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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6B

第24章 06B
岑卯躺在黑暗中的树丛里,身下草甸潮湿柔软,头顶是透过繁茂枝叶露出来的清澈星空。远处村落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灭了,只剩下昏昏欲睡的夜。

傍晚他们离开孙家后,假装沿原路回平港。齐乔开出没多远,就把车子停到了公路边的一处野地里,三个人回到村口,埋伏在能看见村子动静的一处山坡上,等待入夜。

岑卯在这里看不到月亮,动了动头,向身侧胸膛靠得更近。揽着他的手臂收紧一些,谢争问他在想什么,岑卯收回视线,专心看眼前只属于他的月光。

乡下的夜空过分干净,似乎只有这样的夜空才能让人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夜晚原来没有那么黑。人们本不需要过多的灯火霓虹,就能在星下看清恋人的脸。谢争的肤色在参差的星光下显出错落的白,让岑卯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似乎也是在黑暗里。

岑卯的夜视能力一向很好,因此每一次都能把谢争的脸看得很清楚,好像这个人合该没有任何秘密。他想着被自己藏起来的那张大楼地图,知道有人在引导他去找灯下的黑,但岑卯在谢争面前总是爱犯懒,像被暖洋洋的光照着,并不想关灯。

藏在更远处的齐乔寂寞地喷花露水,岑卯动动鼻子,问齐乔能不能离得远点。

齐乔咽下一肚子苦楚的脏话,默默往更深处去了。

谢争唇边有笑意,眼里却不见底,把贴着他躲避不喜欢的气味的岑卯推开了一些。岑卯不大高兴,谢争就吻下去。

起初是和星光一样轻和的吻,力道却不知为何渐渐失控一样加重。谢争像要抽干岑卯一样,不许他呼吸,也不许他出声,甚至不许他迎合靠近。

岑卯的唇舌热得发疼,因为窒息而些微迷茫。他伸手去摸谢争的裤链,好像误解了这个过于深入的吻。谢争腾出手按住他,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岑卯被他紧紧地按在地上深吻,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失去所有自主能力。

岑卯的身体开始发软,眼角渗出和草一样的湿。谢争不让他动,他就干脆不动了,掉出盒子的果冻一样瘫软在男人身下,任凭人挤压破碎,甜水浪费地流溢。

谢争却忽然停下来,微微起身,隔着被烘热的湿润夜风,仔细看岑卯的脸。

谢争问他:“不拒绝吗?”

岑卯好久才回神,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去做重要的工作,本不该沉迷于会削弱他的性爱。

但他还没有学会拒绝谢争,只能说:“都可以。”

“都可以是什么意思?”谢争又慢慢凑近他,好像暗示他想继续这个吻,却没有付诸行动:“做了之后,还能抓到人吗?”

“我可以试试。”岑卯很轻地喘息着,中了春药似的放弃保全自我的思考:“说不定练一练就好了。”

谢争停了一会儿,线条很深的眼睑垂下来,露出那颗很浅的痣。

“你想练什么?”谢争在岑卯嫩得发颤的脖颈上咬下去,藏起来的尖利虎牙留下深痕:“我答应陪你练了吗?”

岑卯轻嘶一声,却很满足似的,脚趾都微微蜷起,忍不住抱住谢争的腰,却被谢争很冷静地挣开了。

岑卯有些冷,谢争不让他抱自己,却没让岑卯离开怀里,揽着他坐起来,帮他摘掉乱发上沾的草叶。

“时间到了。”谢争冷静地说,给脸上带着潮红轻轻发抖的岑卯罩上自己的外套。系扣子的时候,拉了下领口,把雪白脖颈上的齿痕露在夜色里。

岑卯用力摇了摇头,又用埋怨的眼神看谢争,好像又要他被人疼爱、又要他去跟人打架的谢争很不人道似的。谢争忍不住笑,手指在那道齿痕上蹭了一下。

“下手轻点,最好别见血。”

岑卯眼神逐渐清明,点点头,在谢争紧追的目光下轻巧跳起,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谢争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眼里像是有不合时宜的过分留恋。许久,才喊齐乔去开车。

岑卯穿过星空下的树丛,像只轻盈的鸟,很快从山坡上潜进了静悄悄的村子。他绕开村里唯一的大路,沿着农户的后院弓身行走,鞋底擦过地面时只带起薄薄一层沙,风过一般,不留下任何声音。

他找到今天来过的后院,从缠着铁丝网但不算高的木篱笆上攀过去,落地时像片叶子。屋里似乎传来谁在说话的声音,岑卯眉间微动,稍微凑近了被厚重窗帘盖住的窗户。

“……叫出来吧,这都几点了,总不能一直……”

他听到孙父夹带着咳嗽的断断续续的话,关键词被略过。岑卯皱眉,放轻呼吸,贴得更近了些。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真走了?”孙母白日里清亮的嗓门刻意压低,但仍然更容易听清:“城里那帮警察精得很!”

孙父似乎重重叹了口气,跟着一连串的咳嗽,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凄怆:

“躲着、躲到什么时候!我看实在不行就报案!”

孙母摔了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沉响,但没有碎裂声:“你不想要命了?”

“本来就不要命了!十年前就不要命了!”孙父喉咙嘶哑,语无伦次似的:“现在救命的查到家门口了,还瞒着,才是死路一条!”

“那几个小年轻能救谁的命?”孙母的声音也趋近疯狂:“我不管!我儿子的命是我自己保住的,谁来我也不信!”

岑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微光。

他微微起身,不再听老夫妻两人的争执,闭上眼睛,开始捕捉暗夜中静谧农户中的风声。

老人的悲声此起彼伏,无力却坚强。后院的仓库一片寂静,有老鼠或昆虫爬行的声音。去年收割的粮食谷粒轻轻摩擦着,像在抱怨过分的饱足。

岑卯睁开眼,一个利落的腾身上了屋顶。他像猫一样弓起身体,目光锁定了白天谢争看过的粮仓。

他的余光中蓦地闪过一道金红,像是画中凤凰的羽毛,擦破了星空下的黑。岑卯心上一抖,身体和那道火花几乎同时袭向院子角落的粮仓,落下时就地打了个滚,耳边听到一声令人不安的闷响。

岑卯劈身向前,一把拉开了粮仓的门。缀满金黄颗粒的玉米棒不堪重负地滚落一地,铁栏碰撞的声音惊破了院中的寂静,屋中的老夫妻似乎有片刻的沉默。

岑卯看着谷仓深处露出的身影,微微眯起眼,借着身后徐徐燃起的火光,看清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的清秀青年。他在会议室的屏幕上见过莫恒舟通过技术手段复原出的这张脸,那时的岑卯不知为何,为这张脸微微失神过。

是二十九岁的孙可文。

身后的老夫妻惊叫着推门而出,踉跄地向他们跑来,孙父似乎摔倒,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岑卯无暇顾及,一手攥住孙可文的手腕,看似细弱的十指有如钢钳,让青年无法反抗。

“放过我……我没有……”孙可文无力地挣扎着,露出颈上脱落的抑制贴下的深疤。岑卯没有细看,眼里露出危险的光:

“赶紧逃。”

孙可文愣住,被岑卯生生扯出了粮仓,头上还挂着狼狈的玉米须。他狠狠摔在地上,哀鸣两声,才抬头看清不远处被热浪席卷的柴堆与干草。

后院山上不断袭来凤尾似的金黄火光,划破了宁静清澈的夜空。孙父孙母在院中惊惶地大叫,岑卯不由分说地把吓呆了的孙可文打横背到肩上,冲向那对在火光中发抖的老夫妻。

“跟我走。”岑卯声音很轻,却瞬间压住了两个老人心头的恐惧。院外的土路上有汽车急刹的声音,齐乔冲下车子,一脚踹开了院门。

“先走!”他对岑卯大喊,冲过来扶起瘫软在地上的两个老人。

村子里的人声逐渐嘈杂起来,明红的火光照亮天际,人们纷纷喊着起火了,孩子的哭声和水桶碰撞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显得惊恐而绝望。

岑卯拉开车门,把孙可文扔进后座,熟练的用手铐拷在车窗上。副驾的谢争走下车,盯着刚刚落下天火的山坡的方向。

岑卯转身,微微咬牙,挺身要往山上冲,却被谢争握住了手腕。

谢争对他轻轻摇摇头:“抓不住,先救火。”

岑卯眉间紧皱,十分不满似的,转身往村里打水的自来水管去。冲出来的青壮年村民高声吆喝着,每个人手上都拎着或破败或结实的木桶,毫无秩序地打水往孙家的方向冲。

白天给他们带过路的老大爷痴痴地看着一人拎上四桶水的岑卯,干瘪的嘴微微张大,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岑卯冲进火场,在谢争的指引下往新火源处泼水。村外已经响起了火警响亮的警笛声,而村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凶险的火舌上,只有抱着孩子的焦急的母亲们捕捉到了希望的讯号。

齐乔刚把孙父孙母关进车里,听见火警声,不由一愣,觉得来得未免太快。

他帮人搬了桶水,看向站在车边没有动作,只盯着岑卯的谢争。

口袋里的窃听器不知为何发热似的,让齐乔忍不住抖了一下。谢争伸手扶他一下,让他小心。

齐乔下意识回应,心底隐去一层模糊的怀疑。

火警赶来后,火情很快得到控制。村民们都松了口气,然而孙家的屋子被烧得一塌糊涂,好在房子的骨架盖得足够结实,并没有塌,在消防车旋转的红灯照耀下,惨烈如一具漆黑的骨骸。

岑卯在混乱的废墟中走近孙可文藏过的谷仓,此刻已经成了一片焦土,凑近时还能闻到被烧成焦炭的玉米残留的香气。他踢了踢地上的残渣,在碳灰覆盖的地上看到一道浅浅的箭痕。

“……老土。”岑卯咬着牙,小声骂了一句。想了想,又气不过似的添了两句:“变态!骗子!”

刚跟火警交代完前因后果的齐乔恰好走来,听见他的话,十分迷惑:“你骂谁呢?”

岑卯没理他,径自转身去找谢争。谢争刚把孙可文和孙父孙母分别安排上赶来增援的当地警车,回头就看见岑卯皱巴巴的脸。

谢争眼底微动,没问他为什么生气,干燥的手指摸了摸他脖子上未曾消退的齿痕。岑卯像是被稍稍安抚,往他身边靠了靠。

“车上可以睡一会儿。”谢争告诉他,好像给他一个完成任务后的奖励,眼里却没有喜悦。

他帮岑卯打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开始泛白的天际。

星星已经不见了,天空也不再干净,剩下雾蒙蒙的灰。

车里的岑卯轻轻拽他的衣角,谢争回神,抓住了他的手,坐上回程的车。

“对,就是这样。我们在孙家发现了不少第三人居住的痕迹,孙父孙母的基本情况和他们家的耕作生活条件也不大吻合,就留了个心眼晚上在那儿堵着。岑卯半夜猛虎下山,就发现了藏匿在粮仓里的已报失踪人口孙可文。”

中心局21楼的会议室里,齐乔举着手机向对面的宋宁做陈述:

“抓人的时候应该是被人盯上了,有人放火烧家。他们那个村的后山比较荒,让人跑了,当地的警局还在查纵火线索。嗯,咱们的人都没事儿,你也不看看谁给我们护的驾。”

齐乔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玩茶杯的岑卯,咳嗽一声:“孙可文的腺体已经被切除了,体检结果显示手术应该就在十年前。具体的小谢正在审,莫恒舟看着呢。对,我待会儿就过去审满小烈。那你今天回不回来啊?”

那边宋宁不知说了什么,齐乔嗯啊两声,却发现身边的岑卯忽然动了,正抬脸严肃地看他。

齐乔被盯得一阵悚然,反应过来,对着手机叫:“队长你等一下啊,那什么,岑卯好像要跟你说话。”

岑卯给他像是赞赏的一瞥,齐乔莫名被认同,还没等骄傲,手机就被岑卯劈手拿了过去。

岑卯捏着手机,对齐乔说:“你走吧。”

齐乔一愣,好歹明白过来,岑卯应该是不想让他听到。

作为工具人的齐乔只好起身,临走前有点怂地提醒岑卯:“手机待会儿还我。”

岑卯点点头,等齐乔在外面关上了门,才对着手机开口就骂:

“宋宁你他妈混蛋!”

电话那头的队长愣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连串脏话,问:“你又发什么神经?”

“你们这些警察就会骗人!”岑卯捏着茶杯,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听筒对面又沉默许久,宋宁似乎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尽量镇定地问:

“岑卯,你知道自己现在是哪个单位的吗?”宋宁的语气克制到堪称温柔:“ICPO初级考试第一道送分题,ICPO的全称是什么?”

岑卯微怔,这题他背过无数次了,就像词汇书翻开的第一个单词,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International Criminal Police Organization。”

“……所以,你在北美呆了有十年吧,现在是让我教你英语吗?”

宋宁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终于忍不住似的,开始对着电话咆哮:

“你他妈现在就是个警察!!!是国际刑警!!!什么叫你们警察!!!你当逃犯当上瘾了是吧!”

岑卯沉默片刻,平静地指责:“我刚刚是口误,是你没有抓住重点。”

“岑卯,你脑子什么时候能清楚一点!别他妈一天到晚只想着谈恋爱生孩子了!!”宋宁忍无可忍,在电话那头好像踢翻了什么:“谈恋爱带不来世界和平!!!你也压根生不了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快被人带进坑里了?”

岑卯的注意力集中在宋宁咆哮的几个关键词上,就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思路清晰地质问:“是你们说的,我出来就能随便谈恋爱了。现在根本不是这样,难道不是你们骗人吗?”

宋宁困兽似的呻吟了一声:“谁他妈能想到当初你的重点在谈恋爱上——不是,不讲谈恋爱的事儿了成吗?你怎么就不能随便谈——操,我都快被你洗脑了。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岑卯抿了抿唇,捏着茶杯的手松开了:

“洛昂来找我了。”

宋宁那边瞬间没了动静,几秒钟后,或是更长的时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过分低沉:“你见到他了?”

“没有。”岑卯很快答:“但他给我留了出狱问候卡,我过生日的时候还给我寄了一张黄色图片,被我哥看到了。”

“我哥很生气。”岑卯又补充道,似乎觉得这句话的力度很大。

宋宁又沉默了,努力从岑卯这些话里参透本质,才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四处放火。”岑卯拧起眉:“之前就是这样。他这个人很变态的,把火当水用,觉得火烧过了才干净。我觉得在夜店和孙家放火的人就是他。”

岑卯似乎想努力贴近宋宁的警察逻辑,于是提供了证据:“夜店那天晚上,我闻到他的气味了。”

宋宁没说话,可能觉得很难跟岑卯解释这根本不能当作证据,也可能是在想别的,再开口时提了另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之前的七场纵火案跟他有没有关系?”

岑卯微愣,又疑惑地反问:“之前的纵火犯不是抓到了吗?”

宋宁不答,像是在思考,而岑卯更想解决自己的问题。

“当初我自首的时候,你们答应过会逮捕洛昂。”岑卯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让他跑了?”

电话那头有相对漫长的空白,过了一会儿,岑卯听见宋宁说:

“对不起。”

岑卯怔住,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宋宁这样正经地对谁道歉,又很快发现道歉并不能解决问题。

可他的胸口已经有什么软了下去,很难再次严厉地质问这个帮过他许多的男人。

“我们没想到他会来找你。”宋宁的声音有些哑:“他的情况……比我们想象得复杂。这次的案子,起初我也没料到会跟他有关系。”

“……也没什么。”岑卯想了想,很好脾气地说:“我只是有一点生气,但也没有全都怪你。”

他看着热茶的蒸汽慢慢消失,认真地说:“我可以帮你们抓他。”

宋宁静了静,像是笑了:“行啊,抓到了给你发奖金,让你年内买上房。”

“谢争买好房子了。”岑卯展了展眉,愉快得近似炫耀:“我现在已经不用付租金了。”

宋宁不知为何没有说话。很久,岑卯才听见男人过分郑重的声音:“岑卯,我跟你说件事儿。”

“我知道你可能很难听进去,但我必须得说。”

岑卯嗯了一声,在宋宁看不见的地方稍稍直起了背,以示尊重。

齐乔的手机是当特情的时候配的,保密效果很好。宋宁的话通过听筒传来,只有岑卯能听见。

“小心谢争。”

宋宁紧接着挂断了电话,没给他回应的时间。

岑卯停了很久,放下掌心发烫的手机,静静坐着,像是想等桌上的茶凉透。

可会议室里似乎过分得暖。有人怕岑卯在这个春天着凉,把他包上外套,调了空调温度,还给他打了最喜欢的红茶,才去审讯室继续工作。

岑卯喝掉温热的茶水,忽然涌出迫切的思念,想要看见那个人的脸。

他站起身,拿着要还给齐乔的手机,走出空无一人的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