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轻人惊讶:“姑娘怎么知道?”
南威退出两步,望天。
年轻人好奇地问:“姑娘在看什么?”
南威冷笑:“我看看这天是不是要下红雨。”
年轻人摇摇头,慢悠悠地说:“红雨下不下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为什么镇上的大夫都被请走了。”
南威转眼看他,年轻人继续说:“据说有位监察御史大人来了,正住在县太爷府上。虽然我搞不清这是多大官儿,反正铁定比县太爷大。听说这位御史大人的二公子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一路风尘仆仆的到这儿就病得下不了床,县太爷为了示好,天不亮就差衙役敲门,直接从家里把我师父请走了。”
“哦?”南威抱着胳膊在心里盘算,她跟着江立离开京都许多年了,官场上的消息不是很灵通,不晓得官位改换了多少,不过,若说到二公子虚弱多病的,难道是温修远?
南威对温修远有些印象但印象不深,就记得是个老实本分的,政绩不突出但风评不错。如果真是他,不安安心心在京都待着,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做什么呢……
“姑娘如果不急,可以去县太爷府门口等等,大夫们总会出来的。”
南威指了指自己:“那我要是急呢?”
“额……”年轻人一时语塞,半晌才说,“那也就只能急着了吧。”
南威差点被他气笑了,上前两步一拽他胳膊,说道:“你好歹也是拜师学过医的,处理处理伤口退退烧什么的总还是能做到的吧,你就跟我走一趟吧。”她方才已经看过了,江立带回来的男人是外伤感染引起高烧,主要是受伤后没处理好还淋了雨看起来才会那么严重。
年轻人慢悠悠地点头,进去拿了个小药箱,对南威说:“请姑娘带路吧。”
南威总觉得这家伙不适合当医生,别人急得如热锅蚂蚁他还看起来那么悠然,不是都说救人如救火、分秒必争吗?
没好气地指了指右边的路,南威说:“直走。”
年轻人又是慢悠悠地一点头,转身,忽然迈开步子,哗啦啦一眨眼走出老远……南威托住自己的下巴,呆在了原地。路边睡着的猫猫狗狗全被年轻人走路时带起的风惊醒了,“汪汪喵喵”响成一片,叫得别提多有节奏了。
年轻人穿过半条街,回头眯着眼看南威还站在远处,催促道:“姑娘你怎么还不动,俗话说救人如救火,分秒必争啊,快走!”
这话略耳熟……南威深呼吸两下,赶紧跟着年轻人身后往村里跑,边跑边说:“你这人还蛮有意思的,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呵呵一笑,回答:“我姓陆,单名一个良字。”
陆良和南威回去的时候,方英秀去喂鸡鸭了,南宫祈盘腿坐在院子里那棵大梧桐树上,双手抱胸,两眼警备地紧盯自己的房间,江耀则在梧桐树下品茶。
南威还没开口说病人在屋内,陆良瞧着南宫祈来了一句:“多动症啊,不好治哟。”又看了看江耀的腿,“先天残的还是后天残的……”
江立听到声音走了出来,陆良端详了他一会儿,说:“长得帅也是病啊。”
南威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没让你看这个!”
江耀倒是很有兴趣地追问了一句:“什么病?”
☆、家家有难处
陆良为玄商把脉的时候,江立一直坐在旁边握着玄商的手,防止南宫祈的悲剧再次发生。这时候江立已经吩咐南宫祈给玄商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陆良小心翼翼扒开衣领看了看他肩膀上的伤,只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南威观察着他的神情,问:“很严重吗?”
陆良说:“严重是严重,不过不是没的救,主要是就医太迟了。”接下来他就为伤口消毒、抹药、缠绷带,还写下方子给南威,仔细地交代煎药和服药的注意事项。
江立一边听着,一边低头看玄商,玄商睡着的时候有一种天然的沉郁肃穆的气氛,五官完完全全地舒展,仿佛从来无悲无喜,叫人不忍心打扰。
“……先吃一个疗程,如果高烧反复,再来找我。”陆良说完了,又指着南宫祈问:“真的不用治治多动症吗?我给你打个半折。”
南宫祈一跃飞下树,嘴角抽了抽:“不劳烦你了。”
江立顺便跟陆良提了一下玄商耳朵和眼睛的问题,陆良也蛮好奇,转回来又检查了一遍,最后撇撇嘴:“不像是后天生病导致的……不过他可能得过什么怪病我看不出来也不一定。”
南威取笑道:“是啊,你也不过是个未出师的小医生罢了,看不出来正常,要都能看出来,你师父就不用混啦。”
江立淡淡地看了看南威,南威边笑边捂嘴,江立说:“可是他认识字,说话也很正常,如果他是先天残疾,不能看也听不见,是怎么学习的,又是谁教他的?”
陆良歪着头想了想,还是一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说完他好似很有兴趣,补充道,“醒来了问问他咯,要真是得过怪病一定要告诉我哈,没准我能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呢。”
江立点点头,让南威送陆良回去顺便抓药。
南宫祈走过来提醒江立:“公子,您还没吃早饭呢。”
江立看了看玄商,这人估计从昨天上午开始就一直在山上,肯定也没吃什么,就说道:“拿点热粥过来吧,我就在这儿吃了。”
“好。”南宫祈刚想走去厨房,忽然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刻意压抑却仍然清晰,好不凄惨。
江立皱眉:“又是付贵他妻子吗?”
江耀推着轮椅过来,他也听到了动静,而且这次好像比以往几次都严重,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真不是男人,天天欺负老婆有什么威的,有本事做个正经营生某个一官半职吃踏踏实实的饭比什么都强。”
方英秀放下鸡鸭的食槽,站在院子里边洗手边往东边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激动了起来:“怎么还动起刀子了!”
农家房屋都挨得近,平素村子里又是十分安静祥和的,但凡谁家有一点动静大家伙都能听见,这不,左邻右舍全被吵得走了出来,外面付贵的骂声和他媳妇的哭声越发明显了。
“败家娘们儿!你吃我的住我的还要偷藏我的钱,贱到骨子里去了你,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叫付贵改叫付穷!”
付贵媳妇儿吓得蹲在地上抱着头,抽抽噎噎地分辩:“你整日里拿了钱……只是喝花酒……况且我没拿你的,这是我前两天去镇上卖竹篮挣的,你要都拿去了叫我怎么活?得亏咱们没孩子,否则生下来也是活受罪!”
“你挣的?你攒钱来干啥,攒够了想跑是不是啊,下作娘们儿,指不定是给我找了个小白脸子呢,还有脸给我提孩子,我怎么就娶了你这样肚子不争气的赔钱货……呵呵,也好也好,要真有了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搞不好是隔壁江立的!”
南宫祈一听这话,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杀气四溢,江立伸出手挥了挥,示意他退下,他憋了半天才没有直接冲出去揍扁那家伙。
大庭广众之下付贵点名道姓,窘迫得付贵媳妇儿恨不得钻地下去,仿佛那点少女的憧憬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付贵看了更来火,抄起竹刀就想抽她,还好被乡亲们拉住了。
“付贵你够了啊,真打下去要出事。”
“是啊,说得也忒难听了,立哥儿招你惹你了?”
“某些人自己没本事还不许别人有本事了!要我说,江大哥一家都是和善的人,立哥儿还免费教我们娃娃念书,谁给他泼脏水我第一个不同意。”
乡亲们正七嘴八舌地劝着,一道酷似狮子吼的声音响起:“谁他娘的一大早找不自在呢!”
众人回头一看,是昨天刚给儿子办了喜事的李大嫂,李二柱携着柳兰惠跟在后边也走出了家门。
李大嫂一看付贵媳妇儿脸上身上又轻又紫新旧交织的伤痕就直喊作孽:“付贵你真是这个!”她翘了翘大拇指,“偌大的家业败光了也就算了,这么标致的媳妇儿也不知道护着,你说你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干啥!”
付贵愤愤地看了看李大嫂,呸了一声,扔了竹刀拨开人群就走。
众人纷纷点头——果然得是李大嫂才有用。如今李家娶了镇上最大绸缎庄的大小姐,那身份地位在大家眼里就不一样了。能混到一定程度的商人绝不仅仅是有钱那么简单,还得在各个领域,尤其是官场上有人脉才行。虽然在场村民没有人对这个“人脉”有确切的认识,但是也不想平白无故得罪。
柳兰惠上前帮着李大嫂把付贵媳妇扶起来,动作温柔,微笑大方,顿时又收获乡亲们不少的好感度。
纷争暂时熄火,乡亲们各回各家,江家虽然没人出来,却也是把整个过程看全了的。江耀放下茶杯,对方英秀说:“那媳妇蛮可怜的,平日里你关注关注,有什么困难帮一把,算是……”他压低了声音,“算是给立儿积德了。”
世代奸佞,满手血腥,江耀自己已经残废,没什么好顾惜的,他如今的愿望只剩儿子能善终这一条了。
方英秀点头应下,也是幽幽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那边厢,南宫祈端来了热粥,江立示意他放在桌上,他却还不肯走。
江立挑眉:“你怕他吃了我不成?”
南宫祈抿着唇不动如山。
江立勾起唇角重复了一遍:“出去。”
南宫祈抗争三秒,果断转身……山塌了。
江立起身盛粥,转过头发现玄商醒了,黑沉深邃的眼眸正盯着他。
江立失笑,他竟能从一个瞎子眼中看出无风无月的夜晚的感觉,是不是不太正常?
玄商感觉到江立正朝他走过来,于是微微仰起了头,江立顺手用袖子给他抹了一把脸,然后举起一勺粥凑到他唇边。
玄商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味道淡到几乎没有,与他之前生吃的血肉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人类的神奇料理?并没有传说中好吃嘛……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不一会儿就吃了大半碗,江立觉得玄商的吃相特别乖,忍不住伸手蹭了蹭他的下巴。
喂完玄商,江立自己也吃了一勺,结果玄商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喷出来。
“你是要对我负责了吗?”
听起来仿佛是江立提裤子不认人始乱终弃,然而他不就是不小心射了一箭吗?
江立拉过玄商的手,耐心地给他写字:你伤好回家之前,我会负责。
玄商蹙起了眉:“伤好你就不管我了?”
江立下意识想回他一句“不然你想怎的”,然而他犹豫了一下,忽略心中异样的感觉,最后写道:你的家人会担心。
玄商想到女娲,长期在外确实会让她担心,于是没有说话。
江立顺势追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玄商说:母神。
江立只听懂前面那个字,想着大概只是不同地方对母亲的称呼吧,虽然听起来怪怪的……
江立接着写:你没有妻儿?
玄商摇头:“没有。”
可能也没有多少姑娘愿意嫁给一个既聋又瞎,不能很好照顾自己更不能照顾家里的男人吧……江立点头表示理解。
江立又问:伤口还疼吗?多睡会儿吧。
别看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实际上这种拽着手在被面上写字的方法特别特别慢,幸好玄商辨认的反应挺快,要不然一句话江立恐怕要写好几遍才能让他明白,聊到天都黑了也说不定。
玄商点头,慢慢窝进被子里,眉目间生人勿近的冰冷散去了一些。
江立不由地伸出手盖在他眼睛前方,玄商眨了眨眼,睫毛在江立的手心扫过,最后归于平静。
收回手,江立觉得今天的自己行为好像不太正常,不过他找了个借口——关爱残疾人。
花溪镇上,南威拎着药包离开之后,一个中年人从后门走进来,站在比他年轻许多的陆良背后唤了一声:“师父。”
陆良一笑,转身问道:“是温修远本人来了吗?”
“确凿无疑。”
陆良眯着眼自言自语:“看来他是得了高人指点了……”
☆、清纯不做作
转眼间,玄商已经在江家住了七天,他肩膀上的伤慢慢愈合着,但是那一边的手臂及以下还是没什么力气,刚开始都是江立喂他吃饭喝水的,别人一靠近他就要呲牙,看着特别吓人。
知道这人既聋又瞎之后,南威和南宫祈对他的戒备之心少了许多,江耀和方英秀也不催着江立把玄商送走了。毕竟,不管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导致,同时丧失听觉和视觉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再说了,打听了半天也打听不出玄商所说的“昆仑”是在哪里,想送走也不知道往哪儿送。
想了几天,江耀拍板:“反正咱家也不缺这一口饭。”
方英秀也点头:“留下就留下吧,孤身一人流落山林,看着怪可怜的。”
其实二老还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江立的意愿。自从离开了京都,南威和南宫祈到底存着一份敬畏在,不会跟江立插科打诨说说笑笑,而江耀和方英秀作为父母,毕竟是差了一辈,儿子已经长大了很多话都不好说,以致江立整日不是出去教书就是在书房看书,枯燥得很。这样看来,有个同龄的人来陪陪江立不是坏事,两人看起来相处得不错。
玄商退烧之后可以下床走动了,众人发现了他一个很神奇的技能,就是但凡走过一遍的路线,他第二遍走的时候定然是顺着原路,精确到脚印都是踩在一个地方的。江立拉着他走了两遍房间到厨房,厨房到院子等日常活动线路之后,他就记得牢牢的,绝对不会走岔。
有一天玄商坐在梧桐树下跟江耀面对面喝茶,说是喝茶其实只是江耀一个人在那享受,对玄商来说,他的世界无声也无色,所以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坐姿可以维持一天纹丝不动。
但是玄商的感官一如既往地敏锐,树上有鸟的动静他就会抬起头,脖子拉伸的弧度含有一种优雅的美好。
江耀再次在心里叹气,这人要是五感健全,或许会比他儿子更出色也说不定。
也是在那天,江立发现玄商的眼睛可能不仅仅是没有光感的问题,他整个眼球和眼皮周围都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灰尘和其他脏东西掉进去之后,玄商的眼睛变得又红又肿把众人吓了一跳,但他本人完全没有察觉。
南威又跑去镇上抓来了陆良,陆良慢悠悠地检查完,笑得很无奈:“我真的不知道他这眼睛是什么情况,不过要防止脏东西入眼还是很简单的吧,用布条把眼睛挡起来不就行了,没事不要去那种尘土飞扬的地方,问题不大。”
江立吩咐南威裁了几根绸带给玄商系上,那冰冷残酷而没有波动的吓人眼神被挡住之后,玄商的脸部轮廓柔和了不少,甚至整个人都安详了些,有时候看他乖乖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还会觉得有几分可爱哩。
傍晚,众人围坐在饭桌旁,玄商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自己的筷子,捧起自己的碗,夹离他固定距离的那个菜,用每天都一样的节奏开始吃饭。
江耀有些担忧地望了望门外,说:“英秀和南宫怎么还没回来?”
南威摆好碗筷和饭菜,说道:“可能路上碰到熟人聊了一会儿吧,有南宫在不会出事的。”
现在正是给稻田除草的时间,田面积大,他们家劳动力又少,免不得要辛苦方英秀和南宫祈了,江耀腿脚不便有心无力,南威小姑娘家家力气不够,江立即便想帮忙众人也是不会让他去的,从小养得君子远庖厨,他根本不会干粗活,下到田里手忙脚乱的只会增加工作量。
江耀说:“那咱们先吃吧。”
江立瞟了瞟只吃一个菜的玄商,伸筷子给他夹了点别的,玄商第一时间感觉到自己碗里的东西变了,转过头“看”江立,像是在头顶上顶了个问号。
江立拉着他的手在桌面上写字:多吃点。
玄商顺势问:“这个菜叫什么?吃起来好软。”
江立写道:茄子。
玄商接着问:“茄子长什么样子?”
江立的手指僵了僵,要描述清楚似乎要写很多字的样子,于是他简明扼要地写:紫色的,长条状,不是太长。
玄商:“紫色就是葡萄的颜色对不对?”
江立笑:你知道葡萄啊。
玄商疑惑:“我不该知道吗?这不是常识?”
南威都忍不住笑了,葡萄是常识的话那茄子也应该是了呀,玄商的启蒙教育到底是谁做的,太奇葩了点。
其实玄商是之前跟胖子和瘦子在一起的时候听见胖子这个吃货说特别喜欢葡萄,然后瘦子给他介绍了一下葡萄是什么样子的,他就记住了。
问完问题,玄商继续夹那盆菜,江立笑着摇了摇头,就见对面江耀看他的目光颇为奇异。
“怎么了,父亲?”
“你这两天总是在笑。”
“有吗?”江立自己倒是无甚在意,笑不是很正常的表情吗?
“有。”江耀挑了挑眉。
他儿子以前在京都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笑脸,后来好不容易离开了,大多也是跟南威南宫祈他们淡淡一笑,给人一种清浅到无所谓的感觉,而玄商来了之后,江立笑得明显频繁了些……想到这儿,江耀瞟了瞟一本正经吃饭的玄商,没再多说。
“哎呀,回来晚了。”南宫祈放下背篓和工具,走到厨房舀水洗手。
江耀问:“南宫啊,英秀呢?”
南宫祈甩着手一愣:“夫人走得比我早啊,怎么,还没有回来吗?”
南威皱了皱眉,站起来说:“我出去看看吧。”不过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李二柱的大嗓门。
“江大哥!江伯父!伯母崴了脚了!”
南威和江立连忙走出去,南宫祈也推着江耀出去,玄商只觉得四周围气流一阵乱动,他傻愣愣地放下了碗,不晓得大家都干嘛去了,有金子抢啊?
众人走出厨房,只见李二柱背着方英秀,柳兰惠走在他身边帮忙扶着。
江耀急道:“怎么会崴到脚?”
李二柱将方英秀放到藤椅上,喘了口气才说:“我跟兰惠正吃饭呢,忽然听到伯母呼痛的声音,出门一看伯母一脚踩在坑里了。我正准备明天弄点泥沙土石把那坑填上呢。”
柳兰惠柔声道:“伯母下次一定要小心,夜里看仔细点儿。”她说是对着方英秀说的,眼角的余光却控制不住地去瞟江立,在夜晚的灯光和月光下,江立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有层次,她只觉得心跳快得不行。
方英秀痛得直抽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是大意了,谁晓得那里会有个坑……这次真是多亏二柱和兰惠了……”
李二柱笑得豪爽:“邻里互帮互助的,说什么谢不谢。”
南威看了看方英秀的脚脖子,忧道:“崴得挺严重的。”
李二柱连忙说:“我家有药膏,是我娘常备的,我这就拿去。”
江耀看柳兰惠一个人站在这里,就说:“你们夫妻俩饭还没吃完吧,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家吃点吧。”
柳兰惠立即答应。
江耀让江立招呼柳兰惠,他和南宫祈及南威则送方英秀回房。
厨房里此时只有三个人,玄商吃完了就乖乖地坐着,柳兰惠看到有第三个人在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搭话。
“我听二柱说,江大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乃是状元之才。大婚之日匆忙,未能与江大哥说上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立淡淡地说:“谬赞了。”
柳兰惠嫣然一笑:“哪能是谬赞,江大哥的才名十里八乡可都传遍了,作不得假的。”说着她状似不经意地靠近了些,声音变得低低的,腔调变得软软的,“听说江大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道兰惠有没有这个荣幸求一张画?”
江立目不斜视,说:“柳姑娘想画什么?”
柳兰惠笑得越发妩媚,凑得更近,刚想开口说“就画我怎样”却听得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的玄商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身上什么味道?”
他看的是江立的方向,所以这个“你”是指江立,江立就拉着他的手写:没有味道啊,怎么了?
玄商说:“那我怎么突然闻到一股脂粉的味道?”
江立偏过头看了看柳兰惠,柳兰惠下意识摸了摸脸,笑着说:“女孩子家涂脂抹粉是正常的么,南威妹子平时不搽胭脂吗?”
江立说:“南威不喜欢这些。”
柳兰惠愣了愣,莫非江立喜欢清纯类型的?于是她忙说:“我也是难得试一试,偶然看到镇上香粉铺的新品,味道闻着清淡我才买的。”
却不想她刚刚说完味道清淡,玄商便一脸诚挚地蹦出一个字:“臭。”
☆、各自的进展
柳兰惠听到玄商的评价,妩媚的笑容一下子僵了起来,江立只当没听见,面上不作反应,暗地里轻轻掐了一下玄商的大腿。
玄商问:“不臭吗?”虽是问句,他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显示着——很臭。
柳兰惠端起饭碗掩盖神情,眼底积聚了满满的对玄商的不满,要是眼神能杀死人,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拿玄商开刀。
正在尴尬的时候,南威笑着走进来,瞄了瞄饭桌旁三人:“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边说边拿起了一个托盘,准备将饭菜搬到方英秀房里去。
江立道:“食不言,寝不语。”
言下有暗讽柳兰惠话多的意思,然而柳兰惠这会儿正暗中观察南威有没有用脂粉,并没能领悟出江立的意思来。
南威笑:“公子好习惯。”
玄商不知道众人在说些什么,无聊之中便拉住江立掐他大腿的手戳一戳摸一摸。江立转过头,看他自娱自乐像个小孩,一时心软就没把手抽回来。
南威夹着菜对柳兰惠说:“让柳姑娘见笑了,我家公子是个掉书袋,无趣得很,玄公子也是个话少的,倒是冷落了姑娘。”
柳兰惠连忙说道:“哪有,哪有,江大哥他……”
南威状似松了口气,打断她:“没有就好,是我小人之心了。”
这样的小事哪能扯得上小人之心、君子之度……柳兰惠只觉得南威的话奇怪,却又指不清楚哪里奇怪,倒是接不了话了,心里直埋怨李二柱动作太慢,不过几步的距离走这么久,竟然还没来。
“柳姑娘自便。”放好饭菜之后,南威转身离开,脚步刚一跨出厨房门,面上就结了一层冰霜,眉梢眼底氤氲出浅淡的杀意。
走到阴影处,南宫祈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墙边,双手环胸挑了挑眉:“李二柱成亲当天我就跟你说过了,这柳兰惠看着不像安分的,你当时还讽刺我龌龊的眼睛里看出来只有龌龊,现在你自己也听见了,相信了吧?”
南威冷笑:“自古皇城后宫多妖孽,没想到山水田舍间也有这样的奇葩。你说她图什么呢?”
李二柱有的是力气,人也老实善良,肯定不会是个像付贵一样的渣男,既已为人妻,柳兰惠有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非要搞点刺激,实在丢人现眼,难道“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真是普天下男男女女的通病?
南宫祈道:“世人所图,无非欢愉,但最终得到的,总是痛苦。”说完他就佩服起了自己,跟着公子跟久了,他也成了有文化的人呢。
南威掏了掏耳朵,骂道:“拽什么文呢,给老娘说人话。”
南宫祈一指方英秀的屋子:“人话就是,你再不进去夫人该饿着了。”
南威手里的饭菜都有些凉了,急得她连连跺脚:“你个混蛋不早点提醒我。”
前有玄商嗅觉独特,后有南威怪里怪气,柳兰惠今天的勾搭计划无论如何是进行不下去了,等李二柱拿来药膏之后她就跟着他回去了,回去之后暗地里是怎么恨得磨牙,怎么跟自己的陪嫁丫鬟发脾气的,暂且略过不提。
晚饭后,江立照例要去书房看会儿书,而玄商通常是原路返回,直挺挺地躺上床,每天都用一样的动作盖被子,然后闭眼。
不过刚刚玄商拽着江立的手之后就不肯放开,江立笑得无奈,写道:你也要跟我去书房吗?
玄商点头,问:“你都看些什么书?”
江立写道:什么书都看。
江立带着玄商到了书房,却又犯了愁,玄商看不见字,又不能读给他听,若是一个字一个字手拉手写,不知道玄商有没有这个耐性。
玄商不知江立的纠结,手已经小心翼翼地抚上了书架,架子上有兽皮有竹简有手抄本还有印刷书,他一点点触摸过去,仿佛经历了从古至今的万千气象。有那么一瞬间,江立错觉在玄商无神的眼睛中看见了亘古的苍凉。
江立心中微微一动,忽然转身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厨房烧剩下的木板和从南宫祈那里借来的锋利的匕首。
他拉过玄商的手,写道:你先去睡觉,明天我给你书看。
玄商说:“你明知我看不见。”
江立握了握玄商的手指:相信我。
玄商歪了歪头,江立又写道:听话。
听话……在玄商的记忆开端,那位温柔而博爱的母神拍着他的头,语气中含着笑意哄他,说的也是这二字。真奇怪,为什么那时他听得见,现在却陷入了无声世界呢?
看玄商乖乖地回房睡觉了,江立随手翻开《诗经》,先用毛笔在木板上写一遍,然后一点一点地照着笔画用匕首刻,刻的第一篇是《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天晚上南威和平常一样等着江立结束然后给他收拾书案,江立却让她别等了。最后南威蹲在书房门口睡着了,而书房里的灯火一直都没有熄灭。
第二天早上,因为方英秀脚还疼着所以临时充当煮夫做早饭的南宫祈一脸无语地拍醒南威,南威脚下不稳,差点被推得背部着地,刚想骂南宫祈两声,身后的书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江立抱着一堆刻满字的木板走出来,头发散乱,眼下乌青。
南宫祈一眼看到江立的双手,一声惊呼卡在了喉咙口。
南威也是暗自心惊:江立的右手有多处指节磨破了皮,掌心更是伤痕累累,而他的左手,从大拇指指甲盖往下到手腕处有条长长的血痕,伤得并不深,看起来却很吓人。
玄商准时准点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按照精确的路线走去厨房,走到半道上却被江立堵了路,虽然江立还没开口,但玄商早就牢牢记住了江立的气息,肯定不会认错。
他不解道:“你挡着我做什么?”
江立沉默着把怀中的一堆木板全都递到了玄商手上,数量太多了玄商一没拿稳就哗啦啦往下掉,惊得他连忙抱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