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射覆
“哼。”
这就是我听到的全部回答。“好啊,小子挺冲。你是魔教哪个部门的,没听过‘鬼木使’的大名吗?”剑虽是倒提在手中,蠢蛋也看得出我是蓄势待发,随时可以致人死命,我觉得眼前的男子应该能体悟自己处于被俘的状态。
“哼。”
回应照旧简洁,俘虏甚至还挺直了腰杆。我恼火地发现,自己竟还矮了两寸,于是火气更旺了数分,“再不说话,本使可就大刑伺候啦。”
我大喝的同时顺便指使归尘在男子面前乱晃,为了卖弄剑技,好几下刃口都是贴着面皮削过的,我力道拿捏得精巧,没有让对方破皮,却也削掉了那人一层寒毛。我心道:这下该招了吧。
“哼。”
没听到完整的词语不说,俘虏还很有气节地把脖子往归尘上送,要不是我缩手及时,这人就在我手上自裁了。“你!”我气急了,剑尖指着男子右手小指,然后阴恻恻地道:“我数三下,不开口,我就斩你一根手指。嗯,你有十根手指,够数三十下了。”
我认为这是自己能想到的最狠毒的逼供法子了,而且其中吓唬人的意味多过实际操作性,临头了多半也狠不下心动手。也不知这位阵法高手是看破了我的外厉内荏,还是真不晓得十指连心的厉害,这下连哼都懒得哼了,直接撇过头去,傲慢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明明就是个败军之将,得意个啥?”我愤怒中带着不解,又不能丢脸地食言而肥,所以面无表情地数道:“一。”
俘虏百无聊赖四下张望,“二。”
俘虏揉揉鼻子,然后我不敢数“三”了,数了“三”就得砍,不砍的话,我绝对无法从这人嘴巴里问出一个字。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说砍手指了,说点笑穴啥的,也好下台啊。
犹豫之间,数三的时间早已超出不知多少,魔教俘虏斜瞟我一眼,终于发出了第四个音节:“哼。”
正所谓事不过三,前三次就算我让他展现孤高性格,不予计较,这第四次正好发生在我左右为难的节骨眼儿,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举起归尘,勉力压下些许怒火,心道:断人肢体总归不好,这剑下去小爷还是变斩为拍吧,让他吃点苦头也就是了。
“青犊子莫伤人!”天外之音从身后传来,我如中雷电,浑身不自觉地一抽,归尘差点伤到自己的左手。我哭丧着脸回头:“我的村长祖宗,您老怎么跟到这儿来啦?”话刚说完我就知道不对,普通人见到我这架势,要么双腿发软无法移动,要么心惊胆颤掉头就跑,敢出言喝止的万中无一。这人有问题,多半也是魔教一属!
我放下剑,缓缓道:“不伤人也可,在下前来只为见见老友,尊驾若是知晓我那友人下落,不妨前头引路。”
村长双手背负身后,慢腾腾地踱了过来,我心生警觉,归尘微微抬了抬。老者见我戒备,脸上微微一笑,步子依旧不紧不慢。我本着不欺负老弱病残的江湖道义,大声提醒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唉,青犊子年纪轻轻,怎地记性如此之差,竟然不记得老夫。”
村长语气中带有几分伤感,我被他的情绪一带,不禁开始回忆生平与魔教的所有交集。没错,我的确没有见过此人,老头儿唠唠叨叨,无非是想趁我分心好伺机救人,自己可得小心了。
我打叠了十二分的小心,锁死了对方所有举动。便在这时,村长抬起头对我一笑,满脸的皱纹颤动起来。平心而论,若是有人对我笑,本人自当报以温暖的微笑,绝不会因对方男女老幼而有所区别,但村长这笑容太诡异了,面部肌肉的抽动十分激烈,好像一个狂笑不已的大胖子,满脸肥肉正随着大笑而四下乱颤,偏偏村长十分瘦小,想要笑得跟胖子一样是有先天不足的,这小老头儿不知怎地超越了自身极限,此情此景是恐怖中带着恶心,除去敌我立场的原因不谈,本人实在没有和他相视一笑的心情。
“你,你!”村长的肌肉蠕动终于停了下来,恶心变为了震惊,面前的这张脸我还真见过,在幽州城郊老东西还找过我和师妹的麻烦来着。看着对方的面容由一张普通的老脸变为另一张更普通的老脸,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这变脸神功真是盯梢暗杀的必备绝技。还好老头儿自己现出了本尊,若是当初他顶着村长的身份给我来一刀,我不敢说自己一定躲得开。
“村长”见我惊惧,又笑了开来,这次倒还比较正常。“老朽忝居五行者之首,神使少在教中,不识老朽也属正常。”
我记得黑眼说过神使排位更在行者之上,所以老者说话时微微躬身是在给我见礼吗?我侧身让过,冷冷道:“您老别客气,在下见人之前恐怕还得过您这关吧,要不我们这就练练?”大行者摇摇头,道:“神使说哪里话,神教中人神使想见哪个就见哪个,老朽这就带神使去见小艺。”
记忆中的行者大多火气甚重,这位行者的头把交椅好像太好说话了些。我怕其使诈,一时没有应声,一旁的俘虏倒先沉不住气了:“老爷子万万不可啊,少宫主被这混帐害惨了,咱们怎能引狼入室?”嗯,这话包含的内容很多啊,我就听出了两层意思:第一,南宫小艺的确在此。第二,阵法高手对我怨念很深,讨厌的程度远远超越了魔教对正教的笼统厌恶,颇像和我有某种私人恩怨。我不禁冲阵法高手道:“我们也见过?”谁知那人脖子一拧,道:“哼。”
好吧,我承认我习惯了,已然不怎么愤怒了,倒是老行者面孔一板,道:“拓跋司命不得无礼,这事儿是小艺首肯了的,带人前去也是小艺的意思。”
老者顿了顿,缓和了脸色对我道:“不通这孩子不懂事,神使别往心里去。”
说罢也不等我回答,径自往谷中去了。那叫拓跋不通的双手握拳,很不甘心,但他知道大行者言出如山,不管自己如何争辩也是无用,于是用恶毒的目光瞪我一眼,自顾自追着老者去了。
不是我不知道需要限制俘虏的行动,只是我一听到“拓跋司命”四个字,立马联想起了那个被正教屠灭的村子,那里毙命了一个老司命,也是复姓拓跋,那十有七八便是拓跋不通的祖父一辈,难怪他对我憎恶至极。我苦笑不已,对拓跋不通的感觉登时复杂起来,也就放任了他的擅自行动,只是我没有多少时间来感慨,一老一少越走越远。我暗忖:若是老头儿意图不轨,理应抽冷子下阴手,眼下更是背对于我,难道真是南宫小艺请人?我思来想去得不出其他结果,干脆把心一横,跟着那二人去了。
一路上拓跋不通不死心,不停地跟老者争辩什么,老行者佝偻着背领头前行,大部分的时间没有理会后面的后生,不过偶尔也会回头呵斥几句,多半是拓拔不通说了什么过激言语。我故意落后一大截,表示自己无意偷听,但不用听也猜得到他们在说什么,拓跋小子双手连连比划,不时回头看向我这边的目光都十分不友善,倒是老行者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好像在帮我说好话?看得出这一老一少的感情很好,拓拔不通身为小辈举止颇有些僭越,老行者位高权重倒是一直不愠不恼,只是脾气再好也架不住胡搅蛮缠,口沫四溅的拓跋不通终于越过了老头儿的忍耐极限。从我这个视角看去,只见一条枯瘦手臂灵蛇似的圈住了拓拔不通的脖颈,然后高个儿的拓跋身子一趔趄,脑袋被扯到了小老头儿的胸口,行者大人用空闲的右手在拓跋小子的头顶拍了一下,当然是没用内力的。
“好奇妙的手法,好霸道的姿势!”老头儿这一圈一拍大有玄机,相信白道大部分高手是躲不开的,魔教大行者的名头果然不是吹出来的。我心生忌惮,老头儿却夹着拓跋的脑袋转过身来,冲我喊道:“神使快些来,咱们这就到啦。”
大行者腋下的拓跋勉强抬起脑袋对我怒目而视,这个体位真是难为他了。我觉得笑出来太伤人,只好板着脸应道:“哦。”
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老者,这个过程我双目平视前方,尽力不去看拓跋不通的表情···
我和老者并肩而立,眼前出现了三间屋舍,房子以品字形分布,我觉得南宫小艺一定就在正中那间里,因为它是唯一的阁楼建筑,外观上就比旁边两栋高雅些,拓跋和老头儿大约就住在剩下的两间房子里。“终于到了啊。”
我深深地吐纳一番,抬脚向阁楼走去,拓跋不通猛然剧烈的挣扎让我确信南宫小艺就在眼前的小楼里。“别闹了,去把脸洗洗,脏兮兮的怎么见小艺?”老头儿松开胳膊,顺便在拓跋不通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位阵法高手才嘟嘟囔囔地向右首的房屋走去。
拓跋走开,我也到了阁楼门口,门是虚掩的,我变得有些胆怯,不敢伸手去推,反而跟老行者闲扯:“今天天气不错啊。”
老头儿笑眯眯地道:“是啊。”
我在心底暗骂:先前话不是挺多的嘛,怎地现在如此简洁?沉默半晌,我又生生憋出一句:“这就是那‘吉妙庵’了哈。”
“不对不对,神使看清楚些。”
老头儿大摇其头,还向上指了指。我顺其所指看去,发现了门上的牌匾,“及渺庵?”我慢吞吞地念道,“是啊。都说了没啥‘吉妙庵’嘛,我老人家还能骗人不成?”老行者见我满脸不解,悠然道:“这里原本有个张三,张三是老汉从外面请来送柴火的。张三手脚很麻利,老汉开始是很喜欢的,直到一天夜里,老汉发现张三鬼鬼祟祟地偷看这及渺庵,就站在神使的位置。老汉很生气,就对他说:‘张三啊,说了不能到这里来,你怎么不听话呢?’张三脾气突然变得很大,举起柴刀就要砍老汉,老汉拍了他一掌,他就跑啦。后来老汉才知道张三不叫张三,张三好像是个啥黑篷卫,他帮一个姓余的青犊子做事。可能老汉手重了些,拍得张三口齿不清才说出了什么‘吉妙庵’,神使怕是听错啦。”
辛苦了,张三兄弟,亏你弥留之际还能传出消息,王某感激不尽。王云木啊王云木,你一路走来,牵连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临头了,还扭捏作态给谁看哪?自我检讨已毕,我不再犹豫,伸手推门,然后大步踏进。
这一连串的动作反倒吓了老头儿一跳:本以为温厚的神使还要害羞一阵,怎地突然果断起来,偏偏神情还如此愧疚,青犊子在想些什么?老行者奇怪的同时,还有种隐隐的不安:“他不会真对小艺不利吧?”
老头儿阅人无数,从我的生平表现就断定了王云木乃是江湖早已灭绝的烂好人,是以南宫小艺放人进来,老者是一点都不但心的,可我突然气势一变,无所谓中带着隐隐的决绝,老行者自然有些七上八下。不过出现这种状况也正常,魔教的大行者终身未娶,任他如何老奸巨猾也不明白一个道理——有情之人才做得出真正的无情之事。
不过此时想下逐客令已经晚了,我整个人都进了屋子。刚一进屋,我就被面前一尊木雕的千手观音像吸引了目光,只见观音大士二丈来高,宝相庄严,虽是木质也散发着栩栩如生的悲悯气息。“还真是尼姑庵。”
我盯着塑像前盘膝打坐的老尼,有些发愣,原本以为南宫小艺避世归避世,不至于下定决心跳出红尘,可这阵仗···我赶紧猛瞅在一旁扫地的小尼姑,还好,不是南宫小艺,我吁一口气,原因不明的忐忑心情舒缓了些。那小尼姑被个大男人盯着不放,脸蛋儿泛起飞红,这地扫啊扫的,扫到菩萨背后就不出来了。“看来小师傅还没参透‘色(se)即(ji)是空’的道理啊,瞧瞧人家师太,动都没动一下,懒得管进来的是男是女是畜生,这才是出家人的风范啊。”
打坐本来没什么,练过内功的武林人士大约都能坐得住,可老尼呼吸急促,分明不通武功,不知道没有内功护体,她怎么顶得住腰酸背痛?
“神使放心,慧聪师太精通经藏,特别对《法华经》见解独到,不过武功嘛,是一窍不通的,还有净仪小师傅,神使刚刚也是见过的,她二人只是普通出家人,对神使是一点威胁都没有的。”
还是老头儿见多识广,一眼就看破了我的心思。我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干咳几声,道:“前辈说笑了。不知南宫小艺身在何处?”老行者指了指角落的窄小阶梯,道:“小艺就在上面,神使自便吧。”
及渺庵结构简单,进出都得通过来时的门,若是南宫小艺不在上面,自己岂不是被瓮中捉鳖。这么想着,我在梯口停下了,这下老行者有些生气了:“南宫教主都留不住神使,神使还怕小艺吃了你,亦或神使觉得老汉比南宫教主更加棘手?”我面皮一红,觉得人家说得很有道理,赶紧不好意思地往二楼蹿去。
身子不断上升,步子越来越慢,我开始琢磨上去以后该说什么好。在这个魔教兴起的时代,类似“你好你好,吃了没有啊?”的开场白已不能掩盖南宫小艺和我之间的空前尴尬,顾念我俩之间的交情,上去后我也不能大叫:“呔,妖女,快去告知你家哥哥,立马放了青霄掌门,咱家先在此谢过了!”为难的处境让我见了出口也不敢钻出去,只是冒出了脑袋尖儿四下张望,活脱一个走空门的小贼。
“云木哥哥总算来了,小妹可是等了好久呢。”
我打个哆嗦,双手撑住地板一发劲,身子便拔了出去,整体看上去还是比较潇洒的,可惜一开口就漏了馅儿:“天气不错,你吃了没?”南宫小艺早有准备,当然不会回答我关于进食的问题,而是抿着小嘴笑道:“什么风把云木哥哥吹来啦?”我看着对方满头青丝,心道:不出所料,南宫小艺果然舍不得那三千烦恼丝。
南宫小艺笑语嫣然,成功营造了轻松愉悦的氛围,我绷紧的弦渐渐放松下来,然后才有心思打量屋内摆设。理论上应是姑娘闺房的地方,居然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两把竹椅,南宫小艺自己的打扮也很清淡,以往的花俏衣饰均被素白代替,一副铅华洗尽的模样。
“云木哥哥怎么站着不动,不如坐下来谈。”
南宫小艺指着桌旁的椅子,我连忙缩到了椅子上,然后南宫小艺不说话了,一双妙目盯着我的面皮不放,应是等我交代来意。对方直接的目光有些刺眼,我决定先迂回一下,于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楼下的大行者与南宫姑娘是何关系,我看前辈很是关心姑娘啊?”“秦老看着我长大,小艺一身武功全是秦老传授,虽未行师徒之礼,但在小艺眼中,秦老便是自家长辈。”
哦,原来老头儿姓秦,还是南宫小艺实质上的师父。我想了想接着道:“秦前辈倒也清闲。”
话里的意思是魔教忙得不可开交,大行者居然和少宫主一起隐居了。南宫小艺轻声道:“神教之中也有少数想要远离刀剑的,这及缈庵嘛,便是一处避世所在。”
没想到黑眼治下居然还有求和派,不过那拓跋不通怎么看怎么不像好说话的主,所以我迟疑地道:“拓跋兄弟脾气挺躁啊,居然也忍得淡薄。”
话刚出口,我就发现南宫小艺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情,我品味了好久才惊觉那是南宫小艺尴尬的表情,这让我好奇大起,就等南宫小艺的下文。“拓跋他,比较特殊,他虽对正道痛恨彻骨,却不放心我,就和秦老一同留了下来了···”南宫小艺说话时目光闪烁,和她平时大胆的风格迥异,我一听就明白了:这拓跋不通分明对南宫小艺心怀情愫,南宫小艺不知如何是好,就随他去了。这么说来,单单为了南宫小艺拓跋不通便有理由把我千刀万剐,先前的态度可以说非常友好了。
“云木哥哥大老远来,不会只为和小妹说些闲话吧?”南宫小艺不满我脸上的促狭神色,先一步直奔主题。南宫小艺微恼中带着点羞涩,竟然是另一番风味。老实讲,若没有九华山那档子事,我定会有几分心神荡漾,这可不怪我贪花好色,只是遵从男人万恶的本能而已,但南宫小艺的神态让我回忆起了火龙山上,师妹与我私定终身的情景,那时师妹没有愠恼,羞涩的神情倒是一般无二。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师妹落到了南宫墨手上,还请南宫姑娘代为说项。”
这话非常笼统,没有明确指出我到底想让她干什么,全看南宫小艺怎么理解。南宫小艺螓首微垂,低声道:“果然是为了她···”随后又抬起头正色道:“哥哥性子刚毅,即便我这个亲生妹妹也是劝阻不得的。”
南宫小艺此时的面容已然有些勉强,我还是狠下心道:“那还望姑娘知会在下师妹所在,王某自会前去搭救。”
南宫小艺咬着嘴唇摇摇头:“我早已不问江湖是非,教中事务并不清楚。况且神教根基尚且不稳,我不出力也就罢了,怎么可以吃里扒外?”
对方说得很有道理,我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好,正是脑中苦思对应之词的当口儿,南宫小艺的声音再次响起:“云木哥哥,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若是云木哥哥赢了,小妹便再帮忙一次。若是云木哥哥输了,便不要再提江湖事了。”
玩游戏!看来腆着脸耍无赖的方法暂时用不出来了。
我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就点了点头,南宫小艺立马变戏法般地摸出一个木盒,然后淡淡地道:“云木哥哥不妨猜猜这盒里的东西,猜中了,云木哥哥便赢了。”
我一惊:这不是玄学高手常玩的射覆游戏嘛,玩法是将物什覆于瓯、盂等器皿下,然后依据天时地利人和猜测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名为猜测其实靠的是推演先天卦象,乃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中生有,传说中精通易理的方士掐指一算就可成竹于胸,可惜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如此神人。
我的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团,心说虽然青霄的开山祖师是个道士,历代掌门最后也大都披上了道袍,可除了几个学究天人的怪物,剩下的不过是一帮打着道教招牌的武夫而已,对八卦易理顶多只算粗通皮毛。哪怕在我心中伟岸高大的酒鬼师父多半也不谙此道,王云木自然更不可能无师自通现场顿悟。
“若是云木哥哥念着我俩半分的好,这盒里的东西便不难猜。”
南宫小艺淡淡地笑着,笑容里有不同的感情夹杂,让她换一道题目似乎不太可能。我皱起眉头,觉得南宫小艺是在为难人,这天大地大的我怎么知道她放了什么在里面。当然,不满只在五脏六腑间交流,我死死盯住盒子,希望五感灵识能穿透那细微的缝隙,然后一探盒中究竟。我开始发功,出乎意料地,本人居然顿悟了。
有人以为王云木的五感灵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达到了人类感知的极限,可惜,这样喜闻乐见的结果决计不会发生在本人身上。我恍然大悟只是因为看到了盒盖上的秀气小字,墨迹鲜亮,明显是刚写上去不久的,逐字念去便是:左右各一旁,映月泛青光。今日把示君,庵中人断肠。
南宫小艺真是个好人,提示不都写出来了嘛,真不知道她和黑眼那厮怎会是亲兄妹。那一刻,我春暖花开,觉得南宫小艺肯定是上辈子欠我的,所以变着法儿的帮自己,游戏云云也不过做个样子。但样子也是要做的,所以我双目微闭,右手拇指一顿乱掐,好像在推演天机,其实心中正拼了命地琢磨那四句诗。诗的意思非常浅显,第一句说盒中之物一左一右成双成对,第二句表明物体材质不是金铁就是玉石,第三四句连起来的意思是这玩意儿今天拿给我看了,在场的某人要遭殃。
我默念了好几遍,不禁眉头紧锁:怎么看怎么觉得字里行间充满敌意啊。我深深地看了南宫小艺一眼,她也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似乎很是平静,又似乎在压抑某种激烈的表情。我微一思量,一个让很阴暗的答案就浮出了水面,我浑身的每个部位都在抗拒这个答案,但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一种可能。虽然知道我和她迟早得走到这一步,我自以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料到真临了头,那几个字却是万难开口···
“我懂了,这个谜也不难猜嘛。哈哈。”
我没有笑出声来,无声的苦笑代表我放弃了无谓的胡思乱想,代表我终究笃定了心中的答案。此时我异常难受:南宫小艺终究选择了魔教。那青光闪闪,一旦出手就要命的成对物件,除了她惯用的那对匕首外还有什么?只是我若揭晓谜底,恐怕结果便会如诗中所说的“庵中人断肠”了。我若顾念旧情,就应该说猜不出来,然后悻悻走人。射覆游戏便是南宫小艺设下的最后一层窗户纸,若是捅破了,就只剩下赤(chi)裸(luo)裸的正邪对立了。
南宫小艺数次救我性命,我能恬不知耻地以卫道士的面目和她兵刃相向吗?
余皮问我:“若是南宫姑娘不愿相帮,少侠又待如何?”现在看来我从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印象中的南宫小艺永远都是帮我的,哪怕是对魔教不利,哪怕是和黑眼作对,哪怕是我从来没对她动过男女之情···心底深处我从没觉得南宫小艺会真正对我动手,但现在呢,她会帮我救回师妹吗?若是我说出答案,她会笑吟吟地说:“云木哥哥好聪明,小艺这就去央求哥哥放人。”
吗?我知道最后一个疑问很不理智,但我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假设来安慰隐隐作痛的心,可惜,我发现两个身影不知从何时起,默默地挡在了梯口上,他们步履沉稳,不是不通武功的老少尼姑,是神秘的秦大行者和怨念极深的拓跋不通,若是南宫小艺真的有心帮忙,为什么叫他们堵住唯一的去路?
我定定神,对自己说:“王云木可以不念旧情,可以忘恩负义,可以放任武林腥风血雨,却是万万不能弃师妹于不顾。”
左手抚上冰凉的木盒,右手按住冰凉的剑柄,我嘶声道:“若在下所料不错,盒中便是姑娘惯用的匕首兵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