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合离
我赌咒发誓,不过是败者的言论。树叶哗啦作响,一股不大不小的风彻底驱散了空气中的馨香。理智告诉我不宜恋战走为上策,怒火撺掇我迎难而上死缠烂打。两种思绪开始交锋,结果怒火只用了一瞬便战胜了理智,于是我膝盖微屈,同时身子前倾,似乎就要合身扑出。师妹看我一副疯狗咬人的姿态,赶紧道:“师兄莫急。天生天德武功不弱,那小姑娘也机灵得紧,三人尚不至一声不吭便遭不测。”
师妹不愧是干了几年掌门的人,寥寥数语切中要害,我脑袋一清,暗忖:不错,此时毒香几乎散尽,天生天德又经过本人亲手□□(tiao jiao),我可不信魔教的喽啰三招两式就能把他们收拾了,再说明珠那调皮鬼滑溜得紧,莫非是见状不妙,带着二人藏了起来?我越想越觉得定然如此,蓄满的力道不由得一松。可这一松不要紧,三丈开外的黑眼倏地欺近身来,一掌按向我的左胸。我急使一招“旁推侧引”,想要卸开对手力道,不料手腕一沉,剑上传来的劲力沉重异常,大有卸无可卸之意。我心知不妙,双腿一蹬便向后退去,可惜终是晚了几分,我左肩一疼,已被黑眼牢牢扣住。
虽说我不是黑眼对手,但也不至于一招败北,这个结果的产生有诸多原因,比较主要的有几点,一来我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二来我低估了黑眼的实力;三来我刚才散发的强烈杀气引起了黑眼的高度重视,结果被师妹三言两语安抚了情绪,这张弛间的松懈最终敲定了我的败局,便是师妹也救援不及了。
肩胛骨咯咯直响,我正要高呼“唉呀妈呀”,不料旁里有人先我一步痛呼出声。连这都能被抢先?我余光瞟过,发现两个魔门汉子身子平躺着飞了过来。我大奇:先前真没看出他们会这等奇异轻功,不过此时赶来作甚,没见你们家教主大占上风吗?两人的身躯到了近前仍无停下的意思,居然直接撞向黑眼胸口。黑眼目光空洞,仿佛摒弃了七情六欲,当下看也不看,抬腿便踢出两脚。只听两声闷响,两个皮球被踹上了半空,看二人鲜血狂涌,多半是活不成了。
皮球落地,俩可怜鬼气息微弱地叫了声:“尊上···”黑眼如梦初醒,隐约感到自己踢错了人,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我感觉肩头的铁钳微微松了松,连忙用尽全力抽身后退。刺啦一声,衣服被撕破了,这才发现肩膀乌漆漆地肿了老高一块。我倒抽几口凉气,猛然醒悟魔教那两人哪里是用了什么古怪轻功,分明是被人丢过来的。
此时此刻,居然还有义士相助?
黑眼皱眉,带着遗憾道:“千算万算,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然后我便听到有人娇声叫道:“王二,我带救兵来啦。”
明珠蹦蹦跳跳地上了台,身后除了一同失踪的天生天德,竟然还多了四位。我定睛一看,却是唐小亮、邵元音、戴真言以及师兄。掷人的那位手法娴熟,除戴真言外不作他想。
原来败北四人下了台便回了武友精舍,毒香肆虐之时四人俱不在场,是以毫发无伤,我和师妹大敌当前,都未想到此节,还是明珠鬼点子多,找来四人援手。
师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神情明珠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我鼻子发酸,正待说些什么,却见戴真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提起蒲扇大手向黑眼扇了过去,邵元音与唐小亮紧随其后,分三路进攻黑眼。
我不知明珠是怎么和他们描述黑眼的,但描述的力度明显不够,三人根本没有理解黑眼的可怖,在我和师妹都没动作的情况下,他们怎能莽撞动手?我大呼:“且慢。”
但“慢”字出口的同时胜负已分:邵元音一个筋斗倒栽回来,胸口三道血红指痕,慢上半分便是开膛破肚的下场;戴真言没有倒栽筋斗的轻功,他是自己退回来的,只是刚到我面前便坐了下去,观其面如金纸呼吸紊乱,应是受了颇重的内伤;唐小亮倒是还立在前方,不过“立”字不太准确,因为唐少侠双脚离地,脖子正被黑眼捏着,所以准确地说,唐少侠是飘着的。
我撇下师兄便要上前救人,却见唐小亮脑袋一歪,脖颈弯成了活人做不到的角度。黑眼抛开尸体,平静地看向我们,好像在说:“下一个谁来受死?”明珠满不在乎地道:“怎么这么没用,亏得本帮主费了老大的劲儿找他们帮忙。”
我立马就知道这妮子其实害怕得紧,因为她一边说话一边后退,最后还紧紧攥住了我的左手,然后嘛,我的手心就被阎大小姐掌中的冷汗湿透了。
我此刻异常平静。其实事情已经很简单了,就一个字——跑。本来我方怎么说都有六名青年高手,围殴黑眼一个说不得还有点看头,可唐戴邵三人擅自出手,直接导致了一死两伤的局面,再也帮不上忙不说,反而成了我们的拖油瓶,所以总体来讲局势正向着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
我把明珠推向师妹,道:“师妹,阎姑娘由你代为照看。”
不等师妹回答,我又扭头对生德二人道:“你们两个,扶戴大个儿走。”
戴真言气息不畅,只得垂头丧气地让天生天德扶起。我刚把目光转向邵元音,俊俏道士却先道:“不劳王少侠费心,小道尚还走得。”
我点点头,转过身子,道:“这里交给我,你们下山去吧。”
师兄此时已然明了敌人恐怖,但又不放心留我一人,不由迟疑起来,我狠心道:“师兄留下,碍手碍脚,我只身一人,反而好办。”
师兄还要分说,却听师妹道:“仗剑长老听命,速速离去,不得有异。”
所以云瑶能当掌门,师兄只能做长老,这着眼大局的本事就分出了高下。
我感激地看向云瑶,云瑶却没看我,拉着明珠快步向山下去了,师兄看看我又看看云瑶,终究叹息着尾随而去。生德扛着戴真言还要说什么,我一摆手:“废话少说,赶紧走人。”
天生嘴唇嗫嚅,我作势欲踢,那小子才哭丧着脸走了。还剩一个邵元音,他先望着地上的静宁散人,老道潇洒地挥挥手,邵元音又看我,我无奈地道:“在下真救不了淮阳子仙长。”
邵元音一点都不意外,对我打了个稽首后便追着先离开的几人去了。
黑眼抱着臂膀,看着我们,倒是没有阻挡,也许魔主认为非死不可的只有王云木一人而已,其余的就算离去也无关痛痒。待到只剩二人对峙,黑眼才道:“哦,你以为凭借带伤之躯拖得住本尊。”
我揉着肩膀道:“断后这种事在下颇有经验。”
说话间我偷瞄四周,发现白道中人依旧倒地不起,想必中毒已深,看来不必期待他们突然暴起,然后与我群战魔主了。黑眼又道:“你不怕我在下山路上布了埋伏?”我淡淡道:“有那闲心,不如直接调派人手上来将我们杀个干净。魔主从头至尾亲力亲为,想必教中几位行者都有要事忙碌。"黑眼像个专门为难学生的老学究,接着问道:“你不妨再猜猜,他们干什么去了?”
黑眼最喜这种一问一答的调调儿,当年青霄山脚他就干过这事儿,要是答不上来岂不显得他文韬武略无懈可击?我当然不愿黑眼神化自己,是以单手支额苦苦思考,蓦地脑中电光一闪,我失声道:“白道精锐几乎全军覆没,正是诸派空虚之时,他们,他们该不会去攻打各大派了吧?”黑眼抚掌大笑:“好个王云木,居然被你猜中九分。”
我皱眉道:“魔教养得起多少人马,够你分兵几路?”黑眼笑意不减:“此时白道群龙无首,再有派中内应里应外合,你说神教人手够是不够?”
虽然心里信了七八分,我还是嗤之以鼻:“难道武林各派都有个刘仲奚伺机倒戈?”黑眼不紧不慢地飘出一句:“季其钢,出来。”
我往栖霞那里转头,看到季其钢从一堆尸体里站了起来,脸上抹得红艳艳的,绝对都是别人的血。季其钢神色尴尬,不满地道:“尊上说好不暴露在下身份。这时把季某人叫出来,恐怕走漏风声啊。”
栖霞派的人还没死绝,季其钢看着活口的眼神非常不善。黑眼悠然道:“怕什么,全杀了便是,掌门嘛,你大可接着做。”
季其钢点头哈腰极尽谄媚,栖霞门人震惊过后迅速分成三派,一派高声喝骂,一派学掌门装死,剩下一派吐露心迹,表示以后跟黑眼混。
黑眼不管栖霞诸人喊些什么,只对季其钢道:“季掌门,跟鬼木使说说,像你这样的,白道里到底有多少。”
季其钢见我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便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黑眼,黑眼瞪了他一眼,季其钢就豁出去了,闭着眼大声念了起来。
季其钢音调无起伏,说出的内容形式单一,无非是某某派某某某乃我神教中人。“背得如此流利,多半是真的。”
我只听了几句便排除了姓季的胡诌的可能,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季其钢所言不虚,江湖上稍有名气的帮派大都被安插了内鬼。
过了好一会儿姓季的才停了口,我发现青霄派居然榜上无名。黑眼不紧不慢地道:“刘仲奚是神教花大力气培养的一颗棋子,可惜被你拔了去。青霄嘛,目前暂无神教染指。”
我气急败坏地道:“魔主眼中哪里容得下半点净土,说吧,几位行者青霄去了多少?”黑眼不答,过了片刻竟一本正经地鼓起掌来,道:“王云木,你实乃神教第一劲敌。今天,你必须死,否则本尊寝食难安。”
语气这么笃定,终于是要动手了,我调动所有的内力,如临大敌。谁知黑眼狠话说完依然良久不动,只是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山道端口,好像在等什么人。以黑眼之能,收拾区区王云木还要等谁帮手?我心里好奇,身子纹丝不动,两人就这么耗了起来。虽然戏文里常说高手对阵讲究后发先至,但那都是狗屁,后发先至只用于打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我要跟魔主玩儿劳什子“后发先至”,与直接抹脖子没有本质区别,黑眼做事不择手段,也不会有让敌先手的良好习惯,所以最好的解释是我俩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等待。
说实话,我此时矛盾至极,一方面想尽可能绊住黑眼,为师妹他们争取时间,另一方面却又想赶紧动身,将各派危险的消息传递出去。
半盏茶的时辰过去,二人依旧僵持,我从没断过这么诡异的后,终于忍不住道:“魔主可是等待行者归来,好一齐结果在下?”黑眼哑然失笑,道:“鬼木使多虑了。本尊的确在等人,不过这等的人却是令师妹。”
“师妹?师妹早已下山,魔主与在下耗时愈久,师妹走得越远,魔主说笑了吧。”
我觉得黑眼是乐傻了,谁知黑眼自信地摇摇头,道:“你我不如赌上一赌,看看青霄掌门是否折返。鬼木使若输了,就把命送与本尊吧。”
我注意到黑眼对师妹的称呼变成了“青霄掌门”,不由迟疑道:“魔主以为师妹会回来搭救无力逃跑的青霄中人?”刚一说完,我便否定道:“不可能,折返不过白搭一条性命,师妹又不蠢,回来作甚。”
黑眼不置可否,指着我道:“青霄余党或许不能让令师妹犯险,但若再加王兄一人,情况便又不同了。”
我一凛,回忆起师妹别时的那股果断劲儿,看似以大局为重,实则带着股决绝的执拗。我出了一身冷汗,兀自强笑道:“王某叛出青霄多年,不算青霄中人。若论儿女私情,在下手刃了刘仲奚,师妹早已与我不共戴天,之前联手,不过为势所逼。”
黑眼凝视着我,道:“鬼木使绝顶聪明,难道反看不透至亲之人?”我心道:你才见过云瑶几面,也敢妄称“看透”?
我面露不忿,便要反驳,忽然一种怪异之感涌上心头,不由得盯住黑眼发起怔来,三息过后,我忽地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见到了最滑稽的事物。黑眼皱眉道:“王兄为何发笑?”我边笑边道:“哈哈,魔主好算计,在下差点又着了道儿。”
我顿了顿,接着道:“魔主神功盖世,正面交锋无人能敌。王某不才,倒是自信能拖个一时三刻,即便最终难以支撑,仿佛也有遁走的把握。魔主废话许多,便是要等待援手,确保将在下一举击杀。王某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不知可有说错?”
黑眼阴下脸来并不回答,活脱脱的吃瘪的模样,我心里痛快异常,要知道我与黑眼敌对以来,不论武功还是智谋,我总逊了一筹,便是先前黑眼对我大加赞赏,也无非抬高我的同时间接表明他自己绝对的强势。本是红花对绿叶的捧杀,不料被绿叶反将一军,如此来之不易的小小胜利,如何不让身为绿叶的我欢欣鼓舞?我估摸着时辰已差不多了,趁着敌援未至须得尽早离开,黑眼还有满地残局需要处理,暂时应该没空满天下追杀我。临走前我不忘憋出三声大笑,表达出自己不加掩饰的嘲讽,然后正式开始实施脱身计划。有史以来,如此嚣张狂放的逃之夭夭恐怕绝无仅有。
脚后跟已然离地,下一刻我就会像脱缰的野狗一样,迅速在众人的视野内消失,但黑眼浪费了这么多的口水,万分不愿我四肢健全的离去,所以黑眼身形晃动,猛地扑了过来。这种情况我早有预料,当下机智地使了招“孔雀开屏”护住全身要害,同时脚下一扫,踢起大片尘土掩藏身影。做完这些我力贯双腿,向着早就盯好的一条荒僻小路冲去,心想:待我隐入山林便是潜龙于渊,天下谁能把小爷揪出来?
风呼呼地刮着我的耳朵,我只听见了自己破空的声音。“看来一番布置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黑眼根本跟不上本人飘逸的步伐。”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身后一点响动都没有,魔主好像根本没追来。我忍不住回头去看,意外发现黑眼折转方向,向着山道奔去。“嘿嘿,此时再追师妹他们也晚啦。”
我撇撇嘴,嘲笑黑眼死不认栽,便在这时黑眼转过头来,正好与我的目光对上,我意外发现黑眼嘴角上扬,又是那种我最讨厌的“一切皆在本尊掌握之中”的神态。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黑眼曾道:“本尊的确在等人,不过这等的人却是令师妹。”
仿佛应我所想,一个娇柔的身影蓦地闯进视野,堪堪碰上来势汹汹的黑眼。血液全部灌入了脑袋,我在心里大叫:师妹啊师妹,你可害死师兄了!
师妹来得匆忙,手上捏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长剑,看神情浑没料到刚一探头就会受到黑眼如此热烈的“欢迎”,饶是青霄掌门眼疾手快,仍是被黑眼占了先机。二人武功本就悬殊,师妹又失利在先,哪里还能讨着好?
第一招,师妹剑折。第二招,师妹吐血。第三招,我大叫:“南宫墨,手下留人,我回来就是!”我一边喊一边没命似的往回赶。师妹白皙的脖颈被一只手捏着,虽然脚还踩着地面,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唐小亮的死状,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离二人丈许之处我顿住身子。师妹看着我,神色竟然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就没那么好脾气,指着云瑶叫道:“打又打不过,回来干嘛,给师兄添堵啊?”师妹望着我,我瞪着师妹,黑眼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俩,过了半晌,还是黑眼第一个开口道:“本尊‘强援’已至,神使还要挣扎?”我转移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黑眼,黑眼作势欲捏,我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神情:"魔主何苦为难一介弱女子?在下贱命一条,尽管拿去。”
我心中那个恨啊,早该想到以师妹的性子断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独自逃生,恐怕打一开始就决意归来。再说了,若是师妹早来片刻,亦或自己晚走半分,至少也可落个双剑合并再作一搏的局面,虽说生机依旧微乎其微,却绝比眼下情状强上许多。
老天爷,你何苦如此为难王某?
黑眼看着我俩瞪来瞪去,面上闪过几分怅然之色,有些魂不守舍地道:“当年他若和你一般,她又怎么会死。”
然后又对云瑶道:“你很像她,像极了,可惜她没你命好。”
黑眼两句话提及了四个人,指代的词语大半发音相同,师妹听得莫名其妙,但看魔主神情怅然,似乎没有伤人之意,谁知黑眼感叹完毕,神情蓦地肃穆起来,冲我一字一顿地道:“王兄若真是那有情有义的真男儿,便就此自戮吧。”
我揪了揪自己头发,终于面无表情地道:“王云木死了,青霄掌门会如何?”黑眼毫不犹疑:“令师妹即刻得到神教庇佑,终身无忧。若有违者叫我神教天打雷劈,永世为中原奴役。”
实际上我并无其他选择,我没有眼睁睁看着师妹死去的胆量,就算黑眼临时变卦,在我自裁后害了师妹性命,好歹自己是瞧不着了···生死关头,我宁愿当个自欺欺人的傻蛋。
“魔主本可敷衍了事,却依然发下毒誓,看来也有几分诚信···”说话间我割下半幅衣袖,咬破手指在上面比划几下,随后轻轻将衣袖放在脚边,这才接着道:“···王某死后,还望魔主将这物什交与师妹。”
黑眼郑重点头,多半觉得我这绝笔定是什么彻骨之言,其实布袖不过记下了家乡小村的位置。即便王云木撒手人寰,王小柱家中二老终需有人照料。
身后事处置完毕,我终于把目光移到了师妹脸上,本想把这最后一眼凝成永恒,谁知师妹撇撇嘴,轻声道:“废物。”
我一个趔趄,带着颤音道:“我的好师妹,你就没什么体己话要跟师兄说吗?”我再是悍不畏死也不能在一声“废物”中了结自己吧。
云瑶不再看我,扭头对黑眼道:“王云木今天死不了。”
黑眼的神情似笑非笑,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自己捏人咽喉的右手,云瑶补充道:“我也死不了。”
好强的气势!我不自觉挺直了腰,黑眼调笑之色敛去,眼中也少有的露出不解。云瑶冷若冰霜的脸上居然泛起一丝笑意:“姓王的,我限你三息之内从我眼前消失。不然不用魔主动手,我立刻咬舌自尽。”
我连呼:“使不得。”
师妹的神色变得有些无奈,柔声道:“傻子,还看不出来吗?青霄掌门才是王云木唯一的弱点。王云木死在这里,青霄掌门唇亡齿寒,王云木远遁天涯,青霄掌门就是引出王云木的唯一诱饵。若你真的在乎我的生死就赶紧走吧。”
我和黑眼同时变脸,二人一时无言。师妹冷冷地看着我,嘴角忽地流下一串血珠。我知道黑眼并未使劲,那只能是师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我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喊:“你别做傻事,师兄走还不成吗?”黑眼的声音远远传来:“神教手段多多,神使就不怕娇滴滴的美人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可不好受。”
右手猛地握紧,指甲刺破了掌心,我用最阴森地声音道:“师妹掉一根头发,我就杀你十个下属,师妹打个喷嚏,我就让魔教不留一鸡一犬。魔主就不怕教中只剩你一人形单影只,那孤家寡人的滋味想来十分受用。”
我口气凶狠,心里却是怕极,师妹要真有丁点闪失,魔教那些东西万死莫赎,但此时绝不能回头,是以我牟足了力气狂奔,一来试图驱散心中抑郁之气,二来脑子里一团浆糊,也想借清凉夜风清醒清醒,可惜直至稀里糊涂地到了山脚,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天下之大,我能去哪?”白道一败涂地,难道要我只身一人抗衡魔教?四下看看,真是左走不对右走也不好。正是不知所措之时,忽然发现远处几点火光正朝这处急行而来,我一拍脑门:这种时刻还往这里赶,莫不是那些魔教狗?来得好,老子先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满脑子都是师妹容颜,如不找点事做恐怕会被自己逼疯,于是我提起剑红着眼,迎着火光而去。反正是泄愤,我就懒得隐藏行迹,一路狂奔响动极大。当先一人听闻前面风声险恶,还以为走夜路碰到了出来觅食的大虫,本想呼喊同伴一齐去看看,忽觉眼前一暗,一道影子迅捷无比地压了上来,那人丝毫不乱,举臂护住了胸腹。我知道他其实是想挡头脸来着,可惜反应和速度都跟不上,这才退而求其次,保一保自己中盘。总的来讲该人武功凑合,胜在条理清晰,本事也算不差了。
“哼,心理素质这般过硬,非奸即盗。”
我半入癫狂,不晓得自己多么强词夺理,当下也不留手,决定先废掉这打头的再说。拳头距离那人太阳穴已不过三寸,忽听一人喝道:“少侠住手!”咦,这声音好熟。混乱的思绪终于从无尽的妄想中挣脱,我收招后退,瞪眼去寻那喝喊之人。
“唉,不料魔主手笔如此之大,余某终究晚了一步。好在王兄脱身,局面尚有转机。”
说话之人越众而出,三角眼中神色复杂。我一把抓住余皮手腕,道:“师妹还在山上,你带弟兄们随我一起去救人。”
还没等余皮回答,另一个声音响起:“阿木,不得莽撞。魔主厉害,我们不得以卵击石。”
我大喜道:“师兄,你也在,那敢情好,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师兄苦笑道:“五年前我也这般想,若非师弟拼死阻拦,师兄恐怕早已毙命。到了现在,阿木,怎地反倒是你昏了头。”
我从未见过师兄如此颓唐,不想余皮还来火上浇油:“盐帮收到线报,江湖有些名望的大派尽皆沦陷,清凉寺、武夷山、青霄三派均未能幸免。若非诸位少侠碰到余某,恐怕此时各位已在自投罗网的路上了。”
邵元音和戴真言垂首不语,神色萎顿之极。
我指着刚刚被自己突袭的汉子道:“这位黒篷卫兄弟武功就不错,我们只要齐心协力···”我独来独往惯了,鼓动人的本事着实差劲,一干人移开目光,没人敢与我对视,畏首畏尾的状态展露无遗。我讷讷住口,回首望着黑漆漆的九华山,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师妹还在山上···”明珠轻轻走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道:“王二,咱铁脚帮还没事,我们回去吧。”
我甩开明珠,大声道:“不把人救出来,我哪儿也不去。”
明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又打不过人家,回去不是送死嘛。”
众人默然,一道声音忽然想起:“你这人怎地拿小姑娘撒气。看你功夫也是很好的嘛,急个什么劲儿,练两年再去找场子就是。”
好个“练两年再去”,我急得一刻都等不下去,只道这人意在消遣,于是我猛地窜入人群,将一个瘦小汉子提了起来,喝道:“若有本事,再说一遍。”
那人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如此沉不住气,一身功夫算是白练了。”
我呆了呆,这才觉得此人有点眼熟,于是放下那人,问道:“你是谁?”那人整整衣服,抱拳道:“在下姓周名正,丐帮帮主是也。”
原来是那个一直在我和明珠旁边试图窥探师妹相貌的丐帮大侠,此人一招便被我制服,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可若无神通,怎能独自下山?
看我满面疑窦,周正尴尬道:“其实在下被戴少侠一嗓子吼得晕厥过去,待到苏醒,正发现你和那怪里怪气的黑衣小子大眼对小眼。我见山道无人守卫,便悄悄溜了下来。哦,对了,我下山时还碰到了个貌如天仙的姑娘,可惜那姑娘走得太急,我才看了一眼,人就不见了···”
周正口中的姑娘正是折返而回的师妹,我看他还沉浸那惊鸿一瞥中,不禁有些佩服这人胆色——大难当头,他还只顾逃命时碰到的姑娘,真是又大胆又好色。
被周帮主一打岔,脑袋清醒了些,但狂躁渐去悲凉却疯长:眼下无法可想,难道真要如周正所说潜心修炼,静待时机成熟?这么想着,我的神色就和其他人一样萎顿起来。
“余某倒有两个法子,应能起些作用。”
不愧是兼权尚计的行家,危急关头居然还能有不止一个法子!我猛地捏住余皮肩膀,急道:“速速道来。”
余皮肩头生疼,龇牙咧嘴道:“一个办法从根本入手,若是成了,自可救得青霄掌门脱困,不过时日拖得久些···”我打断道:“这个不好。另一个法子是什么?”余皮盯着我的眼道:“除了魔教大业,魔主还对什么念兹在兹?”我骂道:“小爷要知道还问你作甚!”余皮低声道:“当年少侠一行三人到我渡南城,除去石兄还有位···”不等余皮说完,我猛然醒悟,不禁道:“南宫小艺!”余皮沉声道:“南宫姑娘也算对盐帮有恩,按理余某万不该将她牵扯进来,说了许多已属忘恩负义,实在不便再插手此事。寻找南宫姑娘的任务不妨交与少侠如何?”
好个余皮,三言两语便把脏手的活计推了过来。不过我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些,稍作沉吟便道:“此法可行。我这就去寻她。”
我话说得快,其实心里没底,我此去寻找南宫小艺,专为拆她亲生哥哥的台,帮我,她大逆不道,不帮我,她问心无愧。再者南宫小艺对我恩重如山,我本无面目让她为难,可师妹在她大哥手里,便是再下作十倍的事我都是做得出来的。
余皮轻轻道:“若是南宫姑娘不愿相帮,少侠又待如何?”我面部肌肉不住抽搐,终究还是道:“王某自有办法,余少不必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