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45章 百晓生

第45章 百晓生
我呕了好一会儿,眼见实在没什么好吐了,才晃悠悠地直起身子。我接过南宫小艺手中的丝帕,擦了擦嘴角污秽,对着剩下马匪喝道:“还有哪个不服的,小爷一并教训了。”

众喽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侧耳听了听,意见大约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我必是妖怪,没有必要死磕,抢了财粮跑路才是上策。另一派主张以多欺少,乱刀把我砍死,一来为老大报仇,二来还可以抱得美人归。激进派说得热烈,却是没人出来砍那第一刀,保守派虽然求稳,但也没人挪步子,估计还想看看情况再说。

我觉得会形成这种局面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手刃匪首之后我的气势已到顶峰,若是此时大喝一声:“小贼受死!”这群乌合之众多半会作鸟兽散,但我很没风格地跪地呕吐,自然给了这些狂徒侥幸心理。

便在此时南宫小艺扯了扯我的衣袖,又指指看守族人的马匪。我会意点点头,扬起弯刀叫道:“尔等聒噪,看刀!”一边喊着一边冲进敌群,马匪们呼啦散开,却也没人逃走,只是将我围在中间。喽啰们脸上神情警戒不已,倒是没人出手。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再回想几年窝囊生活,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我摆出了青霄最飘逸的起手式,决定要华丽地战斗,谁知不小心瞥见了刀刃上兀自下滴的鲜血,一阵势不可挡的呕意涌上喉咙,我又跪下了,然后破风声响起,大概有七八柄兵器同时斩落。

我苦着脸将身子扭成一个很奇怪的形状,武器便都击在了地上,我也不起身,弯刀削向敌人下盘,四五个马匪捂着腿躺下了。其余马匪被激出了血性,一声发喊,全都杀了过来,不过他们比起彭退虎实在差得远,人数虽多,却不足畏惧。我在人群中进退自如,弯刀诡谲异常,专挑空子下手,每次刀光闪过必有一人倒下,不过我未下死手,倒地的马匪虽然哀叫不断,但都没有性命之忧。

马匪人数衰减得很快,不消一时三刻,我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人。这人望望四周,入眼尽是倒地不起的同伴,入耳尽是负伤之人的惨叫,哪还有逞勇斗狠的胆量?眼见我一步步逼近,这人浑身打颤,手中刀举起又放下,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闷哼一声,翻着白眼倒下了,只见南宫小艺正站在那人身后。

那马匪还有呼吸,我松了口气,对南宫小艺道:“大伙儿都没事吧?”南宫小艺点点头,指了指身后,却见那两看守面朝下躺着,身下都有一滩血,我怒道:“你又下黑手!”南宫小艺淡淡地道:“怕他们以族人要挟,只能如此。”

我张大了嘴,忽然想起自己也伤了人命,于是很挫败地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错。”

很沧桑的声音响起,族长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前。我盯着很宏大的胡子道:“过奖。”

族长捋着胡须:“湖尔查呢?”“鬼窟里躺着。”

我顿了顿,指着遍地的马匪道:“这些人如何处置?”族长淡淡地道:“这些人并非全都穷凶极恶。愿意改过的留活口,沾了血的···”老头儿的眼中有寒芒闪过,我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我们简单交流了几句,老头儿便处理族中事务去了。室韦族人忙忙碌碌收拾残局,我则在人群中寻找南宫小艺,最后在火堆旁发现了她。火光一闪一闪的,她的脸也就忽明忽暗的,就算我目力大增也看不透她面上表情。我稍作沉吟,还是来到她面前,她看着我一言不发,气氛颇为紧张,我一揖到底,道:“南宫姑娘恩同再造,王云木就算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眼下在下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准许。”

我的头埋得很低,眼中只能看见一双秀气的纤足,这双小脚微退半步,我却没听到任何回答。我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若姑娘不嫌弃,王云木愿与姑娘义结金兰,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番说辞原是师兄教的,虽然听着很像俩山贼拜把子,但既然师兄说了这是结拜的标准用语,那多半错不了了。

南宫小艺半晌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轻轻地道:“我不要两个自相残杀的哥哥。”

我呆了呆,这才想起日后与黑眼必有冲突,她夹在中间实在难做人,结拜之举确实不太妥当。我讪讪起身,挠着后脑道:“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办得到的必然全力去做。”

南宫小艺眼睛一亮便要说话,我连忙打断:“要我留在关外却是不行。”

她的脸又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五天,我哥从鬼窟出来只用了五天。”

我一凛,心里知道自己虽然武功大进,但若真跟黑眼正面交锋,胜率应该不会超过一成。南宫小艺的神色很漠然,但眼中的担忧还是泄露了她的心事,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她,在心里酝酿了字句,我慢慢道:“你放心,我还是废人时他都没能要了我的命,现在嘛,他更没机会了。”

南宫小艺的神情表示了极大的怀疑,我又补充道:“若是日后他落在我的手中,看在你的面上,我会放他一马的。”

其实至今我都不知道那时候哪来的自信,但那时我的表情应该是很认真的,所以说出来还真有几分煞有介事。南宫小艺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最终还是摇摇头走开了。

然后便是收拾残局了,湖尔查被接了回来,呼吸虽然微弱但很平稳,性命应是无忧。多日未曾沐浴,脸上痒得厉害,眼下大事已了,我便来到湖边,鉴于周围人来人往,我便放弃了脱光衣服下水的计划,“还是先洗洗脸吧。”

我自言自语着。俯下身,捧起水,扣上脸,右颊的创口兀自隐隐生疼,我没来由的心情烦乱,干脆把整个脑袋都浸入水中,直至耐不过气闷才离开水面。其时天已泛白,远处金光隐现,几缕来得急的已经照到了这边。我盯着水面发呆,渐渐平静的湖面投出了自己的倒影,水里的人面容疲惫,右颊的刀伤将最后的青涩斩尽。我干笑几声:“倒是比以前霸气多了。”

我照着水面挤弄伤口,本想让它不那么明显,但除了让自己痛得龇牙咧嘴外也没起到其他作用,“本来就不算好看,现在又伤了脸,不知道师妹嫌不嫌弃?”我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嘈杂,一个男子声音道:“放开我,我不是歹人。”

然后是两个汉子的声音:“叽里咕噜,拉里巴哈。”

当然是我一窍不通的室韦族语。我转身,看见两个室韦大汉正拖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向这边行来,那书生虽极力挣扎但抵不过室韦汉子力大,正被踉踉跄跄地推搡而来。书生呼吸急促,脚步虚浮,反抗间也毫无章法,想来不是练家子了。

这三人一路大呼小叫,好不容易到了跟前。室韦汉子先对我行了一礼,又开始大讲特讲,我四下张望没找着南宫小艺,又不好扭头就走,只好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如此“交流”许久,室韦汉子终于明白和我无法沟通,于是他们住了嘴,先指了指书生,我很严肃地点了头,两人对视一眼,又指了指我,我更加严肃地点了头,室韦汉子满脸恍然,再行一礼之后便走了。我吁了口气,对那书生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到此有何贵干?”

那书生正整理仪容,听到我说话,忽地一把抓住我的衣袖道:“总算找到个听得懂的,你快让那些胡人把我行李还来。”

书生扎好了头巾,本来被头发遮住的脸露了出来,居然颇为清秀。我掰开他的手,道:“兄台别冲动,把话说清楚了。”

书生张嘴欲言,脸上神情忽地一变,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我来。我被他盯得发毛,不禁退开两步,暗忖:莫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龙阳君?

书生眼中放光,忽地从怀中掏出白纸数张毛笔一支,对我道:“门派,师承。”

我被他气势所迫,不自觉答道:“青霄仗剑座下二弟子。”

书生闻言,用笔尖在舌头上点了点,低头奋笔疾书,嘴里念念有词:“怪不得有流云剑的影子。”

我反应过来,劈手夺过书生手中纸张,只见纸上乃是一幅画,画中两人正激斗不休,一人身材魁梧手持铜环大刀,正是彭退虎,另一人蓬头垢面,脸上兀自滴血,不是区区在下又是谁?画得虽然简陋,但粗略数笔间画中人物已然栩栩如生。那酷似我的男子脑袋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末端写着:无名疯汉,武功高,门派不详,疑似天生弱智。

居然说我弱智!我不禁鬼火上冒,按住刀把道:“你是何人,再不从实招来,小心刀不长眼。”

书生本想来抢画,但见我捏着刀把儿也就没敢放肆,只是粗声粗气地道:“我叫石生花,是江湖下一任百晓生。”

百晓生我知道,专司记载江湖人物事迹,武林入门读物《江湖实鉴》正是百晓生所著,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我印象中的百晓生应该胡子花白,满脸看破红尘的沧桑,这种后生怎么能是百晓生?刷地一声,半截刀出鞘,我恶狠狠地道:“胡说八道,百晓生成名已久,你才多少岁数,也敢冒充?”石生花涨红了脸:“你说的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决定不干了,百晓生的名头由我接了。”

我见他神情激动,仿佛不似作伪,便迟疑道:“此话怎讲?”石生花瓮声瓮气地道:“师父说了,《武林实鉴》已是他的巅峰之作,以后可能再也写不出更好的东西了,眼下名利已经赚够了,以后就等着吃老本了,但百晓生的传承不能断,所以他老人家就把衣钵传给我了。”

说得似模似样,但百晓生的继承人怎么能搞这种连环画似的东西?

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道:“你就凭这?”石生花大声道:“画画儿怎么了?师父就是见我画得一手好画才收我为徒的。师父说了,写文章我是没指望赶上他了,若是用画的,我还有一线希望。所以我决定画一部超越师父的作品,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武林图鉴》!”说这番话的时候,石生花的眼中放出了很亮的光,所以虽然没有什么证据,我还是决定相信他便是新的百晓生。

我还刀入鞘,本打算把画纸还给他,可我见着那画就不来气,于是我将那张《无名疯汉图》收入怀中,高深莫测地道:“咳咳,我的行踪不能泄露,这张图我没收了。”

石生花怒了,叫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还我画来。”

我拍拍胸口,道:“画就在这里,有本事来拿啊。”

石生花瞥了瞥我腰间的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还是悻悻道:“不还就不还,大不了我再画一张。”

我还想逗逗他,便狞笑道:“说了不能画就是不能画,小心老子手起刀落,你就在这儿交代了。”

石生花面不改色,梗着脖子道:“师父说了,成了百晓生就必须把知晓的一切全部记录下来,这是我们这行儿的规矩,规矩不能坏,画我还得接着画,要杀你就赶紧吧。”

傻小子觉悟还挺高。

看他一脸大义凛然,我又不能真个动手,我俩便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我缓和面部肌肉谄笑道:“石兄勿恼,在下不过开个玩笑。石兄需要情报,在下倾囊相告,但却需石兄答应小弟一个要求。”

我先是自称“老子”,说着说着变成“在下”,最后竟然成了“小弟”,果然和南宫小艺呆久了,不自觉就会了些变脸绝技。石生花鼻孔里哼了声,粗声道:“说来听听。”

口气毫不客气。这小子蹬鼻子上脸啊,我笑容不减拳头却悄悄捏紧了:“石兄愿意收录在下,乃是在下荣幸,不过在下却有不便之处,还望兄台缓缓,不要这么快就把在下的行踪泄露出去。”

要知道我内忧虽解外患还在,黑眼还不知道在哪儿等着,想要重回中原必须低调行事。

石生花挠挠后脑,疑惑道:“江湖太平久了,大家都苦无出名机会。彭退虎人坏武功高,不正是名扬武林的最佳垫脚石吗?”“谈什么江湖名望,俗!小弟我淡泊名利,一心只想远离红尘,隐瞒一事还望兄台成全。”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石生花居然买账:“反正《武林图鉴》还不成模样,离正式发表还有好一段时间。你的事我不对旁人提及便是了。”

“石兄豪爽,在下佩服。”

“好说,好说。”

交易谈妥,我俩心情愉悦,不禁相视大笑,笑声引来不少目光。看上去我们关系不错,只不过一人笑得很傻,一人笑得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