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6H
岑卯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因为太累,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朦朦胧胧之间听见谢争好像走了,但青年的气味还在,他就懒惰得不想起来。
直到梦里的警铃声越来越尖利吵闹,岑卯才猛然转醒,心跳得过分厉害,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
他坐着静了一会儿,才发现响的是门铃。岑卯想起来谢争走之前说陈医生会来做身体检查,心里叹了口气,起身穿好衣服去开门。
门外的陈医生可能等了很久,脸色有些不愉快。岑卯礼貌地请人进来,陈医生提了很大一个箱子,岑卯下意识去帮忙,手臂却没什么力气,差点让箱子滑落下去。
陈医生惊讶地看岑卯,脸色更差了。
“今天怎么没带护士呀?”岑卯也有些尴尬,乖乖坐到沙发上,看陈医生拿出听诊器和血压计,问。
“你男朋友说,你们家不方便让别人来。”陈医生提到岑卯的男朋友就切齿似的:“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要节制性生活吗?你的病变激素不能修复性爱伤,你不是知道吗?”
岑卯不止知道,而且一直很引以为傲。他任陈医生给他取指尖血,撇嘴说:“那我也不能只在想打人的时候做爱吧?我又不是为了世界和平才谈恋爱的。”
陈医生狠狠瞪他一眼:“我看你男朋友也没管着你出去跟人打架。”
“那是我们的工作需要。”岑卯自得似的停了停脊背,被戴着防护口罩揭开他腺体贴的陈医生拍了一把。
“我还是不建议你从事这类和暴力相关的工作。”陈医生严肃地念叨着:“你男朋友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万一你激素失控克制不住攻击欲,情况就会很严重。”
岑卯不知想些什么,安静了片刻,才说:“没事的,我们平时多做做就好了。”
“要节制!”陈医生忍不住又很拍他一记:“你现在这腺体都快熟了!知道吗!”
岑卯知道中年男人没那个意思,但还是有些害羞。陈医生忿忿的声音更多了,好像叨咕着要给岑辛打电话告状。岑卯没仔细听,走神去想晚上要做点什么菜犒劳加班的谢争。
陈医生做过一系列基础检查,拿着消毒药品去洗手间。岑卯拿出手机找到买菜软件,正在两种奇形怪状的蘑菇之间犹豫,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讯。
岑卯点开,是个太空号码,里面有一个连接,岑卯以为是垃圾广告,刚要删除,同样的号码却又发来一条奇怪的信息:
Let’s have a good game.
看来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赌博或是游戏广告,岑卯的背上却莫名升起一阵寒意。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回头瞟了一眼传来水声的洗手间,下意识戴上耳机,点开了那个链接。
一个视频窗口跳出来,模糊的画面很快变得清晰。岑卯愣住,看出应该是中心局的审讯室。
这个视角像是审讯室的监控。岑卯看见被铐在审讯椅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的男人,只消一瞬,就认出了男人的脸。
是他在健身房所在的大厦里抓到的那个Alpha纵火犯。
岑卯隐隐猜到了是谁发给他这条信息,却不知道对方的动机。那人一贯活在自己扭曲的逻辑里,岑卯拧眉,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看下去,会不会因此落入又一个害他不浅的陷阱,身后却传来忽然停下的脚步声。
岑卯立刻回头,陈医生正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眼中露出复杂而震惊的光。
岑卯意识到什么,动了动嘴唇,没有挡住自己的手机,而是不动声色地将屏幕靠近了陈医生一些。
中年男人看着画面中沉默的男性Alpha,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疑惑:
“……师兄?”
齐乔带着五瓶功能性饮料冲出21楼的电梯,直奔一号审讯室。
他到了门口,发现整条走廊都被重重封锁,审讯室门口站着穿总局制服荷枪实弹的警员。齐乔往门里瞟了一眼,看见他曾经痛失审讯黄金窗口的那个纵火犯正一个人坐在里头。
两个警员向他投来危险的目光,齐乔赔了个笑,转身进聆讯室,把饮料递给眼下乌黑眼中却炯炯生光的莫恒舟。
“听说你跟老大双双开挂了?”齐乔自己拧开瓶盖畅快地喝了一口饮料,问莫恒舟:“你这边刚说什么隐藏实验,老大那边就把关键证人从总局带回来了?你们这是瞒着我干大事儿啊。”
莫恒舟脸色严肃:“我的猜想也不一定对,缺乏足够的事实证据,关键还要看这个人能招认多少。”
齐乔想说你的猜想哪次查到最后不是对的,但莫恒舟身上有一种不容开玩笑的严肃气场,让齐乔也不由沉下心来,问:“这次谁审?”
莫恒舟眼角动了动,齐乔顺着他愈发灼灼的目光看向审讯室打开的门。
高大的身影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宋宁把档案夹扔到桌上,站到Alpha对面,凝视似的,露出一抹冷笑。
齐乔的心停跳了一下,忍不住骂出声:“操,老大亲自上啊。”
气温冰冷的审讯室中,宋宁坐到了椅子上,不经意似的,看了眼冒着冷凝雾气的空调口,目光落到眼前这个看来平平无奇的Alpha身上。
“顾青。”
宋宁叫他的名字,Alpha没有任何反应,宋宁也不动,眸中露出讽刺的神色:
“你在总局还呆得挺滋润的,是吧?”
顾青的眼睑始终低垂着,像是盯着桌面上的一块光斑发呆。
宋宁并不催他讲话,拿起旁边的档案夹,不紧不慢地翻弄起来,纸页发出清脆而缓慢的声响。
“讲实话,我对你的实验没什么兴趣,那些玩意儿也轮不着老子审。我费这么大事儿把你提过来,是因为我只管我自己的案子……和我的人。”
宋宁从档案夹中抽出一张纸,半立起来,贴到顾青面前。那是一个很微妙的角度,除了顾青,没有任何一个观察视角能看到纸上的内容。
顾青的目光很缓慢地移动到那张纸上,停住了。
“有人给我发了这个。”
宋宁声音很沉,在冰冷的房间中,给人一种近似于实体的压迫感:
“你认得他吗?”
顾青看着那张纸上的照片,眼里有难以察觉的微变的光泽,却仍然一言不发。
“哦,是我忘了,你当然认得他。”宋宁笑了一声:“你最后那回放火,就是被他抓着的。”
聆讯室里的齐乔皱眉:“老大干嘛,他给顾青看谁的资料?岑卯吗?岑卯跟顾青有什么关系?”
莫恒舟抿紧了唇,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表情,继续看向审讯室中对峙的两人。
“我应该问的是,你是故意给他抓的吗?”宋宁的指尖在纸上弹了两下,响亮如轻炸,听得人心头跟着发抖。
顾青的目光随着宋宁手中的纸张而移动,却始终沉默。宋宁等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像是要把那张纸收起来:
“顾青,你不是我唯一的信源。你现在这反应,我基本就已经能确定这上头的东西是真的了。”宋宁满不在乎似的:“你也只是个废棋,我问别人也是一样的。”
顾青看着那张纸离自己越来越远,眼中的波纹像是动得越来越厉害了。
“毕竟,最知道这事儿的人也不是你,对吧?”
宋宁的手缓缓移动着,稍稍凑近了一些,嘲讽的吐息逼近了寒冷中的Alpha。
顾青的镣铐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忍不住要伸手,去按住宋宁手中的纸似的。
审讯室中有片刻的死寂,宋宁微微眯起眼,像勉强被提起一点兴趣,打量终于不再面无表情的顾青。
“他不是你的人”
顾青突然开口,声音像一口久未开启的封干的井,从很深的地底传来:
宋宁停了一会儿,把那张纸倒扣在桌面上,姿态变得有些狂妄:“是吗?那你觉得,他是谁的人?洛昂的?”
顾青又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更像是一种休息,是被尘土砂石覆盖的泉眼正渗出点点水迹,需要一点复苏的时间。
“他不受任何人的控制。”顾青终于看向宋宁的眼睛:“如果有,也只会是他身边的那个人。”
宋宁的脸上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怔愣,但没被任何人察觉。他像是思考什么,徐徐然架起了腿,从口袋里掏出不合规矩的烟。
“说起来,这事儿我倒真想问问你。”宋宁半眯着眼,点燃了烟,火焰映在顾青深渊似的眼里:“咱们先不管我们队那个挂逼说的什么实验,我更想听听你的说法。
“那几家人找到你的时候,确实以为自己做的是人造供体,对吧?”宋宁隔着烟雾看顾青的眼睛:“你呢?顾老师,你是怎么定义这些供体的?”
宋宁的每个问句都带着一种肯定的姿态,像是早已知道了一切。而顾青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种微妙的神色,许久,凝成一个扭曲的笑。
“那个孩子说得没错。”
他像是找到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为人师的状态,眉间竟然有隐约的欣慰,仿佛享受着被人发现的乐趣:
“他们是我的实验品。从一开始,The Cycler就是我的实验项目。”
宋宁指尖的烟雾像是凝住了,片刻后,才侧目一笑:“真是你的实验?那后来怎么堕落成器官贩卖了?被人篡权了?”
顾青很慢地摇摇头:“这个实验……有一段时间缺乏资源支持。是那个人的出现,才让实验能够继续下去。”
“那个人?”宋宁轻蔑地笑了:“洛昂,是吧?”
宋宁往前倾了倾身体,烟雾就无意地喷在顾青的脸上。
顾青迟滞片刻,才露出些许厌恶的神色。而外面紧看着的齐乔知道,这种下意识的情绪泄露说明顾青已经不再是完全封闭的一块钢板。
顾青看着宋宁的指尖,说:“我需要一杯热水。”
宋宁看他片刻,挥了挥拿烟的手,很快,一名警探拿了两杯热水进来。
顾青用那只被镣铐磨损得厉害的手,艰难地拿起温热的水杯,勉强得体地啜了一口,舔了舔干裂的唇。
宋宁沉默地看他所有的动作,心跳慢慢变得沉稳,等顾青放下水杯后静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你说说吧,跟洛昂的关系。”
“我们只是合作。”
顾青对着面前的热水,缓缓开口:
“我为有一定社会能力的家族提供定制供体服务,借此对这些高等腺体基因进行改造,尝试培育更为优越的腺体基因组。理想状态下,就算换到更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这些身具高等基因的人也应该表现出超出社会平均水平的能力。但实际上,这种实验几乎没有成功的案例。而实验的造价十分高昂,每个家庭愿意为供体提供的资金都很有限,我陷入了窘迫。”
宋宁没有评价他口中的高等与恶劣,只是静静听对方叙说,指间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那时候,洛昂找到我。他用自己的资源,把Cycler改造成了一个腺体贩卖的地下中介,有了更多的资金来源。”
宋宁眉间稍动,笑了一声:“还他妈挺会搞下沉经济的。”
顾青没有理会他,脸上有种漠然:“但那些普通人的腺体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所以,我对这部分并不了解。”
宋宁好像品出一丝莫名的优越感,眉尾轻动,问:“那你对什么样的腺体感兴趣?比如,岑家那种腺体?”
顾青浮肿的眼睑颤了颤:“”岑家人的腺体基因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毕竟,几乎所有平港人都听过凤骨的传说。而我一直怀疑,这个传说背后有某种隐藏的科学依据。”
“所以,洛昂帮你骗了岑家人去做供体?”宋宁问。
“岑辛的母亲怀孕时,误服了一些药物,伤害了胎儿。”顾青平静地抬眼看他:“所以并不算骗,岑辛的确需要一个供体。”
宋宁想到岑辛的身体状况,掩掉眼中的情绪:“但你给他做供体也不是为了救他吧?”
“我的确有研究的目的……”顾青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许久,眼中竟然有怀念似的光:“那也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大的惊喜。”
“你复制了岑辛的基因,可这种基因在岑卯身上变异了?”宋宁提出自己粗浅的假设,只得来顾青轻蔑的一瞥。
“不,岑家人的基因本身,就已经是惊喜了。”顾青看着宋宁,终于露出某种压抑而热烈的情绪:
“我找到了凤骨的秘密。”
临近傍晚,被夕阳照出一片红黄的客厅里,岑卯拿着自己的手机,陈医生坐在他身侧。他们都听见了屏幕中的顾青说出的令人震惊的话,而陈医生的情绪显然比岑卯更加激动。
“不……这,这是怎么回事?”陈医生手足无措似的,问岑卯:“什么实验?什么人造供体?我师兄又干嘛了?”
“他放火。”岑卯很快地答,又稍微想了想,把那天从孙可文嘴里听到的关于供体的信息告诉了陈医生。
陈医生的脸色随着岑卯的话变得铁青,看着岑卯的目光落成一片愧疚和惊愕,吞吐着问:“那,那你知道,你是你哥哥的……”
“我不知道。”岑卯似乎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震动:“我哥哥说,我是被封建迷信的老一辈送到外面养的。”
他思考了片刻,又有些奇怪地说:“可我们的确是亲兄弟,不是吗?他也没有摘我的器官啊。”
陈医生大抵已经明白了岑辛做的事,此刻对岑卯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情,想说些安慰的话,虽然眼前的岑卯看起来并不需要什么安慰。
岑卯的注意力回到屏幕上,和自己的身世相比,他好像更在意那个关于凤骨的秘密。
画面中的顾青眼睛稍稍眯起,仿佛一个沉醉于某种轻度迷幻药物的人,唇边有微妙的弧度:“凤骨的传说的确是真的。我在岑家人的腺体基因中找到了一个特别的隐性基因组,这个基因组可以改变Omega的身体激素。”
“拥有这个基因组的Omega,在性交过程中产生的信息素和身体激素可以加强交配对象的身体机能。他们能让交配对象的身体创伤更快愈合,加快对方细胞的代谢,甚至久而久之,改变这个人的生理基础结构,让对方变得力量更强,寿命更长……总而言之,就像那个传说一样。”
类似的话岑卯刚分化的时候就听陈医生说过一次,这是岑辛的体质,所谓的凤骨。虽然陈医生说的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基因,而坚持将其称之为一种家族遗传病。
那边的顾青接着说:“岑家所有的Omega都会遗传这种基因,但因为是隐性,并不会在每一个人身上都表现出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人会说岑家每代只有一个凤骨。其实这个概率并不准确,只是一些岑家的Omega并没有这种功能,那些人才会这样猜测。”
这些信息对岑卯和陈医生来说并不算陌生,顶多只是换了个概念,但对审讯中的宋宁等人的确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聆讯室的齐乔已经下意识张大了嘴,再看莫恒舟,对方眼里的惊讶并不亚于他。
算是沉得住气的宋宁紧紧盯着顾青的脸,像是判断这个人是否已经陷入疯狂。
顾青似乎看出他的质疑,并不在意地轻笑:“你如果不信,去和岑辛上一次床,就知道了。”
宋宁的情绪差一点从紧绷的手指关节中泄露出来,半晌,才笑了一声:“抱歉,朋友妻不可欺,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他敲掉大半截烟灰,又深吸一口,接着问:“那岑卯呢?”
顾青稍稍停下,过了一会儿,抬起的眼中有堪称温柔的光:“他是我最满意的实验品。”
所有听着顾青说话的人都陷入一阵沉默,而顾青似乎已经沉浸在一场无人的宣讲之中:
“凤骨的基因组和我遇到的所有腺体基因都不同,它的结构十分精致,堪称完美的Omega腺体基因,没有什么提升的空间。于是我想,如果将序列逆向,会发生什么?”
“我调整了蛋白序列,改造出了一个新的基因组,后来洛昂给了它另一个名字……”
顾青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带动着手铐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响声:
“逆骨。”
屏幕这头的岑卯静静地听着,而他身侧陈医生拍着大腿跳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愤慨和震怒:
“什么完美基因组,这是基因的病变!”陈医生激动着挥舞着手臂:“这和改造病毒和癌细胞有什么区别!!!竟然还在婴儿身上做活体实验!!!”
岑卯被夹在两个师兄弟激烈的价值观碰撞之间,却似乎并不在意这究竟是一种病,还是一种天赐的异禀。
有人告诉过他,他只是有些特别。而岑卯只需要接受这种特别的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和爱的人过好这一生。那个人让他学会这一切,也给了他勇气,让他决定开始新的生活。
岑卯捏着微微发热的手机,只想着一件事: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
他对自己特别的来源并不好奇,因为他已经很喜欢现在的自己了,并不需要埋怨谁或改变什么。
而给他看这个的人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毕竟,就是因为这种改变,岑卯才会退出他的游戏。
“所以。”屏幕中的宋宁像是从某种压抑的情绪中缓缓复苏,用结论替代了问题:“岑卯的特殊体质就是因为这个。”
“没错。”顾青似乎因为虚弱,而无法控制体内澎湃的热情,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在恶劣的环境中成长,就算岑辛发现了他,试图给他更好的资源,那时的岑辛也做不到什么!而在分化之后,逆骨终于展现出了我期待看到的强大的能力!”
岑卯的脑中闪过一些不算愉快的记忆,但又很快跳过,看顾青脸上虚脱似的、满足的笑容:
“他是我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
宋宁掩过眼底的厌恶,重新翻动了一下桌面上的纸,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问:“你的所有实验对象都有编号?”
“没错。”顾青说:“按照实验时间。”
宋宁的目光从纸上移开,眯起眼看他:“那岑卯是几号?”
顾青的目光微动,继而很慢地说:“他很特别。因此,我给他的编号是0。”
“哦,你强迫症还挺严重的。”宋宁冷哼一声,撤回了前倾的身体,用另一种更放松的姿态看他:
“那现在可以说了吧。”宋宁动了动手指:“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实验品烧死?真像小莫猜的一样,实验出问题了?”
“不,实验很顺利。”顾青迅速地反驳,眉眼又很快松弛下去:
“或者说,实验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我只是在销毁失败的实验品。”顾青得体地笑了:“就像打扫实验室一样,不能把实验室垃圾留在那里,不是吗?”
宋宁沉默许久,缓缓站起身来,把燃尽的烟在脚底踩灭,拿起了桌上的档案。
“我没别的问题了。”
顾青看着高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投下的阴影,半合的眼漏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口中忽然吐出一句让人心生寒意的低语: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刚要转身的宋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沉声问:“谁的计划?”
顾青的声音微微嘶哑:“你不是知道吗?”
宋宁没有动,看着顾青脸上某种病态的满足,像在介绍一个强大到值得炫耀的同伴。
“他最擅长的,就是预设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然后制订一个几乎能够控制所有变量的计划。他可以在自己的脑中无数次演练这个计划,直到确定当中的每一个细节,才在最适合的时机开始。”
“而他会藏在这个计划背后,看计划中所有的人与事按照自己设计的方向发。没人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直到结果即将出现的时刻。”
“毕竟,他这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藏在黑暗里。”
顾青似乎已经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向后半瘫在椅子上。
聆讯室中的齐乔嘶了一声,看莫恒舟:“这男的对那个叫洛昂的是不是有什么偶像崇拜啊?”
莫恒舟没有看他,只低声说:“洛昂的确很强。当初他逃出总局,到现在被ICPO挂在S榜上通缉了三年,没有人能找到他的下落。”
齐乔并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前总局警司,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而莫恒舟盯着审讯室中的宋宁和顾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顾青。”宋宁平静地看镣铐中人的脸,像是故意提出一个问题:“你做的最后一个供体,编号是几?”
顾青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在那把并不舒服的椅子上睡着,然后梦呓似的,吐出一个数字:
“9。”
宋宁看向手中档案上的编号,眼睑轻轻一跳。
齐乔松了口气,觉得这个数字很小,也就意味着并没有那么多改造过的实验品。他看向莫恒舟,却发现对方的手指蓦地攥紧了。
屏幕另一端的岑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照例无视着耳边陈医生愤慨的碎碎念,而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新的短讯,是谢争的。
岑卯几乎是立刻滑掉了视频,点开谢争的信息。谢争说落了点东西在自己的公寓,让岑卯帮他拿一下。
岑卯很快站起身,似乎并不觉得这场诡异的直播比自己男朋友的请求更重要。而沙发上的陈医生瘫坐着,像是因为遭到重创而久久不能回神。
岑卯看着陈医生,张了张嘴,才为难地说:“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找我有点事,我要出门了。”
陈医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他。
“您要是不舒服,可以多坐一会儿。”岑卯很懂事地笑笑:“厨房里有红茶,我待会儿还要去买菜,您等下离开的时候把门关好就行。”
岑卯在陈医生偏近呆滞的目光中出了门,走进电梯,按了下一层楼的按钮。
宋宁刚刚踏进聆讯室,莫恒舟就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似的冲了上来,激动地问:“你拿的到底是谁的档案!”
齐乔疑惑地看他,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莫恒舟的下一句话让他更加震惊。
“是谢争的,对不对!”
齐乔生生愣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莫,你……”
“第九个供体是做给谢争的,对不对!”莫恒舟揪着宋宁的衣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语速和音量:“所以你一直怀疑谢争和Cycler的关系!”
宋宁用一种冷漠而犹豫的眼神看莫恒舟,然后把档案夹扔在了台子上。
“自己看。”
莫恒舟冲过去拿出那张纸,纸面上是一封打印的电子邮件附件。那是一份基因检测报告,最上面写着编号:09。
报告顶端有稍稍年轻一些的谢争的照片,容貌和现在的变化不大。上面写着18岁的年龄和基因数据,却没有姓名。照片旁印着属于Cycler的黑色环形标志。
莫恒舟梗了一下,身后凑上来看的齐乔讶然怔住,似乎难以呼吸。
而莫恒舟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宋宁。
“我们接了纵火案之后,就有人给我给我发了这封匿名邮件。你们去NEXT之前,验腺体的那一次,我拿小谢的基因数据和这张报告里的对比过。”宋宁与他对视,沉声说:“我以为他会找借口不做检测,但他没有。数据显示,这份报告是真的。”
莫恒舟盯着宋宁冰冷的脸,缓缓说:“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你知道。这报告会是他发给你的吗?”
“不是。”宋宁当机立断:“谢争没有必要自导自演。是有人想让我知道谢争和Cycler之间的关系,而谢争并不打算隐藏这一点。”
莫恒舟咽了咽口水:“但这张报告最关键的……不是谢争和Cycler之间的关系吧?”
齐乔本就在惊愕之中,闻言更加迷惑,问莫恒舟:“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莫恒舟指着最下面一行英文,对齐乔解释,眼睛却一直盯着宋宁:“这不是准备接受移植的人的检测报告。”
齐乔微愣,费力地辨认着那下面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单词:“The subject…is…ready to…”
“这是一张供体的报告。”?宋宁把那张纸按回桌面上,声如暮鼓。
齐乔反应了许久,才露出扭曲的表情:“不可能,小谢不可能是……他是军长的儿子啊!谁会敢用军长儿子的腺体!就算是私生的——而且这上面中文写了移植对象就是谢争!”
“这个人根本不是谢争。”
莫恒舟颤抖着,轻声说:
“他是给谢争准备的,一个供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