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楼明岚上车之后就打开了电脑,跟外派到新加坡的三秘进行电话会议。
直到快要回到嘉逸大楼,会议才结束。
司机在他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开口说:“岚董,之前那辆奔驰商务的确是一路跟着我们,回来的时候也跟了一段。”
“一段?”楼明岚问。
“嗯,”司机说,“在上跨江大桥的时候被后头一辆宾利别停在红灯前,后来就没跟上来了。”
楼明岚诧异地挑眉,他本以为对方是察觉到他只是要回公司所以放弃跟着,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宾利。
楼明岚脑海里回想起,从酒店出来时擦车而过的那辆车,又想起那个突然冲到他面前替他挡住高尔夫球的人。
一张很难让人忘记的脸,一样让人印象深刻的性格。
“跟我们这车一个型号,一模一样,他应该是故意的,”司机瞥见楼明岚面露思量的脸色,又问,“需要查一下是谁的吗?”
“不用了,”楼明岚神情放松地笑了一下,“他应该只是好心。”
至于那辆奔驰商务,多半也是公司内部的人,最近因为运河项目,都盯他盯得很紧。
生怕他不成功,又生怕他成功。
自家董事长一贯善良大度,他都不当回事,司机也就没再说什么,将这事儿抛到一边不再提。
谢鸢这边说要收购津市世峰也不是说大话,第二天樊山就给津市世峰近几年的财报拿来了,仔细一分析,倒发现这公司具备不错的收购价值的,且股权分散,杠杆成本尚在可控范围。
不过要收购的难度还是有点高,要提前准备近百亿的资金,花费大量的时间调研,攻坚,同时还有可能得罪嘉逸,稍有不慎,会赔得底裤掉光。
樊山跟风控组高层开了个会,最后的结论是:可以,但没必要。
谢鸢能不知道吗?拿着报告翻了一遍,只说:“我觉得挺有必要的。”
樊山:“……”
高层没同意,觉得谢鸢这是以卵击石,痴人做梦。
谢鸢什么都没说,等到会议结束,一些反对派的高层离开,才开口吩咐樊山先去买股票,有多少买多少。
樊山一点也不意外,可还没走的财务总监脸木了。
谢鸢又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这事儿难办,还是个长久战,所以咱先偷摸着搞,试试看。”
“可是谢总,咱们现在没那么多资金去……”财务总监还想说什么,谢鸢竖起手指:“嘘……徐徐图之,钱的事儿我有法子解决。”
见他是铁了心,樊山能怎么办,只能先偷摸着买股票,徐徐图之。
就这么买了一个多月,年底时,一共买了大概3.7%的津市世峰股票,距离达到证券法规定的信息披露条件5%没差多少了,谢鸢掌控着节奏,在资金尚未到位前先暂时放慢了脚步。
这一个月里除了买股票,谢鸢还做完了洲际酒店的并购案,狠赚了一笔,本想奖励自己一块百达翡丽5270P祖母绿款,但一想到要干大事,就只买了一套Lynx的竹韵款衬衫西装。
除去这次并购的签约仪式,谢鸢基本没再参加什么宴会酒会,没怎么去过津北,也就没再见到过楼明岚。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有了交集,说了些话,他想起楼明岚的次数持续增长,甚至有一个雨夜,他还久违地梦到了楼明岚。
七年前,只有二十岁的楼明岚。
那会儿谢鸢也不过十七八岁,在泰国生活,有一回在玉佛寺旁边街市的摊位上帮忙卖手工艺品,卖得正起劲儿时忽然旁边有人找茬,说他卖的佛牌是假的。
正准备掏钱的人立刻就把钱收回去了,警惕地看着谢鸢。
谢鸢皱着眉,没好气地抬头,就对上了一张出尘淡漠的美人脸。
那会儿的楼明岚头发刚齐肩,穿着一身类似中山装的白色衣裳,除了胸口上挂着绿佛牌,和手里拿着的一条12颗佛珠,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出尘得像个仙人。
因为这人脸过于好看了,谢鸢愣了好几秒,听见那位客人问了句“假的?你怎么知道?”才回过神。
谢鸢操着一口混着泰腔的中文说:“你别乱说,我从不卖假货。我也算是半个中国人,不骗人的。”
楼明岚看着他,没反驳,倒是说了一句:“你好好说中文,这腔调听着让人别扭。”
谢鸢愣了,心说你谁啊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楼明岚也不看他,听旁边的同胞问他为什么是假的,开口说这佛牌只能算是工艺品,不是某位得道高僧亲手所做,也没有经过大师加持,没有谢鸢说的那些神奇的作用,最多就是摆在那好看。
那人听完,看了一眼穿一身黑像个混混的谢鸢,又看了一眼这一身白的路人,决定相信这个干干净净,一身佛气的路人。
毕竟这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整个中国人不骗整个中国人。
他把东西留下,小声骂了句“骗子”就离开了。
谢鸢:“……”
准备卖完下班的谢鸢没好气地瞪着楼明岚:“这位帅哥,我哪儿得罪你了?”
他这回说的是标准的中文,没有奇怪的强调,听着顺耳得多。
楼明岚神色淡淡地说:“你没得罪我,是我多管闲事。”
“你也知道你多管闲事啊。”谢鸢臭着脸,低头开始收拾东西,“眼看着要下雨了,我卖不完怎么办,你都给买了?”
“好,我买。”楼明岚说。
谢鸢愣住了,然后就听他说:“不过我没带钱,可以赊账吗?”
“……”谢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瞥见他胸口挂着的佛牌是个蝴蝶牌,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你不是有真的了吗,还买什么假的。”他刻意咬重“假的”两个字,“还赊账,到底你是骗子还是我是骗子。”
楼明岚也不恼,还好脾气地笑笑,劝道:“卖东西夸大其词没什么,但你说的时候要注意点,别造下口业,还会被赶走哦。”
说完楼明岚点了下头就转身走了,谢鸢简直莫名其妙。
什么就口业了,说“有菩萨陪着你睡觉,保证你夜夜睡得香”就造了口业?这不是他对失眠人士好心地祝愿吗?
菩萨这么小气吗?
谢鸢在心里一通嘀咕,腹诽完,正好等到这摊子真正的主人Preecha回来。
谢鸢把刚赚的几个钱仍给Preecha,Preecha接了,战战兢兢地问:“刚有没有人来找麻烦?”
“怎么了?”谢鸢皱眉。
Preecha凑过来小声嘀咕,说前头有个摊子因为卖东西的时候吹牛吹太过,损了玉佛寺的名声,不仅被教育了一通,还罚了钱,说再有下次就别在这摆了。
谢鸢:“……”
或许是记挂着这莫名其妙的人的好心提醒,谢鸢第二天又来玉佛寺这边闲逛。
玉佛寺是泰国三大寺庙之一,有很多游客,也有世界各地的僧人过来交流佛法,最近大抵是因为来交流的高僧大师很多,连带着周边的管理都较为严格。
傍晚时分,谢鸢在寺里的一处林荫道上瞧见了人,今儿楼明岚仍是穿了一身白,不过这回头发没散着,在脑后扎了个小尾巴。
他身边还站着个老僧人,谢鸢听见楼明岚叫他师父,又说了什么没太听清,之后楼明岚单手行了个佛礼,目送师父离开了。
楼明岚转过头,正好看见了谢鸢。
谢鸢也在这时候注意到楼明岚和昨天不一样,脖子上的佛牌也变成了一串长佛珠,而他眉心则多了一点红,让他那张出尘的脸瞬间变得多彩瑰丽起来。
“你……”谢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没忍住调侃,“这是在cos张灵玉?”
楼明岚问:“张灵玉?那是谁?cos又是什么东西?”
“漫画没看过吗,里面一个道士,就跟你这样,”谢鸢点了点眉心,“是个美男子。”
楼明岚笑了笑说:“没看过,这是刚才一位印度师父给我点的,盛情难却。”
谢鸢没忍住又看了一眼他笑起来的脸,点点头说:“也是,你们当和尚的要禁娱禁欲,肯定不看漫画。”
楼明岚:“我没有要当和尚。”
谢鸢挑眉,看了一眼他胸前散发檀香味的佛珠。
不出家谁这样戴佛珠啊。
“我只能算是跟着玩的,”楼明岚说,“顺便修身养性。”
谢鸢哦了一声,安静下来没再说话。楼明岚还有其他事,向他颔首示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人逐渐走远的背影,谢鸢没忍住喊了一声:“诶。”
楼明岚回头,侧身看回来,谢鸢忽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法号之类的称呼。”
楼明岚笑了一下:“你可以叫我明岚。”
“明兰?”谢鸢问。
楼明岚解释:“日月和山风。”
明岚。
还真是合适。
谢鸢莫名其妙地想着,然后就听楼明岚问:“你呢?”
“我……”谢鸢看着对方温柔的眼睛,呼吸不知道为什么变轻了。
“你可以叫我Kerlap。”
“Kerlap,”楼明岚眼睛也带了一些笑,偏过头说,“小蝴蝶?”
这下不仅呼吸放轻了,谢鸢的心脏也跟着悬停了。
像蝴蝶飞舞,翅膀煽动的那一瞬间闪光。
然后梦境结束。
谢鸢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床头的一团纸巾,心脏还因为那个笑容酸麻着。
白驹过隙,七年后的楼明岚无疑是变得成熟,依然美得像个仙人,只是身上那股出尘的飘渺气质凝实了,如同聚拢在山岚周围的云,让他变得温和,镇静。
可也让他变得遥远。
和谢鸢隔着很长很长的时间,也隔着很远很远的空间。
谢鸢花了五年的时间,才终于又碰到一点边。
全然陌生的边边。
谢鸢提了下嘴角,忽然凶狠地骂了一句“狗东西”。
元旦的时候,谢鸢才回过一次泰国,见了外公外婆和母亲,所以今年过年他就不打算回泰国了,津市这边的工作也实在有点抽不开空。
纪承倒是让他回纪家,谢鸢没答应,还是纪家奶奶亲自打了通电话,说到底是一家人,过年让他一个人在外过不像样子,让谢鸢回去吃个饭。
当初回纪家的时候,纪家一大家子都不太欢迎他,除了他是那个要死了个父亲,就只有纪奶奶拉着他的手,招呼他坐下,还给了他拿了自己做的饼干。
这些年虽然关系不亲厚,但也没有龃龉。纪业生这事儿纪奶奶也没有对谢鸢说什么,现在老人家这么一讲,谢鸢也就答应了。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纪业生没回来,听说还在医院赖着,也不知道是躲骂还是卖惨。
纪家经过一次破产,人员已经凋零的没几个了,纪业生也是仗着他是纪奶奶仅剩的儿子所以有恃无恐,不过纪奶奶也没有盲目宠爱,这回的事儿她就没有轻易地放过,任由纪业生赖在医院过年,还让谢鸢定了纪业生的活儿,在初一早上和纪承一块去晨鸣寺上香。
这算是纪家每年的传统,往年谢鸢从来不参与,不过这回他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纪承就因为工作被叫走了,谢鸢只好一个人过去。
晨鸣寺位于北市南侧,和津市离得近,不是一座特别有名的寺庙,谢鸢知道是因为,当初楼明岚修身养性暂住的寺庙就是这里。
初一一早去庙里上香是纪奶奶老家的习俗,北市这边没什么人会过来,且因为山脚地在开发建度假村,上山的柏油路被封了一道,这会儿就更没什么人了。
谢鸢驱车走了另一条山路,结果刚过半山腰,胎压报警,谢鸢下车检查发现后胎碾到了一颗钉子,而在不远处的路边则竖着个修车铺距此500米的牌子。
谢鸢嗤笑,这年代竟然还有人靠撒钉子招揽生意,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山路实在偏僻,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还要上山上香,谢鸢也没得选,重新启动车辆向着修车铺的方向开过去,500米的路边的确有个修车铺,甚至铺子里的人听到车来的动静还在张望。
破败老旧的修车铺,以及奇怪违和的五个看店人。
就这么一个破店,还要五个人高马大的混混看着?
必然有诈。
谢鸢冷笑,松开踩在刹车上的脚,转而踩下了了油门。
黑色宾利猝然加速,风驰电掣地擦着修车铺离开。
吃了一车位灰尘的男人阴着脸:“操!这小子没中招?”
修车铺里的候着的四个人也跑了出来:“妈的,让他跑了怎么办。”
“没事,这小子总不可能不下山,咱就在这等着,再去前面多撒点钉子,怎么也要给他留在这。”
然而不等他们去撒钉子,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宾利从山上下来,修车铺里的人顿时兴奋地冲出去,将车逼停。
然后看清车里的人就都懵逼了。
不是说谢鸢一个人开车上山吗?
这开车的中年人是谁?
车里的楼明岚皱起眉心,视线一个个扫过这群男人的脸,以及他们有些人手里拿着的扳手。
司机吓呆了,立刻锁车,拿着手机准备报警,然而下一瞬围在他们车前面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车牌,就都退开了。
前头那两个领头人还歉疚地笑笑,说着什么不好意思之类的话,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司机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松刹车,换油门,后座的楼明岚却忽然开口说了句“等等”。
车辆再次停下,楼明岚降下车窗,看向外头领头的男人,很客气地问道:“这位兄弟是认错人了?”
“啊,是。”领头的人笑了笑,“认错人了,还以为是我们兄弟的车回来了,不好意思啊,您请。”
楼明岚的目光凝了片刻,旋即关车窗,沉声吩咐司机:“报警,然后掉头回去。”
话音刚落,后头又传来引擎的轰鸣声,风驰电掣般差他靠近。
黑色宾利从山上冲下来,甩着尾巴刹停在十米开外的地方。
灰尘漫扬中,谢鸢拉开车门下车,满脸戾气地朝着这边喊:“围错车了蠢货们,你们要蹲的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