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赵淩手上有几个小伤口, 做花灯时候留下的。
他近几年太忙了,很少自己动手做东西,手艺生疏, 做个花灯都费手。
精致的牡丹花灯作为陪葬品, 跟着管博澹一起下葬。
赵家人都心情低落。
吏部的官员们和到吏部来办事的官员们都战战兢兢, 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来之前都先看看赵淩在不在。
赵淩和赵辰空下来的时候, 一起坐在门外抬头看天低头看地,也不说话。
其他人也不敢上前打扰。
景尚书都不说他们, 反正两人都没耽误工作。
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罐头, 放在手上掂了掂,又放回去, 换了一个罐头,又掂了掂, 又放回去, 最后把罐头放在抽屉里重新堆好,顺势数了一遍,嘴角上扬。
边上的文吏小声询问:“赵侍郎给了您几个?”
景尚书一下就把抽屉关上,目光警惕:“问这个干嘛?”
文吏眼巴巴:“好奇。您就开一个给卑职开开眼呗?”
这一批罐头跟原先的糖水罐头不一样, 铁皮封得死死的, 完全看不出里面究竟有什么,偏偏还一个标签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肝得好奇。
他开年分到了两个糖水罐头, 拿回家去,全家比过年还高兴。
装糖水罐头的琉璃瓶,现在用来当花瓶。
他看有同僚拿来当水杯的, 觉得也挺好,倒了热水还能捂捂手,就是家里人不同意。
也不知道这糖水罐头什么时候能够在世面上买到,哪怕价格贵一点,他也愿意买几个。
“不开!”景尚书断然拒绝。
赵淩总共就给了他二十个,一个也就巴掌大,估计里头就没几口。
他刚才掂量过了,好几个分量都不一样,肯定和糖水罐头一样,有很多品种。
他得回去仔细、深入品尝……研究!
坐在外面台阶上的赵家兄弟并没有一个字不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铁皮罐头的事情。
“正好这会儿有荠菜,加了蘑菇罐头做了羹汤,味道很是鲜美。爹娘都喜欢吃。”
赵淩嗯了一声,缓了缓才疑惑:“现在已经有荠菜了?”
“花房里的,嫩一点。不过你嫂子想吃外面野生的,说是野生的香味更足,准备过几天去庄上看看有没有。我看她就是想着出去挖野菜。”赵辰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又耷拉下来,“我跟她说这会儿还太早了点。去给师公落葬的时候,山上还荒着呢。”
“去庄上转转也好,可以骑马跑一跑。现在天气也没那么冷了。”赵淩问他,“其它罐头试过了没?”
“试了几个,都还不错,就是稍微咸了点。这东西成本不低吧?也就是吃个新鲜,能卖给谁?”不像糖水罐头,可以在缺少水果的北方冬季吃到各地各个季节的水果。
“这东西主要是方便运输、储存,作为军需和救灾。糖水罐头能赚钱就行。”反正技术上能实现,先做一批试试看,就是成本压不下来,还是生产规模不行。
兄弟俩又发了一会儿呆。
赵淩想起来个事情:“下个月初六空出来,跟我去看火车。”
“能开了?”蒸汽火车的项目现在是赵王氏在抓。赵辰作为好大儿,当然知道。
不是,为什么他作为好大儿,还没赵淩清楚?
“第一次试车,应该问题不大。”赵淩说完,注意到赵辰的眼神,“我工部的,肯定知道的比你清楚。”
他现在在工部管的,其实应该叫研发部,反正一些稀奇古怪的科研项目都归他管。
说是管理,其实是让他协调资金和资源。
赵辰不得不佩服:“你也真是忙得过来。”
“还好吧,也不用我具体干什么。”赵淩觉得还行,反正他也不负责具体做事情,手下的人倒是忙得不行,得再招一些人手。
有小太监跑来叫人:“赵侍郎,陛下请您去御书房,有事商议。”
赵淩只能站起来,跟着小太监走:“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上午刚去过,这是又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了,还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太监说了一句不清楚:“太子殿下也在。”
太子在御书房很正常,难道是说太子的事情?
太子能有什么事情?
赵淩进到御书房,还没行礼就被说了免礼,又赐座又上茶,看着板着脸的顾轮胎,又看着坐在一旁的宰相成栾,不太明白这是商量什么。
成栾是中书令兼宰相。
赵淩和他不算熟悉。
他小时候坐镇御书房的时候,这位在地方上。
后来他当上了官,往外面跑得勤,这位才回到神都,一路当上了宰相。
赵淩和成栾在工作中倒是接触不少,觉得成栾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伙伴,做事客观公正,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眼光长远,见识广博。
这会儿显然气氛还比较轻松。
成栾就说:“赵侍郎怎么没给我送铁皮罐头?”
赵淩放下茶盏:“您也知道下官不认路。知道我有罐头,怎么不派人过来拿?”他又跟顾朻告状,“陛下,您看看您这些臣子,搞得微臣像是出门就欠了债一样。”
顾朻无奈笑笑:“你可不是欠债累累嘛。去年出去转一圈回来,欠下的债还没还完。”
他看了太子带着画师绘制的黑龙港的城市面貌,稍微估算一下就知道花了多少钱,甚至都不用去专门调当初建港口的卷宗。
他也是天真,见祝阳的奏折上说建港口,还真以为是个港口,以为顶多和象州海港类似,没想到那哪里是个简单的港口,完全就是个港口城市,还是从一片空地上建起来的城市。
那么多钱和资源,朝廷竟然没为此吵过一句,可以想见赵淩调动金钱和资源的能力,也可以看出赵淩当市舶司使时候掌握的资源究竟有多庞大。
他无比确信,让太子接替市舶司使的职位的正确性。
不然换谁来当,他都不敢信任。
现在祝阳又要建新港口,他都舍不得花钱。
舍不得也得花。
只不过现在祝阳回到神都,建设港口得换一个人来做,人选很重要。
同样的事情祝阳花一百贯能做到,换个人可能就得花一百二十贯。
甚至让祝阳直接出预算也用处不大,这么大型的工程,受到一点天气因素的干扰,消耗就会提升很多。
几个人刚开了个头,祝阳就匆匆赶了过来。
祝阳看着冷着一张脸的太子,瞬间就怂了,戳戳赵淩,不敢张口要钱。
赵淩就虚空戳了戳太子:“稳稳今天怎么心情不好?”
顾恒抬手抹了一把脸,把情绪调整了过来:“好了。”
等他们把事情商量完,顾恒才又重新挂上脸,拉着赵淩不让走,把脑袋往赵淩肩膀上靠:“先生~”
这下轮到顾朻抹脸,让成栾和祝阳退下,才训斥儿子:“都多大的人了?坐好!”
顾恒嘴上规规矩矩地说着:“是,父皇。”手还是拉着赵淩的胳膊不放。
赵淩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把顾恒的手摆正:“小心被你表叔打。”
顾恒想到窦荣,撇撇嘴,终于能自己坐直了,但还是很不开心:“灵灵怎么那么快就定亲了?你们都不告诉我。”
师公去世,赵淩差点把侄女的婚事给忘了,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灵灵定亲要告诉你?”
两个人勉强能算得上少年故交,但也就这样。
年轻时候认识一些同龄人,有一些玩伴不是很正常吗?
瞧瞧沈大壮的小伙伴,那一堆又一堆的。
现在小伙伴们都结婚生子了,休息日还经常一起出去玩耍,他家草坪上偶尔都能长出一堆娃娃兵。
顾轮胎和灵灵的关系还没沈大壮和她那群小伙伴的关系好呢,一直都是顾轮胎的单相思而已,灵灵定亲干嘛要告诉顾轮胎?
哪怕顾轮胎是太子,也没法干预一名朝廷官员的婚事。
当初窦荣来给赵淩提亲的时候,皇帝皇后过来,都没法让赵王氏点头同意。
这小子的想法很危险啊。
顾恒一下就给噎住了,委屈巴巴:“那我喜欢灵灵。”
赵淩也不说别的,就问他:“那灵灵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
“你追求过灵灵吗?”
“……没有。”
“你现在已经定亲,灵灵也已经定亲,你现在说你喜欢灵灵,知道对灵灵的影响是好是坏?”
顾恒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影响肯定不好。
哪怕赵慧考取了状元,哪怕已经连续三科允许女学生通过科举入仕,但女性官员依旧占比极少,而且官职普遍较低。
这倒不是女性官员们个人能力不行,甚至这些女性官员们背后的家族势力都不小,官职低,主要是因为她们入朝年份较浅。
赵王氏的权力倒是不小,但她主要的精力放在教育上,还不是国子监那边,而是另外一套教学体系。
虽说有识之士知道赵王氏做的事情影响深远,但未来十年之内,应该还不会对朝廷产生多大的影响。
在这种环境下,要是一名已经定亲的未婚女性,且是万众瞩目的女状元和太子殿下传出一些事情,让世人怎么看待赵慧?
赵慧空有个状元的名头,如今的官职还是很低微的庶吉士,不像赵淩如今位高权重,当面背后都没人敢骂他兔儿爷,真当如今的舆论环境对女性很友好吗?
赵淩继续问他:“你如今这样说,知道对未来太子妃是好是坏?”
顾恒更加回答不出来。
赵淩的容貌长得比较像母亲,平时哪怕不苟言笑,瞧着也不太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如今却让顾恒产生些许畏惧:“我、我错了,先生。”
赵淩抿唇:“你是太子,是储君。这天下是你顾家的,也是百姓的。”
顾朻原先一脸不忍直视,听到赵淩这话,顿时呵斥:“赵水灵!”
百姓,可以是天下苍生,也可以是其他姓氏。
天下是顾家的,就是顾家的,怎么能是百姓的?
这话要是被人“解释”一番,不是大逆不道吗?
顾朻直接喊赵淩的小名,用意还是维护,责怪他不该说话这么口无遮拦。
赵淩下意识挺直背脊,随即从椅子上蹦跶……站了起来,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陛下是天子,百姓生活在天下。文武百官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替天子牧民,把百姓当成陛下的羔羊?”
哪怕如今御书房内并没有外人,哪怕顾朻心里面真的把百姓当成羔羊,当着赵淩的面,他也不能承认,只能说:“朕自然是把百姓当做朕的子民。”
顾朻以前就见赵淩怼其他官员,刚才还看自己儿子被赵淩教训,没想到那么快就轮到自己,偏还被堵得没法反驳,只能回答标准答案。
赵淩倒是没继续针对顾朻,而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顾恒身上:“太子作为储君,也应当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殿下如今即将成家立业,在感情上也该有更多的思量。您口口声声的喜欢,难道是坑害两名无辜女子吗?”
顾恒向来尊重赵淩,被他这么当着自己父皇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虽然并没有真切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感情对喜欢的女子究竟会有多大伤害,但这会儿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先生,稳稳知道错了。”
赵淩觉得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错,直接让人去请了余姝过来,当面上眼药。
顾朻知道儿子这次是踩着赵淩的红线了,摆摆手让人去请余姝。
顾恒抬眼摸了摸眼角,神色有些莫名:“请母后过来做什么?”
由于避嫌和赵淩常年在外面跑的原因,自从余姝和顾朻成亲后,赵淩和余姝的联系比较少,但不表示他们的感情就不好。
顾恒以为宫中给赵淩的特殊赏赐,只是表达天家对赵淩的看重,并不知道完全是因为余姝和赵淩关系亲近。
余姝作为皇后,很少会到御书房来,这会儿被叫过来还莫名其妙,还没问究竟怎么回事,就被赵淩一通告状。
余姝顿时就笑了,对赵淩说道:“水灵你怎么不让人说明白?姐姐都没带鞭子。”
她当年就是差点被名声所累,要不是她叔叔在当地有权有势,要不是她那前未婚夫一家相对地位比较低下,她这会儿要是还活着,应该在梁州某个宅子里守活寡。
即便如此,她那未婚夫一家能够不顾地位高低,想要强行将她娶进门,就能看出女子地位的低下和处境的艰难。
她所处的环境还是普遍对女子婚姻比较包容的军营。
但事情发生后,她也没法再在当地找到好的成亲对象,是不得不到神都来投靠外家。
只是当时外家的情况,若不是赵淩从中穿针引线,她也不可能嫁给顾朻,当上太子妃,从而当上皇后。
如今,她这个好儿子竟然想要随随便便一张口就是毁掉两个女子的一生?
顾轮胎被亲娘差点打爆胎,嗷嗷哭着在御书房里就让太医过来上药诊治。
余姝这种练家子,力气控制是很好的,打儿子肯定不会打坏,就是痛。
真痛!
等太医离开,余姝就用自身的经历,告诉这个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认知的儿子,名声对于一个未婚女子究竟有多重要。
顾恒听得都忘记了哭,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明白为什么赵淩会这么生气。
鼻涕眼泪满脸的少年认认真真低头认错,还想去给赵慧认错。
赵淩断然拒绝:“你少跟我家灵灵接触。恪守礼仪,学会尊重你未来的太子妃,才是你该做的。不要让太子妃还未过门,就背负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
未婚夫对别的女子情根深种,难道是什么好名声?
甚至按照如今的社会习俗,明明未婚妻是最无辜的那个,反倒还会怪罪未婚妻。
对于太子这种身份的人,顶多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真的,要不是顾恒是太子,赵淩都能直接把人丢给李公公弄死。
动静太大,窦荣都过来看热闹……关心。
赵淩跟窦荣小声咬耳朵。
窦荣一听,觉得顾轮胎就是欠教训,跟顾朻和余姝提议:“表哥表嫂,弟觉得稳稳还是不够了解民间疾苦。以前我们去学农什么的就挺好,让稳稳也去体验体验。”
当年他们学农之后,很是在神都上层圈子里刮了一阵风。
到现在,依旧有一部分家庭会让孩子们去。
倒不一定是学农,而是根据自己家的产业,让孩子们隐藏身份,去工厂、作坊、去田庄、去船上,去了解家里平时供养他们的银钱究竟是怎么赚来的。
更有一部分就变成了类似农家乐的东西,在学校系统下,直接就变成了春秋游和社会实践课程。
顾恒现在是市舶司使,涉及到诸多事物,暂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代班,不能像他父皇当初那样被扔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农家去种地,只能被丢到码头去体验码头工人们的生活。
他从小习武,力气大,体型也算壮硕,重活倒是难不倒他。
身边护卫们暗中保护,也不会让他真的受伤。
他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处理市舶司的一堆公务。
然后就不得不说,如今的神都码头工作还是太容易找了。
顾恒很快就从一个一文不名只有一身力气扛大包的穷小子,变成了看管码头仓库的小管事。
住房也从借住在普通码头工人家的小单间,变成了……嗯,仓库有提供管事住宿,其实就是仓库里用隔板隔出来的临时睡觉的地方,还不能做饭。
顾恒就定了附近的盒饭,让人送一日三餐过来。
仓库管事除了看门,登记货物和人员进出,偶尔需要帮忙搬搬抬抬之外,算是比原先的工作清闲多了,收入也不错,已经进入了管理阶层,在码头上也算是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并且拥有一份先对体面的收入。
于是顾恒就接触到了普通百姓们的相亲市场。
虽说他很快就声明了自己已经定下亲事,今年就要成亲,依然能够接触到很多同龄人的婚姻。
正常的就是看准了双方家庭条件合适,让未婚男女见上一面,差不多看对眼就拜堂成亲。
成亲也很简单。
现在码头工人们都喜欢去车行租自行车把新娘接回家。
最好是能够租到一辆三轮车,新郎可以一次性把新娘连同嫁妆一起接回家。
他是习武之人,观察力敏锐,很快就发现许多相对不那么正常的。
譬如男女之间的算计,也有家庭之间的算计。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针对单身未婚女性的算计,几乎是最多的,也是最不遮掩的。
码头和新城工作好找,有很多适合女性工作的岗位,自然吸引了很多女性来就业。
其中就有一些单身女性,大姑娘很少,倒是有不少寡妇,通常都带着孩子。
她们的工作和收入足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但她们的处境却最为艰难。
她们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都会被人言语甚至肢体欺凌。
顾恒头一次真切感受到女性的生存艰难,这是他以往生活中从来没接触过的。
他让人增加码头上的巡街使,希望能够让那些妇孺能够有个更加安全的环境,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让他撞上新来的巡街使想要欺凌一名年轻寡妇。
守在顾恒身边的侍卫很快就上前制服了巡街使。
想不到,巡街使被侍卫反扣着手腕压在墙上,气焰还很嚣张:“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像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这女人的姘头吧?呸!一个破烂货装什么贞洁烈女……”
侍卫只听太子的命令行事,对巡街使的话并不会回答一个字,只是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并且用眼神示意寡妇上前来输出。
年轻寡妇既然敢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码头讨生活,也不是什么懦弱的性格,哪怕原来是,现在也不会是,顿时就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抬脚没法踢中目标,直接伸手来了个猴子偷桃。
嗯,直接把“桃”给摘了。
并不算太晚的晚上,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训练有素的侍卫脸色一变,手都松了一下。
在不远处观望的太子殿下:“……”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没收作案工具。
该!
他夹着腿走回自己的库管小房间,继续处理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