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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不喜欢冬天。”

第76章 “不喜欢冬天。”
本该是最安谧的深山变得最哄乱, 本该是最团圆的日子变得最支离破碎。

官周最后是被官衡强制地带离平芜的,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但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心慌。

他只想再看一眼谢以, 但也不行。

官衡把他关家里,从前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的人,这一次干脆利落地给公司递交了一份长达半年的请假申请, 还给宁阿姨放了个长假。

时隔整整六年, 才可笑地重新揽过照顾儿子的义务。

这个家的气氛让人窒息, 是用坚冰堆砌起来的牢狱, 窗帘紧闭透不进光,压得人胸口喘不过气。父子俩无声地僵持对峙,二楼门口的饭凉了又换, 却连杯子里的水也没动过。

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火药, 只要有一个导火索,这种和平的假象就会被炸得天翻地覆。

不知道是行尸走肉的第几天,官衡出了趟门,回来时带回了一样东西。

一张崭新的离婚证。

这是他给的所谓的满意的结果。

官衡拿着这本本子放在官周眼前, 只给了一句话:“忘掉,我们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官周只觉得讽刺。

他当初那样抵制对抗, 甩锅砸碗, 离家出走, 闹得整个房子鸡飞狗跳也没有动摇过官衡坚持的事情。

现在竟然这么轻易地做到了。

当初他那样厌恶谢韵也没能把他们拆开, 现在他开始接受, 他们却因为他断了。

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所有人都是个草台班子, 每当人像错觉一样感觉到平静和幸福时, 它就给人当头一击。

官周静了很久, 他坐在自己房间里那把椅子上,沉默地看着窗外那棵生了虫病、枝桠枯黄的榆树。

良久以后,长久滴水未进而皲裂的嘴唇动了一下,固执又肯定地给了两个字:“不忘。”

不是忘不了,不是不能忘。

不忘,不会忘。

他从来都是这样,不轻易开门、不轻易伸手,可是认定的事情八匹马也拽不回来,认定的人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你没有归宿,你飘摇在热闹之外,那么我做你的归宿,我带你入凡尘。

只要谢以不说,那他绝不松手。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大抵将至年关了,窗外有时会有孩童路过,一路过一路带着欢声笑语和鞭炮响。

官周在这天再次见到了谢以。

在机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距离机场二十分钟的路程,坐落在机场和大学城之间。

这是一家很新奇的特色咖啡店,装修复古,每桌上都放着各种各样的桌游。旁边几桌都是成群结伴的学生,喧喧闹闹、笑笑嘻嘻,从入座开始话语声就没有一刻的停顿。

而官周和谢以就坐在这样的笑语里,很久都没有开口。

官衡一大早送他来,到地方后什么也没交代,隔着一面厚厚的玻璃窗,远远地站在门口等。

像监视某种与众不同的异类,提防又戒备。

官周无数次想过这种眼神或许会出现在旁人的脸上,这种看着异类,觉得恶心,他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以接受,但却没想象到先出现在他爸脸上。

为什么在机场。

为什么官衡会送他来。

为什么不开口。

……

这些问题官周不敢细想,他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很厉害,但是流动的血是凉的,从骨髓至四肢百骸都是一股惴惴不安的冷。

谢以的手放在桌面上,松松地微曲着,手背上淤青和好几处针孔醒目非常。从指腹到手腕,或者是说就是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浓厚的死气,远大过病气的死气。

官周从来没见过谢以憔悴成这个样子,吻过无数次的尖尖的嘴角没有肉撑着,仅靠着皮相而微微放平,嘴角仍泛着没有褪的乌青。

这一点乌青像一滴墨融进了水洼,出现在他的眸角,眼下,过分苍白的皮肤里哪里都透露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青。

“我没有退。”

诡异的氛围中,官周开口。

谢以又瘦了许多,眼眶更深邃,以至于望过来的时候少了些和煦的感觉,让人觉得他很疲惫。

半晌以后,他牵起一个微弱的笑:“我知道。”

他意料之中。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以后,他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官周看着他,想亲一亲他淤青的嘴角,想摸一摸他手背是否冰凉,想试一试他凸起的骨骼抱着是否硌手,但最终在光线落下的明亮处什么也没有做,声音涩然。

“哪句?”

“我说,我们一起走一程,同路的话我就送你一程,到了岔路你也要接受自己走。”谢以声音很低。

官周心里咯噔一下,骤然抬起眼直视他。

“我要出国了,不知道多少年。”谢以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官周的嗓子好像不是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不要等我。”

谢以目光落在官周顷刻间失了血色的脸上,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汹涌地泛起,一阵钝痛刺激得他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栗,却强撑着只是微微蜷了蜷手指。

官周那双冷淡的眼睛泛着红,视线的逐渐模糊之中,他听见对方轻轻地叹息,继而他眼尾一凉,谢以抹上了他的眼尾,枯糙的指腹压过那一片红。

官衡的身影在玻璃外立刻就晃了一下,迈了几步后握紧了拳又戛然止住。

眼角的凉意渐渐退散,他听见谢以对他开口,声音很轻很轻:“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官衡说的话这些天日日夜夜地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像一种凌迟,不断地审判着他。

他到底还是后悔了。

因为太喜欢这个人了,当初动情时占有欲作祟,只想留住他,现在却面对着这一摊狼藉,后悔得只想让他脱身而出、不曾沾染。

不想他难过。

“你听你爸爸的,你把我忘记,我们到了岔路,你要先走好你自己的路。你先看看世界,会有更好的东西,更好的人在路上等你,而不是停在这里。”谢以温声说。

你该有更多的选择。

我该做的从来不是剥夺你的选择,选择权一直给你。

但是你得先见过世界,你得先知道那些更好的选择长什么样子,你得了无遗憾。

他该送他去更好的路,而不是将他拖下水。

官周觉得荒唐、难以理解地凝视着他:“那你呢?”

你让我忘了你,去往前走,所以就算你一个人孤死在异国他乡,也没有关系吗?

官周心里想,但他说不出口。

谢以沉默了很久,最后对他说:“你让我试着向你要,我只想要你自由。”

不属于谁,不担上谁的负重,走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阵钝涩的干痛霍然袭上官周的喉腔,他眼前一片蒙蒙的模糊,咬着牙喘息着。

“如果外面,有更好的呢。”官周紧盯着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谢以默了默,然后弯了弯嘴角说:“那我祝福你。”

官周声音像空气中脆弱的蛛丝,却又非常强硬:“那如果,都不如你呢。”

谢以掐着自己的指节,发白的指节被他一下一下攥得通红,近乎要脱皮:“那得我活着,就会回来找你,但你不能等我。”

就像当初那份牛奶。

他的示好。

从来就是把他认为最好的,给出去。

这场短暂的谈话结果注定只有一个,明明在一起两个人的事,但只要有一个人要走,另一个人怎么留也留不住。

官衡带他来这一趟,官周不知道要感谢他爸的良苦用心,感谢他爸毫不手软递的一把扎得最深的刀子,还是感谢……他得以能见谢以最后一面。

他费尽全力留了,但他留不下他。

最后几乎是无能为力、耍性子闹脾气又走投无路似的,从桌面上抽出埋在一堆桌游里的纸牌,铺开,挑了两张。

“谢以,抽一张吧。”官周摆在他面前。

“什么?”

“一张三一张二,抽中二,我就不等你。”

或许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又或许是这个人通红着的眼睛让人看着实在太难过,这种方式草率幼稚。

但谢以没有多说,纵容地伸手在他的牌面上滑过,拿走了一张,无声地弯了弯唇:“你要算话。”

“我会。”

那只熟悉的手在他面前摊开,上面一张鲜红的“2”字醒目又扎眼。

而官周这一刻却如坠冰窖,空空地张了张嘴,勾起一抹讽笑,彻底哑然。

他眼睛生疼地闭了闭,再睁眼猩红一片,只吐出两个字:“骗子。”

桌下的左手被掌心中纸牌的边缘锋利地划破一道口,鲜血淋漓。

根本就没有二。

他根本,就不是来商量。

他铁了心。

之后的事情官周已经记不清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看着谢以走出去的;也不记得官衡是怎么进店,他爸看着他说了什么话,叹息又流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

只某一个瞬间,他和人背道而驰,恍惚之中听到了一句轻轻的呢喃,猛然回头,看到的只有湮没在人群里的背影。

这是官周十八岁的开端,盛大而又荒芜,他在拥拥簇簇的人群里找到了一个人,然后失去。

这一整个寒假,官周都在一种麻木、漠然的状态持续着,像一摊沉寂萧落的死水,提不起精神也失去了情绪。

但这样的状态又消失得很快,就在官衡忧心忡忡、打算给他找一个心理医生时,官周又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开学的一个月以后蓦然恢复。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像最开始没有谢以这个人的时候一样,每天定时定点地做着应该做的事。会像往常一样和官衡说话,碰到一言难尽的话题会贴脸怼上两句,甚至比以前笑的次数还多了。

官衡恍惚有一种感觉,仿佛官周真的像他当初要求的那样,忘了那个人,当做什么事也没有过。

但又在极偶尔的时候,官周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失神,眼底攀上血丝,又飞快地低头眨几下眼压下,官衡又会觉得这只是他的一种错觉。

他有时候看着官周单薄又孤独的脊背会有些后悔,会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得太过了,逼得人太狠。

但大体上,他的儿子如他期望的那般走上了正轨。

回到人群里,成为了一个正常人,和人有说有笑,成绩蒸蒸日上,并且像开了外挂一样每一次考试都幅度极大地往上冲。

从前官周读书只花七分力,老刘总笑他说:“再加把力,你又不是不行。就这么几个月了,狠一狠心,埋头冲一冲,你都不知道自己上限会有多高!”

但当他真正花了十分力,每天都沉寂下来在所谓的正务上时,又有一个又一个人来找他谈心。

“官周,我是叫你冲一把哈,但是咱们冲刺也是要在一个合理范围内的,你得先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再去计较其他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闷头刷题不行,得讲究劳逸结合。”

官衡也会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周,这周末学校没课吧——有课?有课也没关系,爸爸帮你请假。我看最近新出了个电影,周末我们爷俩出去放松一下,再吃顿烧烤?”

他渐渐地什么都答应,那些所有嚣张的带刺的棱角,在几个月内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但也有例外。

有一次周宇航开玩笑不知道怎么地说到了以前的事,忽然想起年前总看见的那个人好像好久都没再出现了,顺嘴问了一句:“老大,你那个舅舅呢?好久没见到了。”

那个瞬间,周宇航从官周身上看到了一种极复杂的情绪。

一种压抑的难过,还夹杂着其他难以言表的东西。

手心里摆动不停的那只笔,蓦然停止,在作业本上拉出长长一道丑陋突兀的划痕。

那一天官周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对着桌肚里的手机看了一下午。

周宇航疑惑地偏头看了一眼,屏幕停在微信的聊天界面,对方的头像是一棵枯落无叶的树。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年前的某一天,之后便再也没有新的消息。

而对话框里有一行输入了却没有发送的字,一句简单的“新年快乐”。

当月已经是四月中了,这句“新年快乐”按照逻辑来说竟然躺了两个月都没发出去。

周宇航向来迟钝心大,但这一刻,他却难得敏锐的,隐约懂了什么。

从此,那个人便也从他们的聊天里撤离出去,再也没提过。

高考完的那天,官周和周宇航胡勉他们五个人在那家接替林乔的大排档里又聚了一次,这家店即便换了人,可是一要聚餐,最先想到的还是这里。

有些习惯总是很难改掉。

周宇航自从洗心革面以后成绩稳步提升,虽然不说能有多让人眼前一亮,但至少他回家以后能面对着爸妈盈盈的笑脸了。

虽然按他的说法来说:“哥,不是我说,我第一次看着我爸对我笑得那么猥琐,好像他是我儿子一样。”

胡勉成绩向来还行,不上不下处在中游,稳定地成为高三一班的中流砥柱,泰山动了他都不可能动。这一次亦然,已经准备好填什么志愿了。

王谦虎超常发挥,那些闷头苦恼刷题的时刻,就是玻璃瓶里一滴一滴装进去的水,哪怕一时间听不见回响,也总有一天到达一定程度会从杯口溢出来,量变变质变。

而孟瑶的成绩则是已经定了一半了,她去年年末联考完,年前就出了成绩。排次漂亮极了,只等着文化课分数出来,国内大部分招收美术专业的大学都等着她挑。

可能是考完了以后太过放肆,又或许是这几个月绷紧的线终于松动形成一种叛逆的抵抗。

胡勉在这一天第一次见到官周喝醉。

他哥像个没有底的桶,无休止地一瓶又一瓶地灌着自己酒,好像有一根栓着他的线忽然松了。

在座其他三人开着张嘴瞠目结舌,只有胡勉看了一会儿,估摸着他哥大概这次是想醉一次。

官周酒量那么好,喝醉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至少胡勉当初半箱啤酒放晕了自己都没放倒他。

周宇航看不下去,劝了几次劝不动他,索性甩开了膀子来和他碰杯。

但是举杯的那个刹那,胡勉清楚地看到官周的动作会有一瞬间的迟钝,他的余光会微垂着落地,那一块地面干干净净,连酒瓶子都没放,但他每一次举杯都会扫一眼。

胡勉没来由地觉得,他像是在等什么人,灯光一照,那里该有一簇修长瘦削的影子。

但大概是酒精昏了头,他扶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还缺个谁没来。

毕竟时间过得这么快,一件事过去又会更迭着一件新的事来,旧人旧事那么多,都会被新的东西给渐渐冲淡。

记忆注定是要留出位置给未来的。

直到最后胡勉也不知道官周这算不算醉,说是醉吧,但他又没什么太大反应,半阖着眼靠在座位上,歪着头抵着椅子木头看着手机出神。说他不醉吧,可他满身都是醺红,连指头关节都泛着一种浅淡的红。

别人分不清楚,但是胡勉吃过亏,他分得清楚。这种外表的醺红在这个人身上向来做不得数,不能用这个判断。

胡勉观察了一会儿,最后觉得应该还是醉了。

不然他的眼睛为什么那么赤红,好像要哭。

饭局结束后,他们畅快地走在江北大学边上的大街,街道宽敞无边,平坦顺畅像他们尚未开始的未来。

王谦虎和胡勉打算报的就是这所大学。

胡勉喝醉了酒,明明江北大学像他老家似的,他从小在里头鬼混到大,连哪个墙角有缺都一清二楚,但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看又好像所有东西都焕然一新。

被酒水一冲撞,一时激动兴奋,直接当街抱着门口的柱子不撒手:“马上!我就是江北的一个大学生了!我要让我爸对我刮目相看!他天天说我不好好读书到时候家门口的学校都考不上,这不就考上了吗!!”

众人扶着墙笑得东倒西歪,周宇航大着舌头啐他:“嘚瑟什么!你等着,等我们都在大学里自由放飞,你还有个爹天天管着你,宿舍都住不了,你跟回一中复读了四年有什么区别!”

胡勉立刻松了柱子飞过来追着他踹。

众人又是一阵笑。

官周看着他们头都是大的。

毕竟是深夜,这么晚在街上嘻嘻闹闹也是种扰民,他刚想着要不要去拦一拦,却听见孟瑶声音很轻地在旁边叫他:“周哥。”

孟瑶没有喝酒,一张小脸依旧雪白,她眉尖微蹙着,不知为何在这么高兴的时候带着点担忧。

“怎么了?你爸不能来接你了吗?我送你回——”官周以为她碰到了麻烦。

“不是。”孟瑶摆手打断他,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几秒,又说,“周哥,你可以不笑。”

官周一愣,茫然地抬眼看她。

“你不想笑。”孟瑶说,“眼睛不弯,卧蚕不动,为什么要强撑着笑?”

那天晚上,官周把那个没发出去的“新年快乐”从输入框删了。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长达半年的聊天记录,每一天都有那么多,看完却觉得竟然才这么少。

在第二天黎明到来前,他清空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并且把和这个人的对话框从微信主页移除。

像把什么东西装进了匣子里,又落了锁。

宿醉以后带来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时日上三竿、头疼欲裂,这也是彻底脱离高中生活的第二天,他在刚醒的恍惚中收到了一个电话。

“官周先生是吗?这边和你确认一下,我是常隆律所的律师,受到谢以先生的委托为您进行财产转赠工作,想和您确认一下……”

这件事本来没那么早告诉他,但是因为律所招了批新人,有个毛手毛脚的实习生不小心把他的那一份资料泼上了咖啡,为了核实身份,律所的人不得不提前告诉他。

他就这样被动地,收到了一些财产,其中包括平芜那座房子,谢以就这样送给了他。

像某种寓意不好的交接仪式,他成了他的未亡人。

官周这天跑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他问了杜叔,问了李叔,若不是自从谢韵和官衡离婚以后就没有消息,他甚至可能会找到谢韵。

但都一无所获。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世界真的这么大,有些本以为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人,松了手,就真的永远永远也找不到了。

仿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抹去。

没有消息,没有音讯。

这像是他青春里的最后一块石头,落进水面掠起一阵短暂的水花后又归于沉寂,只是一个插曲。

这天之后,他还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日复一日,一朝又一夕。

官周升入大学那天,官衡亲自开车送他。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里,那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几乎没有冬天。

横跨整整两千多公里,走走停停开了三天的路。

官衡问他:“怎么突然想报一个这么远的学校?报江北不好吗?就在家门口,多方便——啊,不对,你这分数报江北可惜了点,那隔壁临光不是也不错吗?”

官周偏着头看着窗外。

又是闷热的八月尾巴,他们穿过的这一条道头顶是成荫的榆树,车辆越过层层叠叠的阴翳,蝉鸣一声更迭一声。

他在嘶哑的蝉鸣中安静了很久,抬起头看着远处尽头最后一棵榆树上支着爪子休憩的鸟,很淡地说:“不喜欢冬天。”

想把这个夏天无限地延长,永远地留住。

他如所有人的所愿,成为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