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瞬间,女娲那精致无双、总带着淡淡的包容微笑的脸颊呈现出恐怖的狰狞,心海一片震荡,万仞巨浪不费吹灰之力吞噬了她的理智,当她看到奄奄一息已然没有意识的玄商,黑色的阴影产生了……
接下来,胖子和瘦子的记忆就出现了混乱,一会儿是女娲抱着玄商仰天长啸,整座昆仑山都在瑟瑟发抖,一会儿是陆吾和菩提老祖复杂的神情,仿佛无法接受又无可奈何,一会儿是第九层地狱的鬼哭狼嚎。
颜修终于明白过来,他误会玄商了,女娲说的“我好恨”,恨的不是玄商,而是伤害了玄商的人类,是江立,甚至是整个世界。这批心魔的主魔原来是女娲的阴暗面,他已不引人注意的姿态悄然潜伏在江立体内,靠吸收江立和女娲的力量复制□□,进而祸害整个修仙界,修仙界灭亡之后,就轮到人间和冥府了。
第五长青好不容易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系,只感到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堵得他整颗心都疼了:“这么说,玄商救心魔是想要救娲皇?”
青珩武帝凝重道:“不再纯粹的神灵迟早会被法则消灭,心魔吸收了女娲太多的本源力量,恐怕女娲已经快……”
颜修摇摇头:“他可真傻,本源力量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被心魔用作了实体化就再也不可能恢复了。”
众神皆沉默,情不自禁回想起了他们第一天进入灵境的时候,昆仑境开放着,女娲站在雪山顶上,巨大的蛇尾轻轻摇摆,神灵凛然,又如春风般温柔可亲。
他们难以相信,最伟大的神灵会有这样深的仇恨。
五百年中,心魔的活动明里暗里伤害了许多人,已是不可饶恕。诚然,这一切不是玄商、江立、瘦子和胖子的错,但又不是完全与他们脱离关系。
如果玄商能保护好自己,或者从一开始就没与江立纠缠;如果江立那时候能少点怀疑多点挽留,玄商也不会受伤;如果胖子和瘦子没有阴差阳错跟丢了玄商,一切能避免吗?人无完人,后来的报复也许不是女娲的本意,但她的阴暗面已经超出控制,没有重来一次的假设了。
江立闭了闭眼。
阿彻,好想你,好想见你。
他淡淡道:“走吧,去昆仑境。”
☆、不再需要神
瘦子和胖子的手印打开了弱水潭底的大门, 有了混沌心, 昆仑境的禁制轻而易举就被解除了,菩提老祖和陆吾站在山门之前,对他们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一大批弟子跪下口呼祖师爷, 菩提老祖笑眯眯地叫他们起来, 眼底没有一丝阴霾。
他说:“该来的总要来的,新陈代谢才是这世界最重要的规律。”
闻言,陆吾回头看了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同时出手,一掌拍向江立。
众神惊呼,却见江立淡定地站在原处, 两道攻击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的伤害,反而是折磨了江立五百年的心魔被一点一点地揪了出来,逐渐从江立身上剥离。
“你们两个老东西快住手!”
“放开我!”
“你们也要背叛我吗,我是至高无上的神!”
陆吾和菩提老祖对女娲产生了阴暗面的事情感觉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 他们同情女娲的痛苦,不忍心她身败名裂, 所以一直守口如瓶;另一方面,他们不能看着心魔犯下越来越大的过错,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现在,玄商回来了,他一定可以说服女娲, 那么他们俩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剥离掉主魔,控制其他的分裂出来的副体,静静地等待着女娲最后的决定。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陆吾将目光移到遥远的山峰上,声音也变得有些缥缈,“最后一次,相信大地的母亲,她最终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青珩武帝、颜修和第五长青停下了脚步,江立垂下头,默然朝山上走去,陆吾和菩提老祖都没有阻拦他,瘦子和胖子站在人群最后面,低声喃喃着古老的咒语,希望浩劫过去之后的黎明更加璀璨美丽。
深入昆仑山,江立一点都不怀疑这是玄商生活过的地方,孤高,冷寂,岁月悠悠,容颜不变,以浓重的历史感和庄重的自然威严屹立于仙与神的顶峰,这山的性格与玄商的性格简直一模一样。
他回想起玄商坐在梧桐树下乖巧的模样,那时候他冷峻的眉眼显得呆呆的,莫名可爱,不由轻轻地笑了笑。他想,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运不是正在享受,而是曾经拥有,因为那个曾经不会再有任何改变,永远以最美好的样子保留在你的记忆中,于是你可以时时怀念,每一天都如同初恋。
玄商与女娲毫无形象包袱地坐在雪山顶上,即将沉没的太阳温柔和蔼,映照出他们相似的脸庞。
江立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女娲忽然回头一笑,少女般纯真:“你就是江立吧。”
江立想女娲肯定通过各种手段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尤其他身上的主魔就相当于女娲安插的棋子,于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女娲问题式的语气。
女娲看出他的疑虑,笑道:“其实心魔传输给我的影像都是模糊的,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你长什么样子。”
江立下意识瞟了一眼玄商,玄商微微点点头,对他伸出手。
江立有些尴尬,缓缓上前,握住玄商的手,在他身旁坐下,并且囧囧有神地想到——这好像毛脚女婿见丈母娘的场景啊!忽然就紧张了起来呢怎么办!
“商儿都跟我讲了,他说那不是你的错。”
江立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干涩:“不,如果不是我那样怀疑他,他也不会跑出去被抓住……”
女娲望着远方,说道:“那时我看到商儿的样子,真的吓坏了,感觉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要是失去了他,我的整个世界将不复存在……我不可避免地迁怒了,并且带来了一系列可怕的后果,我已经失去了神灵的资格。”
“我曾经……”云海中呈现出人间的景象,女娲转过脸看着玄商深黑色的瞳孔,创世以来第一次痛苦出声,“我曾经那么喜欢人类啊!”
有谁不喜欢或者的东西呢?那些会跑会跳的生灵,有着凌驾于万物的智慧,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智慧,他们逐渐想要征服自然,肆意地践踏大地,经济在进步,技术在进步,社会的意识形态在进步,唯有一样——信仰,越来越少。
女娲的崩溃并不全然来自于人类伤害了玄商,而是逐渐积累到一定程度,经由这根□□点燃了。
如果不再被需要,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我早就知道这一天的来临,我以为我很坦然我可以面对,没想到还是让你们看笑话了。”女娲自嘲着,粗鲁地抹了抹眼泪。
玄商握住她的手,轻轻放下,然后抚上她的眉眼,笨拙却温暖地安慰着。女娲闭上眼睛,哭着笑了。幸好,还有玄商,即使下一秒她就湮灭在尘埃中,记忆还没有结束。这是她被人类背起之后得到的最大慰藉了吧。
江立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有些丧心病狂——人家是母子啊喂,你吃的哪门子飞醋?
太阳即将消失的时候,女娲慢慢地站起来,落日的余晖在她身后闪烁,神圣的母性在这一刻回归。
“法则,我将赎还我的罪孽。”
法则是亘古沉默的,女娲并不介意它的冷酷无情,她笑着和玄商江立说着最后的话。
“让我最后一次以神灵的名义祝福,”女娲牵过玄商和江立的手,轻柔地放在一起,“祝愿你们永世幸福。”
玄商和江立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眼中如海般深沉的情义,他们跨越时间的阻隔,跨越空间的分离,从遥远的山村到繁华的京城,从平凡的人间到长生的仙途,纵然宇宙洪荒也再不能改变他们的初心。
女娲满意地笑笑,又转过身,看了看云海中的景象。法则最后送了女娲一个礼物,云海中呈现出了这一劫过去之后更加欣欣向荣的人间和风气清肃的修仙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安居乐业,成家生娃,兢兢业业,坦坦荡荡,拥有着最普通也最美满的生活。
女娲淡淡一笑,陈述了一个事实:“人类,再也不需要神灵了。”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怨恨,语气中是完全的释然了。
江立和玄商站在一起,眼睁睁看着女娲化为一道金光,散落在三界之中,缓缓地化为虚无。
“对了,商儿,江立,我还有一个惊喜送给你们,在云程宗的弱水潭中央,你们不要忘记了。”
“再见。”
“我的孩子们。”
惊喜?江立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玄商忽然侧过头,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双手微微颤抖。不一会儿,江立就感觉到肩膀上出现了湿湿热热的触感,他沉默着抱紧玄商,没有说话,只是让他明白,自己还在。
虽然玄商总是一张面瘫脸又沉默寡言,但其实心思细腻想得很多,只是不善于表达,也不喜欢说些漂亮话。如果说玄商对女娲来说是漫长生命中的光芒的话,女娲对于玄商又何尝不是呢?亦母亦友,除了江立之外,玄商最爱最信任的也就是女娲了。
骤然失去亲人,玄商的心情当然不会好,江立轻轻地吻上玄商的唇,温柔地舔舐厮磨,直至最后一缕阳光消失。
全世界陷入黑暗。
女娲以自我终结给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第二天,一切恢复正常。复制出来的心魔全部消失,心智迷失的修士和神仙们清醒过来并且沉重反思。在一条道路上走得太远就会忘记最初是想要得到什么才走上这条路,他们必须直视心性的弱点了。
人间,久旱的地方降下了甘霖,久涝的地方水位也在慢慢下降,统治者的各种补贴落到实处,水深火热的人们终于恢复了生活的希望。
冥府,鬼魂拥堵的状况大大缓解,判官整天乐得合不拢嘴,顺便大手一挥又给了姜莲儿和他相公一个恩典,算是感谢姜莲儿帮助江立拿到了成功到达第九层地狱拿到了混沌心。
九大灵境都需要修整,守护神们各自归位,颜修倒是扔下魔域王上的位置跟第五长青不知道去哪逍遥了。
没有了主神,玄商又不愿意理会那些繁杂的事情,昆仑境干脆就由瘦子胖子、陆吾和菩提老祖全权负责了,他们在一起有商有量的也可以避免第二个女娲那样的悲剧。
那么,玄商和江立呢?
他们低调地回到了云程宗,这一次,江立的身份不再是寄居的、没用的挂名弟子,而是拯救了三界的英雄,虽然玄商和江立都不是很在意这个变化。
他们来到了弱水潭,这一世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然而心境已经变化了,那时的彷徨全变成了现在的甜蜜——多么幸运,我们再次相遇相知相爱,才发现,原来这悸动从未改变。
他们在弱水潭边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只迷你版的小船。
玄商的嘴角抽了抽,转身就想走,江立死死地拉住他,另一只手不停地揉自己的眼睛。
他没看错吧,小船上睡着一个婴儿!
粉雕玉琢地,含着自己的手指头,睡得十分香甜。
更重要的是,这婴儿和玄商刚刚破壳那时候化形的模样特别特别像,江立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
二人世界怕是泡汤了。玄商心很累。
☆、番外一
“抓住那个小孩!”
繁华的街市上突然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不知从哪个巷子里冲出一队人马, 无视禁制当街纵马的律令,吵嚷着追赶前面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男孩身上脏兮兮的, 衣服全都破得漏风了, 看起来面黄肌瘦,跑得倒是快,专往人群和摊贩后面躲,跑出老远才被追赶的人撵上, 他猛一回头,心脏狂跳了两下,一时没看清眼前的东西, 闷头撞在了一个软软的物体上。
“哎呀!”
俩小孩额头相撞,对坐着摔了两个屁股蹲,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愣了。
被撞到的也是个孩子, 看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 五官极其精致,深黑的眼睛纯真无瑕,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活像个小天使。
小天使愣愣地发呆,男孩一度以为他要哭了,正是心慌之际,却听小天使问:“你是不是练过铁头功?可不可以教我啊?”
男孩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听到身后那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一咕噜爬起来就要接着跑。
小天使撅了噘嘴,竟一把扯住男孩的衣服,理直气壮道:“撞了人怎么不道歉就跑掉呢,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
男孩低头看着小天使莲藕似的白白胖胖的手臂,有点心软不想把他的手掰开,怕弄疼了他。他说:“对不起,有坏人在追我,我必须要走了。”
小天使缓缓地睁大了眼睛,眼里尽是惊奇,倒是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坏人?”他被他两位父亲保护得太好了,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坏人呢,赶紧使劲地踮起脚往后看,看到那尘土飞扬中显露出来的几个凶神恶煞的脸孔,兴奋地直拍手。
男孩扶额,心说这莫不是个小傻子吧?
眼看就要被那些人追上了,男孩干脆拉上这个拖油瓶,两人一起撒丫子逃跑,小天使还一点没有拖油瓶的自觉,也不知道为啥跑,就是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地当成玩游戏一样东窜西跳,要不是男孩拉着他,他估计半道上就得丢。
好不容易甩掉了那些人,俩小孩躲到一个阴暗的垃圾堆后面,都累得要虚脱,男孩见小天使低着头不说话,以为他可能碰到了哪里受伤了,刚想拉他过来看看,就见小天使扬起脸,给了他一个甜如蜜糖的笑容。
“澈儿也变成很有用的人了呢,澈儿可以从坏人手里逃跑了!”
男孩无语——你根本就没有被人家抓到手里好吗?
“你叫澈儿吗?”
玄澈一歪头:“爹爹都是这样叫我哒。”
“你好,我叫乌其木。”男孩笑了笑,伸出手介绍了一下自己,又发现小天使穿得很好,干净整齐又温暖,看得出是家境不错的孩子,而他的手上黑黑脏脏的,刚才握着手跑了一路竟然都没反应过来……尴尬得想要收回手,玄澈已经先他一步握住了乌其木,眼睛里亮亮得像装满了星辰。
“我们是朋友了吗?”
乌其木怔了一下,下意识点头:“当然,我们——”
“嘿!小鬼,你们以为跑得掉吗!”
乌其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抓着后领子提了起来,他恶狠狠地冲那些大汉呲着牙,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你们会有报应的,不忠不义的叛徒!”
“只要干掉你,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你所谓的不忠不义以后都会是放屁!”大汉阴阳怪气地大笑,一把从背囊里拔出大刀来。
事已至此,乌其木自己倒是不怕死,但他看见玄澈被另一个人揪起来,不由目眦尽裂:“他是无辜的,放开他!”
玄澈呆呆地看着乌其木,终于发觉情况不太对头了,吸了两下鼻子就呜咽着哭了起来:“爹爹……我要爹爹……”
“别急,我刀很快的,等你死了你就可以和死鬼老爹团聚了。”
“不许骂我爹爹!”
乌其木看见玄澈哭,心疼得不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运足力气踹向大汉的胸口,大汉本能地一闪避,刀锋在乌其木脸颊上划过,与此同时,乌其木的脚刚好踹在大汉裆下,大汉当即变了脸色,倒在地上夹着腿痛得嗷嗷直叫。
“小鬼,奶还没断呢就想着上天了!”
对于这个年龄来说,乌其木的身手可以算是很好了,然而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没两下就又被打趴下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
“不要打他!”玄澈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乌其木趴在地上呼呼喘气,微不可闻道:“快跑……”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眼看着刀尖将要刺入身体,乌其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一阵凉风吹过,吹皱了时间的纹路,让他久久没有等到痛苦的到来。
“不好意思,方才我听见有人在骂我,不知是哪位说的‘死鬼老爹’?”
乌其木猛地睁开眼,看见巷子口站着一个男人。青衣黑发,端得是清清冷冷的书生气,眉眼间却冰冷凌厉,有使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爹爹!”玄澈破涕微笑,从大汉手里跳下来,屁颠屁颠地抱住男人的大腿,仰着脸一副求抱抱的表情。
江立无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想担心死爹爹吗?”
玄澈在江立的衣摆上擦干了眼泪,一脸乖巧道:“我没有乱跑,我有好朋友了,我们在一起玩游戏,但是玩着玩着就被坏人抓住了……”
原来玄澈至今还以为逃跑是游戏啊……乌其木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大汉们的样子都很奇怪,全都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连那些马都没有动静了。
乌其木张大嘴惊讶地看着江立,像在看一个神仙。
江立看了看乌其木,淡淡道:“他们有十二个时辰动不了,你赶快回家去吧。”
乌其木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垂着头低声道:“我已经回不了家了……”
江立皱了皱眉,玄澈拉着江立的衣服,小小声道:“他看起来好可怜,而且我们刚刚成为朋友耶……”
江立好笑。他自然听得出玄澈的言外之意是想把乌其木带回家去,但是这人来路不明,江立怕玄澈被他欺骗,于是他说:“这我做不了主,你自己跟你父亲说去。”
玄澈目光怪异地看着江立,江立疑惑:“怎么了?”
玄澈脆生生道:“怪不得第五叔叔说爹爹是下面的那个,父亲是上面的,原来意思就是爹爹要听父亲的话啊。”
江立恨不得立马穿越过去撕了第五长青那张嘴,太不像话了,怎么能什么都跟孩子说呢!而且什么叫我得听阿彻的,我才是一家之主好不好!
然而江立还没来得及抗议,一只手突然揽上他的腰肢,低沉磁性的话语贴着耳畔道:“澈儿真聪明。”
一看见玄商,玄澈立即放弃了江立的大腿,手脚并用地要往玄商身上爬,玄商简单粗暴地把他揪起来按进怀里,然后这萌萌的小家伙就开始熟练地点亮撒娇技能了。
“父亲,看在我这么聪明的份上,把我的小朋友带回去吧,你看他这么瘦,肯定也吃不了多少饭。”
乌其木:“……”虽然那句“我的小朋友”让他感到一丝丝暖意。
说起来,乌其木还挺佩服玄澈的,玄商看起来比江立要阴冷而不好接近,玄澈竟然敢直接跳到他身上跟他撒娇……等等!爹爹,父亲?玄澈怎么会有两个爹?
玄商不甚介意道:“你喜欢就一起回家吧。”
“太好了!”玄澈在玄商脸上亲了一口,欢呼着蹬着小脚丫跑下去,蹭蹭蹭跑到乌其木身边,拉起她的手,兴奋道,“跟我回家吧!”
乌其木一瞬间被玄澈的笑容晃了眼睛,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江立低声埋怨:“澈儿怎么跟你那么好,他都不主动亲我。”
玄商揉了揉他的头发,轻柔而珍惜地吻上他的额头,笑道:“你有我亲还不够吗?”
江立拍了拍他的手:“当着孩子面呢!”
乌其木看得目瞪口呆,玄澈却熟练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透过指缝间的空隙悄咪咪地偷看,江立顿时臊的面红耳赤,他有些想念那个沉默寡言的死面瘫版蛇君了。
扔下那群仍然动弹不得的坏人们,乌其木跟着江立和玄商回了家。
在靠近塞外的地方,物资条件不是很好,面前的宅子却很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简直是理想中的居所。乌其木顿时反应过来,脚像触电似的往回缩了一下,早看出玄澈家境不错的,而他现在衣衫褴褛一无所有,真的可以进去吗……
看乌其木发呆,玄澈干脆跑过来拉着乌其木走。
江立见这俩孩子亲亲热热的模样,突然有一种类似于嫁女儿的心态,而且他不是很能理解,玄商为什么这么爽快地答应带外人回家。
面对江立的疑问,玄商只是笑笑不说话——谁让你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太多了呢,孩子有了玩伴之后,我们就能尽情地□□做的事情了吧……
☆、番外二
你们好, 我叫玄澈, 你们可以叫我澈儿,也可以叫我阿澈,但我强烈建议你们不要选择第二个称呼, 否则我父亲可能要发飙, 因为我爹爹也叫我父亲阿彻。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问我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别的小孩子有娘我没有,爹爹告诉我,我是女娲送给他们俩的最后一份礼物, 用两人的一滴精血抟土而成,同时具有二人的血脉。其实我并没有很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没关系了, 爹爹和父亲都很爱我,没有母亲也不遗憾。
爹爹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滴水不漏理智得有些冷酷的人,但内心慈悲且温暖;父亲就不一样了,父亲总是严肃着一张脸, 表里都是冷冷的, 爹爹说这叫做面瘫脸,什么时候他对你春风一笑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一开始我是有点怕父亲的, 后来发现父亲是个很心软的人,爹爹一旦生气就会很狠心,会打我骂我,父亲就从来不会,我喜欢往他怀里钻, 虽然他总是表现得一脸不耐烦,但从来不会真正地推开我,我爱父亲,当然,也爱爹爹。
在关于我的名字的问题上,爹爹和父亲争论了很久,差一点点就要打起来了,多亏了土地神爷爷劝住——我是后来才知道,父亲和爹爹会听这位土地神爷爷的建议是因为他长得很像在心魔之战中去世的琅嬛福地地灵,所以每次第五叔叔看到土地神爷爷都会有些伤心。
爹爹说要不干脆叫玄澈吧,父亲冷冷道:“都是彻,以后谁知道你在叫谁?”
“不一样的,你是阿彻,宝宝是澈儿。”
“就不能换个字?”
“不换!”
澈,通也,君子见机,达人知命,人情练达,学问贯通,释然洒脱。爹爹说,这是他对我最大的期待。
父亲听了爹爹的话,抿了抿唇,没有再表示反对,然后我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爹爹说等我成人的时候,他还要给我取个表字哩。
这件事情也充分说明了,父亲看起来强势,其实是最心软的。
除了爹爹和父亲之外,我还很喜欢几位叔叔。
第五叔叔人最好了,每次到人间来看我都会带很多礼物,全是我喜欢的小玩意,还会教我法术呢。第五叔叔说,我生下来就有着娲皇赐予的神格,不能浪费了这天分,不过他也不希望我成为一个只会练法术的呆子,他常常说:“就算是神,与永恒的时光比也是短暂的,就像天与海会交融成一条线,而你永远也不能靠近那条线。小澈澈,你是很幸运的,你的降生是个奇迹,你要懂得享受自己的幸福。”
听说第五叔叔和颜修叔叔正在度蜜月……没错,我的年龄有多大,他们的蜜月就持续了多久,爹爹笑骂颜修叔叔就是懒。我倒巴不得他们继续玩下去,这要我就能收到来自三界各地的稀奇古怪的礼物了。
颜修叔叔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据说他当年成为魔域的王的时候,真的是血战成魔,身上那股子戾气算是浸入了骨子里,是怎么温养也去不掉的了,小孩子多多少少有点怕颜修叔叔。但是我知道,颜修叔叔纵然有千百种脾气不好,也敌不过他对第五叔叔千百般的好。
这就是传说中的为心爱之人化为绕指柔吧。
我第三喜欢的叔叔是青珩叔叔,他特别厉害,他可以带我飞上树,可以带我飞下水,还经常抱我去蛮荒境玩耍。在蛮荒境我有很多好朋友,有一只火红色的大公鸡,还有不长角的龙,还有把头抱在手上的二傻子,还有笑起来天上就下金子的招财宝宝,还有一流眼泪就下冰雹的坏孩子……
青珩叔叔抽了抽嘴角,说:“那不是大公鸡,那是朱雀;烛龙虽然叫龙,其实是蛇,他当然没有角;不能当着面叫刑天二傻子知道吗;喜神和霉神你没事别去招惹哟,小心冰火两重天,一会金子一会冰雹的,砸傻了江立可要找我拼命。”
我乖乖地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要怎么让喜神和霉神同时发力,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
哦,差点忘了我师公了。
我师公叫白术,是一种药材的名字,一个很慈祥的老爷爷,我很喜欢他,但是他几乎整年都在外面游历,很少能回来看看我们。我问爹爹为什么师公总是跑来跑去,爹爹说:“因为爹爹也有家了,师父他了无牵挂吧。”
“那为什么师公不成家呢?”
“这不是说成就能成的。”爹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感情是不能强求的,缘分到了便自然而然地被吸引,缘分未到就独自一人生活,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被家庭约束的。”
我听了个半懂不懂,只知道感情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然后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除了爹爹父亲和我跟白术师公比较亲之外,也就是福禄道人和赤眉仙君跟师公走得近了,然后我傻乎乎地问为什么师公不和他们俩组成家庭,结果爹爹一口茶喷了我一脸。
边给我擦爹爹边忍笑:“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跟同性别的人在一起的,我和你父亲,第五叔叔和颜修叔叔都是意外,只是看对眼罢了。你可不能跑到师公面前乱点鸳鸯谱。”
于是小小年纪的我就开始思考一个深沉的问题了——我到底是喜欢男孩子呢还是女孩子呢?
我家住在边塞,虽然附近时常有战事,但是爹爹和父亲都很厉害,只要下了结界,外面天塌了也不会影响到我们,所以我很安心地享受边塞风光,无忧无虑地成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小孩子都不愿意和我交朋友。
比如,我邻居家有一个莲儿姨姨,是爹爹的好朋友,她和她相公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我一靠近她,她就哭,从小哭到大,就是不跟我一起玩,我可郁闷了,问爹爹我是不是不讨人喜欢,爹爹当然说不是,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小朋友们不喜欢我。
很久很久以后,我模模糊糊地想明白,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太无忧无虑了,显得那些饱受战乱与流离之苦的孩子相比之下很可怜。
但是我总以为,可怜不是别人的施舍,而是自己给自己的判定,自己不能乐观积极克服困难,难道还指望别人都比你惨不成?
总之,没有朋友的我渐渐感到孤单,即使有很多可爱的叔叔阿姨陪我,我还是觉得没有同龄小伙伴可以交流是件很难过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乌其木。
他跟边境这里其他流亡的小孩子很像,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又跟他们不像,因为他倔强的眼神,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大不一样,与生俱来的贵气与虎落平阳的愤怒结合在一起,使他的内心变得非常强大。
爹爹总说我傻,父亲却不会教育我小心坏人之类的,父亲明白,其实我有时候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小孩子的眼神就是那么直接坦荡,没有欺骗与虚伪。
我央求父亲把乌其木带回了家,特别开心,终于有了我的第一个朋友了。
乌其木一开始的时候对我们还有些戒备,后来大概是想到自己真的一无所有我们也不能图谋什么,渐渐冷静下来了。他告诉我们,他本来是西域一个小国的王子,要越境到这里来拜访中原的皇帝,谁知道半路上护送的官员叛变,他的亲卫全部牺牲,他一个人躲避追杀,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遇到了我。
在乌其木逃跑的这段时间里,他的那个小国家已经被叛臣颠覆,改朝换代,所以他才会说他再也回不了家了,家人都被杀死,他接下来活着的信念就是报仇。
我心想报仇不是很简单吗,区区几个凡人而已,我问爹爹能不能帮助乌其木,爹爹少有地严肃道:“澈儿,有些事情是不能假以他人之手的,否则就没有意义,会堵在心里一辈子。而且,众生平等,凡人也有很大的力量,你怎么可以有轻视的想法呢?”
我似懂非懂,不过不会再吵着要帮乌其木报仇了,只是陪着他一起练武术。
一练就练过了几番春夏秋冬。
我和乌其木都长大了。乌其木与我年龄相当,却比我高出一个头。有爹爹和父亲时不时的点拨,他显然已经达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了。可他出发回国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担心,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复杂的情绪,我甚至——好想抱抱他,跟他说一声小心,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爹爹说:“担心的话就一起去吧,有你在,他应该会更加英勇的。”
我不自觉红了脸颊,只觉心跳快得都不像自己的了。
乌其木知道我是很厉害的,所以他没有赶我回去,而是伸出手,笑得明媚。我抹了把手心的汗水,小心翼翼而又异常珍惜地握上他的手,我们骑着骆驼朝着太阳的方向缓慢地奔跑,好像可以就这样跑到天荒地老。
我回头看父亲将爹爹揽在怀里,心想,第五叔叔所说的幸福我大概已经找到了吧。
没有什么比我们永远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了。
☆、回京的邀请
京城的火车站总是一副人挤人的样子, 发展与堕落在这样的大城市表现得尤其淋漓尽致, 有人满面疲惫就有人意气风发;有人满腹抱负就有人心灰意冷。排队等候出租车的地方,铁质网栏外面站着十七八个抽烟的男人,他们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地劝出来的客人坐他们的车, 你会发现他们一开始舌灿莲花地保证了种种优惠, 最后到达目的地了却开始乱报价。
在这群人里,有一个板寸头男人显得与众不同,他拿个小马扎坐在角落里,一点也没有上前去招揽生意的意思, 姿势痞痞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脸上带着一点凶光, 别的人也不敢过去让他挪位置。他一根又一根地抽烟,眼睛却紧盯着网栏里面走出客人的口子,仔细地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板寸头有点不耐烦了, 收起小马扎站起来, 在铁网旁边来来回回地转悠,这时候, 另一个体型较为瘦弱矮小的男人走过来拍了拍板寸头的肩膀,声音柔柔地问:“还没到吗?”
张彪看了看表,没好气道:“估计快了。啧,还没进队呢派头倒是摆得挺大。”
林容雪温温和和地笑了笑,劝道:“没事的, 时间上还宽裕着呢。”
张彪看了看林容雪,讽刺地挑起了唇角,语气变得轻佻起来:“我说容雪啊,你这长得像娘们儿,名字也娘们儿,上辈子就是个娘们儿吧,生来活该让人干的吧,老大床上的技术好不好啊?改天也让我尝尝鲜怎么样?”
林容雪被气得红了一张脸,可他又实在不是那种能骂出脏话的人,兀自忍着恶心支吾了半天,弱弱地吐出两个字:“放屁!”
“诶,我跟你说,我真的不比老大差的,试过的人都说好……”张彪正准备好好逗林容雪一逗,冷不防眼角的余光瞥见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个子高大,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裤,上身是短款马甲,拉链没拉上,露出里面纯黑色的T恤。墨镜挡住了他的眼睛,却仍然能从脸部轮廓看出这是个皮相很不错的男人。
张彪拿出手机眯起眼睛仔细比对了一下,除了这身衣服,不管是身材还是男人背着的那个大黑包袱都跟照片上一样,林容雪赶紧走上前去,还没开口,却听那人道:“嘿,你长得真可爱,有女朋友了吗,或者有男朋友了吗?”说完,他还伸出手想摸林容雪的脸。
林容雪被问得一噎,下意识退后,讷讷地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张彪走过来,张嘴来了一句:“补丁万开山立柜,并肩子挖蘑菇?(冯老板占据一方,朋友你盗墓吗?)”
男人把视线转移到张彪脸上,摘下墨镜,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灯笼扯亮点(眼睛不够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