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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Dark City 18

第205章 Dark City 18
“救我。”

冷雨从天而降。

刚过一场寒潮, 冬天的雨哗啦啦地淋在叶玫头顶。他浑身被冻了一个哆嗦,仔细一摸,却发现身上干干燥燥的, 连一滴水都没有。

被打湿只是一个错觉。

不是真实的雨。叶玫迅速反应过来。

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 借由这段错觉, 环视起了四周的环境。

此刻,他似乎正站在公交车的站台下方, 头顶有挡雨的玻璃。但外面雨势太大,能遮住的不多,该淋的,依然会顺着风淋到身上。

叶玫往后一缩。

叶玫:?

他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在静止不动的视野里, 叶玫留心着目前的状况,尽量不错过任何一段细节,不着痕迹地观察着。

快速得出结论。

他现在正处于别人的回忆之中, 通过第一视角,感知、探听着他人经历的一切。

于是,叶玫听到自己说:

“妈妈, 今天是我身体不舒服, 胃痛, 所以才请假了……”

“我难受,想去医院……”

“妈妈。”

叶玫拿着电话,话语中似乎还捎着虚弱的哭腔:“我出来没有带伞, 还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

“雨好大。”

“你没有带伞,”他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不会等雨小一点了再走,或者自己淋着回去吗?”

“谁让你自己粗心大意, 丢三落四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这么大的雨,我又不在本地,还能坐飞机来接你不成?”

“呜……”叶玫呜咽了。

“哭哭哭,”对面不耐烦道,“身体难受都是给你惯的,去医院又要花一笔钱。”

“说了平时要多锻炼,注意饮食,出了问题就知道哭。”

“家里财运都要给你哭没了。”

叶玫把哽咽往肚里藏了藏,说:“我可以打车吗……”

对面骂道:“你有病吗?”

“打什么车,多不安全,你没看到前几天那个新闻,谁谁打车回家被司机拐走了吗?”

“就这么几步路还打车,多费钱?”

“挂了,忙着呢,没事别来烦我。”

“嘟嘟……嘟……”

电话挂断。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冷。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自己不高兴了,难受了,委屈了,电话打过去,永远得不到家人的一句安慰,永远都是指责。

会给自己最基本的饭费,平时想买个生活用品,都要紧巴巴地挤出来,或者打电话申请。

还多半会被骂,不懂省着点花。

明明自己平时难受了都忍着,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却一点都不理解。

既然会打电话,肯定是不舒服到忍不下去了。

叶玫抱着书包,蹲在站台底下,抬头看着天上的冷雨。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歇的趋势。

不知会不会下一个晚上。

咬咬牙,他将校服外套披到了头顶。

可是校服抵挡不了多久。

还没有跑出两步,整件外套就被淋了个透,雨水浸满了衣物,又沉又重,水往脸上滑,还落进眼里,视物逐渐不清。

叶玫停在马路口,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将外套摘了下来,搭在臂弯里。

全身都湿透了。

泪水和雨水模糊了视线。

自己想寻求安慰却遭到亲近人的责骂,身体上难以忍受的强烈不适,不好的事情撞到了一起,连同旧账一起,被记忆翻出。

叶玫蹲在马路边上,低着头,用湿漉漉的手背不断擦脸上的水。

还是一样的潮湿。

完全不起作用。

红灯转绿。

叶玫用胳膊挡住头顶,站起来,已经没有力气跑动,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挪。

透过瓢泼雨幕,远方的车灯忽而明晃晃地打在了叶玫身上。

一辆在雨中打了滑的轿车飞快地朝他冲来!

他别过头,瞳孔因远光灯的光线过强而急剧收缩。

痛。

视角主人反应得很快,避免了自己马路车祸的命运。

但没有完全躲开。

车子剐蹭着叶玫过去,把他带倒,摔在斑马线上,才终于停在路边。

叶玫跌在地上,蹭破了皮,泡在满是污泥的水里,分外狼狈,膝盖火辣辣地疼。

身上脏得不行,手机摔碎了屏,捡起来就无法开机,衣服被磨烂,手心全是血。

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倒霉啊?

不止是今天,从很早很早之前起,就一直这样。

难过的情绪再一次叠加,可视角主人不可能坐在马路的正中央哭。

叶玫忍着疼痛,想爬起来,而刚刚撞到他的车主赶忙撑伞过来查看。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么大的雨,刹车有点失灵,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哪里伤了?”

即使这辆车刚刚差点撞了他。

但在此时此刻,任何一个人递出的好意,都能成为一个倒霉透顶者的救命稻草。

叶玫被陌生的车主扶起来,犹豫片刻,想摇头拒绝对方。

手臂上却猝然传来一股他无法反抗的大力。

——他被对方用布捂住口鼻,粗暴地、推攘着,按着头发塞进了车里。

雨伞摔落在地。

布里下了药,他发不出一点尖叫。

然后,载往地狱。

“你能走出来吗?”他听到范意的声音。

“需要我帮忙吗?”

叶玫的双目紧闭,浑身无力,就倒在车的后座。

可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能听到周围的雨,感知到轿车拐弯的方位,甚至还知道有人给司机打来电话,司机接了,开头一声就是唾骂。

双方叽里呱啦了一堆,估计是地方方言。

叶玫听不懂,但视角主人听懂了。

因此他也能够理解这些绑匪在说什么。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都是意外,意外。”

“下次再失手,把你头拧下来踢了。”

“一定一定,您大人有大量。”

“哼。”

“行了,不聊这些了,这次路上捡到个新的,长得还挺标致,回去清理一下,应该能换几个子。”

“实在不行,器官也挺值钱嘛,哈哈哈。”

叶玫冷冷听着,同时在心中记下每一条弯道,估算着每一段距离,数着车辆每一次停顿的时间,来判断红绿灯的大致数量。

他心想。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帮家伙,禽兽不如,”他听到范意说,“恋爱都市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她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了。”

叶玫说不了话,无法回应范意。

他只能尝试性动动这具不听使唤的身体,发觉自己的操控权只有两根手指。

仅此而已。

终于,车到了。

叶玫的身体不能动弹,被绑匪蒙住眼睛,用链子锁起来,关进地下室里。

随后,视角主人带着他一起醒来,发觉眼前的世界暗无天日。

“救我……”

“谁救救我……”

孤立无援的人蜷在角落,发出一声声极低的呢喃。

能有什么好下场?

直到泪水流干,嗓子发哑,失去全部力气。

血淋在身上。

听见绑匪来找自己,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像拴在腰间的钥匙串。

拼了命地扑过去,却被一脚踹翻在地。

其实是链条在晃。

“很疼吧,”范意在叶玫耳边说,“如果坚持不住,就和我讲。”

“我放过你。”

叶玫静了一会儿,非常艰难地动动手指,表达了一个“不”字。

“是你的风格,”范意说,“那就继续。”

范意就是范意,不会做没有用的事情。

他要自己与之共情,一定有其意义。

可关在地下室的时间太过漫长。

忘记有多久没见到白天。

忘记外面还有太阳。

忘记呼吸。

这不是悲伤,是抵达极点的绝望。

直到某一日,外头一阵喧闹,来救援的人破门而入,才勉强施舍给叶玫一点点光芒。

看来,视角的主人最终撑住了,活了下来。

警察或许也没想到这里有人,叫了救护车来,叶玫身上的链子被解开,担架抬着,送到外面。

那是他难得安稳的一段时日。

后来。

得到消息赶来,形容憔悴的母亲不顾阻拦,拼命上来,就给了叶玫一巴掌。

“我不是让你不要打车吗!你是不是蠢?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在雨天请假!”

“知道你害我和你爸爸多担心吗!我们工作都没了,就为了找你!”

“因为你,全是因为你!”

歇斯底里。

叶玫张了张嘴。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

他打车,只是倒霉的事情碰到了一起。

可是,视角主人不是受害者吗?

为什么作为横遭意外的受害者,还要遭受谴责呢?

被车蹭到地上很痛,身上痛,肚子也痛,没有力气挣扎,不容许他反抗。

可是他不会讲话了。

不,不是叶玫。

是视角的主人,找不到自己的自由了。

囚困于枷锁之中,多美好的幸福都无法令其遗忘。

“从那天以后,我的视力变得很弱很弱。经常分不清方向,看不见东西。”

“生活也一团糟,完全无法与人正常相处。”

“妈妈被我折磨得发疯,动辄辱骂我,爸爸打我更加厉害,问我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给他们丢脸。”

“可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他们下手从不会太重,都是些好愈合的皮外伤,打骂过我后,转头消气了,又会给我上药,给我买一部新的手机,温声哄我。”

“我不明白。”

“于是我握着新手机,不知道点进了什么软件。”

“那天我做了梦,梦里,我是个没有一切烦恼的,幸福的人。”

“可为什么我的眼泪止不住呢。”

*

“……结束了。”

叶玫缓慢从旁人的情绪之中抽离。

他溃散的瞳眸逐渐回归清明,聚焦在眼前游荡的黑雾上,冷静将手撤了回来。

名为“悲伤”的情绪还在体内继续发酵,眼边和鼻尖还遗留着酸涩,像是马上要哭。

虽然那都是别人的情绪,可他自己还从未有过如此鲜活的时候。

鲜活到让他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有死去。

于是叶玫张开口,却忘了该如何说话。

范意用手在叶玫面前晃了晃:“老板?在?”

叶玫收了收心绪,说:“在。”

范意问:“都看见了吧?”

叶玫:“看见了。”

“那就行。”

“她的悲伤,只是这里的其中之一,”范意将手扣进叶玫的指缝间,声音轻轻,像在哄人,“这里还有更多更多的悲伤,你随便接触一个,都比她更加痛苦。”

“没错……”

“她是这里程度最浅的悲伤。”

“也是目前最有望重新回到恋爱都市的人。”

范意说:“她给人带来的影响最低,我相信你能从中抽离。”

“让你疼了吗?但那只是情绪,应该不会有实感。”

确实没有实感。

叶玫只是旁观者,除了接触时被对方短暂地带了进去,现在回过神来,仍是觉得自己在看别人的故事。

他回过头,正好与被黑雾包围的路白月对上视线。

路白月朝他翻了个白眼。

叶玫叹了口气,紧牵住范意的手。

用力之极,像是不想再次放开。

“这就是你给我的提示吗?”叶玫问。

“对,”范意回答,“第一层的钥匙,以及通往第二层的路,都藏在她的回忆里,与规则中。”

规则?都市传闻?

叶玫问:“钥匙?”

“嗯,钥匙,”范意说,“这是你们能够在这里继续前进的关键道具。”

他问:“要我陪你找吗?”

叶玫别过脑袋,在范意面前亮了亮眼睛。

他勾起一个古怪的微笑,掐紧自己的手心,柔声缓语:“可以吗?橘子?”

“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范意扯他:“都在一起了,大胆点。”

他拉着叶玫,径直往商业街外走:“你体验过它的情绪,有没有产生一点不一样的想法?”

范意轻轻说:“我在等你理解我的想法,和我留在这里。”

“不能理解,也没关系,立场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比如,我现在就可以陪着你,一直陪着,直到你找到进入第二层的钥匙,找到能够穿梭所有暗面,离开这里的钥匙。”

范意顿了顿:“不过,我也不能太过违规,钥匙在哪里,你得自己想。”

叶玫想,范意似乎很期待自己的反应。

他笑着答应道:“好啊。”

好啊。

真是没人比他更像疯子。

*

此时此刻。

遥远的地平远方,南晓雨听着电话对面的动静,紧皱着眉,往暗处退了几步。

暗面的太阳,正从西边升起。

没有一丝光芒,就跟在极夜里升起太阳一样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