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午两点不到, 严锵的私家车滑过咨询中心,只停留半分钟接走一个人。
“这么早,”上车后荣湛开口, “不是要等天黑吗?”
严锵边开车边说:“边界线可不小, 早点去蹲人, 机会难得,那个医生很少出现。”
这话成功引起了荣湛的兴趣, 他疑惑蹙眉:“你在电话里提到的赤脚医生?”
严锵莞尔:“没错。”
“为什么找他。”
“属于私事儿,除了你我没让别人知道。”
利用几分钟时间,严锵向荣湛描述了事情起因。
严锵以前在缉毒科任职, 他的前搭档私底下找他帮忙,有一位卧底疑似身份暴露躲到了平地区,前段时间被赤脚医生救过,现在处于失联状态, 前搭档不在绿国, 特别担心卧底的安全,希望严锵能找到人。
严锵对医生早有耳闻,曾经在边界线安插的几个线人也受过医生恩惠,他早就想会会这位大佬,只是医生过于神秘, 见到本尊的少之又少。
据说, 医生还有另一个身份。
“我个人更倾向是双胞胎,”严锵非常笃定,看破一切的自信样, “我的线人见过医生和博士,完全是两个人,有时候他们玩身份互换, 上个厕所回来,医生变博士。”
“他们同时出现过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没有,反正那边传的五花八门。”
荣湛别开视线,脸冲向窗外,沉思一会儿说:“感觉像人格分裂。”
“啧..我必须得说你两句,”严锵很是无语,“你就像警察干久了看谁都像贼,天天研究精神病,只要沾点边你就会往这方面想。”
荣湛失笑,没有反驳:“那我起到一个什么作用,论武力值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严锵挤挤眼:“找到那个医生,如果他不配合,你就催眠他。”
“严队,你又来了。”荣湛想翻白眼,脸上大写的无语加成吨的无奈。
“平地区没人管,我在那儿没有执法权,你随便催。”
“你是探长,”荣湛提醒,“竟然带头钻法律空子。”
“人命关天,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严锵有无数理由等着,“我是为了救人,后期补个外勤就行了,荣博士这么心善,肯定不想卧底出事吧。”
很好,荣湛被他说服了。
“我尽量语言输出。”荣湛沉吟片刻又问,“泽也经常去吗?”
严锵意外挑眉:“他?为什么这么问。”
荣湛若有所思地摇头:“没什么。”
“放心吧,”严锵空出一只手拍响他的肩膀,“我会保护你,绝不让你少一根头发。”
—
约莫一个小时,私家车进入边界线。
荣湛透过车窗往外面瞅,觉得这里和其他小镇没什么区别,道路两旁有卖菜的也有买菜的人,来来往往 ,充满烟火气息。
下了车,严锵揽住荣湛的肩膀,护着他往前走。
他们穿过一条狭窄幽暗的胡同,来到平地区最宽最长的主街,视野瞬间变得开阔。
荣湛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环境,很快察觉到背后黏着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进来就被人盯上了。
严锵也留意到,搂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路过摊位随手买了一件灰色斗篷。
这里靠近沙漠,穿成这样倒是不奇怪。
“那你呢?”荣湛戴上斗笠,盖住一半脸,“要不要也伪装一下?”
“我不需要,”严锵环过一圈,“这帮人的鼻子可灵了,知道我是狼不敢动。”
荣湛眨眨眼:“那我是什么?”
严锵上下打量他,揶揄道:“待宰羔羊。”
荣湛:“……”他看上去有那么弱吗?
严锵低笑,揽住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左拐右拐,进入一条胡同。
“我先想办法联系线人,他放的消息…”严锵的话还未说完,忽然感觉背部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的反应特别快,身手也够敏捷,一个回身就把那莽撞的东西制伏。
定睛一看,只是个十几岁的青少年。
紧接着,路口涌进来更多同龄孩子,他们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像团火球一样撞开所有障碍物,后面传来叽里咕噜听不懂的叫喊声,三个成年男人手拿棍棒追过来,嘴里的话应该是骂人的。
一根铁棍子在空中飞了过来。
严锵护着青少年躲过,没想到这个善举让他被迫陷入混战中。
短时间内,狭窄的胡同掀起一阵强烈的骚乱。
荣湛想上去帮忙,奈何心有余力不足,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肘子击到墙角,差点摔倒。
接着,他感到一阵眩晕。
…
等严锵好不容易从几十人里脱困,周围早就不见荣湛的踪影。
“操!”严锵心里一惊,刚拍胸脯保证完,转头就把人弄丢了。
他直奔角落里的流浪汉,先淘钱再问问题:“跟我一起来的人呢?”
流浪汉拿过钱,指了指后面的胡同。
严锵立刻追了过去,边追边打电话,可惜无人接听。他的心不停地往下沉,害怕有人趁乱绑走荣湛。
很快,严锵在一条死胡同捡到灰色斗篷。
谨慎环顾一圈,他发现有楼梯可以进入地下室,凭直觉和经验,他小心翼翼迈上台阶。
这是一栋废弃的三层建筑,地下室的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严锵往里瞅一眼,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摸出枪,子弹上膛,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地往里走。
严锵的眼睛在努力适应黑暗,他四处观察,大概摸清了地下室的结构,比预料中大的多,屋里堆放着各种陈旧的健身器材和储物柜,空气里都是霉味儿。
就在这时,前方冷不丁闪过一道黑影,速度堪比幽灵。
“站住!”严锵抬手警告,“再动我就崩了你。”
开枪是不可能开枪,一颗子弹需要两万字报告,这种经历严队不想重新体验,对方似乎也知道他不会,一点不慌,没有急着逃走。
严锵谨慎靠近,决绝的目光倏然一颤,眼里闪过诧异之色。
尽管地下室非常暗,但他还是一眼认出这个背影,监控里的人。
“是你,”严锵眯起眼睛,“转过身来。”
黑影微微偏头,被连帽挡住的脸完美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帽檐的弧度。
严锵试探性开口:“我们认识吗?”
对方转过身,犹如黑暗的野兽,光是站着,也能吞噬勇气和希望。
任凭严锵把眼睛瞪得多圆,也无法看清这个人的面貌,勉强能猜出对方外套的颜色,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颜色,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扯了扯唇:“你是博士?”
黑衣人不语,也没动。
严锵收了手枪,卸下弹夹,低笑着说:“我找你哥,或者是弟弟?”
对方依然不吱声,稍稍歪了歪脑袋。
严锵冷下脸:“我带来的人呢,敢碰他,我绝对弄死你们。”
话音落地,黑衣人动了,眨眼间便翻过护栏跳到最底层,落在一个硕大的木箱子上面。
严锵二话不说跟着往下跳,在对方要走之际,他伸出长腿拦截。
黑衣人用手臂挡住他的攻势,快速还一脚,踢在了他的腹部。
他退后两步,感到很有趣,这个人并没有用力,显然不想伤他。
“行啊,”严锵特别兴奋,解开衣服扣子,“听说你是格斗高手,遇上了就是缘分,咱俩练练,你输了,必须把我的人交出来,如果不是你带走的,那你也要负责找到,另外,我要见你的医生哥哥。”
黑衣人缓缓抬手,做了一个手势:成交。
大战一触即发。
严锵率先发动攻击,一脚踢开碍事的箱子,猛地冲向黑衣人。
他先用踢腿试探对方的速度,毫无预兆地被挡,近身后,他挥舞沉重的拳头。
黑衣人身形微侧,灵活躲过,反手回一个肘击,撞向严锵胸口。
两人在狭窄又黑暗的空间对峙,身体快速移动,每一次的出拳都迅速而有力,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有来有回,难以分出胜负。
铜钟般的碰撞声,沙袋似的打斗声,他们的动作协调武断,仿佛经过精心的排练。
最后一回合的交手,黑衣人找到机会,猛攻严锵的下盘,将人绊倒在地,随后翻身压住,手臂横在严锵的后颈。
一股熟悉的气味窜入鼻腔,严锵眼皮跳两下,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对方并未理会,趁他不注意,闪身离开。
地下室的门发出细微的动静。
严锵起身追到门口,阳光晃得他双眼半阖,周围空无一人。
他摸了摸胸口,无语地小声骂道:“他大爷的,真有两下子..嘶..”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清楚,黑衣人对他一直手下留情,他也同样点到为止。
…
天色逐渐暗淡,夜幕来临。
平地区的人越来越多,这里的灯光不足以照亮每个人。
钟商第二次踏入这片区域,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羔羊,他换了身装扮,披一件斗篷,贴了几绺胡子。
他装成本地人,挤过熙攘的人群,顺利找到地下格斗场。
熟悉的环境,震耳欲聋的叫嚷声。
八角笼里两个赤膊汉子在较量,台下围了好几圈人,群情激奋,各种语言和声音交织在一起。
钟商跳过看热闹的环节,直奔吧台,找到了俱乐部的老板,之前见过的墨西哥男,他知道对方肯定认得他。
果然,老板看见他眼神瞬变,压低声直言:“他不在。”
老板没有说谎,如果博士在,他会让他自己去找。
钟商有些失望地离开,他走出地下室,外面车水马龙,除了格斗场,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人。
这时,一辆黑色改装车‘吱呀“一声停在路边,车窗下滑,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祁弈阳转过头,迎上钟商的视线:“这里是博士的地盘,我带你去找他,医生有另一个场地发挥。”
钟商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弈阳露出自嘲的笑:“帮你找录像机啊,找的过程中,想不到会有意外惊喜。”
保镖下车,打开车门,邀请钟商。
钟商走过去,低眸逼视车里的男人,声音冷得能结冰渣:“你要是敢耍我…”
“不会,”祁弈阳拿开自己的手杖,让出旁边的空位,“如果我骗你,脑袋摘下来给你玩。”
画面一转。
两辆改装车停在一幢废弃的小教堂面前,这里远离主街,寂静得可怕,空气里弥漫着不可言状的神秘气息,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色洗礼。
所有人透过车窗观察外面,暂时没人下车。
驾驶位的保镖提醒道:“祁总,会不会是搞错了,听说这里闹鬼。”
“不会,”话是这样说,但祁弈阳也不太肯定,毕竟很少有人见过医生真容,“我的消息来源还算可靠,有个人约在今天见医生。”
保镖眼珠一转:“约在这种地方?”
祁弈阳不耐烦道:“肯定不是正常人,听说是从毒|贩窝跑出来的。”说罢,他别有深意地看一眼旁边的钟商。
钟商始终面无表情,撤掉身上的斗篷和胡子,透过黑色玻璃,专注地观察外面这栋教堂。
车里空气压抑,好像陷入某种微妙的僵局。
一帮怂货!
钟商利落地推开车门,第一个从车里出来。
祁弈阳赶忙下达命令:“愣着干什么,保护商总。”
七八个保镖纷纷下车,他们将钟商和祁弈阳围在中间。
教堂正中有两扇紧闭的铁门,门口被清理的很干净,一片垃圾都没有。
一种熟悉的预感袭上心头,钟商感到心情沉重,但不害怕,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祁弈阳朝旁边的人使个眼色:“去把门打开。”
两个保镖登上台阶,试探性地推了推门。
钟商撩起眸子,注意到门口隐藏的摄像头,他静静地看着,一只手落在胸前,摸出了衣服里的口哨。
没过多久,两扇铁门自动弹开,发出“歘”的一声。
保镖和祁弈阳吓一跳,一齐往后退。
只有钟商最淡定,嘴角甚至勾出一抹不明显的浅笑,他迈开步子,径直朝两扇铁门走去。
礼堂的空间不算大,光线很暗,只有两盏照明灯,过道两边设有几排座椅,前面原本用来放置象征基督圣物的空间用白色帘子挡住,隔成一间小型手术室,隐约能看见床铺和人的影子。
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逐渐占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钟商不自觉朝帘子靠近,步伐又慢又轻,心跳却越来越快。
祁弈阳拖着不方便的腿跟在他身边,不安的四处打量。
万一找错人,或者医生身份另有其人,那么他们就属于自动送上门的肥肉。
就在他们快要接近帘子时,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冒出很多人,像潮水一样将他们围住。
这些人走路没声音,表情淡漠,穿着普通,眼神充满审视和警告。
“干什么,”祁弈阳有些发怵,下意识把钟商挡在后面,“我要见医生,他在不在。”
钟商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开,然后朝帘子的方向再进一步。
那些人也随着钟商的动作往前围拢,气氛一时微妙。
祁弈阳握住钟商的手臂,紧张的喉咙滚动,冲着帘子后面拔高嗓子:“怎么,不敢出来?”
可以确定,帘子后面确实有一个人,颀长的影子在动,他从床铺走到工作台拿了什么东西又返回,隔着帘子,隐约有细微的声响,好像在剪什么东西。
“不敢见人吗?”祁弈阳继续叫嚣,握着钟商胳膊的手不自觉收紧。
钟商的注意力都在帘子后面。
忽然,里面传来一道低低沉沉带点懒慢的嗓音:“全部给我安静。”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那个声音传入钟商的耳朵里,使他浑身战栗,他屏住呼吸,眼眸睁大,直勾勾盯着帘子后面的身影。
堵在前面的人堆里走出一个蓄胡子的本地人,他不顾保镖的警示靠近祁弈阳,语气冷硬:“医生让你们安静,我看谁敢动。”
两伙人就这样僵持着,好长时间都没发出声音。
时间在这种微妙的处境下悄然溜走。
五分钟不到,帘子后面的医生结束手术,他做个手势,立马有几人进去,按照指示小心翼翼抬走了还未清醒的患者,由于患者身份特殊,他们直接走后门离开。
全场又一次陷入死亡般的寂静,只有细微的流水声。
医生摘掉带血的手套,洗净手,消毒,然后用毛巾擦干,整个过程不慌不忙。
片刻后,他撩开帘子走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聚于他身上,他笑了笑,摘掉医用口罩,露出深刻冷峻的五官,不过他鼻梁架着无框近视镜,削减了与生俱来的冷漠。
他就是医生,身上还套着白褂,隔着好几米,依旧能闻到他散发出来的混杂气味。
“钟商!”祁弈阳激动地晃动钟商的手臂,“看见了吧,我没有骗你。”
钟商不予理会,视线锁定医生,眼神专注如一束激光。
医生也在看着他,目光深邃,似笑非笑。
祁弈阳忽然横在他们中间,带有嘲讽地质问:“呵,现在该叫你博士,还是医生?”
医生闻言轻笑,信步往前走,周围的人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云淡风轻地报上大名:“荣湛。”
话落,他来到祁弈阳面前,在对方惊讶又退缩的注视中,他握住对方的手腕,将那只手一点点从钟商的胳膊上挪开,下一秒,脸上笑意尽收,镜片下的眸子变得阴鸷如深渊,透着冷酷和危险的气息。
不等人反应,他拧动对方手腕,一瞬间就让人冷汗直流。
周围的保镖蠢蠢欲动,却没人敢上前。
祁弈阳咬牙闷哼:“放开..”
荣湛抬一下眼镜,笑得斯文又和善:“你竟然带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我该怎么惩罚你呢,祁同学?”
祁弈阳脸上的血色一秒褪尽,冷汗浸湿衣服,那种被支配的恐惧感深深刻在骨子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卷土重来,哪怕过去十几年或二十年。
所幸有一个定海神针。
钟商漂亮的手轻轻搭在荣湛的胳膊上,略微发抖,带着不安和恳求。
荣湛侧目,望进钟商湿润晶亮的眸子,顿时没了脾气,他无奈地叹气,随手推开祁弈阳,转而搂住钟商的肩膀,嗓音低沉悠扬:“是不是渴了,带你喝点东西。”
钟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底情绪掀澜,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哥哥?”
男人面露微笑,牵住他的手往前走,耳畔传来很低很低的声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