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42章 悟剑(上)

第42章 悟剑(上)
砰地一声,那是大石落下的声音。外面的光再也照不进来,洞里立刻暗下来。我把皮囊一扔,一个侧滚翻闪到侧壁,之前有南宫小艺看着我当然得表现得大义凛然,眼下即已进洞自然小命要紧。洞窟顶部有个不大不小的孔,其中便有天光透入,虽然眼前迷迷蒙蒙,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视物。我轻轻呼吸,睁大了眼睛去望,洞不算大,横竖十步左右,除了出口便只有头顶孔洞与外相连。

我蹲了会儿,除了隐隐的嗡嗡声也没发现其他特别之处。我暗忖:这里寸草不生,不像有凶狠活物。于是我慢慢起身,绕着岩壁走了一圈,确实别无他物,这下我有点慌神,虽然暂时没有凶险,但我被困在此处,结局仍是一个死字。

“别急,南宫小艺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她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此地定有其他奥妙。”

我趴下,一寸一寸地摸去,生怕漏了什么,可惜,即便如此搜查仍然一无所获,我颓然坐下,心里一片冰凉:肯定是那黑眼人搞的鬼,他生怕其他人从这儿获得好处,所以一股脑把好东西都卷走了,得了便宜还不算,出来了还装蒜,说什么便是废物也能有所作为云云,实在太不地道了!我扑到洞口,一边拍打封石一边大叫:“南宫小艺,搞错啦,里面啥都没有啊,快去找人放我出去啊。”

我把耳朵贴到石头上,果然什么回应都没有。

玩儿脱了。我全身上下连个硬物都没有,撬石头挖地道根本不可能,自天孔逃脱?一来够不着,二来我体积太大,不掰断几根大骨根本挤不出去。原来我的下场原来竟是慢慢饿死,真后悔没带把剑进来,实在忍不下去了还可以自刎来个痛快···不知道咬舌自尽死得快不快,不过听别人说咬舌的人都是痛死的,那还是算了吧···

我坐在地上,脑中胡思乱想,浑不知时间流逝。慢慢的,投入洞中的光线渐渐变弱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耳中的嗡嗡声似乎比起白日大了不少。终于,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漆黑,我自怨自艾了一整天,眼下却也累了,将皮囊垫在后脑,我便想睡下,可那恼人的嗡嗡声不仅没停歇,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又过了大半时辰,那声音竟然变得震耳欲聋,就算我用手捂了耳也一点儿用没有。“这鬼地方什么毛病?”我翻身而起,心里烦闷异常,只想找件事物劈砍一阵。

胸中闷绝之意越来越重,我一凛:“这声音有古怪!”想明此节,我立刻盘膝坐下,默运流云诀,虽说我大青霄的内功号称道家正宗,于清心静性大有裨益,可我半点内息都提不起来,所谓内功护体不过自欺欺人,到得后来,满脑子都是那要命的声音。我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只觉心下一股无名火起,仿佛世间一切都在与我为敌:同门笑我,长老废我,黑眼杀我,于是我破口大骂,从默公子骂到胡长老,从枪大叔骂到黑眼人,从某个看不顺眼的同门骂到素不相识的路人甲,能想到最脏的字眼我都骂了,能记起的最鸡皮蒜毛的事我都骂了,直骂得口干舌燥,直骂得精疲力尽。 暴躁的喝骂声与那诡异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直如鬼哭狼嚎一般。

等到声音沙哑,我才喘着粗气倒在地上。谁害我落至这步田地?是人,是命,还是天?

胸中怒气稍平,一股莫名悲哀忽地涌上心头:害我的人活得好好的,救我的人迟迟不来,现在我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我莫不是那天下第一倒霉凄惨之人?

如此想着,本来黑漆漆的洞里似有光彩流动,若有实质却又看不真切。我用力揉眼,幻象却不稍减,本来漆黑的空中却又多了不少莫名色彩,它们围绕着我扭动蔓延,竟然慢慢组成一幅画面,那场景我刻骨铭心,正是青霄的九霄堂。堂首一老者喝道:“王云木勾结魔教,其罪当诛。”

堂下跪着一名少年,畏畏缩缩,吓得话也说不出,老者走到少年面前,一掌印在少年胸腹···我大吼一声,一拳挥出,却似打入水中,一阵波纹荡开,画面扭曲变形,色彩也混成一团。望着眼前一片混沌,我不住呼呼喘气。

不多时,水面渐渐沉静,却还是九霄堂,不过此时堂内宾客云集,各处张灯结彩,墙上贴着大大的囍字,一对新人正在拜堂,男子高大威严,像极了师兄,女子被红盖头遮了脸。一青须男子满面堆欢,朗声道:“小徒云瑶今日成亲,各位武林同道赏脸祝贺,青霄蓬荜生辉···”门外站着两人,一人年长,一人年少,两人衣服皱巴巴头发乱蓬蓬,他们望着满堂热闹,脸上都无欢喜之意。年长之人叹道:“这样也好,缘分强求不得。”

年少之人一言不发,提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景象逼真,我已看痴,只觉心里疼得紧,望着那一袭红装忍不住伸手去碰,水波荡漾,红装消散无踪。我瞪大了眼,期期盼盼那道身影再次出现。

涟漪停歇,已是另一幅景象,只见先前的乱发少年跪在一座坟冢前,正将一把纸钱放入火盆。少年身后还有两人,却是先前那对璧人,女子背对着我,看打扮已为人妇,那男子说道:“师弟,师父即已仙逝,留在这里徒增伤感,不如随我们去一区吧。”

乱发少年喃喃道:“我在这里陪师父。”

男子又劝了些什么,少年只是跪在坟前一动不动。男子摇摇头,牵了那女子走了。少年兀自呆在坟前,似有所思,似无所想。

少年望着坟,我望着少年。不知少年是我梦中人,亦或我才是少年梦里所见。

我已不觉时间流逝,正痴望间,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白雾,起先并不明显,而后愈发浓烈,一人一坟被笼罩其中,渐渐看不清了。我站起身,刚追了几步,忽然感到身子一震,前方似有硬物阻路,伸手去摸,坚硬一片,我揉揉眼,发现面前是岩壁,回身,只见一缕阳光自孔洞射入,身旁只有尘土岩石,什么迷雾,什么景象,俱都不见踪影。我感觉脸上很痒,一摸才发现鼻涕眼泪淌了满脸。

好长的一夜,好苦的一夜。

我靠着岩壁慢慢坐下,感觉像经过了一场恶斗。怪声此时已几不可闻,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楚了些,我暗道:洞中幻象来自人心深处,即便武功绝顶也无丝毫用处,黑眼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日无事,洞内一切如常,趁此机会我赶紧休息。可惜白日总会结束,我盯着洞顶,计算日光射入的角度,眼见阳光昏沉黑夜将至,怪声又由轻变重。我暗道不好,立马盘膝打坐,闭上双眼,心里打定主意:不论听见什么都绝不睁眼。不多时,怪声已经响成一片,我强忍烦闷,坐在地上闭目调息。

耳中嗡嗡之声起先嘈杂刺耳毫无规律,慢慢的,我竟隐约听到人声,仿佛有人在闹市中冲我喊话,但混在一片嘈杂中实在不清不楚。我不断告诫自己所见所闻都是幻觉,万万不可回应,那喊话之人仿佛不耐烦了,一边靠近,一边说着什么,说话声越来越大,渐渐压过了周围噪声。我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连忙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我听得脚步声阵阵,那人已经来到身边,我绷紧了神经。下一刻所有声音突然消失,高度紧张之下便是一粒沙掉在地上可能我都听得见,然后我听到了两个字:“师哥。”

那声音酷似云瑶,我一个激灵,心摇神荡,暗道:不可能,不可能,师妹决不可能现身此处,假的,全是假的!我深深吸了口气,口中急颂流云心诀。我如老僧入定,那声音再次响起:“师兄。”

这次多了几份娇憨不满,我万蚁噬心,眼皮不住颤动,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幻觉也罢,就看一眼有何不可?”当然不可,一旦看了,我可没有再闭眼的定力了。于是猛我掐大腿,好歹忍住了。便在此时,第三声“师兄”响起,说话之人仿佛在我耳边轻轻呢喃,语气中满是哀怨。崩地一声,是什么断掉的声音。即便知道危险,飞蛾又怎能抵挡火焰的诱惑?我长叹一声:“罢了。”

还是睁开了眼。

“总算醒了,快点穿衣,准备吃饭。”

云瑶的俏脸占据了整个视野,我懵懵懂懂地坐起来,只见云瑶一身粗布青衣,腰间还围着条油腻的围裙。本以为又是什么凄惨场景,却不想如此温馨。我问道:“师妹你这是?”云瑶柳眉一皱:“睡傻啦?叶初那两口子今天过来,你别装疯卖傻给人家看笑话。不好,我的汤!”说罢,师妹急急忙忙地出去了。我下床穿衣,打量四周,忽然觉得四周莫名熟悉,“这里,这里不是我家嘛。”

自窗口望去,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不是家乡小村又是何处?我深吸口气,闻到了泥土的气息,还有阵阵饭菜香味。

来到厨房,云瑶正在切菜。我走上前去,问道:“爹娘呢?”师妹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伸手按住我的额头,担忧道:“师哥,你怎么啦?二老去世一年多了。”

我一惊,再问:“那你呢?你不在青霄山呆着,怎么跑到这儿来啦?”云瑶忧色更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你,自然只能跟着你。”

我又惊又喜:“你和我成亲啦?”云瑶微嗔:“要不是师伯拉下面子求师父,他老人家才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你怎么连这都忘啦?”我连连点头,突然很严肃地说:“我们的孩子呢?”云瑶小脸刷地红了,一言不发低下头去,我正色道:“若是没有便不着急,反正迟早都会有的。”

云瑶一跺脚,嗔道:“不理你了。”

转身切菜去了。

我退开两步,看着师妹忙忙碌碌,只觉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心里暗道:便是幻象也好,千万别让我醒来。

忽听砰砰敲门声响起,云瑶对我道:“是叶初他们来了,我腾不开手,你去接人。”

来到院中,我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二大一小,大的正是叶初和阮曼竹。叶初依旧一袭白衫,手里却还抱着一个三月左右的婴孩,和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形象颇为不配,阮曼竹已作妇人装扮,样貌没有多大变化。叶初满面红光:“多日不见,王少侠风采依旧啊。”

我拱拱手:“哪比叶兄新婚燕尔,现下又喜得贵子啊。”

叶初把那婴儿衣服紧了紧,凑近跟前道:“我偷偷告诉你,生孩子得赶紧,你想想,要是没这孩子,我栓得住小竹子吗?”叶初虽然说得小声,但也没逃过阮曼竹的耳朵,阮曼竹一把扯住叶初耳朵,道:“你就知道耍这些小心眼儿,别教坏了王小哥。”

叶初不敢反抗,忙不迭道:“娘子放手,小心孩子。”

阮曼竹这才松了手,转头对我道:“妹子还在忙吧,我去帮把手。”

我点点头,阮曼竹便径自向厨房去了。

我引叶初进了房,不多时菜便上了桌,阮曼竹抱过孩子和云瑶聊着女儿家的心思,我则和叶初杯来杯往。酒过三巡,叶初面颊微红,道:“王少侠成亲较我为早,眼下却无子嗣,我这儿有一药方,少侠你···”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道:“免了免了,你那医术我还不晓得,你这方子我不敢要。”

叶初已经微醺,拍着桌子道:“嗬,也不想想谁治好的你的伤,居然还信不过我。”

我摇摇头:“我现在隐居山野,闲散得很,那事儿不急。”

叶初道:“好不容易医好了伤,少侠不想重出江湖?”我微笑不语,叶初又喝一杯,接着道:“也好。青霄易云树行侠仗义,在江湖名声愈旺,有如此师哥当靠山,你这散人当得自然快活。”

谈及师哥,我颇有点怀念青霄后山。放下酒杯,我对云瑶道:“再过几天,我们抽空回趟青霄吧,我也该回去拜见一下师父了。”

云瑶点头应了,便又与阮曼竹聊开了。我还想问问叶初怎么娶得阮曼竹的,叶初却已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我也觉得头脑昏沉,师妹和阮曼竹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我强打精神,仍然觉得眼皮沉重,不自觉间便人事不知了。

昏昏噩噩间,我觉得口很渴,于是我叫道:“师妹,拿点水过来。”

良久良久,毫无动静,我懒得起身,决定忍着接着睡,可是身下的被褥怎么硬如铁石?我被硌得慌,终于睡不下去了,撑起身,竟然抓了满手沙。我睁眼,一束阳光正射在我胸口,入目只有荒凉的洞中事物。先前一切皆为幻象,“是啊,我的伤怎么可能好呢,师妹怎么可能嫁给我呢···”

好短的一夜,好美的一夜。

我用力揉脸,心中混乱已极,时而后悔没能抵住诱惑,以致现在如此厌恶自己这无用之躯;时而又暗自庆幸,因为即便短暂也做了一个美梦,享受过一次岂不也比挣扎在毫无希望的现实强得多?两种思绪斗得难解难分,到了后面第二种想法逐渐占了上风。虽然知道沉迷幻境只有死路一条,可我心中仍然隐隐期盼黑夜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