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地的结晶。”
传说女娲抟土造人,那么人类源于土地,大地永远是人神魔尊重的生命之源,混沌心作为大地的结晶,曾与女娲心意相通,并且汇集天地法则的力量,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无视女娲设下的禁制,绝对非混沌心莫属。
第五长青皱眉:“我听说过,可是谁知道那玩意儿得到哪里去找?”
玄商冷冷道:“弱水潭。”
第五长青瞪了瞪眼,恍然大悟:“我就说呢……”
弱水这种水性质是特殊了一点,却还没有到神水的地步,但是,事实证明只要在接近弱水的地方,就有一种冥冥中流转的重生力量,比如重塑第五长青的身体,比如滋养玄商的蛋形态。
混沌心在弱水潭,这神奇的效果也就有了解释。
江立问:“这么说,我们必须回云程宗。”
白术剑仙挣扎着起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江立赶紧按住他:“师父哟,你现在这样子还是别乱动了。”
白术剑仙送了他一个白眼:“你怎么不太对劲啊,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你师父,有了更好的就看不起我了?”
白术剑仙话中这个更好的自然是指玄商。江立这个徒弟他再了解不过了,不经意间神态动作都暴露了他跟旁边那个黑衣男人的暧昧。
说起来……“这人是谁?”
青珩武帝总算找到了插嘴的机会:“蛇君。”
白术剑仙张了张嘴。
半晌,干巴巴地绷着脸,道:“不行,我不同意。”
江立惊骇:“您说什么呢?”
白术剑仙怒道:“怎么了,师父亦如父,你的婚姻大事我还不能过问了?”
江立嘴角抽了抽:“您别瞎说,哪来的婚姻大事……”边说还边悄悄地瞄玄商,耳朵尖尖上有一点红,白术剑仙可以说是非常无奈了,强烈要求和江立单独谈一会儿。
青珩武帝自觉地走出去,玄商看了看江立,得到对方的眼神后默默转身,第五长青准备思考一下回云程宗的事情,看见有人出来了,门外偷听的众神仙哗啦一下退出几步远,望天望地就是不往里面看。
等第五长青关上门之后,众人互相看了看,又同时哗啦一下回来了,以各种自以为安全的奇奇怪怪的姿势趴在门墙边。
“烛龙,你不考虑一下把体积缩小一点吗,我都看不到啦。”
“见鬼!我变成芝麻大小你也是看不到的,认真听好吗。”
“你们好像在欺负我是个聋子……”
“刑天,你的头又掉啦,麻烦你拿拿稳好吗?”
“不好意思,大概是我很久没有给它洗头了,滑腻腻的……”
“呕——”
白术剑仙严肃脸看江立:“你和他,怎么回事?我才来灵境没多久,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
☆、重返云程宗
面对着师父的质问, 江立本想嘻嘻哈哈应付一下“就这么勾搭上的呗”, 却不知道为什么没能笑得出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眸, 轻轻摇了摇头:“我……我想起一些事情, 好像就是我曾经经历的,好像又是在看着另一个陌生人。”
有时候江立宁愿没有想起什么,他的记忆是从白术剑仙捡到他开始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来的内容反而令他惴惴不安。
如果世界上曾经有过另一个自己, 那么也就有另一个阿彻,那现在的他算什么,那个他从蛋开始就抱在怀里的“阿彻”又算什么?
因为爱了所以才患得患失。
见江立神情黯然, 白术剑仙也是叹气,轻轻摸了摸江立的头发:“你还记得我说过,想不起来的事情不要强迫自己吗,不管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相信你自己, 珍惜你现有的。”
江立暂时放下了一些疑虑,笑了笑:“嗯, 谢谢师父。”
白术剑仙正容道:“立儿,我说不同意你们不是开玩笑的,虽说仙门讲究超越世俗,说到底却是一个最讲究门第的地方,结表面上的道侣尚且要考虑双方阵营和实力, 更何况你真心喜欢他……”
江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红得像西方天空最美的云彩。
白术剑仙向来最讨厌谈论这些,这会儿碰上自己徒弟的问题倒忧心忡忡起来了:“蛇君是娲皇最宠爱的造物,天地间法则注视的第一人,创世的神祇,你……”
他不是说江立配不上玄商,在他心里徒弟值得最好的,他只是怕有朝一日玄商后悔了,江立都没地方哭去,凡间夫妻俩吵架还能骂能打呢,就江立这炼气期的渣渣修为玄商要是提起威压,江立估计直接扑地而灭了。就算两人真的能没有怨怼地一直过下去,修仙者的寿命与修为直接挂钩,江立的心魔一日不除,修为不能长进,玄商长生不老的时候,他已经满头白发。
白术剑仙不知道的是,天地间的法则已经见证过了玄商的誓言,在五百年前,字字句句,铮铮响亮,至今仍鲜活有力,哪怕对方死去,他也将一个人地老天荒。
江立明白师父是为他好,思绪几番变幻,最终笑得坦然。
“愿赌服输。”
失去又怎样,怕失去所以就永远不敢得到吗,或许真的是知道自己的寿命不会长久,江立反而愿意勇敢地去追寻他认为对的东西。
白术剑仙凝眸想了想,也笑了:“你已经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我也就不说了,总之你记得,师父我一直站在你身后。”
江立伸手抱了抱白术剑仙,温暖与感恩尽在无言中。
“抱了抱了,这个小炼气修士怎么跟蛇君以外的男人抱了?”
“真的抱了?烛龙,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你那只硕大的眼睛还是很有用的嘛。”
“凡人四不四管这个叫红杏出墙?”
“来,傲因,跟着我一起念,是、不、是。”
“不要嘲笑银家的口音……”
“你们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人家抱的是自己师父又不是别人,一个个激动得跟什么似的。”
“刑天,麻烦你把你的头洗好了再来。”
“哈哈,看来这小炼气修士和蛇君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吧,我喜神终于可以出马了,谁都不要拦着我给他们俩证婚!”
“你倒是心宽,修仙界都这么乱了,蛇君哪有空想那档子事。”
“唉,这消息一传出去,三界哭晕的女仙女鬼怕是要堆成山了……”
“吱”的一声,门外众神没料到江立突然打开门,被门板猛地一推,哗啦啦全坐在地上了。江立瞪着眼睛愣了半晌,抬起自己的爪子,激动得眼中都是泪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山打牛?他凭着炼气期的修为打败了一群大神?
玄商冷冷地看了看开始佯装谈论天气的众神,拉着江立走了。
按照颜修、白术剑仙以及赤眉仙君的可靠情报,心魔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控制三十六域七十二宗而是逐渐向灵境渗透了,众神仙不仅要加长冥想时间放空大脑防范心魔,还要开始自查身边人有无异样。
八大灵境的守护神陆续向蛇君报备情况,江立看着他们崇敬的目光,也是第一次切实体会到阿彻真的是个在修仙界地位很高的家伙,对着白术他那句愿赌服输倒是说得硬气,其实小心肝一直乱跳,就没恢复过正常频率。
第五长青看江立这战战兢兢的样子,因颜修的伤而沉了好几天的脸色露出了一丝笑意。
“别担心,只要你在他心里独一无二,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独一无二吗?
江立怔了怔,下意识转过头瞄了一眼玄商,玄商正在跟山海境的守护神说话,却好像第一时间接收到了来自爱人的信号,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前者不安,后者镇定。
仿佛被感染,江立也沉静下来。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真的,偶尔闪回的记忆片段,真实的相离与重逢,从来做不得伪。
既然这样,多有信心一点又何妨?
三十六域七十二宗紧急的上报越来越多,昆仑境必须在这场对抗心魔的战斗中发挥领导作用,事不宜迟,玄商和江立即刻出发,第五长青则留在蛮荒境,守住通往昆仑境的关卡。
再次站在云程宗的山门之外,江立颇有些感慨,曾经在这里受过多少委屈,现在就有多少梦境般的不真实,明明才离开没有多久,果然心中的槛是真正重要的槛,迈过去了便能对他人的排挤伤害释然。
云程宗是个小地方,却有着弱水潭的庇护,宗内还没有发现心魔的痕迹,不过已经进行全宗禁严了。
“你们是什么人?特殊时期不得进入。”
看门的小修士都换成正式弟子了,江立隐隐记得这个人,对方却并不眼熟他的样子。
江立说:“我是白术剑仙的弟子,回来收拾一下我的东西。”
这位弟子没见过江立,却听说过他的名字,从师兄师姐添油加醋的话里知道这个人是凭着白术剑仙的名声占据宗内资源而自己没有一点本事的,他讥诮道:“哦,原来是白术剑仙的弟子,那应当不算在我宗正式弟子名录里,按照规矩,不能进。”
话刚说完,他忽然觉得脊梁骨发冷,而冷意的来源好像是那神情淡淡的黑衣男子。
“我不去前面打扰你们云程宗的弟子,我去弱水潭自己的屋子拿走我的东西不可以吗?”
“你能有什么东西,走都走了还回来碍眼。”
“你——”江立气得捏起了拳头,却被玄商轻轻按下。
沉沉的黑眸锁定看门的弟子,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雨。
小弟子骤然如坠冰窟,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摸到了死神的衣摆,黑衣男人冷冷道:“你很好。”
睡了五百年,竟不知道修仙界收徒弟的质量已经低到了这个程度,没有人品道德作保证,哪可能修仙成神?
玄商想着如果这一次心魔的事情可以安然解决,一定要监督着修仙界好好进步一下,把招子放亮一点。
小弟子回过神来的时候,黑衣男人已经揽着江立进去了,他张嘴想喊人,却只是哆嗦着手擦脸上的汗珠。
马纵盛正在远处云台上狐假虎威地给新弟子训话,站高而望远,一眼就看见了江立,自然也看到了与他神色亲密的玄商。
他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永远只会依靠别人的窝囊废,不仅扒拉着白术剑仙,还又找了个男人,说他是云程宗的挂名弟子都丢云程宗的脸。”
“师兄,你在说什么呢?”
“师兄,你看谁呀,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
新弟子们听说云程宗弟子的等级排位特别重要,上赶着想巴结一下掌门的亲传弟子,一个两个都围到马纵盛身后叽叽喳喳。
马纵盛本来想说不用他们管自己的事,转眼看到江立和黑衣男子往后山走去,知道他们是要去弱水潭,而弱水潭江立原本的住处已经被他……不行,虽然马纵盛并不怕江立,但江立要是投诉到掌门和长老们哪里去,查出是他干的他不就丢脸了吗?得阻止他们!
仰着脸想了一会儿,马纵盛在新弟子里面看了一圈,最后相中了一个漂亮的女弟子,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女弟子被点到名很开心,问:“师兄有什么吩咐吗?”
马纵盛指了指远处的江立:“看见那个穿青色衣服的人了吗?”
女弟子点头,马纵盛得意一笑,缓缓凑到她耳边。
☆、弱水潭底部
江立本想跟掌门他们打声招呼, 却被告知他们正在议事, 找到混沌心事不宜迟,于是他就直接带着玄商过去了。
一路上弟子们看他们的眼神都挺奇怪的,玄商也不是多话的人, 江立只觉得安静得诡异, 没话找话地说道:“你还是颗蛋的时候和我一起待在云程宗,对这里有印象吗?”
玄商低头对上江立清澈的眼神:“我只记得他们都欺负你。”
江立挠挠头,哂笑道:“是我修为太差。”
玄商忽然伸手按上江立的胸口:“你只是不得不把大多数努力都用在克服心魔上。”
心魔让江立失去了太多东西,未来可能还会让他失去阿彻, 所以江立不太愿意提到这个,眼珠子转了转刚想扯开话题,冷不防背后追上来一个女弟子。
“江哥哥, 你总算回来了,雪儿还以为你不要雪儿了呢!”话音刚落,女弟子就要从背后抱住江立,玄商眼神一变, 属于蛇类瞳孔特有的阴冷乍现, 张雪儿顿时觉得手臂像针扎一样疼痛,她不知道是因为玄商的缘故, 只是讪讪地放下了手,心里还纳闷着。
江立满脸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姑娘,我们认识吗?”
张雪儿两眼瞪大,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声音带着哭腔:“江哥哥, 你怎么能这样无情,江哥哥以前明明说喜欢雪儿的,雪儿还愿意给江哥哥生孩子呢。”
听了这番话,又眼睁睁看着某种特明液体在张雪儿眼底积聚,江立倒抽一口冷气,全身都像结冰了一样卡拉卡拉的,僵硬着脖颈完全不敢去看玄商的脸色,连忙一个劲儿摆手:“你可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跟你有过什么了,女孩子家名节很重要的,不能随随便便开玩笑!”
这下张雪儿哭得更厉害了:“江哥哥也知道名节很重要,雪儿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这位道友,你倒是给我们评评理,从前在云程宗,江哥哥与我是海誓山盟,谁知过了这几天,便翻脸不认人了!”
江立下意识拽住玄商的手,眼神示意他自己绝对是无辜的别听这姑娘胡说八道,玄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凑到江立耳廓旁,湿湿热热的气息让江立更加僵硬。
“看不出来你也有女孩子喜欢。”
江立眼角直抽。这是不是在变相说他没啥出色的地方不该有妹子喜欢吗。除了实力渣渣之外,江立自认为自己的脸长得还是不错的。而且,他要真的那么平凡的话,你干嘛也喜欢我呀……
看到江立脸红,玄商真以为他是因为女孩子羞涩,眉间的疙瘩拧得更深,本就面瘫的一张脸更显冰霜冷漠,慢悠悠地又看了张雪儿一眼,拂袖而去。
“诶——”等玄商已经走出老远了江立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拨开张雪儿想追上去,没想到张雪儿顺势抓住他的手大喇喇地往自己胸口一按。
接触到某种柔软的一霎那江立只觉得有一道惊雷劈在脑门上,整个人都外焦里嫩了,而张雪儿还没有结束纠缠,另一只手直接拽开衣服,光天化日地就嚷嚷开了:“非礼啊!”
周围的弟子们本来就看江立不顺眼,这会儿瞧见这么漂亮一小师妹喊非礼,义愤填膺地就冲过来了,江立手忙脚乱又语无伦次,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玄商的影子了。
远处高台上马纵盛得意一笑,他这边派张雪儿让江立出丑,另一边还有一队人马已经赶过去堵住玄商了。虽然他看不出玄商到底实力怎么样,但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江立带回来的朋友或者情人肯定也是很差劲的那种,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计划会失败。
玄商走在路上,心情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对阿彻和君未来说,那一世都算是过去了。他有时候想,一开始就没有重逢该多好,江立已然没有了记忆,他还怎么用过去束缚江立。他知道这个张雪儿是在无理取闹,但万一江立真的喜欢上别人怎么办,他会像上一世一样不惜杀死江立吗?
大概是做不到的,舍不得。
玄商,你一无所有,而我顾虑太多。
这是曾经的江君未说过的话,玄商至今仍记得每一个字,记得语气记得音调,什么都记得……他忍不住想问江立:如今你还有什么顾虑吗,你还会愿意再一次与我同生共死吗?
“站住!你不是云程宗弟子,混进来想要做什么?”
玄商懒得理会他们。
“哟,还挺嚣张!”几名弟子互相看了看,同时催动趁手的兵器向玄商攻去。
玄商缓缓地抬起眼,没有任何的动作,而所有的兵刃却在他面前三寸处停住,任凭这些弟子怎么消耗灵力都不能撼动丝毫,那感觉很可怕,原本牢牢掌握在手的东西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住了。
弟子们一看这黑衣男人不是善茬,没必要为马纵盛的命令损伤了自己的小命,赶紧放弃兵器逃跑,然而他们刚转过身,就如同他们的兵器一样僵在了原地。
玄商抬起手,掌心慢慢凝聚出黑暗的力量,一直收在衣服里的那块小羊皮却将微不可察的声音送到了他耳边。
“我的孩子,天地万物的生死皆命中注定,逃不过缘、运二字,你生而为野兽,切记不可妄下杀孽。”
“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是怎样爱着你和这世界吗?没有你,就没有人类,但没有世界,也就没有你。对不起,你是唯一的失败品。”
“我的孩子……”
这一小块羊皮上就记载了这几句话。
记起女娲温柔的眉眼,玄商缓缓放下手,背影染上了两分萧瑟。
江立气喘吁吁地赶到弱水潭的时候,玄商正站在岸边,深渊般的眼眸像极了这柔弱不堪承载不了任何东西却异常危险的水流,远处飘来的树叶晃晃悠悠掉到水面上,转眼就被吞噬,再也寻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也许是错觉吧,江立觉得,玄商在悲伤。
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是在那时失落的,玄商也是在那时被送到弱水潭,孤零零地在冰冷刺骨的弱水中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江立走过去,抓住玄商的手指,不畏惧玄商淡漠冷厉的气息,眼神坦白而诚恳。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还搞不明白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片段是什么……可是有件事我很确定,那就是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喜欢你……没有其他人,也不会有其他人,你别误会,别不理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有过最温暖的陪伴便再也不能忍受孤身一人,江立最怕的,不过如此。
最后一句话打破了玄商心湖的平静,他按住江立的后脑勺吻上他的唇,不愿意让江立看到自己眼中的动容。
两人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半晌,天色渐浓,江立才想起来正事。
“我们现在就下去吗?”江立的修为太差,在弱水里面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但他实在做不到眼眼睁睁看着玄商沉下去,就像下一秒就会溺毙,尽管三界都知道蛇君很强。
江立是打定主意要一起去找混沌心的,玄商却摇了摇头:“快天黑了,明天吧。”
江立乐呵呵地走进自己的小屋:“那我们在这里住一晚上吧,你先等我一下,我整理整理。”
推开门定睛一看,江立重回故居的喜悦却被兜头一盆冷水给浇灭了,他的不大的小木屋里完全不是他走时候的样子了,所有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枕头被褥掉在地上,桌子也被人掀翻了,江立略一思考,便知是平素找他茬找得最多的马纵盛干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鼓着嘴憋足气想去找马纵盛理论,却猛然听到“噗通”一声,一抹黑影快速消失在视线里。
面对接二连三的意外江立简直要发心脏病了,两个箭步直冲到水边,急急骂了声“混蛋”就想也不想地跟着跳下去了。
玄商原本想着能甩开一会儿算一会儿,没想到江立反应这么快,知道阻止不了他,玄商也只能甩了个避水咒把江立拉到身边,江立满心暴躁,跟个青蛙似地气呼呼的,连打带踹要教训玄商,却一下也没打到实处,玄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当真是一笑倾城,江立被这笑容迷惑,什么气都爆发不出来了。
弱水潭里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光淤泥就不知道有多厚,还好玄商可以用法术清理,要不然江立再干个五百年怕也是没用。
就算是这样,还是搞了很久,久到江立一度以为弱水潭根本没有底了。
最底下是两块硬硬的东西,面积大得惊人,边缘可能是超出了弱水潭的,江立在上面蹦跶了两下,又观察了半天,得出了结论:“好像是门,混沌心会不会就藏在门后。”
没错,这就是两扇铺平的门,材质非常特殊,可以隔绝气息,玄商感觉不到混沌心究竟在不在。
江立扒着中间那条缝使劲往旁边拉,不出意料的,门丝毫不动。他猜想这么沉重而神秘的大门应该不是靠蛮力能打开的,绝对有机关,于是一点一点摸过去,终于在正中间的位置发现了一左一右对称的两个手印状凹陷。
不,说是对称不准确,虽然所处位置大致相同,但手印的大小很不一样,一个很大很胖手指特别粗的样子,一个很小很瘦手指特别细。
正在江立一头雾水的时候,玄商忽然说:“也许我知道这两个手印的主人是谁了。”
☆、最深的地狱
赞美死亡, 它多么残酷而美丽;祈求重生, 它多么无奈而幸福。
三界之中,修仙界虽然孤高而难以接近,却是坦然而光明的, 与其恰恰相反, 冥界没有太阳月亮,没有四季变换,难得的光明只来自冥河底发光的骸骨、冥界使者手中的灯笼和往生者灵魂上淡淡的功德光辉。
每一个死去的,灵魂没有受到损伤的人都会来到冥界, 经过判官的审判,他们的下辈子也就此确定,但还有那么一些人, 轮回的权利被无限延期,甚至永远也期盼不到出去的一天,因为他们被判有罪,被投入了地狱。
江立站在桥的一头, 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一个个灵魂麻木无比地走过奈何桥, 喝下孟婆汤的一刻,所有淡定超脱和纠结痛苦全都消失不见, 比木偶人还要可怕。
心魔趁机附在江立耳边低低呢喃:“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而且你修为太低了,你已经五百多岁,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这个时候你不好好地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跟着蛇君能有什么好处?”
江立捂着胸口,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痛苦之色。
“你不会明白的,我的无忧无虑的生活里不可以没有阿彻。”
心魔嘶声大笑:“你还在安慰自己啊!从坚决不相信自己是替身那里你就已经自欺欺人了,快别装得淡定笑掉我的大牙了。”
“你才是替身,你全家都是替身。”江立斜了空气一眼,“别再用这个点来蛊惑我,虽然我仍然记不起来全部的事情,但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记忆中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在书房里,在剩余不多的人生里,一遍又一遍描摹玄商的容颜,祭上所有的爱与绝望。他真的经历过,他是参与者,而不是看客。
心魔不动声色地绕着他转了两圈:“你一直都这么清醒吗?”
自从来到江立心中,心魔已经坚持不懈了五百年,可是江立每次都有办法撑过去,那感觉就好像心魔是在戏台上唱戏,每天都练嗓子练动作背台词,演尽王侯将相悲欢离合,而江立是台下永远注视着他却从不沉沦的观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心魔深知,这场戏他注定是要辜负某人的期望了,只因他已入戏如梦,江立仍置身事外。
应付了心魔,江立收起纷乱的心绪,开始考虑怎么完成自己的任务。
玄商说他知道开启弱水潭底的大门需要哪两个人的手印,江立习惯性问他是谁,玄商却慢慢蹙起了眉:“他们……”
“他们怎么了?”江立不解。
玄商正在犹豫该怎么说,忽然那扇紧闭的大门表面开始冒出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甚至带着强劲的冲击力,江立一个没稳住险些被喷出水面,还好玄商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拉进怀里,同时下半身现出原形,巨大的黑金色尾巴重重地拍在门上,震得整个弱水潭都在上下颠簸,江立捏住玄商的衣服闭着眼睛埋在他怀里,没看见黑沉沉的水中突然亮起来的一双巨大而血红的眼睛。
“欲开此门者,死。”
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凝聚了千万年的怨毒,江立猛地抬起头,只看见眼前一块巨大的黑影朝他猛扑过来,两只眼睛比灯笼还大。
玄商又是一尾巴扫过去,怪物摔在大门上使弱水潭震荡得更加厉害,下水后本来状态就不好的江立这时候只觉得肠胃翻腾,嘴巴里分不清楚是酸水的味道还是血腥味,被清理到一边的淤泥也重新翻滚起来,模糊了本就昏昏沉沉的视线。
怪物浑身坚硬如铁,一连被摔在门上好几次,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好像永远也打不死一样,江立努力不想成为玄商的累赘却提不起一点劲儿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吃了满口的脏水,玄商施在他身上的避水咒似乎突然失灵了。
失去意识之前,江立听见玄商贴在他耳朵上说:“能开启大门的人在冥界第九重地狱,我直接传送你过去,你自己小心。”
江立很想问一句“那你呢”,伸出的手却再也无法碰到玄商,他好像坠入了一个深渊,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眼前又出现了回忆般的景象: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靠着一片竹林的地方有一个新修的孤零零的坟墓,土还没有封上,拿着剑的高大男人把一个眼熟的卷轴放在棺材的正上方,那个卷轴就是书房里的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那个人描画了一辈子的……
持剑男子恭敬地跪下来,侧过来的墓碑挡住了他的脸,但江立看到,墓碑上什么都没有。
再一次醒来,江立已经站在奈何桥这头了,他恍惚了好久,直到一个脸上像涂了十几层白面粉的鬼差来问他。
“咦?”鬼差本来只是想让他挪个地方别挡住后面要去投胎的鬼魂大军,没想到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人身上功德光辉极其强烈,几乎要闪瞎他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更可怕的是这人不是灵魂状态的死人,而是活人。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白面鬼差自然看得出江立是一名修士,“不对呀,修仙界下来的人冥界会有事先的备份记录,今天记录里绝对没有你这号人。”
江立可不知道进入冥界还有限制,讪讪地笑了笑,他就打听起来:“你好,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去第九重地狱吗?”
一听这话,白面鬼差眼神变凌厉了:“你说什么?地狱怎么能是随便去的!”
九为数之极,修仙界最强的代表——灵境,有九层,冥界最罪恶的代表——地狱,也是九重,所以九至高无上,平时第九重地狱大家连提都不会提,这家伙竟然说要去,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江立道:“这位大哥行行好,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第九重地狱里的人,你可以带我去吗?”
白面鬼差很想翻白眼:“第九重地狱里恶鬼聚集,像你这样功德深厚的人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我是鬼差都不敢随便下去,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想去第九重地狱!”
心魔在修仙界大肆作祟的事情有点不太好说,而且江立此刻思维也混乱解释不清楚,他只能继续说服白面鬼差。
“大哥,我真的有急事。要不然这样,你把人带出来让我见一见?我要找的是一胖一瘦两兄弟,特征应该很明显——”
江立话还没说完,白面鬼差一个搜魂棒打在了他肩膀上,来自灵魂的疼痛让江立和心魔同时受到冲击,一下子跪倒在地,胸口撕裂般疼痛,心魔的咒骂声不绝于耳,江立死死咬住牙关,好半天才问出声来。
“你这是干什么?”
白面鬼差冷笑一声:“那两个人是上头某人送过来的重犯,判官吩咐过了,别说是探望,就是谈论也不可以,你到底是什么人,跟那两个人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准备劫狱!”
江立心说凭我这么渣渣的实力我入狱还差不多劫狱这么高难度的事情怎么可能做得来,然而白面鬼差一脸狠戾,手也高高举着,有一种只要回答得不合心意了我随时会打你的感觉,江立默默地怂了怂。
“这样吧,我跟你说也说不清,你带我去找判官行吗,他是你们的老大对不对,我自己跟他说。”
白面鬼差想了想,稍微放下了一点手里的搜魂棒。一般鬼都怕判官,江立能主动说要见判官,没准是真的有什么不得不见第九重地狱犯人的苦衷呢。
然而,“你是活人,不可以在冥界逗留太久,”白面鬼差收敛了要吃人的表情,转而劝说他知难而退,“按照规矩,我应该马上把你送回阳间,你如果执意要去找判官可得想清楚了,我不可能带你过去,只能你跟着别的鬼一起走过去,而且你的阳气会快速消耗,万一耽误了太长时间,你可能真的会死,到时候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白面鬼差担心的这个问题江立倒是不怕,他已经被蛮荒境众多无厘头的神仙科普了一大堆关于创始时期女娲和蛇君如何如何威风的事迹了,现在在江立心里玄商几乎是无所不能世界最强的,所以就算他出了什么事情,玄商肯定会有办法救他的……应该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玄商这个后盾,为了解决心魔入侵的危机,牺牲必不可少。与其永远顶着炼气期废物小修士的名头苟且偷生,不如干一票大的,搞不好能给他师父白术剑仙把面子给挣回来!
见江立坚持,白面鬼差一指鬼魂队伍的最后面,说:“你去排队吧。”江立刚想问他可不可以不喝孟婆汤,鬼差倒是反应过来了,“哦,不对,你直接上船吧,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
白面鬼差带着江立走过孟婆身边,然后忽然就消失了。江立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冥河里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满天星辰,非常漂亮,那些光芒缓缓地汇聚起来,竟是构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江立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那图案怎么看怎么像玄商。
身边的一个穿大红长裙的少女拽了拽江立的衣服,笑着说:“你一定很爱你看到的那个人吧。”
“啊?”江立愣愣地回头。
红裙少女告诉他:“这条河可以看见所爱之人最后一眼——在记忆完全消失之前。”
“是、是吗……”江立又看了看河面,脸红了起来。
“看,摆渡人过来了。”少女瘦白的手指指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