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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小骗子

第30章 小骗子
明天就要正式上班,因此景辞楹一大早就坐上了回程的高铁。

景辞楹不知道裴松霁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但想到他那样的人返程也要坐高铁便有些想笑,毕竟裴松霁这辈子应该还没坐过高铁,也算是勇于尝试新事物了。

景辞楹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但不知为何,这次回家却产生了戒断反应,时不时就会想起在姑姑家时的日子。

大概是那样的日子实在美好,而他永远都不会再拥有了。

因此总是觉得空荡,只能逼着自己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可哪怕景辞楹用工作把自己全部填满,依旧无法摆脱那种空荡感。

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人,可是就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

准确来说,也确实只剩他一个了。

景辞楹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缠上了。

像是独自经受着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梅雨,在阴冷潮湿的环境呆得太久,心便也开始发霉了。

这种感觉在发工资的那一天达到了顶峰。

临近下班,景辞楹收到了一条短信提醒,是工资到账的消息。

季抒怀给他开的工资很多,因此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的银行卡里便有了一笔不菲的余额。

可是景辞楹看着银行卡上越来越多的余额,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从前他是没有这样迷茫的机会的。

每个月开的工资几乎都是不到几日便全部填进了医院。

因此他只能再想办法去努力,去赚钱,根本没机会看到什么余额。

可那时的负担那么重,景辞楹竟没有觉得半分苦。

如今他不再需要那么努力,却反而觉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大概是因为从前的日子仍有一丝盼头吧,可现在好像什么都没了。

其他人见发了工资都很高兴,还有人提出一起聚餐。

只有景辞楹有些惫懒地靠在椅子上,望着落地窗在的景色,茫然不知所措。

已经下班了,可是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参加聚餐,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景工,和我们一起去吧。”有人在旁边叫道。

“就是啊景工,你还没跟我们一起吃过饭呢,今天就去吧。”

景辞楹闻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办公室里的人不知何时都向他看了过来。

景辞楹平日里确实不喜欢参加这些,一是工作忙,二是因为实在没力气,因此大部分都推了过去。

今天听到他们邀请自己,下意识就想推辞,但一时间又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因此就这么沉默了下去。

其他人见他这是要同意的意思,纷纷加大了火力想要拉着他一起去。

景辞楹有些招架不住,也不想显得太不合群,正想答应,然而没想到这时不知为何腹部突然一疼。

这股疼痛尖锐而又迅猛,疼得他一下子弯腰向下趴去。

“景工,你怎么了?”其他人见状连忙关切地问道。

景辞楹伸手按住腹部,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像是腹部猛然被扎进了一把匕首,但强烈的痛意只持续了一瞬,便如潮水一般渐渐褪去,只留下细细密密的难受。

景辞楹感觉好受了一些,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吃坏肚子了,休息一下就好。”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其他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景辞楹依旧摇了摇头,“聚餐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好。”其他人见状也不再勉强,纷纷叮嘱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景工,早点回家。”

“嗯。”

其他人安慰了几句便一起离开,很快办公室便只剩下了他自己。

那股痛意依旧在继续,但大概是景辞楹的适应能力太强,时间久了反而还有一点享受,甚至想要做些什么让这股痛意加重。

景辞楹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然而却有些控制不住,甚至愈演愈烈,迫切地刚要找个突破口。

恰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景辞楹拿起手机,是裴松霁打来的电话。

景辞楹看到这个名字就想直接挂掉,但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

“喂。”对面很快传来了裴松霁的声音。

“有事吗?”景辞楹直接问道。

“后天是临大120周年校庆,你会回去吗?”

景辞楹闻言愣了一下,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工作上,还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裴松霁还关注这些吗?

但转念一想,校庆必然会邀请优秀一些优秀毕业生,裴松霁大概在邀请之列,如果是这样的话,知道也不稀奇。

想到这儿景辞楹有些黯然,但也只是一瞬,便思考起了去还是不去的问题。

虽然已经毕业了这么多年,但景辞楹对母校依旧很有感情,加上这么多年都没回去过,因此也确实有些动心。

裴松霁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于是趁热打铁道:“去的话我后天去接你。”

“不用了。”听到这儿景辞楹终于开了口,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自己会去。”

“好。”裴松霁没有勉强,立刻应了下来。

景辞楹还在难受,因此也不愿多聊,见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便准备挂断电话。

然而对面却好像察觉到了一样立刻叫住了他,“等一下。”

“还有事吗?”

“有……”裴松霁也知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试探道,“我在你公司楼下,要一起吃个饭吗?”

景辞楹闻言想了一下,毕竟裴松霁也算是好心提醒,因此并没有直接回绝,而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个谎,“我已经回家了。”

“是吗?”裴松霁的语气中有些遗憾。

“嗯,下次吧。”

“好。”裴松霁应得很痛快。

景辞楹这才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景辞楹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裴松霁已经走了,这才收拾东西起身准备回家。

谁知等他乘坐电梯到了楼下,刚一出公司大门就看见了不远处倚在车前等他的裴松霁。

景辞楹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心中立刻暗道一声大意了。

但对方已经看见了他,再转身回去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裴总。”景辞楹佯装镇定地打了个招呼。

裴松霁倒没生气,只是笑望着他,喊了一声,“小骗子。”

上了这么多年班,景辞楹早已学会了面对尴尬,因此依旧面不改色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回家?”

“因为我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等在这儿了。”

“等我做什么?”景辞楹有些不解。

“吃饭,最近有一家新开的粤菜馆,感觉你会喜欢。”

景辞楹闻言立刻便要拒绝,“我……”

然而刚一开口,裴松霁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在电话里不是说下次,刚才已拒绝了我一次,那现在应该算是下次吧。”

景辞楹被他的强盗逻辑震惊了一下,那明明是婉拒好吧。

裴松霁不可能听不出来,但他这么不要脸地说了,自己一时间还真不好再继续拒绝。

更何况腹部的痛意依旧绵延,细细碎碎地宣誓着自己的存在感,那股想要自毁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景辞楹不想去吃什么饭,却突然很想喝酒。

这原本只是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可是一旦出现,却如野火燎原,愈演愈烈。

这个城市中和他有关系的人算起来也没几个,算起来,裴松霁竟还是其中最熟悉的。

既然他刚好在,答应下来也未尝不可。

因此景辞楹思索片刻,还是妥协,“好,但我不想吃饭,想去喝酒。”

“喝酒?”裴松霁有些意外,毕竟景辞楹也不是什么爱喝酒的人。

但他既然提出来了,裴松霁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因此立刻答应了下来,然后开车带他去了一家私人酒吧。

裴松霁原以为景辞楹只是想放松一下,但他一坐下便直接点了好几杯高浓度的鸡尾酒。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儿了?”裴松霁见状问道。

“没有。”景辞楹摇了摇头。

腹部还在隐隐地疼,因此他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只是耐心地等着自己的酒上来。

很快,面前便摆了好几杯酒。

景辞楹懒得招呼裴松霁,直接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冰块和酒精似乎带着些镇痛的作用,喝下去后立刻便忘了身体上的疼痛。

因此喝着喝着便有些不受控,面前的酒杯很快便一杯接着一杯地变空。

在他拿起第不知道多少杯酒的时候,裴松霁伸手按住了他。

“遇到什么事儿了?”裴松霁正色道。

景辞楹闻言抬头看向他,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是来和你诉苦的吗?”

说着,甩开了他的手,继续说道:“没遇到什么事,就是突然很想喝酒。”

“那也不能这么喝。”

景辞楹明白他是在关心自己,但还是故意扭曲道:“今天我请。”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松霁立刻解释道。

“我知道。”景辞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里面的液体立刻随着他的动作四处滚动,“只是我今天刚发了工资,反正也花不完,干脆请你。”

裴松霁闻言好像明白了什么,虽然依旧担心,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景辞楹则继续喝了下去。

酒精和冰块在他的体内和痛意交缠在一起,竟激发出了几分扭曲的快意。

他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打开手机,找到显示银行余额的那条短信给裴松霁看。

然后还对着他说:“我有很多钱。”

是,他是有很多钱,可在裴松霁面前根本不够看。

可裴松霁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屑的神情,只是心疼地望着他。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可怜我吗?”

“没有。”裴松霁立刻回道。

景辞楹闻言笑了一下,“我才不可怜。”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哪怕最缺钱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自己可怜过。”

“我知道。”

“你知道?你才不知道。”那股钻心的痛意再次涌了上来,只是这次不止存在于腹部,而是蔓延至全身,四面八方,无穷无尽,就这么把他包裹了起来。

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因此理智想要让自己闭嘴。

毕竟最难的时候都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些,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再告诉他这些事情?

更何况坐在他对面的可是裴松霁。

他们所处的环境千差万别,他更不会理解自己。

因此景辞楹死死咬住嘴唇想要闭嘴,但却控制不住自己。

那些在心中藏了许多年的话,就这么藉着酒意肆无忌惮地宣泄了出来。

“我有一段时间很缺钱,那个时候姐姐住院,每天要付护理费,治疗费,医药费,床位费,要租康复设备,还要打官司,找律师,律师费也很贵,所以那会儿一睁眼就在焦虑该怎么赚钱,后来因为实在负担不起,所以把姐姐送到了一家具有公益性质的托养中心,那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很好,可我还是愧疚得不行,觉得对不起姐姐。好在后来工作后,境况终于好了一点,我终于可以收支平衡,这才把姐姐重新送回了医院。”

“后来我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熟悉了,他们经常开导我,劝我,让我想开一点,觉得我过得实在辛苦,可我却不觉得,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能用钱来换命,已经是最划算的事情,只要姐姐还活着,一切便都值得,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反而很开心,每一天都很开心。”

“可是后来……她还是走了。”

景辞楹想要闭嘴,他知道裴松霁既然调查过他,肯定知道这些事。

这世间的悲欢从不相通,因此自己的悲痛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无味的渣滓,他也不想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事情。

但越是这么想,却反而越控制不住自己。

“姐姐去世后我常常梦见她,她每次在梦里都笑得很开心,这让我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的坚持到底是真的为她好还是只是在满足自己。”

“这些年他们都说我很辛苦,但其实更辛苦的是姐姐,说不定她早就想解脱了,但还是为了我又撑了这么多年,她应该是有意识的,可是只能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她才是真的痛苦。”

景辞楹越说越难受,仰头直接喝尽了杯里的酒。

辛辣的冷意从喉咙涌入身体,在体内激出冷冰冰的痛意。

原本已经有些麻木的疼痛再次活跃了起来,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

景辞楹却反而觉得痛快,又端起了一杯酒。

正准备继续喝,然而下一秒手中的酒杯却被人夺去。

景辞楹抬起头,然后就见裴松霁接过他手中的酒。

“别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裴松霁心疼道。

“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她不想活下去?如果你们位置颠倒,她也一定会拚命救你,而你肯定也想好好活下去,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醒来,陪着她继续走下去。”

体内那股绵延不断的痛意似乎因这句话停了一瞬。

景辞楹僵坐在原地,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因此他没有发现裴松霁是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旁,他似乎想要抱自己,但终究没有伸手,胳膊只是虚虚地搭在他的身边。

“别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自己,你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裴松霁说道。

景辞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有一天竟然会试图从裴松霁这儿得到安慰。

可他实在太需要一个肯定,因此哪怕面前的人是裴松霁,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吗?”

“特别好。”裴松霁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