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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爹,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21章
“爹,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积了一肚子火的宋福堂一回家就把宋万民给说了一通,他不明白,他原来那个明事理辨是非的爹哪儿去了。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还不都是没钱闹的。”宋万民没想到宋福堂回来就是为了说他的,他把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说, 不禁老泪纵横, “家里儿孙大了,不是这个要娶亲, 就是那个要盖屋, 你爹我手里就那么点钱, 我不算计着点, 这个家怎么铺陈得开。”
绕是宋福堂再淡定, 听着家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心里也极为复杂。
不过他是个很理智的人, 即便这样,也没忘记正事:“就算家里没钱了,那也不能不操持惊蛰的婚事。咱钱都花出去了,现在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这个婚再办得这么穷酸, 别人会怎么想咱家。”
能如何做想。
无非就是说他们宋家为了给孙儿成亲掏空了家底, 现在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宋万民手头确实没什么钱了,他巴不得人家说他家穷,少给他找些要花钱的麻烦。因此对于老三媳妇撺掇的事,他只当没看见。
“爹只看到现下,就没有想过将来。”宋福堂掰开揉碎了跟他讲, “硕果和家昌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吧,底下还有寒露如意。这些都是这几年就要为他们筹备的事。”
“眼下传出咱家穷困的消息, 谁还敢把姑娘哥儿往咱家嫁,谁又敢娶咱家的姑娘哥儿。”
宋万民不这么想:“可是咱这么穷大方,轮到硕果和家昌说亲的时候,别人就该漫天要价了。”
“漫天要价也比说不上亲好。”宋福堂紧了紧手,“漫天要价说明我们还能挑,说不上亲可就得跟惊蛰一样,拿钱去踅摸了。”
“这次是惊蛰运气好,听说,说了个还不错的哥儿,下次,咱还能有这运气吗。”
宋万民不说话了,心道,这次运气也不怎么好。那哥儿看着还行,是个好拿捏的,可他那对父母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要是次次说的都是这种亲家,他不被气死,也要被梗死了。
“把东西都拿出来吧。”宋万民没办法,大儿子都这样说了,他也觉得有道理,只得让老婆子妥协。
吴桂花气闷得很:“早知道还要拿出来,我当初何苦要收回去哟,现在又要重新数,年纪大了,数也数不清了。”
听着自家娘的牢骚,宋福堂没好气地对孟双秋道:“三弟妹去帮着娘清点,都拿好的,别抠抠搜搜的以次充好。”
“啊?”孟双秋掐了掐大腿,心里别提多酸涩了。她本就没占到什么便宜,现在还要让她帮着娘把家里的家底往外掏,这不就是让她自己挖自己心肝嘛。
“快去。”然而宋福堂发话了,没有人能置喙他的决定。宋福树不得不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赶紧去,别顶撞大哥。
“好,我去。”胳膊拧不过大腿,孟双秋只得蔫头耷脑地跟着吴老太进屋去清点家什了。
郑月娥瞧见她这样,幸灾乐祸地道了一声:“活该。”谁叫她想给她家惊蛰使绊子的,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二弟妹。”宋福堂又睃了眼郑月娥,郑月娥脸上的笑意僵住,低下头去也不敢再多说了。
屋里宋福堂和大人们在说话,屋外众人也在议论着宋惊蛰。说他不该花那么多钱娶亲。
宋家旺声音最大:“我一天在外累死累活地给家里挣钱,我自个成亲都没花上这么多银子,你可真敢想,结果还真叫你给想着了。”
不怪他火气大,他跟他哥在码头搬酒坛子,搬一天也才挣十文钱。六两银子,他得不吃不喝,一直干两年才能攒下。
“家旺。”对于宋家旺毫不客气地指责,宋家兴看不下去,说了他一句。
宋家旺不乐意了:“他都花我钱了,我说他一句怎么了。”
“那你也不能全怪惊蛰。”宋家旺不悦道。
这事是惊蛰一个人的错吗,明明他爷奶也有错,为何宋家旺就指着宋惊蛰骂,还不是看宋惊蛰好欺负。
宋家兴说完宋家旺,又调转过头来向宋惊蛰道:“惊蛰,你二哥就是这个性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宋惊蛰垂着眸,一副失落的模样。心里却在想,在这个家里真正在意他的只有大伯和大哥,其他人眼里只有他们自己和钱。
宋家旺觉得他每日搬货辛苦,但他从没想过,他每天顶着烈日暴雨下地也同样不轻松。他们吃饭的时候不会想到他是怎样汗珠子摔八瓣辛苦的,只会觉得没吃够,没吃饱。
只有分了家,他们也去下地,就会知道他一个人操持十亩地有多累了。
“没事的,大哥,这事本就错在我,二哥说我两句应该的。”宋惊蛰既伤心又无所谓地朝宋家兴笑了笑。
宋家旺最讨厌的就是宋惊蛰这副模样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真无所谓就别做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要是真伤心,那当初就不要说这门亲啊。
什么好处都想占,什么委屈都不想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家旺压着火道:“别的我不管,我当初成亲就花了家里二两,我给惊蛰打个折扣,三两就行,只要他再还三两回公中,我就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家旺,惊蛰已经答应帮家里盖房补偿了。”宋家兴皱眉。
宋家旺油盐不进:“那又怎样,这房子眼下不是还没盖起来吗,就算盖起来了,那也不是给我住的。”
宋惊蛰一脸为难地看着宋家兴:“大哥,我真的没钱。”
宋家兴如何不知,宋惊蛰每天在地里干活,连镇上都没去过几回。他爷奶又是个吝啬的,从不舍得给下面小辈发花用钱,宋惊蛰的口袋干净得恐怕连个铜板都没有。
“你个当哥哥的就不能让着点惊蛰这个弟弟。”宋家兴没法子,只得让宋家旺让步。
宋家旺寸步不让:“他也没比我小多少,没让他把所有钱还回来,我已经让他很多了。”
宋家兴好说歹说,说不听,也起了火:“那惊蛰实在拿不出钱来,你要如何。”
“那就分家吧。”宋家旺跟秦翠莲一条心,他早就受够挣十文,还要给家里交八文的日子。要是这钱花到他身上还好说,可这钱交出去就不见了,别说给他花了,他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分了家,他总有钱还我了吧。”
宋惊蛰眉梢微挑,正想再使点劲让宋家旺多说一些的时候,堂屋门打开了。宋福堂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宋家旺就是一通骂:“混账东西,谁允许你说分家的?”
宋家旺被他爹瞰着,刚才嚣张的气焰顿时荡然无存,像个瞬间被拔光的秃毛鸡:“没、没谁。”
“我要是再听见你说一次分家,我就打断你的腿。”宋福堂瞪了他一眼,对着宋惊蛰和宋家兴道,“你们去忙你们的,不用听他的废话,惊蛰说亲那钱,就当是我出的,以后谁都不能再议论这事。”
“……谢谢大伯。”宋惊蛰噎了一下,眉毛都差点打结了,还不能不道谢。
“……”
稻香村。
因着郑月娥又拿了一块布来添聘礼,可把稻香村的人给羡慕坏了,村口村长屋檐下,一堆唠闲的:“这从来都只听过嫌聘礼给下得多的,还从来都没听过嫌聘礼给下得少的,这立夏哥儿走好运,相上个这么好的人家。”
“那可不,那天在村口,人家婆婆对他可护着了,那冯金玉都没有那样护过立夏,这捡着一个比亲妈还要好的婆婆,都不能说是走好运了,这算是重新投对了胎。”
“好什么好,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给了这么多的聘礼,她冯金玉拿得出对称的嫁妆吗。”一片赞扬声中,突然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进来。众人看过去,见是林传文的婆子赵花香,也就是林立夏的奶奶,全都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这赵花香看冯金玉不顺眼,连带着看自家儿子也不顺眼,一见冯金玉生了三个哥儿,就以人家生不出儿子为由,将他们一家给赶了出去。
天寒地冻的,就给人家一亩地,连个屋子都没给,三个哥儿缩在茅草屋里,每天忙进忙出地找柴火取暖。
现在人家好不容易过好了,这不就碍着赵花香的眼了,各种诋毁和不看好。
“你们也别这样看着我,我就不信,你们心里没这个想法。”被众人看着,赵花香一点都不怵,“那冯金玉家你们还不知道,除了有些烂皮子之外,就拿不出什么东西了。”
“你家要是舍了那么多聘礼出去,人家哥儿给你带一堆破烂货回来,我看你们乐意不。”
众人收回眼,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林家。
林立夏望着冯金玉从屋里搬出来的那只箱子,放下手中正在纳的鞋底,跑去问道:“娘,这是什么。”
“给你准备的嫁妆。”冯金玉也不兜弯子,找了个位子把箱子放好,开了锁,将箱子打开给林立夏看。
只见里面堆满了一张张油光水滑的皮毛,那漂亮的颜色,看着就惹人嗓子眼发紧。
“娘,这些都是给我的吗?”林立夏别提有多吃惊了,望着冯金玉,眼底都盈满了感动的泪水。
他大哥夫是山民,二哥夫是猎户,他知道他大哥二哥平时没少拿好皮子回来孝敬他娘,他娘抠门从没拿出来用过,但今儿为了他成亲的事,竟然全都拿出来了。
世上再没有比他娘更好的人了。
冯金玉看他想入非非,拍了拍他脑门,人都气笑了:“想什么呢,我拿出来只是让你挑,我可没说让你全给我拿走了。”
“哦。”林立夏瞬间收回了眼底的泪水,他就说他娘不可能这么大方,害他白感动了一回。
“小没良心的,不全给你,就不感谢你娘我了。”见林立夏很快就变了脸,冯金玉磨了磨牙,突然开始后悔直接搬箱子出来让他挑了,就该她挑好再给他。
林立夏的眼神立马又变了回去,一副感动得不行的模样:“娘。”
冯金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消受不来,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套你留着给你婆婆用吧,赶紧去把皮子挑了,我好收起来。”
林立夏利落道:“好嘞。”
箱子里的皮毛多数都是鼠皮兔子皮,算不上太珍贵,拿去镇上收皮货的店子,至多也就给个三五文,但架不住这东西多。
满满一大箱子至少也有好几百张,林立夏挑挑拣拣选了百来张放在自己的嫁妆箱笼里。
这嫁妆箱笼是他大哥夫给他编的,大哥夫是山里的山民,没有朝廷颁发的户贴进不去县城,日常所需的家什都需要自个琢磨,他大哥夫就练得一手好编织手艺。
现在嫁给他大哥,小两口在他们家不远处令起了屋子住,大哥时不时地带着他编织的小玩意儿去镇上售卖,日子过得也挺好。
说起大哥夫,林立夏向冯金玉说道:“我嫁出去了,大哥他们应该就能搬回来住了。”
当年他大哥夫嫁给他大哥时,他已有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好点的哥儿都在说亲了。他们家在村里名声又不好,怕村里传什么闲言闲语,几乎是大哥夫一进门,大哥就带着他出去单过了。
“现在他们两个带着榆哥儿,一家三口,又没个长辈在上面压着,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逍遥,怕是不会搬回来了。”冯金玉看得明白,当初说是说为了立夏的名声着想搬出去,可在外面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个不适,是住舒服了的,突然间要他们搬回来,他们还不适应呢。
“好吧。”林立夏失落了一瞬,好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们兄弟三人就再也找不到当年依偎在一起取暖的感觉了。
不过他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真好,他马上也要跟惊蛰哥建立属于他们的小家了。
正聊着,村里先前受过冯金玉恩惠的村民前来给冯立夏添妆。农户人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是些三五文的络子或者新碗筷。
冯金玉一律谢过,替林立夏收进嫁妆箱笼里,有人好奇冯金玉都给林立夏准备了什么嫁妆,探头一瞧,瞧见半箱笼颜色漂亮的皮毛,惊讶出声:“呀,金玉,你可真舍得,这些全都给立夏做嫁妆了?”
冯金玉翘了翘唇:“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有我有的,我都恨不得给我的孩子们。”
众人噎了一下,心想我们还真没有看出来你冯金玉是这么个大公无私的人。
冯金玉才不管她们怎么想,她开心就好了。
见过林立夏一箱子皮毛嫁妆的,有那好事的,想到先前赵香花说冯金玉家只有烂皮子,回不起宋家聘礼一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到村长家的屋檐下,把这好事特意跟赵香花一说:“哎呀,今儿可开了眼了,冯金玉可是给立夏准备了一百多张皮毛做嫁妆,就算一张卖五文钱,都得有小一吊银子了。”
为刺激赵香花大家还越说越夸张:“这还是些不值钱的皮毛,谁知道那压箱底放了些什么更值钱的。”
他们这儿的习俗,新媳妇新夫郎的嫁妆可以看,但不能看人家的压箱底,有些媳妇夫郎就指着压箱底过活呢,要是提前透露出来,叫人猜到了底牌,不就好被人拿捏了么。
可这么些年下来,嫁闺女哥儿的多了,大家的压箱底又都大差不差,看也看会了。面上放的是普通些的布匹,下面压的定然就是更贵的布匹,面上放的是铜钱,底下压的就是银子。因此大家猜测林立夏的压箱底是值钱的皮毛,也不是无的放矢。
但赵花香任由她们说什么都不相信:“他们要是有这能耐,早发财了,还用等到现在。”
村长媳妇刚也跟着她们去了林立夏家,确确实实见过那些皮毛,这会儿见赵花香不信,出来作证道:“赵婶,是真的,我不仅亲眼见了,我还上手摸了呢。”
赵花香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别人能被冯金玉收买,帮着她说话,这村长媳妇总不能也被冯金玉给收买了吧。
难道那冯金玉走狗屎运要阔起来了?
“……”
桃源村,宋家。
自宋福堂回家后,家里的吵闹全都平息了,大家开始井然有序地给宋惊蛰筹备婚礼。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煮红鸡蛋、炸果子、擀裙带面、做合欢饼、熬喜汤;厨房外面也紧锣密鼓,借桌椅板凳,到各家请人上门喝喜酒,帮着找各种需要的东西。
这边没有让新郎君搬搬抬抬的,闲不住的宋惊蛰原打算撸起袖子到灶房打个下手,人还没踏进去,就被屋里的人给赶了出来:“走走走,身上沾了油烟可不好洗。”
宋惊蛰转悠了一圈,没找到需要自己帮忙的,打算回屋再把自己的屋子拾掇拾掇,却见宋白露什么都给他做好了。
连花生莲子之类的物什都给他放好了。
宋惊蛰走过去问她:“姐,你现在就放了,我今晚怎么睡。”
宋白露这都铺陈好了,转过身看到宋惊蛰,这才想起明儿才去迎亲,今晚宋惊蛰还得对付一夜。她又把放好的花生莲子往里面拨了拨,空出个给宋惊蛰睡觉的地方:“就这样凑合着吧。”可算是给宋惊蛰找了个活:“行了,你去外头把宝碌叫进来压喜床吧。”
宋宝碌,宋家兴的儿子。
宋惊蛰低头看了眼在床边上趁着宋白露不注意,就把手伸进被子里找找花生莲子吃的施银杏,把她给抱起来放床上:“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何必舍近求远。”
宋白露张了张口,想说她家银杏是女娃啊,可见宋惊蛰只喜欢银杏,对大堂哥家的宝碌不怎么热情,心知他这是喜欢女娃呢。
农户人家都喜欢生儿子,因为有了儿子就意味着有了壮劳力,家里田地不愁没人打理,可也不是没有不喜欢女娃的人家。
就好比她们家,她爹娘对男娃女娃都差不多,没有特别偏疼谁。
“行吧,银杏就银杏。”宋白露觉得宋惊蛰这是遗传了他爹娘的,反正男娃女娃都是他的娃,叫谁压喜床都一样,对着施银杏道,“杏儿,在你舅舅床上滚两圈。”
“哦,好。”施银杏突然被抱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偷吃被发现了,吓得手里刚咬了一半的莲子都掉了,听她娘说让她滚床,一颗小心这才放了下去,自个蹬掉小鞋,笑嘻嘻地在宋惊蛰床上打着滚。
宋白露看着她那个机灵样,就忍不住好笑,这才几岁啊,就知道跟她耍心眼了,就她那点小伎俩,她早瞧见了。
“这不挺好。”宋惊蛰听着施银杏那乐不可支的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喜庆还不淘气的样子,不比让宝碌给他蹦床舒坦。
“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那林家哥儿喜不喜欢。”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孩子,听宋惊蛰这么一说,宋白露喜笑颜开的,但她没有忘形,想起林家哥儿来,提点了弟弟一句。
说起林立夏,宋惊蛰满眼都是笑意:“他喜欢。”
宋白露好奇:“你怎么这么肯定。”
想到林立夏的乖巧懂事,宋惊蛰眼底的笑意渐深:“我喜欢他就喜欢。”
“渍。”宋白露被他的样子酸到了牙,心里也更好奇了,“到底长什么模样,让你和娘这么夸赞。”
宋白露提前好几天就回来了,她本想着早些回来,早些去稻香村见见那林家哥儿。谁知道她还没去,她娘就说,她才去过,这婆家人又去,显得她们有多不放心人家似的,左右婚期也没两天,早看晚看都一样。
宋白露只好作罢。
“明儿就能见到了。”宋惊蛰笑了笑。
宋白露见不得他得意,顺势提议道:“那明天姐跟你一块去接亲行不,不能家里人都见过了,我这个大姑姐还没见过。”
“行啊。”宋惊蛰没有拒绝,时下接亲,婆家人去得越多,就说明这家人越重视人家哥儿。
“惊蛰,惊蛰。”姐弟俩在屋里说着话,外头孟双秋的声音响起。
宋惊蛰走出屋,问:“怎么了,三婶。”
孟双秋见到宋惊蛰,脸色也有点儿尴尬,毕竟先前她还给宋惊蛰成亲下过绊子,这会儿又有求于他,也不知晓他会不会答应。
为避免尴尬,她清了清嗓子:“那个惊蛰啊,三婶是过来问问你,你记礼薄的人找好了没。”
宋惊蛰有点奇怪:“咱家不是一直都让大伯做这事么,怎么还需要重新找人。”
“三婶这不是想问问你,这次能不能让你三叔和硕果顶上。”孟双秋朝宋惊蛰笑得腼腆,“这不是你三叔和硕果这些天给家里做泥砖太累了吗,你成婚又忙上忙下的,记礼薄这活不累,还能多认识些人……”
“好。”孟双秋还想再说些什么,宋惊蛰直接打断她应下了。慌得孟双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回了回神才发觉,宋惊蛰居然答应了。
“那三婶就先替你三叔和硕果谢谢你了。”得了信,孟双秋眉飞色舞地走了。
宋白露从屋里走出,望着她走远的背影,蹙了蹙眉,说起宋惊蛰的不是来:“三婶一贯无利不起早,她这主动来找你,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宋惊蛰颔首:“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把记礼薄这么大的事交给她?”宋白露觉得弟弟脑子坏掉了。
时下婚丧嫁娶去别人家都是要给礼金的,别人给了不能不还回去,这人一多,事也多,怎么可能记得下谁谁谁给了多少,就需要一个记礼薄的记下这些礼金。过后到人家家里办事了,就好照着礼薄上的礼还回去。
宋白露怕三叔他们故意给弟弟使绊子,在礼薄上这里少记一笔,那里少记一笔的,使他弟弟以后得罪人。
“不怕,同样的单子家兴家旺哥那里还有一份。”宋惊蛰一点都不担心,大家都是一家人,走的亲戚都是一样的,要是三叔真这么做了,都不用他出手,他自己就露马脚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宋白露还是有点担心:“要是他们使些别的坏呢。”
“那也不怕。”宋惊蛰弯了弯唇,现在家里有大伯坐镇,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但那些不满和委屈依旧存在,只是碍于大伯的面子,大家才没有发作。
等他这个亲成完了,不需要在外人面前装样子了,家里积压的那些矛盾迟早是要爆发出来的。既如此,多一样,少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你我是不担心的,我就怕你那夫郎进了门受不了。”宋惊蛰的心思,宋白露多少也清楚一点。她当年正是被家里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闹的争吵,扰得烦不胜烦。后来听人说,常来他们村贩货的施货郎家里只有双亲没有兄弟姊妹,且那施家老两口性子又软糯,总是被儿子拿捏。
她趁着买货去见了那施家货郎一面,高高大大的,模样也好,众多小媳妇新夫郎围着他转,他眼睛也不乱瞄,只专心做生意,一眼就相中了。把人拦住,要死要活地要嫁给他。
果然,嫁出去后,没了家里这些无休止的争吵,她身心都轻松了,人也比以前快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脸上连个细纹都没有。
只是她可以靠嫁人来脱离家里,惊蛰却没有办法,他不想点法子的话,还不知道要在这个漩涡里待多少年。
“没事,早晚都要经历的。”对此宋惊蛰心里早做好了准备,他会护着立夏不让他受欺负的。就是不知,立夏知道他家的情形后,会不会被吓到。
“……”
稻香村,林家。
忙各类杂七杂八的事,冯金玉也学起村里那些嫁姑娘哥儿的娘来,在出嫁前对自家哥儿彻夜长谈如何当好别人家的儿夫郎。
不过她说得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劝自家姑娘哥儿去了婆家收敛点小性子,学着当好一个家,对相公多有忍让云云。
她不一样,她跟林立夏说:“你那公婆都是好的,就是为人懒了些,你又是个勤快的,我不担心你笼络不了他们,就是你这个性格……”
林立夏深吸了一口气:“我努力藏住。”没办法,他婚前想坦白来着,但他无论怎么解释,他婆母都不听。
“藏个屁。”冯金玉给人当了些年窝囊媳妇,太清楚了,这个人要是不喜欢你,就算你再伏低做小她也不喜欢你,这个人要是喜欢你,就算你在她面前放屁,她都觉得是香的,“你都嫁进他们家了,你还怕他们家什么,与其畏畏缩缩地过日子,不如大大方方一点。”
“好。”林立夏也觉得有道理,都进了别人家门,与其提心吊胆等别人发现,不如他大方一点,主动暴露,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就拉倒,反正他只跟惊蛰哥过日子,又不跟别人过日子。就是不知,惊蛰哥知道他的真实性格后,会不会被吓到。
冯金玉还在说:“再有就是惊蛰他爷奶,定亲那天你也看见了,你们跟你爷奶一样,不是什么好人,但又没你爷奶那么坏到骨子里,只要你敢豁出去闹,不怕他们想拿捏你。”
林立夏道:“他们想拿捏惊蛰哥也不行。”
“这就对了。”冯金玉给了林立夏一个鼓励的眼神,“在他们家凡事你都多护着点惊蛰和你公公婆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你性格的事欺瞒了他们,我不信他们还能找你算账。”
林立夏点头记下了,让他压着性格一直做小伏低,他确实不行,但让他放开性格,保护几个自己人还不手到擒来。
冯金玉在屋里絮絮叨叨地传授林立夏,如何做一个强势不受人欺负的好夫郎,屋外他的哥哥们和他爹听着这些话,面面相觑。
大哥儿林季冬怀里抱着快要睡着的林榆,对他爹道:“不是说那宋家对立夏很好么,娘这么教,真的好吗。”
林敬山一脸沉着:“可那宋家又没分家,一大家子挤在一起,除了宋惊蛰的爹娘,其他人鬼知道怀着什么心思,让立夏多个心眼也好。”
上次去林家,林敬山算是看出来了,除了惊蛰他们一家子实心眼,其他人都心眼子可多了,这么个豺狼虎豹的家,再不让立夏厉害一点,他们一家子该怎么活哟。
“好吧。”林季冬没去过宋家,也不清楚宋家的情形,既然爹娘都这样说了,那定然这样是最好的。
“好了,我来抱吧。”一旁的随鹤生见林季冬把榆哥儿哄睡了,忙搭把手接过,让林季冬轻松一点。
林季冬把孩子给了随鹤生,轻松笑笑:“没事,没多重。”
随鹤生抱着孩子不说话了,孩子都五岁了,怎么会不重,他家季冬这是从小干过的重活太多,练出了一把子力气。
有孩子在这里睡觉,二哥儿林孟春说话的声音也低了点:“那宋惊蛰的姐姐宋白露嫁在我们村,我瞧着为人也不错,要是这宋家能分家,立夏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上回立夏到施家村给他送粮,简单说了说宋家的情况,当时他就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过后,他在他们家山脚下遇见在地里干活的宋白露,顿时就想起来了。
不过她看宋白露待他还跟往常一样,知晓宋白露可能不太清楚他们两家结了亲家的事,也没急着去戳破。
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他看到宋白露的时候,宋白露正在跟别人吹嘘他弟:“哎呀,我弟弟那个夫郎,听说可温柔贤惠,做的饭比那酒楼里的菜肴还要香,还有那一手绣活,活灵活现的,真是绝了。我家真是烧了高香能娶到这样的弟夫郎。”
林孟春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听人这样夸过林立夏,听得他面红耳赤,心里发慌,实在不忍在人前戳破宋白露的幻想,落荒而走了。
施青山蹙眉道:“怕就怕这个家难分。”结合他那个突然找上门非要他报生恩的生母,施青山知晓,这人只要有一丁点的便宜占,都会变得不要脸。不是说那宋惊蛰操持着家里的田地么。
这要是分了家,占不到便宜了,他们如何肯。
“那是宋惊蛰太老实了,有咱立夏在,你还怕他一直为家里勤勤恳恳的吗?”林孟春跟他想法不一样,他觉得宋惊蛰一直被人这么欺负,是没人教他该怎么精明,有了立夏,他就不会一直吃亏了。
“好吧。”想到小叔子的性格,施青山也说不出话来了。
大家说着话,查缺补漏,怕有个什么没想到的地方,耽误了林立夏出嫁。
就连睡了半宿的林榆都惦记着这事,模糊醒来的一瞬间,就向他阿爹问:“小叔走了吗?”
得到他爹一句:“没有。”这才又安心地睡着了。
林立夏倒是睡得挺香,一觉起来,他给自己烧了水,洗漱了一番,换上家里为他准备的新衣裳。
嫁衣是穿不起的,红布太贵了,而且颜色太艳,日常穿不出门,裁来做衣裳,只穿出嫁这一日太浪费了。
他们这儿的农户都没有穿嫁衣出嫁的。
冯金玉这次给林立夏准备的是一件水蓝色的衣裳,比起上次那件石绿的要鲜亮一些。林立夏换上了衣裳,还拿蓝色的布条给自己绑了个好看的发饰。只要他不骂人,看上去精精神神又温温顺顺的,讨喜得很。
冯金玉拿了缝衣裳的丝线出来,在手里搓了几下,对林立夏道:“忍着点。”
林立夏闭着眼忍着疼,等他娘给他开完脸,摸了摸又疼又光滑的脸,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地说:“这东西好使是好使,就是太招罪了。”
“人家城里的千金大小姐,为了美,能日日忍着疼呢,我们庄户人家只有出嫁这日才能够享受。”冯金玉好笑道。
林立夏摸了摸自己还疼的脸,摇摇头道:“一次就够了,多来几次,我怕我的脸就不能要了。”
“你还想要我还不给呢。”冯金玉把线收了回去,又从家里的钱匣子里取出二两银子塞给林立夏,“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以后的日子靠你自个了。”
“娘,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把日子过好。”林立夏麻利地收了钱,笑得一脸开心。
这婚是他自己选的,又没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不要哭着出嫁。他总觉得这大喜的日子,掉眼泪很不吉利的事。
“砰砰砰——”
外头有爆竹声响起,这是婆家人来接亲了。
林敬山带着他家的大哥儿二哥儿到屋外迎接去了,冯金玉急急忙忙塞给他一个小册子,林立夏刚要打开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就被冯金玉给拦住了:“到了婆家,没人的时候再打开。”
“哦。”林立夏以为这是什么婚俗,很听话地将小册子收了起来,打算去了惊蛰哥家再看。
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林立夏的心也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起来,他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对着水盆照了照,确定没有不妥后,这才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你婆家来了多少接亲的人,听着这么热闹。”冯金玉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嘴角压都压不住。这婆家来的人越多,就越说明他们对她家立夏的看重。
“肯定是惊蛰哥安排的。”林立夏为宋惊蛰说话,他觉得他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能让惊蛰哥家那么多人主动来接亲。一定是惊蛰哥,一个一个去跟人家说,人家看在惊蛰哥的面子上,才愿意一同来他们村热闹热闹。
冯金玉这会儿也有那种丈母娘看哥婿越看越满意的感觉了,也跟着夸道:“那是,惊蛰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了。”
“立夏,你惊蛰哥来接你了。”外头,林敬山招待好了宋惊蛰一行人,见着这么多人也没有为难他们,很快就去屋里唤林立夏出门了。
“哎,好。”林立夏脸上扬起笑地往外走,一个劲地在心里念叨,他可一定落落大方的,笑容得体的,不能在惊蛰哥的亲朋好友面前落他的面子。
结果他从屋里出来首先见到的不是宋惊蛰,而是先前在施家村山脚下见过的那个带着孩子的大姐。她一看到林立夏,就朝林立夏笑道:“立夏,我是姐姐。”
“姐姐。”林立夏差点儿没绷住脸上的笑容,稀里糊涂地叫了一声。内心一阵哀嚎,完了,不会今天上门的宋家亲戚都是来看他如何尴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