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严锵到院子里抽烟, 刚点燃一根,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驶来。
车子停在私家车道上,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眉眼如画, 气度不凡。
“商总。”严锵灭了烟, 走过去迎接。
钟商微一点头:“严队你好,我哥呢。”
严锵瞥向住宅楼:“屋里呢, 有一段时间了,别担心。”
“还好,”钟商嘴角牵出一抹淡笑, 看上去没什么压力,“我之前总是胡思乱想,担心的夜不能寐,现在很轻松, 因为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两人边聊边往楼道里走, 穿过一条狭窄的过道,来到陈教授家的正门。
他们没急着进去,目光交汇,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江院长说, 你来不了。”严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暗暗思忖钟商的变化。
钟商态度友善,某一瞬间的微笑特别像荣博士,他低垂着眼眸, 嘴边还挂着那抹笑:“谁都可以不来,我不能。”
严锵表示赞同:“没错,还没说声恭喜呢, 听说你和荣博士正在排期领证。”
钟商脸颊笑容更盛:“谢谢,哥哥有强迫症,非要选定幸运数的日期。”
“商总,你有没有..”严锵略微迟疑,递过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有没有看过江院长提供的治疗方案?”
“那不是江院长提供的,”钟商还是那副问题不大的轻松模样,“是哥哥的决定,他早有主意,这种事难不倒他。”
严锵微微眯起眼眸:“哥哥?商总,我能问一句吗?在你心里…”
钟商做个打断的手势,态度相当友好:“严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两个月前我就收到江院长传来的方案,哥哥身体里的多重人格会进行融合,当时他还没有下定决心,现在走到这一步,对他来讲是件好事,说明他成功与自己和解,至于结果更偏向谁,那是荣湛自己的事,我们无权干涉,能做的只有接受和鼓励。”
最后两句话彻底堵住严锵的嘴,本来还想问一句钟商的选择,显然想多了。
钟商真情流露地添了几句话:“只要他平平安安的,这次催眠治疗能成功,我就心满意足。”
严锵不禁对钟商刮目相看,这不是传言中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办起正事来绝不马虎。
聊天告一段落,房门从外面拉开。
钟商和严锵一前一后地走进屋,不那么宽阔的厅堂里,沙发和座椅坐满了人,还有几个人靠墙而立。
大家都沉浸在一种肃穆的氛围中,好像在等待一场生死攸关的重大手术的结果。
钟商冷不丁地开口:“你们都怎么了,看上去为什么这么伤感。”
话落,众人纷纷朝他看来,随即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问好。
能在这种场合看见钟商,对荣玥来说倍感亲切,她走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说:“小商,你来了。”
“嗯,”钟商宽慰地笑了,“玥姐,别这么紧张,相信哥哥的能力,你们表现得这么严肃,让我以为在吊唁。”
“我怎么可能不紧张,我只是出去转一圈,回来就遇到这种事,”荣玥免不了抱怨一番,“这么对比,你辞职算小事。”
钟商莞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哥哥多久能结束?”
荣玥说:“大概要一天一夜。”
钟商朝右侧瞥一眼:“陈教授熬得住吗?”
“江院长会和他轮班,荣湛身边不能离开人。”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
时间在流逝,眨眼间天黑了,屋子里的肃穆气氛不褪反增。
钟商竟然是最轻松的那个人,等待期间,他组织大家用餐,胃口还很好,经常约着严锵到户外抽烟,他们闲聊着,话题层出不穷。
表面看他确实不担心,但秘书打来的十几通紧急电话没能把他叫走。
就这样,众人在陈教授的小家里等了一整天。
第三天的早晨,天蒙蒙亮。
江院长宣布催眠结束,他要带荣湛回到绿潮中心进行观察。
一时间,大家纷纷开口询问。
“不是昏迷,苏醒时间不确定,要看他自己…玥总放心,护士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只是睡着了…”江沅耐心十足地回答问题,随后看向沉默不语的男人,“商总,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钟商正有此意:“等我十分钟。”
不等旁人有反应,他颇为低调地越过他们,径直往里面的书房走。
房间里静悄悄,空气中飘散着香气,靠窗的安乐椅里有个男人在休息,睡得像婴儿。
钟商关上门,在躺椅旁边落座。
“哥哥..”他托起荣湛的手,轻抚着掌心的纹路,“我都想好了,忘记就忘记,我们重新开始,假如你变得疯狂,没关系,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好好的生活。”
荣湛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手指也跟着痉挛。
钟商低头,一吻落在男人的手背上,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你能感觉到,对吗?”
荣湛平静了下来,眉眼间浮现一丝笑意,但没有睁开眼睛。
钟商看着他,万般不舍地低喃:“我等你回家..”
—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大地,一个人影缓缓穿行其中,每一步仿佛踏在云端,四周的世界被柔和的白色包裹,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鸟鸣。
慢慢地,鸟鸣愈发清脆、悦耳,变得无比清晰。
荣湛缓慢地睁开双眼,梦中的浓雾消散,取代它的是一片和谐的阳光。
好一会儿,他从席子上坐起身。
屋子内部装饰简约而温馨,木质地板和家具散发着淡淡的木香,窗户外面是果树和小凉亭,后院是一片菜园,种满了各种蔬菜和瓜果,每一处细节都让人感受到生活的质朴与美好。
荣湛认出这间屋子,是他在绿潮疗养院自选的居所。
他从床头找到近视镜挂在鼻梁,随后伸出双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一阵子。
一股激荡又自然的情绪由心而发,令他感到轻松和自由。
人格融合的很成功,之前的纠结与哀伤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稳定的喜悦。
所有记忆整合,所有感情集中,还有属于荣湛的所有技能。
他不由得勾起唇角,享受这一刻的变化。
这种感觉渐入佳境,他闭上眼睛进行冥想,发现自己不再热衷于某个身份,曾经那么喜欢“编辑”这个称呼,现在也不重要了,至于荣博士…
他摸了摸胸口,露出会心的一笑。
哒哒哒..
一串轻微的噪音打断了荣湛的思绪。
他平静地睁眼,视线落在窗外。
庭院的果树下,有一个人捧着电脑敲键盘,刚才那串哒哒声就是从这儿来的。
荣湛认出那道背影属于谁,无声地笑了,低头找鞋子,随后起身出屋。
根据太阳的位置推算,现在应该是中午,天气最暖和。
“我睡了多久。”低沉的嗓音划破宁静的庭院。
江沅眸光一亮,慢慢合上电脑,寻着声音转过身子。
几步开外的地方,荣湛沐浴在阳光下,穿一件蓝绸里子的灰色晨衣,拉起腰带打了个结。
江沅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错过任何细节。
荣湛低笑,嘴角发出很轻很轻的哼声:“谁给我脱的衣服。”
“我,”江沅一本正经的举手,很快又落下,“….的助理医师,中午好,猜到你会醒,专门在这里等你。”
“看样子我睡了很长时间。”荣湛拉开竹椅坐下,双臂搁在椅子扶手。
江沅打量他的脸庞:“还好,两天。”
苏醒的荣湛和催眠之前的荣湛从外表观察没什么差别,还是那么瘦削,但有了精气神,之前的目光是温柔中带着忧郁,甚至有点易碎,现在的目光深邃而凌厉,整体气质朝着‘难以捉摸’的方向发展,仿佛披着一层诗意盎然的神秘纱幕。
别的不敢保证,但他肯定不会再产生‘要被全世界抛弃’的挫败感。
[最纯粹的荣湛回来了..]
江院长脑海里冒出这么一句。
老朋友并不会感到陌生,‘编辑’是荣湛的底子,诡谲怪诞和冷酷无情的特征给的很直白,融合后好像穿上一件‘荣博士牌子’的斯文外衣,两股力量合并产生的效果实在参不透。
正当江沅敞开脑洞琢磨时,护工送来了食物和营养剂。
荣湛掀开晨衣,自己往胳膊上扎了一针,完事后将针管放在桌上。
江沅面上极为淡定,心里却没谱。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荣湛抬起意味不明的亮眸,声音轻柔而温暖,缓缓流进听者的心田,“不如直接回答你,该记住的人和事我都没忘。”
“你感觉怎么样?”江沅在心里松口气,“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或者不适应?”
荣湛重新系腰带,动作特别有条理,“江院长,你是想知道我现在的心理状态,我可以实话告诉你,生命最本真的状态,无需任何修饰的浑然天成,而且我觉得…曾经的所作所为很多余,甚至有点无聊。”
江沅面露一丝警惕:“荣湛,我不确定你现在是达成和解,还是你的新人格在跟我对话,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观察。”
荣湛礼貌性地点头:“我愿意配合。”
江沅欣慰至极:“你这么善解人意,让我找回了自己的老朋友。”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荣湛露出宽容的笑颜,低眸看了看双手,“面对好朋友,一个信任的朋友,可以说句心里话。”
“我很荣幸。”江沅做出期待的样子。
荣湛撩起眸子,平和而细腻的语调暗藏着某种深意:“我明确的告诉你,现在跟你谈话的荣湛不存在多重人格,你可以打消心里的怀疑和顾虑,不过我变得没有负担,意味着无趣,难免想玩一种新游戏。”
江沅不做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这个念头没那么坚定,”荣湛脸上滑过一抹苦恼,不真实,好像是装的,“我考虑到后果,大概率会重蹈覆辙,我并不想这样。”
闻言,江院长有点相信,荣湛真的做到了。
如果是编辑,压根不会犹豫,看来回归主人格的荣博士起到关键作用。
“我知道你肯定想尽快回归正常生活,”江院长用一种商量的口吻,“保险起见,我建议你在绿潮多留一段时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必须对你的情况负责。”
“不不,我并不急着回去,”荣湛这番话令人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摇摇食指,“冒然回去一切都不可控,我了解自己的情况,能感受到体内相互冲撞的力量,这需要时间来平衡,也需要一个专业的人来监督,何况我刚刚醒来,很多线索还没理顺,我同意你的提议,暂时留下来。”
本以为会是一场劝慰的苦战,没想到‘崭新’的荣湛这么通情理,明是非。
江院长对他比以前更叹赏:“荣湛,你确实变了。”
荣湛看着波澜不惊:“变好,还是变坏了?”
“你在乎吗?”
“不在乎。”
“我想也是。”
江沅畅快地笑起来,笑容中传递着一种默契与支持。
荣湛伸手去够本子,撕下一页在空白处写药名,边写边说:“麻烦江院长了,请你让护工准备一些抗抑郁药,生理反应告诉我,我的中枢神经部位的递质可能出了问题,导致我食欲下降,严重失眠,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满意现在的身材,要尽快解决。”
江沅接过药单,扫一眼药名,“明白。”
“谢了,”荣湛弯了弯唇角,“趁我还有些时间,我们一起搞定那份关于艺术和精神疾病的研究报告。”
“太好了,刚才还担心你会抵赖,”江沅开玩笑地做个胜利的手势,“就是不知道你能留给我多长时间。”
荣湛转头去看花园,那片光秃秃的土地似乎有了动静。
见到此景,他颇为感慨:“希望能赶上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