的重复。
夏沛夺门而出时,中指的关节处被门框磨掉一层皮,几天后,小小的伤口长出粉嫩的肉,最中间是黑色的结痂,夏沛扣掉结痂,鲜血渗出,等结痂长出,又扣掉,来来回回。
那是夏沛整个夏天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那时,他已经不是青春期可以随便抠痘痘的小孩子,疤痕将会紧紧的跟随夏沛一生。
刘文博那边也不好受,他一直也搞不懂家里人的态度,明明那晚在麦剁上偷听的话那么鼓舞人心,到最后,怎么又会被气的生病。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夏沛乖乖的回家,又叛逆的逃走,到了北京,重新打拼。
刘文博回家照顾生病的父亲,他的父亲没有生病,只是看夏沛父亲生病吓坏了小子,索性自己也跟着生病,没想到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也不敢好了,只好慢慢在床上等待时机痊愈。
☆、39
2019年夏,某机场
“尊敬的贵宾朋友,您乘坐的***航班因台风原因,航班起飞时间延误,请大家耐心等候。”
机场上空传来甜美的播报声,刘文博推着行李箱朝靠窗的椅子走去,瞟了一眼窗外的天气,是疾风暴雨降临前的征兆,赶紧转头找儿子,提醒他别到处跑,省的一会飞机起飞找不到人。
八月,正是台风多发的季节,买票时,刘文博还看了看天气预报,提前买了票,结果没成想,台风也早来了。
航班全部取消,滞留在航空大厅的旅客吵的沸沸扬扬,安静地坐下玩手机不好吗,夏沛低头玩手机,推着行李箱朝窗户边走去,可能会下一场大雨,夏沛找个好位置坐下,好好看看这几十年难遇的恶劣天气究竟什么样子。
夏沛带着口罩,脖子上套着U型枕,提着箱子四处找地方,掏手机的时候,飞机票从口袋里带出来,跟随在后面的刘文博弯腰捡起,喊了一句:“哥们,你的机票。”
夏沛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笑着说声谢谢,伸手去拿递上来的机票,然后愣在原地。
刘文博还保持着弯腰捡票的姿势,他看清楚票上的名字,半弯着身子抬起头来,夏沛带着口罩,但刘文博还是透过那双曾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眼睛认出了他。
刘文博动作缓慢,迟疑的把票递到夏沛面前,夏沛举起手,试图自然的接过机票,但,手还是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
夏沛摘下口罩,眼睛睁的大大的,略显迟疑,在等刘文博说话,刘文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摸了摸鼻子,咬住牙齿,尴尬的笑了笑。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这样子最好了,即没有面对面对视的尴尬,也可以在嘈杂的机场听见对方讲话。
“你去哪里的飞机?”这是刘文博大脑飞速旋转后想出的第一句话。
“青岛,有点工作要去现场。”
“哦,我去北京办点事。”刘文博斜眼看过去,夏沛板正的坐在一边扣指甲,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上海。”
“挺好的。”夏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挺好的,但除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接什么话。
夏沛打量了一眼刘文博,中年人最普遍的发型,短发贴着头皮,这些年应该很累吧,看得见的疲惫写在脸上,本是发福的年纪,却依旧消瘦,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坐在座位上。
再看夏沛,虽然已经三十四五,但还是年轻的模样,最潮流的发型设计,四六分露出额头,带着黑色的大墨镜,显得脸小一圈,因为长期健身,皮肤护理得当,浑身也散发朝气蓬勃的气息。
“爸,快,天阴了。”刘子林从外面咋咋呼呼的跑来,夏沛抬头看眼前的小孩,穿着小学校服,脸上滑滑嫩嫩的,头发软趴趴的,剪了个锅盖头,显得婴儿肥的小脸更加圆润。
“公共场合,这么多人,扯嗓子喊什么?”刘文博眼神严厉制止住儿子。
刘子林止住脚步,吐了下舌头,放慢脚步朝窗户边走去。四周的旅客也都站起来朝窗边走去,刚才还明朗的天“唰”一下子就黑了,厚重的乌云一直延伸到目不可及的远方,好似特效大片的场景,隔着窗户感受不到狂风的劲头,但楼下的树被吹得晃晃悠悠,就跟吹颗小草一样容易。
“哇。”没有人指挥,众人一致的发出感叹,楼下的大树被风拦腰折断。
夏沛转头朝窗外看去,刘文博余光看到夏沛正在转头,连忙也转头看窗外,外面要下雨了,一些小雨滴霹雳啪嗒的打窗户,声音越来越大,开始顺着聚成一堆向下流。机场就像一个烧开水的壶,窗边的人趴在窗户上,一阵一阵的哇哇乱叫。
刘子林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狂风摇晃的树木,转头问爸爸:“什么时候能起飞?”
“这么大的风,会像电影里那样,把屋顶掀起来吗?”
“那现在还飞在天上的飞机怎么办?是台风快还是飞机快。”
“台风和龙卷风有什么区别吗?”
刘文博万万没想到,沉默寡言的自己生出来一个话痨,明明很气,还要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调皮蛋。“好,我回家给你查资料告诉你啊,你现在不要讲话,给你钱,你去买点东西吃,想吃什么都行。”
刘子林接过钱,跑着离开,而刘文博自己已经固定在这个位子上了,离开显得尴尬,不离开更显尴尬。
夏沛带着墨镜,刘文博也不知道夏沛到底有没有偷瞄自己,反倒是自己,想用余光看夏沛,又怕被发现,双手抱胸前,低着头假装睡觉。
“叔叔,爸爸。”刘子林买了三个冰淇淋,放在座椅上,看两个大人都在睡觉,又怕冰淇淋化了,走过去拍了拍夏沛,拿下夏沛的大黑墨镜,塞进手里一个冰淇淋。
“哦,谢谢,你想吃什么啊,叔叔一会请你好不好?”
“好,我想吃。”刘子林还没想好,刘文博打断他:“你想吃什么你吃,你少吃点也行。”
刘子林有了小脾气,坐在座椅上,抬着腿,不理爸爸,看见爸爸手里还拿着自己买的冰淇淋,掰开爸爸的大手指,自己抢回来。
夏沛看刘子林把冰淇淋抢回去,以为拿完刘文博手的冰淇淋,就会拿自己手里的,先一步把冰淇淋递到刘子林面前。
“不,这是给叔叔的,坏人不能吃好吃的,所以我才拿回来,叔叔可以吃。”刘子林又把冰淇淋推回夏沛手里,自己拿着勺子在两盒冰淇淋中间来回舀着吃。
刘文博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带着刘子林去北京参加竞赛,一路上被他气得难受,今天还在夏沛面前给自己整这出,而自己还要好声好气的给他说话,真是给他脸了。
“那叔叔领你去买吃的去,行吗?”
“可以。你是爸爸的哪个朋友,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没见过的人多了,赶紧吃,吃东西别那么多问题。”刘文博说。
“我工作比较忙,除了工作就是睡觉,很少出门和朋友联系。”
“哦,那太无聊了,你干什么的啊。”
“设计师,就是你看的那些晚会什么的,我是设计这个的。”
“春晚吗?”
“不是,是那种演唱会,还有地方台的晚会或者综艺棚之类的。”
“那你见过很多明星?叔叔,你能帮我要几张火箭少女的签名吗?谢谢叔叔。”
“年纪这么小就开始追星啊,不一定能遇上,要是遇上给你要一张。”
“好,到时候你给我爸爸打电话,我好去拿快递。”
“我寄你学校去,你把地址给我吧。”
“不行,我们学校不让保卫科收快递,寄我家里去吧。”
“嗯。”夏沛犹豫了一下,用余光观察刘文博,刘文博在低头玩手机,夏沛只好继续问刘子林,“那你把你家地址告诉我。”
“你不知道我家吗?你们不是朋友吗?”在刘子林七八岁的逻辑世界里,朋友应该知道朋友家的地址的。
刘文博抬头看了一眼夏沛,撞上了夏沛投过来的目光,慌张的眨眼睛,转移视线。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40
2019年夏,某机场
气氛有点尴尬,刘文博夏沛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所有能联系的方式删的干干净净,夏沛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举起把拿冰淇淋的凉手,不经意的放脸上降降温。
刘子林已经把两盒冰淇淋吃完了,夏沛把自己的手里的给他,问:“吃这么多会不会难受啊。”
“不会,这么小,一口就没了。”
刘子林把垃圾扔进垃圾桶,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买东西了。
“你儿子的签名怎么办?”夏沛看着地面问刘文博。
就是要联系方式嘛,该死,当初断的干干净净,怎么又好死不死,被一场提前登陆的台风堵着里了。
“人家明星这么大的腕,别麻烦人家了,回头我自己签了给他就行。”刘文博说。
“嗯。”
刘子林又抱着两个冰淇淋回来,刘文博接到一个重要电话,可通话信号又不好,离开座位,叫刘子林别乱跑,老实的坐在座位上。
刘文博看了一眼夏沛,夏沛知道是刘文博请他帮忙看一下刘子林的意思,点了点头。
“你几年级了。”夏沛开始和刘子林聊天。
“二年级。”
“你们去北京看什么比赛?”
“机器人大赛。”
“哇,好棒,那飞机延误你会不会赶不上啊。”
“不知道,要是赶不上就直接去奶奶家。”
“奶奶家?”夏沛心里一顿,重复刘子林的话,问奶奶家好玩吗?
刘子林一说到要去奶奶家,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脸兴奋,“当然了,爷爷可以领我去摘西瓜,还能爬树摘桃,他还会用木头做小玩意,做的竹蜻蜓都能飞起来呢,还有好多小伙伴,我都认识的。”
“哇,好厉害啊,你会爬树吗?”
“当然会,我姑姑家的大表哥教我的,他爬树可厉害了,他游泳也很厉害,能驮着我在水面上飞呢。”刘子林说着自己呱唧呱唧鼓起掌来,恨不得赶紧飞去奶奶家。
“大表哥,吴晗吗?”
“嗯?你怎么知道?”刘子林好奇的看着夏沛。
夏沛听着刘子林讲暑假好玩的故事,自己也回忆起来,顺着刘子林的话就说出了口,连忙解释:“我是你爸爸的朋友,肯定知道啊,他有十三四岁了吧。”
“不知道,他要考学了,我爸说少找他玩,让他好好学习,不让我去姑姑家玩。”刘子林打开书包,掏出一包零食递给夏沛,夏沛接过来,问刘子林想吃什么,他一会请客。
刘子林这个小话痨,自己打开了自己话匣子,说今年夏天,他要去河里捉多少鱼,要让大表哥带自己去哪里哪里爬树,说太姥姥家的西瓜多好吃,说自己比上年长大了,要比上年吃更多的西瓜。
夏沛带上了墨镜,刘子林还在不停的讲话,这个小孩话太多,多到夏沛都开始怀疑,这真的是刘文博的小孩子吗?刘文博这么沉默寡言,怎么会有话密集的跟机关枪一样的儿子。
刘文博坐回座位,吸了一口气,无奈的问刘子林:“少说话,省点力气行吗?”
窗外黑的更厉害了,雨欻欻的打玻璃,坐在夏沛身后的一个男生贴着玻璃,看着窗外,拍自己的同伴的胳膊,激动的说:“哎哎哎,这不就是刚学的那句古诗,什么来着,黑云压城城欲摧。”过了几秒,他又疑惑的问同伴,下一句是什么?
“甲光向日金鳞开。”
夏沛低头玩着手机,熟悉的古诗好似高压电击,刺激着自己早已僵硬老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无意走进一间尘封已久,落满灰尘的房间,用早已不成气候的肺活量,艰难的吹开灰尘,找出陈旧的相片,勾起的记忆止不住的往外蔓延。
夏沛带着墨镜,装作低头玩手机的样子,只不过是随便划屏幕,静静的调整呼吸,控制音量,悄无声息的结束一场哭泣。
☆、41
2019年夏机场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越来越放肆,这种场景,刘子林既害怕又爱趴着玻璃看。
窗户外的牌子被风拦腰折断,就跟拍碎一块巧克力棒一样,风一吹,牌子连抵抗都不抵抗,咔嚓就断了。刘子林听不到声音,咔嚓一声使它自己脑补的,但想来想去也差不多。
机场的大窗户上贴满了蜘蛛网形状的防台风贴纸,在刘子林眼里,这些贴纸很有趣,刘子林调皮的对着贴纸中心做蜘蛛侠的经典造型。
“你老实点啊。”刘文博把儿子拽回座位。
窗外的雨呼呼的被风吸进去,跟瀑布一样转过玻璃,滑到一边。门外有个拿着行李的旅人,径直的被风拽倒,一屁股坐到地上,什么也抓不住,被拖到草地边上。
一群人趴着玻璃,看的心惊胆战,嗷嗷的叫,刘子林开始害怕了,外面的狂风,看着刺激,没想到这么吓人。
“爸爸,我想回家。”刘子林害怕了,握着爸爸的手,跟爸爸撒娇。
“好,一会等台风过去,咱就能回家。”刘文博听到儿子害怕的声音,蹲下来,语气温柔的安稳刘子林,说一会就回家。
“外面这么吓人,跟世界末日一样,什么时候过去啊。”刘子林要哭了,他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哪见过这世面。
“快了,快了,一会就过去了。”刘文博抱起儿子,轻轻拍他的背,小声的在他耳边说话。刘子林不哭了,看着窗外,委屈着脸。
夏沛掏出一包酸奶,递给刘子林。
“谢谢叔叔。”
“不客气,喝吧。”夏沛的声音和刘文博一样温柔。
刘文博接着电话,走进厕所,站在镜子前,站直,吸腹,沉肩,试图让自己精神饱满,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表情,咧嘴笑时却发现眼角皱纹聚集,活动一下嘴角,开始尝试微微一笑,可又觉得微笑的程度这么小,会不会变现不出自己的愉悦的心情。
刘文博仔细检查身上的每一处外露的零部件,牙齿,洁白,脸色,正常,头发,顺滑,胡须,干净,刘文博不放心的洗了把脸,把水打湿微微上翘的几根头发,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刘子林想上厕所,夏沛领他过来时在门口洗漱台遇到,刘文博还在通话中,夏沛站在镜子旁,时不时朝镜子瞄两眼,可停顿的时间太短,也不知道自己模样有没有大变化的地方。
“好多年没见了。”通话信号不好,刘文博索性挂断了电话,和夏沛说上话。
“八年。”夏沛说道。
“哦,确实挺长,一眨眼就过去了。”刘文博盯着镜子里的两个人的身影说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
“还行吧,您家庭美满,这日子当然过得快。”夏沛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阴阳怪气的说话,和刘文博阴阳别人时一个腔调。
“你过得怎么样啊。”
“就那样,上班工作,下班谈恋爱,换着谈呗。”夏沛盯着镜子里的身影说,刘文博显得比夏沛沧桑了许多,看外表已经是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再看夏沛的穿搭,白衬衫牛仔褂,外加一双名牌球鞋,而刘文博呢,衬衫西服,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刘文博看着要比夏沛大许多。
“那挺不错,也不能光谈啊,得定下来一个成家啊。”
夏沛正要怼回去,刘子林从里面出来,刘文博抱起儿子到洗手台洗手,领他回位。
夏沛走进厕所,出来时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他的眼睛好像没有少年时清亮了,这有点教人失落,夏沛伸手接了点水,弄了弄头发的造型。
“我离婚了。”刘文博等儿子到一旁玩耍时,对夏沛说。
“我以为一见钟情的婚姻会一辈子呢。”夏沛嘲讽的语气说道。2013年夏天他们才结束,刘文博冬天回家过年,不到几天就和那个女人结婚了。
“不是的,我爸妈逼我的。”
“你可真是听爸妈话的好孩子,让你结你就结。”夏沛语气冷淡,刺的人心疼。
“他们在我喝的水里放药了,我醒来就必须结了,没办法的。”
刘文博环顾四周,儿子在自己的视野里,正开心的趴在玻璃前看大风,周围的乘客也起身看热闹,凑在玻璃前,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乘客正在瞌睡,头频频下垂。
刘文博开始讲自己这些年的事,2013年十月一放假回家,刘妈妈逼着刘文博去相亲,去到了女方家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喝了一杯水,两人就睡在一起了。
刘文博坏了女孩的名声,也只能结婚。女方家里的人重男轻女,想着女孩高中毕业就不错了,刘文博帮女孩高考,进入大学,并向女生坦白了一切。
等女孩毕业有工作了,刘文博便离婚了,要了自己的儿子,女孩隐藏自己的过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自己的生活。
夏沛听完故事,没有做声。刘文博解开袖口,露出手腕。
夏沛惊呆了,他盯着刘文博的手腕,看了一眼,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做好心理建设后重新睁开。刘文博的手腕处两道长长的疤痕,打那过后,刘文博就没有露过手腕,长期不见太阳,刘文博手腕处的伤疤白的吓人,和手腕形成鲜明的对比,疤痕在手腕缠了一圈,像一条恶心的白色虫子,刘文博翻转手腕时,虫子就在不停的蠕动。
夏沛明白了他婚礼上,为什么带着带着夹板,那时,夏沛还以为是世间的报应,现在知道了,那是曾经反抗过的印记。
夏沛闭上了嘴,原来他们都两败俱伤,还说什么呢。
夏沛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腕,他正在系扣字,遮盖住伤疤,这是炎热的夏天,还穿着长袖衬衫的理由吗?
其实,夏沛在那段感情里,收获的远比付出的多得多,遇见他,是上天对夏沛的恩赐,夏沛的身体在青春期时,夹带着难以名状的恐惧和放弃感知的灵魂,疯狂的生长。
但夏沛也只有□□在生长,心里却空荡荡的,直到遇上刘文博,他身上有着热腾腾的生命力,他领夏沛在那片翠绿的山林奔跑,清冷的河水里游荡,夏沛不停的吸取他身上的那股热闹劲,重新建立起与世界的联系。
独自静坐画室的夏沛,是敏感的,更是孤独的,夏沛本以为一切都会继续下去,于是心平气和,毫无期许的生活。
但是,夏沛遇到了刘文博,灵魂开始疯狂的生长。
遇见沉默的刘文博,夏沛才知道自己是个叨叨不停地话痨,遇见老实的他,夏沛才知道自己是个转眼就能计上心来的坏蛋,遇上对一切都好奇的刘文博,夏沛才知道自己可以从奇特的视角去赏析一副画,去遇见另外一个神奇的世界。
刘文博反抗过,刘爸爸刘妈妈想着法的骗刘文博喝药,刘文博愤怒的把碗摔倒地上,捡起碎片往自己的手上割。这一下,刘妈妈下傻了,哭嚎着跪在刘文博面前,刘文博多么孝顺,那受的住这个。
“你妈妈来找我过,哭着给我下跪,我踏马吓坏了。”夏沛眼睛有点湿润,使劲扎着眼睛,说话时不停摸鼻尖,却又试图以轻松的语气说出来。
“巧了,你爸爸也来找过我,也哭着给我下跪。”
刘文博说完这句话,两人一起笑了,一起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这些年,夏沛从来没有忘记过刘文博,初见的那个人带给自己那么多快乐,以至于,以后再遇见的人,总是让夏沛觉得平淡,夏沛和他们坐着普通情侣做的事情,咖啡店,游乐场,动物园,逛超市,看电影。
可夏沛和刘文博做过什么呢,去河面洗澡,去山上爬树,去小树林探险,半夜三更看星星,坐在瓜地守夜,爬房顶看夕阳,去偷柿子,去扑蜻蜓,捉知了,还半夜三更学狗叫,还一起过生日,在山里过夜,还和刘文博在城里婚庆店门口,当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告过白。
这些事,掏空了夏沛的二十岁,占据了夏沛的大半回忆,在那之后,很少有什么美好的事,可以满满当当,理所当然的占据夏沛的记忆。
刘子林砰砰跳跳的回来,拿着刘文博的手机,说要去买糖吃,刘文博说今天已经吃了够多了,不能再吃了。
夏沛站起来,说领刘子林去买糖吃。
“夏沛。”刘文博叫了一声夏沛的名字,夏沛也愣住了,这是分别八年后,刘文博再一次喊自己的姓名,是刘文博先喊的,是刘文博先喊的夏沛的名字,夏沛很开心,这开心在眼角里流转一圈便隐藏起来,不让他人发觉。
“夏沛,他换牙,少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