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陆淮然和段循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凌晨五点极湾的电话打来, 段循接起:“吴叔。”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段循回说:“我明天就回去,不对, 是今天就能回去了, 您还跑一趟干嘛?”
段循拿着电话“嗯嗯”了几声, 又说:“医生说我流了好多血,吴叔可得让徐师傅好好给我补补。”
“不吃。”
“不喜欢。”
“要。”
“三分甜吧。”
“吴叔最爱我了!”
等段循挂完电话, 陆淮然正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段循。
段循挑眉:“怎么?”
陆淮然一脸复杂地盯着病床上俊脸苍白的人:“你平时在家都这样?”
“有什么问题?”
陆淮然心道,以前怎么没注意, 他兄弟这么能撒娇?这……几个直男顶得住啊!
半晌,陆淮然“靠”了一声, 憋出一句:“亏我以前还怀疑过你暗恋嫂子求而不得呢!”
段循莫名其妙:“什么跟什么?”
陆淮然道:“热搜啊, 不是说你跟大嫂暗度陈仓吗!”
段循:“……这种八卦新闻你也信?”
陆淮然理所当然说:“只有热搜我肯定不信啊, 问题是你去年跑至理娱乐就跑得勤快, 还非要辛辛苦苦拍什么破电影,我也就担心你单相思受情伤没当面提。”
段循实在想不到,竟然连身边的好友都误会过他和聂和言?
“……你想多了。”他干巴巴否认。
陆淮然盯着段循观察了会儿, 又说:“那……其实你是爱屋及乌?”
段循:?
陆淮然也不管好兄弟一脸问号, 持续发挥想象力自顾自点评:“这也太心酸了吧,你可是铭城段家太子爷, 就算是为了诚哥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啊!”
为了救男朋友的联姻对象, 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这是什么情圣转世!
段循彻底被陆小少爷的脑回路整无语了。
“他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陆淮然问:“哪种关系?”
段循想了想,解释:“聂小姐和我哥算是互为挡箭牌吧, 应付外界的而已。”
陆淮然此时距离段循离得近,他伸出一只手捏住段循的下巴,仔细左右端详, 口中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段循不明所以:“干嘛?”
陆淮然看了好一会儿,说:“老子真是服了你这张脸了,连诚哥都能弯,所以他是为了和你搞地下基情才弄出个未婚妻当挡箭牌?”
段循:“……能不能不要老是搞来搞去。”
他叹了口气打开陆淮然的手,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外,刚才他好像听到李医生的声音来着。
“收起你的发散性思维,其他的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先回家休息吧。”
段循心不在焉拍拍陆小少爷的狗头。
陆淮然心里不爽极了,有种明明跟自己最铁的哥们儿一朝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
以前他和段循最铁,现在蓦地发现好兄弟在跟一个屋檐下住着的“哥哥”搞地下恋。
操!那以后……他成那个外人了?
段循也不知道陆小少爷突然哪根筋不对,黑着脸起身就走。
“开车回去小心点。”
段循只来得及最后嘱咐一句。
陆淮然气冲冲走后,李念文首先进入病房。
他已经给段循当了一年的私人医生,进来后十分自然地摸了摸段循的脑袋。
“现在感觉怎么样?”
段循晚上淋了雨,他们出去谈事的这段时间,护工给段循洗了头发,这会儿脑袋上暖呼呼的,发丝都很柔顺。
段循偷偷瞄了眼跟李念文一起进来的方大总裁,摇摇头乖巧答:“没事”
李念文笑了笑,倒了杯水给段循,又重新测了遍他的体温,嘴中闲聊道:
“听说今晚段少英雄救美了?”
段循捧着杯子咕噜噜喝完水,放下杯子才说:“是啊,我今晚超帅,是不是叶哥?”
突然被cue到的叶汶自然接话:“那是,简直帅呆了,就是把方总吓得够……”
叶汶话没说完,余光瞥见方续诚的眼神,轻咳一声,又话锋一转:
“总之以后段少有什么事还是打电话交给我去办,不然我这工资都拿着烫手。”
叶汶没在段循病房久呆,报告完将聂小姐安全送回家的消息,段循便让叶汶先去隔壁陪护间休息。
李念文确认段循暂时没发烧后,也没打算多待,叮嘱段循:
“最近茶、咖啡、牛奶都不要喝,多补铁,多喝水,多睡觉,明天上午再测一次体温不发烧的话,就可以回家修养。”
段循“嗯嗯”点头应了。
等到李念文也离开,病房中终于只剩下段循和方续诚两人。
大家在医院簇拥着段循时,方续诚一直只是守在最外围,几乎没出过声。
这会儿人群散去,段循坐在床上看着方续诚也不主动说话。
方续诚又替段循倒了杯水,问:“饿不饿?”
段大少爷就等着方大总裁先开口,然而他刚打算回话,忽而眉心一蹙。
“哥哥又抽烟了?”
方续诚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解释:“没抽,之前拿了叶汶一盒烟,后来还回去了。”
段循在方续诚递过来水杯的指尖上嗅了嗅,先拒绝了方续诚的水,又对站着的方大总裁勾了勾手指。
方续诚将水杯放回床头柜,俯下身:“要什么?”
段循抬眼看着方续诚。
折腾了一晚上,段循缝针时,方续诚在边上守着。
段循进病房洗澡了,方续诚还留在外面和段循的私人医生沟通伤情养护细节。
这会儿方续诚俯下身,段循能清晰看到方续诚下巴一圈已经隐约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在方续诚下巴上摸了摸,毫无征兆凑上前亲了一口。
方续诚喉结不自觉滚了滚,身形却往后撤了一点。
“脏。”
在废弃的烂尾工地淋了场大雨,方续诚没来得及洗澡,只临时换了身衣服。
但即使方续诚说脏,身体依旧很诚实地回了段循一个吻。
他亲亲段循的唇,说:“不饿就早点睡。”
已经是凌晨五点多的时间,再早睡也是熬了一夜。
段循手臂伤口失血还挺严重的,他老实点了点头:“哥哥陪我。”
医院没有准备睡衣,方续诚干脆也问护士要了套病号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他拿着衣服回来,病床上的人正盘腿坐着打手机游戏。
方续诚走过去:“不困?”
段循玩地不费脑的切西瓜,躺起脸,眼神很纯净:“等哥哥啊。”
方续诚微微一顿:“困了可以先睡。”
段循摇头:“要等的,哥哥快点。”
方续诚没再说什么,揉了揉段循的脑袋,进了浴室。
方续诚进浴室后,段循倒没再打游戏。
他学着刚才方续诚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对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点幽深沉郁。
通常这种眼神只会在方大总裁被惹怒暗戳戳生闷气的时候出现……
可方续诚刚刚说话又很正常,还主动亲吻了他,又不太像生气了的模样?
方续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的就是某个穿着病号服的人自己摸着自己脑袋的画面。
段循见方续诚出来,先进卫生间上了个厕所。
某人今天光生理盐水就吊了两瓶,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发觉方续诚已经将病房的沙发改装成了临时陪护床。
“哥哥不和我睡?”段循眉头一皱。
方续诚回过头,解释:“一起睡容易压着手臂伤口。”
一个看似十分合理的说辞。
然而像方续诚这种自律性强到离谱的人,他要是想,一晚上一动不动根本不成问题。
段循盯着方续诚的眼睛不说话。
静了会儿,方续诚只能先开口:“那……”
只是他才说了一个字,段循却又打断了方续诚的话。
“可我就是怕哥哥一个人睡不着,才弄成这样的。”
方续诚面色微变,一瞬沉了下来。
段循仿佛没有看见,走过去又摸了摸方续诚的脸:“今晚如果不联系哥哥,哥哥晚上睡得着吗?”
“……”
方续诚沉默了会儿,说:“以后不要这样。”
段循有意试探:“哪样?”
方续诚似乎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停住。
只是肃然的面色倒缓了回来,也捏了捏段循的后颈:“没什么,早点睡。”
段循看着方续诚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情绪很浓,段循却有些无法判断这些情绪的来源。
“哥哥吃醋了吗?因为我帮了聂小姐。”他尝试猜测。
方续诚这次回答得很快:“没有,你做得对。”
段循的家教决定他从小到大都很尊重照顾女性,碰到那种情况,聂和言无法应对,段循如果不出手帮忙就不是段循了。
段循能从方续诚的眼睛里看出,他的确没有吃聂和言的醋。
那不是吃醋,会是什么呢?
“但是我吃醋了。”他慢慢说。
方续诚下意识问:“什么?”
“我受伤了,可哥哥晚上跟李医生说的话比我还多。”
方续诚:“……”
段循这番“吃醋”多少有点无理取闹,强行吃醋的意思。
但他自觉毫无问题,方续诚能吃几岁小姑娘的醋,他怎么就不能吃已婚有娃直男的醋了?
段循挑眉,理直气壮:“所以哥哥要哄我。”
方续诚当然也知道段循在故意找茬,然而方大总裁也不争辩,亲了下段循还捧着他侧脸的手。
“想要怎么哄?”
上次方续诚吃吴叔孙女的醋,段循亲了方续诚一下,方大总裁轻拿轻放很快就被哄好。
十分讲究公平公正原则的段大少爷在被方续诚主动在手上献吻一枚后,龙心大悦也相当大方地表示:
“已经哄好了,那现在可以哄哥哥了。”
方续诚握着段循的手怔了怔,显然没反应过来:“哄我?”
段循假模假式地唉声叹气:“是啊,不然哥哥都不陪我睡了。”
方续诚闻言笑了声:“不用哄,陪。”
因为是VIP病房的病床,比普通病房的单人床的确要大一点。
可要睡下两个一米九的男性却仍旧有些挤。
方续诚检查过空调温度,拉上病房中厚重的窗帘,又亲手替段循掖好被子,甚至在上床后还在某人的脑门上啵唧了一口当做晚安吻。
段循蒙在被子里有些困惑。
难道真是他误会了,方大总裁今晚很正常,心情其实挺不错的?
段循想了想,翻了个身正面对着方续诚,最后又试探了一次:
“续诚哥哥,你抱着我睡吧,像小时候一样。”
四岁的段循想要续诚哥哥抱自己睡,只用半夜偷偷爬下床,将自己团巴团巴滚进方续诚怀里。
可二十一岁的段大少爷想要方续诚抱自己,一米九的大高个再怎么团巴也回不去从前。
段循拱着脑袋努力往方续诚胸口挤了挤,一会儿被子被蹭掉了,一会儿大长腿又伸出了床外。
方续诚将被段循蹭掉的被子捞回来,撑开了一片空间以避免段大少爷在床上蠕动时碰到手臂伤。
过了好一会儿,等段循折腾来折腾去都没能在不够大的病床上找到好姿势蜷缩成功,方续诚终于开口:“侧睡容易蹭到伤口。”
他很温柔地轻抚段循的头发,语气像是哄他。
“等伤好了再抱,今晚先枕胳膊?”
“……”
段循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实在没办法将这样的方续诚和“生气”之类的负面情绪联系到一起。
好吧,也许真是他多心了。
段大少爷当即放弃作妖,也没真要枕方续诚的胳膊,只将方续诚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握在手里把玩。
方续诚如今已经十分免疫段循的亲近,索性十指相扣,低声说:“睡吧。”
段循“嗯”了一声,安分闭上了眼。
然而一分钟后,被子里的段循脑中灵光一闪,又倏然睁眼。
十月底的清晨六点天幕才微微亮,拉上厚重窗帘的VIP病房内更是一片昏暗。
但段循睁开眼,第一眼就能感觉到身旁的方续诚此刻也是睁着眼睛的。
他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
方续诚大概也感觉到段循睁开了眼,他摩挲了下段循的手指,但没出声。
段循扬起手,连带着与他十指相扣的方续诚的左手也一并被带了起来。
段循将方续诚的手放在鼻间闻了闻,很香,只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沐浴液香味。
而在此之前,段循闻到方续诚的指尖有烟味,方续诚说是找到他前拿过烟。
可如果是在前往烂尾工地前拿的烟,经过铭城半夜那场大雨的冲刷哪里还能剩下什么味道。
更何况,进入医院后,方续诚哪怕来不及洗澡,换衣服时总不可能连个手都没洗过。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方续诚拿烟的行为是在进入医院以后。
然而究竟有什么事会让方大总裁在和自己会合后,还烦闷到需要“抽烟”解愁的地步呢?
段循握着方续诚的手安静思考,那边方续诚察觉到段循一直睁着眼,侧过身用手掌触了触段循的睫毛。
“睡不着?”方续诚低声问。
“方续诚,你知道我很喜欢猜你在想什么吗?”
段循忽然说。
方续诚愣了下,段循刚才叫了他的全名。
段循继续说:“我从前就喜欢猜你在想什么,好奇你每一个面无表情的背后心理活动都是怎样的?”
年少时的方续诚沉默得像一座大山。
段循的身边围绕着很多人,可这么多人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用作类比方续诚的参考。
段循觉得猜想方续诚的内心世界是一件极富挑战性,又很让人放松有趣的事。
他会给独来独往的方续诚强行添加很多稀奇古怪的“内心戏”。
从段循懂事后,他们很少交流。
段小少爷最初十分不服气方续诚“不喜欢”自己这件事。
所有人都喜欢他,为什么方续诚不喜欢他呢?
那个时期的段循就爱在心里编排方续诚。
为了给段循陪读,方续诚永远是同年级年龄最大也是身高最高的学生。
于是学校安排大扫除,方续诚也总是会被安排最累最难的活。
而每当这个时候,段小少爷就会幸灾乐祸幻想方续诚的内心一定有个小人跪在地上崩溃哭鼻子。
又或者,小人暴怒黑化,跳起来狂敲老师的脑袋,让老师睁开眼睛看看这活儿是不是人干的……
“是因为陈厉最后和我说的话吗?”
段循冥思苦想,只能想到能影响咱们情绪稳定的方大总裁影响到企图靠抽烟疏解的,大概也就只有陈厉了。
方续诚没说话,在昏暗的病房中静静注视段循。
段循以为自己猜对了。
自顾自主动开解:“他就是一直把我当你和他之间比较的工具人,他的话根本不用……”
方续诚忽而插话问:“他说了什么?”
段循“诶”了一声,愣住:“哥哥没听到?”
方续诚静了两秒,“嗯”了一声,又问了一遍:“他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段循恍然有种微妙的自投罗网之感。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方续诚的右手还触在段循的眼睫之上,段循每一次眨眼,长长的眼睫都会轻扫方续诚的指尖。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应该感谢他。”
方续诚说。
如果最后那一刻陈厉没有扑向段循,那么那两根穿透前挡风玻璃扎进陈厉后背的钢筋又会刺向哪里?
幸好是陈厉,幸好……不是段循。
段循完全不明白陈厉有什么好感谢的,除了最初故意试探段循反应的那一枪。
他无论是朝方续诚举枪,还是后来开车想撞方续诚都是实打实真心想要方续诚死。
段循耷拉下嘴角,非常不满意方续诚的这句“感谢”。
“陈厉说,方大总裁站着不动接子弹的样子好傻哦!”
陈厉当然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但昏暗的病房内,段循认真看着方续诚:“我不需要你证明什么,也没有想玩儿你,那些都是骗陈厉的。”
“你答应过,要活得比我久!”
他一字一顿说。
方续诚同样回视段循,今天的方续诚脾气出奇得好,他应答:“好,我知道了。”
段循终于满意下来,也决定不再追根究底方续诚到底因为什么烦心而想要“抽烟”。
他安然闭上眼,刚准备酝酿睡意,右边耳廓传来冰凉触感。
段循顿了下,重新睁眼。
那枚先前被段循摘下来放进风衣口袋的绿钻耳夹回到了段循的耳朵上。
方续诚替段循戴好耳夹,又捏了捏他的耳朵。
段循懒得再动,平躺着斜眼看人。
方续诚的声音在段循耳边低低响起:“你不会一个人,小循。”
段循一怔。
“小循”是从前祖母才会叫的段循的小名,方续诚只在自己佯装生气时用这个小名逗过他。
方续诚声线沉稳安定:“不要为任何人忽视自己的安全,其他的都交给我。”
当越野车一头撞穿废弃钢筋架,陈厉扑向副驾上的段循。
陈厉最后说的是:“他可以为你做的,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为他死吗?
而方续诚对段循说,你不会一个人,其他的交给他。
这一刻,段循想。
所以,方续诚能为自己做的,陈厉当然不可以。
因为段循要方续诚,陪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