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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贺崇问:“所以您今天特意安排,就是为了曲小姐给我们贺家再添个丁?”

  董如兰眉头皱起来。

  贺崇说:“如果你是担心贺家没人继承,我想说琛儿就很好。他很有兴趣,也很有天分。”

  董如兰怒了:“贺崇,这么多年,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今天必须要给你说了,贺家所有的财产和股权,必须是由姓贺的人来继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贺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贺琛就是我的孩子,当年认他回来的时候,您也是在现场的。”

  董如兰要气疯了:“你的孩子?贺崇,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能做这么糊涂的事!”

  贺琛把烟掐灭了:“妈,最开始做糊涂事的可不是我,是舅舅。”

  董如兰的脸刷的白了。

  好一会儿,董如兰跌坐在沙发上,咬着牙恨恨道:“因为你舅舅用那个孩子来威胁你,所以你就故意不结婚不生孩子还弄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进贺家来报复我吗?”

  贺崇说:“您想多了,我提起舅舅,只是希望您能不要再说这些往事。另外,婚姻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您能明白。”

  “奶奶,看哥哥给我摘的花——”

  清脆的女童声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状态,琴琴飞奔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朵花,贺琛跟在她后面,让她不要跑,小心摔跤。

  贺崇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神色恢复如常。

  “过几天是舅舅的忌日,如果您想不明白,那么去祭拜舅舅的时候,我们再聊聊吧。”

  *

  贺崇的好心情,因为这件旧事,变成了满心的阴霾。

  偏偏还有人不识好歹,打了电话过来打听八卦:“听说今天滨湖卫视的曲小姐和你去相亲了?”

  贺崇扯松领带扔在一边,两腿交叉翘在书桌上,慵懒地抽着烟。

  “听谁说的?”

  “滨湖市最著名的钻石王老五,相个亲我会不知道?”

  贺崇说:“拒了。”

  陈术说:“曲茵很多人追的。”

  贺崇说:“不合适。”

  陈术说:“我是不懂了,这个不适合,那个也不合适,难道真的就孙嫣合适?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孙嫣正是贺琛的亲生母亲,传说中贺崇为之不婚的那个大学老师,可是只有陈术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贺崇和她只是好友,孙嫣自杀之后留下遗书,把贺琛托付给了贺崇,后来陈术也问起过贺崇,为什么托孤变成了认祖归宗,贺崇说,他第一次见到贺琛的时候,贺琛一点都不认生,小手抓着他的手咿咿呀呀,那一刻,贺崇就认定了,贺琛就是他的孩子。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事,但是放在贺崇身上,似乎就有那么点可能,另一方面,陈术总觉得,贺崇那么轻易地接受了贺琛,那多半是因为贺崇在贺琛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那个孩子没有姓名,是试管和代孕母亲培育出来的孩子,一方的基因来自于贺崇,另一方则来自于贺崇舅妈的侄女。贺崇的父亲去世的早,贺崇的舅舅董如川一直借着半个监护人的名义接管着贺家的公司,甚至控制着贺崇,这种状况直到贺崇上大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贺崇韬光养晦,早已不可控制,董如川便教唆着妻子的侄女去诱惑贺崇,可惜事情不如人愿,最后董如川只好想方设法弄到了贺崇的精子,弄出一个孩子,试图挽回败局。

  这个孩子只和贺崇见过一面,便作为董如川的筹码,随他逃亡,最后和董如川一起,因为交通事故,身葬大海。

  贺崇一身反骨,这个孩子自然也不可能威胁他,可是这个出生不足几个月便夭折的孩子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遗憾。

  孩子是无辜的,陈术猜想,如果时间能倒流一次,贺崇一定会留下他,不让董如川带走他。

  贺崇也经常会想起这个孩子,那时他不还到二十,远没有为人父母的意识,但是在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那种隐藏在身体里的本能便不断驱使着叫嚣着,让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抱起那个孩子——

  贺崇,这是你的骨血。

  这是个漂亮的小婴儿,出生不久的婴儿多半是皮肤皱巴巴头毛稀疏的小猴子,这个小婴儿的白皮肤和黑头发已经很显眼了,贺崇抱起他的时候,小婴儿还在睡觉,陌生的味道并没有让他有一丝抗拒,反而把小脸埋进贺崇的怀里呼呼大睡。

  下一刻,这个小婴儿就被董如川抱了回去,再后来,便是这个孩子随董如川坠海的消息。

  董如川尸骨无存,家人把日常用品收殓,做了个衣冠冢,贺崇也想过要给那个孩子建一个衣冠冢,却发现这个孩子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没有照片,没有婴儿用品,没有衣服,最后逃离追捕的时候,董如川把孩子的东西收拾打包放在车里,余下的也随着房产被封而被当做垃圾清理掉了。

  因为失去,所以愈发想念——贺崇知道,这个孩子在世界上并不是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起码在他的心里,给这个孩子留下了一块小小的位置。

  贺崇抽完了一支烟,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方以撒,想起以撒如此期盼着见到父亲,想起了他根本经不起的身世,心里突然有些感触。

  以撒这个名字里承载着如此多的美好,那么,他的父亲是否真的如这个名字一样,等着他回家?

  贺崇拿起手机,微信的消息依然没有回复,他想了会儿,敲下以撒晚安四个字,离开了书房。

  有些事情他不方便谈,但是换一个人,能说的能聊的,就多得多。

  职高不远处的夜宵摊上,贺琛做东,请方以撒和乔石夷吃夜宵。

  贺琛和方以撒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两人点了一盘生煎,两碗粥,余下的啤酒烧烤全堆在了乔石夷面前。

  两人吃得少,话却多,乔石夷坐在一边沉默地吃夜宵,偶尔说上几句。

  贺琛说:“以撒,你这个课还需要上多久?”

  方以撒说:“一个多月吧,我不用参加考试,所以大概六月初就结束了。”

  贺琛问:“你不念大专了吗?”

  方以撒说:“我没户口啊,黑户。”

  贺琛说:“这事儿我查了一下,你申报户口其实并不难,也就开证明办手续,程序繁琐点而已,你洗车店那里请下假,去咨询一下,按照规章办理,会很快的。”

  方以撒面有难色:“还是算了吧。“

  贺琛还以为方以撒是担心跑了个空,说:“肯定能办下来的,办不下来也有别的办法可以搞定,不信你问乔哥。”

  乔石夷“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方以撒还是摇头:“反正已经这么多年黑户了,我都习惯了。”

  贺琛说:“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黑户,火车你坐不了,医疗教育福利你也享受不了,还有,难道你一辈子不结婚?”

  方以撒勉强地笑了笑:“你这说得有些远了吧。”

  贺琛看到方以撒似乎有些被说动了,还想继续说服方以撒,桌子下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

  他侧过头,乔石夷看了他一眼。

  贺琛有点生气,他不方便明说可以帮助方以撒上学,但是暗示已经够明显了,方以撒听不出来没什么,乔石夷难道听不出来?就算是方以撒这边有困难,现在有这个便利条件,乔石夷作为朋友,也应该和他一起,帮以撒解决。

  “他要走了。”

  乔石夷说完这四个字,才放开贺琛,手腕那一圈火辣辣地疼,贺琛皱起眉:“你说什么?”

  “抱歉。”方以撒低声说,“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

  贺琛心里百感交集,有怒火,有不甘,也有难过,他问:“你去哪里?”

  方以撒说:“去一个小县城,那里租金低一点,适合生活。”

  贺琛说:“你什么时候决定走的?”

  “你别问了。”乔石夷终于发话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长住。”

  这亲密的口吻让贺琛瞬间就怒了:“我没问你!”

  乔石夷拿过启瓶器,撬开一瓶啤酒:“不要冲我发火,小少爷,我不是你的出气筒。”

  贺琛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他突然问了一句:“我爸是不是也知道了?”

  方以撒楞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乔石夷倒酒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心也锁了起来,看向方以撒的眼神带着些打量的味道。

  方以撒有些头痛:“你们别问了,贺琛。我很感谢你,但是搬家这事,很早就决定了,我也没有计划继续念书,嬷嬷年纪大了,我必须得好好照顾她,我真的很感谢你,真的。”

  贺琛突然站起来,掉头就走。

  “贺琛!”

  方以撒想站起来去追,被乔石夷拉住了。

  “坐下吧。”

  “乔哥——”

  “吃醋了是这样,让他那点粉色小泡泡早点破灭也好。”

  方以撒说:“你又在说笑了。”

  乔石夷给方以撒也倒了一杯酒,目光却没离开贺琛的背影:“小少爷就是这样,脾气大,心思纯。”

  方以撒说:“贺琛哪里脾气大了,不是你老招惹他吗?”

  乔石夷收回目光,笑了笑:“是吗。”

  他把酒杯放在方以撒面前:“来一杯?”

  方以撒想了想,还是端起来,一口干了。

  “有心事?”

  乔石夷这次拿过水壶,给方以撒装上水:“舍不得?”

  方以撒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啊?”

  乔石夷问:“贺崇为什么会知道你要走?”

  方以撒这才明白乔石夷的意思,他端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沉默了下来。

  乔石夷说:“我不劝你留下,就是因为知道你舍不得贺崇,离开也好,以撒,幸福路里住了太多伤心的人了,我不希望你成为其中的一个。”

  方以撒低声问:“很明显吗?”

  乔石夷说:“不论是谁提起贺崇,你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

  方以撒用手掌撑住脸,手掌慢慢挪着,遮住了自己脸上的伤疤。

  乔石夷说:“我给你说过我妈吗?”

  方以撒摇摇头。

  乔石夷说:“我妈生了六个孩子,除了我和我妹妹,其余现在大概都住在那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高楼,那里层叠着本市风光一时的楼王:“她是难产死的,那个人渣的债还清了,但是她也因为还债去世了。”

  “所以,不要高估了那些有钱人的道德观,脱去了西装礼服,他们也许和幸福路那群垃圾没什么两样,以撒,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乔石夷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触着方以撒用手遮住的伤口。

  方以撒闭上眼。

  那段记忆,对他而言,比伤疤更残酷。

  从他记事时起,他就跟着于嬷嬷不断地搬家,那时候他们还没得罪人,倒是于嬷嬷不断地和一些男人争吵打架,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着以撒,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要接受任何人的东西,在家一定要锁好门。

  那时候方以撒还不懂,直到后来,渐渐地从周围人的夸赞中,明白了原因——

  他被一些男人盯上了。

  到了十二三岁,这种情况则更甚,后来更是因为被一个地头蛇看上,情况变得更糟糕。

  他们当时就租的地头蛇的房子,那时候于嬷嬷的身体已经变得不太好了,日子开始变得拮据,地头蛇三翻四次地来找于嬷嬷,要介绍方以撒去会所打工。

  地头蛇说:“那是私人会所,不是我说,那里的客人喝一口茶,就是你一年的租金,孩子还小,天生条件又好,早点去锻炼锻炼,又可以挣大钱。”

  地头蛇不怀好意,自然被于嬷嬷轰了出去。

  被轰出去的地头蛇暴跳如雷,开始频繁地骚扰方以撒和于嬷嬷,开始只是监视,半夜敲门,到后来破门而入,随便拿东西,于嬷嬷知道呆不下了,便打算搬家,临走之前却被地头蛇知道了,带人去闹了一番,于嬷嬷被打伤了,等方以撒被好心的邻居偷偷接回来时,于嬷嬷躺在床上,把方以撒叫了过去。

  那是方以撒第一次闻到血腥味。

  “以撒,你过来。”

  房子里没有开灯,也许是于嬷嬷故意的,方以撒聪慧,立马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他走过去抱住于嬷嬷,毛茸茸的脑袋像小兽一般,磨蹭着于嬷嬷的脖子,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一个布口袋被塞到了以撒的荷包里。

  “我老了,照顾不了你了,我这人也不干净,不能带你走上正路。”于嬷嬷紧紧地把方以撒抱在怀里,声音已经哽咽了,“这里有五千块钱,你拿去,让阿姨带你去坐车,你去一个地方,去找派出所,说你是孤儿……他们会给你办户口,会带你上……上学……”

  方以撒只是紧紧搂住于嬷嬷的脖子,拼命摇头。

  “你要听我的话,以撒,听我的话。”于嬷嬷松开手,拼命把以撒往外面推,“走吧,听话。”

  方以撒死活不走,于嬷嬷只有请来邻居阿姨,把方以撒带去了车站,出了出租屋的门,方以撒终于安静了下来,阿姨便牵着他,避开大路,走到很远的地方,叫了一辆三轮摩托。就在商量车费的时候,一直乖乖跟着她方以撒却突然挣脱了手,向家的地方跑回去——

  那里有人在等他。

  于嬷嬷躺在床上,痛得睡不着觉,她从褥子下摸出零钱,心想着等明天要去找个医生看一下。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以撒能过的好,一切都会好的。

  门被大力推开了,十二岁的少年站在门口,地上的影子却有如成年人一般高大。

  “嬷嬷,我不走,我要给你养老的!”

  方以撒走到桌边,从桌上翻找着什么,于嬷嬷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以撒,你怎么回来了?”

  方以撒没有回答他,他在一根黑夹子,毫不犹豫地朝脸上划了下去,金属顺着他的手,滑落在了地上,于嬷嬷吓坏了:“以撒,你要做什么!”

  她翻滚着要下床,方以撒连忙跑过去,扶住了她,在床前半跪了下来,语气坚定地说:“我不去上学,我也不想有户口,我有名字就行。”

  于嬷嬷捧起他的脸,摸到了一手铁锈味,瞬间失声痛哭。

  这条伤疤并不是方以撒留下的唯一一条疤痕,为了带于嬷嬷搬家,他连夜奔波,途中为了送于嬷嬷上车,又和追上来的地头蛇周旋了一番,方以撒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一个人和四五个大人硬抗的,到了最后,他的耳朵里只有地头蛇的哀嚎和自己奔跑时耳旁呼啸的风。

  两人离开后,于嬷嬷偷偷地带着方以撒去小诊所看病,方以撒本就体弱容易发烧,这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这一场病比以往的每次都来得凶猛,看起来也没有苏醒的痕迹,于嬷嬷只有趴在床头,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方以撒醒来。

  她说,以撒,天父的仁慈会降福给你,这一切都过去了。

  她还说,以撒,等你醒来了,我们再去找你爸爸,他一直在等你回家,找不到你肯定会很着急。

  于嬷嬷还说起那些以撒从来没经历过故事,她说以撒,你们家对面有个小水塘,水塘里养了鸭子,你小时候每天出门,都要让你父亲带你去看鸭子,她还说起以撒家门口的大桑树,一到五月,就是满树的桑葚,怎么都吃不完。

  方以撒最终还是挺过了这一劫,只是长久的昏迷让他对本来就模糊的童年记忆更加迷茫,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记得,有人在等他回家就好。

  这一晃,六年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乔石夷看他许久不说话,用杯子碰了碰方以撒桌前的杯子。

  “都过去六年了,该定下来了。”乔石夷知道方以撒一直坚持黑户是有原因的,他不愿意改名字,又不希望这个特殊的名字被人查到。

  方以撒放下手,拿起一串冷掉的烤串,吹去上面的葱花:“他的腿被我砸瘸了,不会这样收手的,两年前他就找到过我,还好我提前溜了。”

  乔石夷说:“下次再见到,直接报警吧。”

  方以撒说:“如果正面冲突,我肯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傻傻地和他们硬抗了,就怕这些人来阴招。”

  他叹了口气,放下烤串:“其实我主要是担心嬷嬷,她年纪大了,我不想她担惊受怕。”

  他想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滨湖市地大人多,棚户区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没有姓名的人,地头蛇要找到他很有难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搬家,离危险的地方越远越好。

  这些他都没有给贺崇说过,那一次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聊过了,晚上回家照例收到了贺崇道晚安的信息,以撒洗完澡,对着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湿漉的头发,手机捧在手里看了很久,还是回了晚安两个字。

  今晚贺崇似乎没打算放过他,过了会儿,他看到手机的推送了一条微信,点开来看,是一处新公园开放的信息。

  “这周周末开放,要去逛一逛吗?”

  这个公园离方以撒住的地方不远,有一片很美的湖,今年刚刚整修过。为了迎接新开放的日子,还有表演和灯光秀,方以撒很久没有去逛过公园了,有些心动,但是想到要和贺崇去,顿时又退缩了。

  电话已经打到了手机上,比起文字,贺崇似乎更喜欢给他打电话。

  “我想陪嬷嬷去逛一逛。”方以撒说的是实话,他想这个借口刚好也可以用来拒绝贺崇的邀请,否则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贺先生,要不要让贺琛陪您去逛逛?”

  贺崇被拒也不难堪,说:“他这个年纪,朋友一大群,怎么会有时间陪我。”

  方以撒说:“那可不一定。”

  “是吗?”贺崇在电话里笑了笑,声音也因为夜色变得更加醇厚迷人,“以撒,如果你在陪嬷嬷逛公园之外,能分一点时间给我,我会很高兴的。”

  方以撒的心又开始争气地跳了起来。

  “我——我很忙。”

  “因为要搬家吗?”

  方以撒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坦诚地接受了即将分别的事实,可是从贺崇嘴里说出来,搬家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分外沉重。

  “算吧。”

  ”有多少东西要搬?搬的地方远吗?“

  方以撒看了看四周,这里的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他和于嬷嬷的衣物也不多,多半带走的就是一些褥子水瓶锅碗瓢盆,说起搬家,倒像是迁徙。

  他是没有家的,于嬷嬷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东西不多,地方也不远。”

  贺崇说:“哦,那应该也不是坐公车能到的地方,就凭你一个人还是有点辛苦。”

  方以撒说:“也还好,我打算上完课了,先去一次,租好房子,然后慢慢带一部分东西过去,到时候坐小客车去就行。”

  贺崇说:“听起来应该不远?”

  方以撒说:“在河海县——”

  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发现被贺崇套了话,懊恼地又开始抠桌子。

  贺崇说:“河海县,我出差有经过那里,开车两个小时,来回也挺方便。”

  方以撒有些赌气贺崇套自己的话,又赌气自己太傻,上了贺崇的当:“我搬家了就不会回来了。”

  贺崇笑道:“不回来就不回来吧,那里靠山,空气好,找时间我也去那里租一套房子,周末过去度度假。”

  “……贺先生,您不是很忙吗?”

  贺崇说:“忙就不允许我谈恋爱了?”

  方以撒的手机差点从手中掉下来。

  “我不和你聊了。”少年人也是有脾气的,特别是在对方这种暧昧的纵容下,连您字都忘了说,“我要睡觉了。”

  “晚安,以撒。“方以撒也说了一声晚安,接着,他在手机里听到了贺崇的那一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没错,是一个女人,就好像是要躲避着什么,那个女人的声音刚响起来,电话边被贺崇挂断了。

  方以撒看着黑了屏的手机发呆。

  好一会儿,他才点开手机屏幕,时间显示晚上十一点半。

  十一点半,女人,被刻意挂断的电话。

  方以撒简直都要怀疑几分钟前的贺崇,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我想多了吗?

  方以撒倒在凉席上,风从脸上扫过,上一刻的心跳,尽化作此刻的酸涩和焦灼。

  

  

Chapter 13

  同样焦灼的还有贺琛,青春期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年的夏天尽数爆发,他甚至理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接连情绪失控。

  是贺崇带来的压力,还是方以撒的隐瞒,还是学业,家庭环境,肩上的责任感?

  贺琛困惑却又暴躁,他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天他不该不辞而别。

  这在贺琛的人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他一向待人平和,甩脸子走人不是他的作风。

  在考虑了几天过后,贺琛决定去向方以撒道歉,他想,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也许和方以撒谈一谈,他所面临的情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成形过后,贺琛就按捺不住见方以撒的心思了,他念的学校除了周四和周末之外,其他时间是封闭式管理,为此他特意请了假,去修车店找以撒。

  到修车店的时候正逢方以撒闲下来坐在门口背书,老板娘一看又是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大发慈悲给方以撒批了会儿假。

  方以撒便带着贺琛去路边的糖水铺子喝糖水,刚一坐下,发现贺琛还穿着制服衬衫长裤,领带打得周整,又站了起来:“要不去找个有空调的地方?“

  “不了,以撒,今天不太热。”贺琛拉着方以撒让他坐下,对老板说:“一碗冰粉,两碗绿豆汤。”

  点完餐,贺琛又转过头来对方以撒说:“今天我请客。”

  方以撒问:“你今天不上课吗?”

  贺琛说:“我请假了。”

  方以撒问:“社团的事情?”

  贺琛说:“不是,我特意过来找你的——那天——”

  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贺琛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方以撒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噗呲一声笑了:“你不该对我说对不起,应该去对乔哥说,那天是他付的钱。”

  贺琛说:“我会给把钱给他的。”

  方以撒说:“不用了,乔哥那晚就说了,他吃得最多,那顿他请了。”

  贺琛说:“那下次再请你们吃饭吧。”

  方以撒说:“行,第二顿,我记下了。”

  贺琛点点头:“好。”

  若是贺琛机灵点,话题就不会在这里戛然而止了,可惜说完这句,又逢老板端上来绿豆汤,桌上便只剩下碗勺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