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明珠
“论道三皇五帝治,功名转眼夏商周。正可谓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便过手。小人说书无定所,四海之中皆为家。此番囊中盘缠尽,便借贵方一宝地,老少爷们儿且莫走,暂听小人把书说。”
时值正午,茶馆中聚集了不少歇脚的行商脚夫,众人赶路辛苦,又难忍夏日酷暑,大多昏昏欲睡,听说书人一吆喝,神情不由一振,纷纷端着瓜子果脯围坐前排。
说书人见聚了好些听客,料想今日晚饭有了着落,欣喜之下抖擞精神,正襟危坐道:“草莽自古难平静,绿林向来是非多,咱们今日就来说一出江湖故事。话说近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江湖也已经沉寂许久,不料前几日风云突变,武林翻起轩然大波,若问缘由为何,却是青霄出了个大魔头。这魔头可了不得,乃是天上七杀星下凡,悄无声息横空出世,干下了三件恶事,先是斩杀了自己的亲师父,随后剑挑了青霄掌门,最后带领一干妖孽杀下青霄,端的是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想那青霄亦是江湖名门大派,山中高手如云,却硬被杀了个人仰马翻、血流漂杵。想当夜月泛红光,正是凶煞之象,青霄山上一场恶战,打得是天翻地覆,却是青霄掌门和七杀魔头龙争虎斗。青霄掌门修为通天,谁知仍是不敌,被魔头摘了脑袋。那煞星废了强敌,戾气狂发,红着眼还要大开杀戒。青霄好汉悲愤交加,哪容此子继续猖狂?当下便有十大高手挺身而出,将那魔头围了个水泄不通,立马要为自家掌门寻仇···”
说书先生舌绽莲花,听众无不聚精会神,其中一个女娃子最为扎眼。女娃身着鹅黄霓裳,看那面料上乘,做工精细,一望便知价格不菲,料来家境颇为殷实。小姑娘年约十二三岁,身段虽然尚未完全长开,但配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一个秀气小巧的玲珑鼻、一张饱满丰润的樱桃口,确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小姑娘背后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瘦小老汉,酷似不放心小主的老管家。任谁见了这二人都会以为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小姐带了下人出来散心,不过此间只是清平镇的一间小茶馆,镇子本就不大,这里的管子又如何能上档次?这贵小姐多半是玩儿心重,背着父母偷偷跑了个大老远,便是要过足新奇瘾。
尽管小姑娘与周围颇不搭调,眼下也没人在意,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那说书人的下文。那小姑娘更是专心致志,小嘴微张,眼睛一眨不眨,看神情仿佛恨不得从说书先生肚子里掏出剩下的文段铺散开来才觉畅快。便在这当口儿,门帘晃动,一位客人不声不响地进入了茶铺。这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头戴一顶大大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背后包袱被顶成了一个长条儿,似乎裹着什么细长事物。茶博士见来人衣衫下摆布满了破洞,肯定不是有钱的主儿,耳闻说书先生讲到精彩之处,茶博士十万个不愿动弹。毡帽客进得屋来,见居然没人搭理自己,也不动怒,只是找了张偏远桌子静静坐下。客人低着头看桌面,就此不动了,好像对说书先生所讲内容毫不关心。
说书先生“啪”地一声张开扇子,接着道:“···魔头呵呵冷笑,竟是不把一众高手放在眼里。青霄好汉们不敢托大,祭出飞剑法宝便向魔头招呼。那魔头一动不动,任由兵刃加身,‘铮铮’数声响过,宝刀宝剑纷纷弹开,魔头竟然毫发无损。也怪青霄英雄时运不济,不知这煞星每日生食人肉,每逢月圆还要吸干童男童女的精血,早已练得一身钢筋铜骨,凡铁自然难伤其分毫。十大高手大惊失色,魔头趁机张口喷出一股黑烟,烟雾遁入空中化为一条妖龙,朝那青霄豪杰猛扑而去。众位好汉闪避不及,只听几声‘哎呀!’‘不好!’响起,却是好汉们受了妖龙冲撞,俱都身受重伤。魔头哈哈狂笑,凶焰更炽,正要催动妖龙收了众人性命,忽然两道白光闪过,飞入半空和妖龙纠缠在一起,数息之后,黑龙惨嚎一声,竟被生生击散,两柄飞剑法宝在空中滴溜溜打了几转儿,又飞了回去。七杀魔头见状大吃一惊,喝道:“何人阻我?”话音未落便从暗处现出了一男一女,看这二人年岁不大,统一着青霄服饰,男子高大威猛,女子小巧秀美,仿佛一对神仙眷侣。那魔头见了二人收敛了狂态,神情凝重万分,竟似对两人颇为忌惮···”
说书人停顿下来,端起茶盏猛嘬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眯着眼睛回味茶叶余香。众人心急火燎地等他下文,几个性急的忍不住催促起来。说书人示意大家稍安母躁,慢吞吞地道:“这对男女和那魔头可有着深厚渊源,三人之间可有不少惊心动魄、缠绵悱恻之事。诸位若想得知究竟如何,不妨明日来听下回分解。”
听客大都有事在身,路过此地已是机缘巧合,哪有机会折返回来?众人嘘声一片,却也只得悻悻散开,心想这说书的忒不地道,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客人心情不佳,赏钱自然也给得少,说书先生费了半天口舌,案台上却只有几枚零星铜钱,不禁暗中大骂众人小气。气归气,可不能跟钱过不去,说书人一边小声埋怨,一边收拢桌上钱币。
“兀那汉子,听你说得详细,可是当真知道七年前的青霄惨案?”说书先生抬起头,发现问话之人正是先前听得入神的小姑娘。说书先生走南闯北,自有相人之术,早见这小姑娘一身华贵,心道只要自己好生伺候着,保不齐就有油水可捞。说书汉子一扫满面晦气,煞有介事地道:“小人有个表亲,自小拜入泰山派门下,那夜他也在场。那件事绿林好汉讳莫如深,但小人那表亲回家省亲喝醉了酒,这才一五一十地给小人讲了个清楚明白,是以小人句句属实,绝无半分捏造。”
小姑娘眼睛一亮,道:“那你可知那魔头姓甚名谁,眼下身在何处?”说书人神色戒备左右看看,这才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王”字,然后压低声音道:“这便是那魔头的姓了,至于名嘛,我那表亲当时口齿不清,是叫‘榆木’还是‘虚目’来着···对了,那人原是青霄云字辈儿的,那就应该是‘云木’了。”
“王云木,王云木···”小姑娘反复念了几遍,似是默记下了,“那你知不知道王云木的下落?”这个问题才是关键,小姑娘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下落嘛,在下略知一二,不过···”说书人拈起一枚铜钱,放在手中把玩,神色十分为难。那管家模样的汉子老于江湖,自然明白,当即摸出一小锭银子仍在了案台上。说书人“呵呵”谄笑,忙不迭地把银子收入怀中,“王云木叛出师门,却是投奔魔教去了。那伙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姑娘万万不可招惹。”
“魔教行踪诡秘,本姑娘该到哪儿去找人?”小姑娘非常不满意这个答案,说书人陪着笑:“小人说书讨口饭吃,魔教所在小人哪能知道?那王云木与魔教同流合污,可不是啥好东西,姑娘小心惹祸上身啊。”
小姑娘秀眉蹙起:“起先你说知道那人下落,原来是诓我的。哼,实在气人,雷伯,掌他的嘴!”说书先生大惊失色,没料到这小祖宗脸翻得比书还快,还要分辩几句,忽觉脖子一紧,然后双脚离地,居然被那瘦小老汉提了起来。
那管家看着瘦弱,手上力道却是极大,说书汉子少说百十来斤,竟被他单手提起。说书人憋得满脸通红,“雷伯”却无丝毫容情,右手带着一股风声抽下。挨实了这巴掌,只怕说书人数日内再难开口说话。
说书先生身子悬空,根本无处可躲,眼见就要被打得鼻青脸肿,正自绝望间,旁里却忽地架来一支臂膀,只听“啵”地一声,巴掌正拍在了那救命的膀子上。雷伯眉头一皱,看也不看,抬手拍出第二掌,这一掌却无甚声响,远无先前威势。来人不躲不闪,亦无收手之意。掌臂相交,雷伯的第二掌被悄无声息地接下了。雷伯“咦”了一声,第三掌缓缓拍出,观其速度迟缓,大有力竭之感。挡拦之人微微摇头,反而踏上半步,这第三掌自然还是稳稳当当地拍在了来人的小臂之上,连位置都不稍差。雷伯感觉如中败革,浑不着力,再看阻拦之人,双脚不丁不八,身子稳如磐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别看这三掌似乎平平常常,其中实际大有玄机。这三掌唤作“阳关三叠”,掌中劲道层层叠叠,一掌重过一掌,最后一击之力几可断金裂石,三掌使全威力惊人,任谁都不敢小觑。往日雷伯凭着一双肉掌不知击败了多少成名豪杰,说书人不明就里,还道老爷子脾气大、气力小,打了两下便手软了,却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成名绝技如石沉大海,雷伯知道遇到了高手,不禁心里一沉:这穷乡僻壤怎地又来一个好手,莫非是那边请来的帮手?念及此处,雷伯脸色更加难看,凝神打量来人,发现是那最后进来的客人,只见那客人拱了拱手,道:“老爷子好俊的功夫,何必跟这汉子过不去?先前三掌在下替他挨了,还望前辈息事宁人,饶了他这回,可好?”沙哑的声音自毡帽下传出,倒似没有恶意。
说书人只觉脖子一松,双脚终于踏着了地,雷伯总算放了手。此番虽未挨打,也着实吓得不轻,说书汉子哪敢多加逗留,对毡帽客道了谢,便面如土色地溜出了茶馆。雷伯“哼”了声,道:“阁下功夫也硬得很啊,为何不脱了帽子说话?”毡帽客抱拳道:“确是晚辈失礼了。”
说话间摘下帽子,倒把小姑娘吓了一跳,只见那人面色蜡黄,神情木然,半分生气也无,长相虽不丑陋,却也十分渗人。雷伯没讨到便宜,小姑娘本来有些愤愤不平,但见了这人容貌,立刻起了三分胆怯,不由自主往雷伯身后躲了躲。
雷伯经验丰富,一看便知来人面上戴了□□,心想此番陪小姐散心,不便节外生枝,正好毡帽客措辞客气,不妨借势下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是了,于是雷伯咳嗽一声,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朋友年纪轻轻有此造诣,老夫十分佩服。不巧老夫俗事缠身,不能久留,这便先走一步了。”
“雷老英雄客气了,武林中谁人不知‘过三掌’雷泰雷老爷子的威名?在下王二,有缘面见雷老英雄实是三生有幸,小可不才,还望前辈看在武林同道之谊上应允在下一个请求。”
毡帽客抱拳躬身,礼数一丝不差,不过江湖汉子最喜说反话,不共戴天之仇也要说成阁下大恩无日或忘,今日特来还礼云云,王二越是恭敬,雷泰越是不安,心底暗忖:自己近年已不在江湖走动,这人却一口叫出自己名号,分明是有备而来,况且“王二”这名字如此扯淡,定是刚刚胡诌出来的。来者不善啊,自己出事不打紧,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那才糟糕。
雷泰暗中将真气布满全身,沉声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王二头埋得更低了:“说来惭愧,小子见识短浅,出得道儿来混得极差,说来丢人,在下已经五天没有吃过饱饭了。眼瞅这位小姑娘衣着华贵,又有雷前辈从旁护卫,想来便是武林名门之后,还望老爷子代为引荐,好教晚辈也在府上谋个职位,洗衣做饭端茶送水皆可,只需一日三餐,王二感激不尽。”
“啊?”雷泰差点岔了气,万没料到王二居然说出这番话来。雷泰脑中数般念头闪过,正斟酌如何回答,那小姑娘大眼一转,先自跳了出来:“好啊,接得下雷伯三掌本事也不差了,这事儿我准了。”
雷泰急忙道:“小姐慢来,兹事体大,还需考量。”
心道:这人还在玩笑,以他的武功在江湖扬名立万不算多难,绝无可能如此凄惨。自家正值多事之秋,就怕到时候强力外援没请到,还多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家贼。王二凑近几分,悄声道:“老爷子可是嫌弃在下面目可憎?实不相瞒,在下为了躲避仇家,不得已才戴上□□。若论真实相貌,小可倒还有几分信心,绝不会吓坏了小姐。”
王二声音低沉沙哑,难得的是语调居然十分猥琐,和他一身功夫毫不相符,雷泰大有忍俊不禁之意,但见对方目光炯炯,满心希冀自己答复,觉得笑出声来过于失礼,只得答道:“并非雷某不近人情,只是本家已然自顾不暇,这个节骨眼儿上收了兄台,于己于人有害无益。况且以王少侠的身手,大可另谋高就,还望兄台见谅。”
说罢,转头对小姑娘道:“小姐,咱们出来许久,阎兄也该担心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当下再不理会王二,转身要走。“可是他···”小姑娘还要说话,雷泰却板起了脸,示意此事绝无商量。小姑娘虽然骄纵,却是最怕雷泰生气,眼见雷伯表情严肃,只得乖乖跟着雷泰出了茶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王二,那王二呆在原处,再没多说什么。
一老一少出得门来,上了门口一辆马车。小姑娘瘪着嘴,满脸的委屈。雷泰膝下无子,早把小姑娘视如己出,眼见小姑娘不痛快,心底一软,温言道:“小姐年幼,不知江湖人心险恶,这王二来历不明,且语焉不详,恐非善类,咱们万万不可引狼入室。”
小姑娘眼泪正打转儿,撩开了帘子望着街道景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雷泰叹了口气,招呼车夫打道回府。
清平镇外二十里有个广安城,正是雷泰一行的归处。这广安城依河而建,往来商贾络绎不绝,是以甚为繁华。广安城中有个铁脚帮颇成气候,虽然算不得大派,但因占着地利着实混得不错。雷泰护卫的小姑娘便是铁脚帮的大小姐,铁脚帮帮主阎撼山早年丧妻,只剩下一个女儿,自然对女儿极为疼爱。小姑娘闺名明珠,平日被宠惯了,性子多少有些顽劣,仗着父亲势力,小小年纪已经成了广安城中闻之色变的小霸王。
铁脚帮掌管广安大小码头,本来生意好生兴旺,没想前些天突然来了一伙地痞流氓寻衅滋事,坏了好几个场子的经营。阎撼山十分纳闷儿,心想这广安城的闲散地痞十之八九都是自己手下,老子便是流氓头子来着,哪儿还有不开眼的来找麻烦?阎帮主心中奇怪,但打架斗殴正是本门家常便饭,也没多想,只招呼了一队手下前去收拾,本以为自家人多,又熟悉地皮,绝无吃亏的可能,谁知半天不到,自己的得意干将就哭丧着脸回来了,说是对方扎手,自家兄弟多不敌寡,全给人揍趴下了。
阎撼山又惊又怒,自己派去的可是号称“身后板砖好汉低头”的鼠目陈,那是帮里排得上号的高手,怎地以多欺少还是不成?阎帮主一拍桌子,叫上弟兄直奔现场,非得立马找回场子不可。到了码头,满眼都是自家手下在地上哀嚎不已,再看对方,不过寥寥六七人而已。阎帮主更加火大,当下也懒得废话,亮了膀子直接开打。
虽说铁脚帮靠地痞流氓发家,帮众连江湖三流水准都达不到,但阎帮主可是正儿八经在江湖混过的,即便近些年只欺负了些老弱病残,武艺稍稍有些生疏,但三分本事还是有的,满拟三招两式尽可打发对手,谁知来人手脚灵活,举手抬足颇有架势,一人比阎撼山稍逊一筹,两人齐上就尽可抵敌得住。阎帮主越打越惊,心知今天铁定讨不着好,但自己小弟几十只眼睛都在看着,此刻无论如何不能认怂,于是一咬牙,拼着挨了对方一脚,一拳将对手砸得直翻白眼,当场昏死过去。铁脚帮帮众轰然喝彩,大赞帮主英勇,那边见势不妙,架着同伴仓皇而去。
阎撼山哈哈大笑,放了几句狠话,大手一挥,在小弟的簇拥下班师回朝。众混混心悦诚服,都道抱对了大腿,却不知自家帮主五脏六腑正隐隐发疼,比起昏死那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阎撼山硬撑着回府,找了个没人所在解衣查伤,只见胸腹间印着一个乌黑的脚印。这哪儿是地痞所为,对方分明身负高明武功。阎撼山满头冷汗,心里怕得要命,知道自己顶得住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却是不成,想起自己大哥雷泰就隐居在距广安不远的清平镇,于是赶紧派人去搬救兵。这阎撼山年轻时机缘巧合救过雷泰一命,两人磕过头拜了把子,后来雷泰专心习武,阎撼山则忙于拉帮结伙开山立派,这才少了联系,不过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雷泰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当即应邀助拳。
不过雷泰虽然武功过硬,毕竟只得一人,铁脚帮若干盘口他怎么也照顾不全,那伙混混又来无影去无踪,隔三差五到处骚扰,铁脚帮生意锐减,帮众拿不到赏银自然心生去意,于是今天走两个,明天少三个。眼见铁脚帮就要土崩瓦解,雷阎两人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阎明珠不知为什么父亲突然不让自己出门玩耍,但小姑娘哪受得了这般气闷,三天两头拉着父亲撒娇耍浑,阎撼山扭不过女儿,便出了个折中的主意,让雷泰带着阎明珠去清平镇散散心,这才有了茶馆听书的一出。
阎大小姐古灵精怪,暗中猜到帮里出了事,既然父亲不说,自己大可探探雷伯的口风,是以一路上对着雷泰软磨硬泡,雷泰被问得紧了,便避重就轻地说了几句。阎明珠自小受到阎撼山的“流氓教育”,心想这好办,只要找到天底下一等一的流氓收为己用,铁脚帮还不稳如磐石?正好听说书先生讲到青霄惨案,脑中灵光一现:这王云木不就是那最凶狠的流氓嘛,只要王云木入了咱们帮,谁还敢来找事儿?不过这人听着很凶,不知道肯不肯帮忙···明珠转念一想:流氓不就爱银子嘛,我只要把自己最喜欢的镯子给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明珠暗赞自己聪明,立马上前追问王云木下落,不料说书人起先口若悬河,结果句句不着地儿。明珠小姐脾气一犯,心道:“哼,胆敢戏弄本小姐,合该张嘴。”
可气还没出成,又被一个人模鬼样的毡帽大叔给阻了。唉,算了,这大叔打架料来不差,又是一个吃不上饭的,肯定更爱银子,正好收为跟班,以后遇到坏人,不用动手,先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那场面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可为什么雷伯不让他进门,什么时候我才能再遇到一个又能打架又能吓人的一等流氓啊···
明珠想到这里,更觉得委屈,撅着小嘴生起闷气来。蹄声嘚嘚,马车悠悠扬扬驶出了小镇,明珠望着远处青青的山,脸上拂过温热的风,听着车轱辘发出单调沉闷的声音,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便趴在车窗边上打盹儿。可阎大小姐合眼没多久,只听一声马嘶响起,随后车身一阵摇晃,却是马车突然停下了。
明珠心中气恼,心想难道车夫也在睡觉吗,怎地车都驾不好?当下秀眉一挑,就要出去呵斥那扰人清梦的车夫,正欲动作,却被雷泰按下,“外头还有他人声息,恐怕不安全,待老夫出去看看再说。”
雷泰神色肃然,明珠察觉气氛凝重,于是乖乖坐下了。
雷泰下了车,只见前方大道上有三个汉子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左右两人短褂开襟,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左首那人头发结成一团,不知多久没洗了,右边那人是个光头,长满了癞疮疤,二人趾高气扬,作风十分豪放。中间那位稍稍含蓄些,穿着一袭白底长袍,本来挺高雅,可惜袍子上画满了青龙白虎,看着着实花眼,隐隐暗示着衣服主人不是低调的主儿。
光头汉子踏上两步,大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雷泰隶属铁脚帮,总管广安流氓,和飞贼强盗一脉同源,其实大可和这三位亲近亲近,不过雷泰性子暴躁,一贯主张先动手后说话,立马便要发作,却突然心中起疑:清平镇地处偏僻,劫财大可去广安的官道埋伏,守在这里能有什么油水可捞?事出非常必有妖,莫非这几人是那处派来的?
雷泰定了定神,高声道:“老夫雷泰,不知三位朋友拜的哪座山,山前插几柱香?”雷泰这是江湖暗语,委婉询问对方来历。拦路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露迷茫之色,光头扯着嗓子叫道:“兀那老头儿,少来胡扯,什么香啊山的。你且听好,我们兄弟三人于今日午时正式落草为寇,乃是代管清平周边的唯一侠盗组合。你便是咱哥仨儿第一单买卖,冲着开张之喜,本着劫富济贫之义,不妨给你打个折扣,便收你···”说到这里,光头忽地住了嘴,扭头和身后两人嘁嘁喳喳了小半会儿,然后才接着道:“便收你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