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尤也没回来。
白岩开了灯,从鞋柜里面取出了一双拖鞋换上,他将自己的电脑放在沙发,然后挽起袖子将整个房间打扫了一遍。
当他最后用吸尘器将客厅的毛绒地毯收拾干净后,他也学着尤也的样子坐在了地毯上。
他之前总是看不惯他席地而坐的毛病,每次见他坐在地毯上都忍不住过去直接将人拎到沙发上坐好。
尤也最喜欢他的地毯了,不论是这家屋子的还是K大外面那间出租屋里的,他挑的永远都是最贵最好的那种。
“我的少爷……特别金贵……”白岩一面摸着毛绒绒的地毯,一面喃喃的说着,他的眼泪随着下巴落在了衣服上。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了。
那个懒洋洋的微卷发少年再也不会出现了。
好像就在那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瞬间,他一直努力维持的假象突然分崩离析,那一天的记忆慢慢的清晰起来。
这从来都不是梦。
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他不再是他的男朋友了。
迟到的心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腹部宛如刀绞似的疼,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他第一次在记事后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一个人捧着他的脸说“哥见不得你哭”了。
那个他最喜欢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天晚上白岩躺在他们曾经一起共枕过的床上,他穿着尤也的睡衣,看着对面墙上他们曾经的合照。
那是赵雨在九中成人礼那天给他们俩人抓拍的,最好的照片。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尤也的肩头,他正含着笑看着自己。
那是他的少年。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几日后同学聚会,八班同学太久没见了,相互说着近况,也不知道是谁提议道:“回学校看下老师吧,高三不是还在补课吗?”
“陈彦他们在教高二,”吕娉婷笑道,“你们过糊涂了吧?”
叶涛尴尬的摸了摸头:“这不是太想他们了嘛,我现在都记得薛大爷天天拿个米尺削人,我当时好害怕他那个尺子,现在竟然有点怀念。”
“你怕什么?薛大爷想削的不就尤老板一个嘛。”
“尤老板当时真的拽,数学满分我的天……哎?白哥,尤老板怎么还没来?”
他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白岩的方向。
其实今天很奇怪,这俩个一向形影不离的大佬只来了白岩一个,大家见到他落单难免有些稀奇,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白岩却什么也没说。
邓向阳中途几次想去问问白岩他们是什么情况,都被陈君妍拦住了,短发女生没跟他解释原因,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其实细想来,白岩今天格外的沉默,他没跟任何人搭话,只是坐在角落,好像在等什么人。
“尤也他……不会来了吧。”白岩苦笑了一声,闷声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酒。
他其实是不想来的,可是心里总存着一些侥幸,毕竟尤也之前说过他会来的。
可惜他没有。
众人听见他说话,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吕娉婷心里一凉,下意识朝赵雨看去,后者也在无助的看着她。
“什、什么意思啊白哥?”一个男生不解的问道,“尤老板出事了吗?”
“出事?算吧,”白岩缓缓的说着,眼眶慢慢红了,他看着众人或诧异或茫然的目光,坦然的道,“……我们分手了。”
他此话一出,包间里面鸦雀无声。
远处的喧嚣声从窗户的缝隙里面挤了进来,一辆车从门外驶过,发动机的轰鸣声留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僵住了。
白岩看着他们惊骇的表情,突然可悲的想着,原来直到分手都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包间里死一般的静默,只有陈君妍看似处变不惊的端起面前的饮料小抿了一口。
明明是纯甜的果汁,尝起来却格外的苦涩。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缓过了神,开口打破了沉寂:“你、你们不是闹着玩的吗?”
他这话一出,僵硬的众人也慢慢的反应了过来,房间里传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什么情况……”
“不是……开玩笑的吗?”
“认真的吗?…… 分手?……”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
白岩红着眼眶,听着他们小声的说话声,他拿起了面前的酒杯,可是却在手碰到杯壁的刹那顿了一下。
尤也从来不让他在没有他的场合下喝酒。
白岩缓缓的收回了手,沉默的低下了头,没人看的清他的表情。
半晌后,众人才听见他沙哑着嗓子低声道:“开玩笑的是你们,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白岩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喉间的哭腔强压了下去,这才睁眼看着他们道:“……接受不了的请自便吧,我回去了。”
他说完便站起了身,拿着自己的外套离开了。
邓向阳本能的想跟上去,却被一旁的陈君妍死死的拉住了胳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本来沉寂的包厢突然炸开了锅。
“卧槽卧槽什么情况!?我就来参加个聚会,这是个什么瓜!?”
“卧槽他们是认真的啊!?他们竟然是认真的啊!?”
“怪不得……怪不得尤老板全省第七不去清华,怪不得他们一直都单身……”
“两个男的……”
“原来真的有同性恋……”
……
包间里说什么的都有,但是白岩已经听不见了。
他顺着小路回到了尤也的家,房间里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空空荡荡。
他沉默的开了灯,换了鞋。
“尤也…… ”他看着他们高中的那张合照低声喃呢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你回来好不好?”
“我们不要藏着掖着了……他们都知道了……”
“我爸妈都知道了……我们的朋友也知道了……周围人都知道了…… ”
“我们是恋人……不是朋友…… ”
“……你不要和我分手好不好?”
“我真的……好想你……”
白岩一字一句的说着,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玻璃隔层上面,泪在了十八岁少年的脸上。
他用衣服的袖口小心的擦拭着自己落在相框上的眼泪,不知道怎么的,随着他的动作,相框后面的盖子突然松动了。
白岩将相框翻了过来,后面固定的扣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开了,露出了一小截里面相片的边缘,他本想直接将后盖扣好,可是余光间看见那一小截照片边缘有黑色的痕迹。
有字。
怎么会有字?
白岩颤抖的伸出手,小心的将里面的照片取出来,身后客厅的灯光洒落在白色的底面上,少年用俊秀的行书写了五个字:
【我和我的光】
就那么五个字,白岩再也控制不住,他浑身颤抖着,紧紧的攥着那张照片,泪水像是决堤一样落在了上面。
他把我看作他的光……
他把我看作他的光……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尤也的心里原来是这样的形象。
他把他看作他的光。
“你到底……是以什么心情离开我的……尤也…… ”
“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
“你不是把我看作光吗……”
“你怎么可以……和我分手…… ”
……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在不断的震动,八班的班群里面一条条消息充斥着冰冷的屏幕。
陈君妍带头发了一句:「你永远是我们的白岩。」
下面依次发着「两位大佬百年好合,别分手!」「我等着参加你们的婚礼!」「尤老板,你快回来!」「从来没人比你们更般配了!」「你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啊!」……
一条条一句句,每一条迟到的祝福都在呼唤着那段再也回不来的感情。
呼唤着那个再也不会亮起的头像。
可是他们的感情,与他们的祝福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是把他最爱的人弄丢了。
☆、他没回来
那一年的春节,白岩一个人窝在尤也的家,人生第一次一个人度过了除夕夜。
外面万家灯火,却无一处是归途。
原来他之前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白岩坐在窗边,远处的电视塔四周滚动播放着“新年快乐”的字样,城区管的严,夜空里连半点烟花爆竹的影子也没有。
世界寂寥无声。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尤也的电话,几次想打过去,可是手指始终没有勇气落下。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跟他说话。
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现在却连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多么的可悲。
当晚十一点,银行的汇款短信来了,刘昭将之前他们做的项目的钱汇到了他的卡上,与他当时承诺的数额分毫不差。
白岩草草的扫了一眼,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恍惚间他竟然有种说不明的时空错乱之感。
时隔两年,他活成了尤也的样子。
短信到来后没几分钟,刘昭兴高采烈的给他打来了电话。
“新年快乐啊白岩!”电话那头的刘昭笑道,“钱收到了吧?哥们我没骗你吧?这叫及时的过年钱,拿去给你家尤神买衣服……”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太对,赶紧改口道,“嗐,我只会和女朋友相处,你们怎么舒服怎么来……”
白岩敷衍的应了一两声,挂断了电话。
他发现自己现在异常的敏感,那些平日里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话,此时却全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钻进了他的耳朵。
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们是异类。
白岩的妈妈在之后给他打过电话,说了些家长里短,唯独没有提那件事,直到聊天的最后,白母才忍不住缓缓道:“……你们,是认真的吗?”
“是。”白岩道。
白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哭。
“那……让爸爸妈妈冷静一下好吗?你……你先和他在外面住吧……先别回家……我们……我和你爸爸需要点时间…… ”
白岩听着他妈妈痛苦的声音,哽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了声“谢谢妈”,便挂断了电话。
二月底开学,他一个人回了学校,他没有去自己的寝室,直接回了校外的出租屋,给房东交了剩下两年的房租,然后在屋子里等了尤也一天。
他没回来。
那个晚上,他喝了酒,接着酒精的麻痹,他鼓起勇气给尤也打了个电话。
他在心里反复斟酌了无数遍措辞语气,在无数个思念骨入的夜里崩溃,最后换来的是电话那头冰冷的机器女声。
他关机了。
他真的消失了。
消失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他那日只是想挽留他,他只是在赌尤也对他的感情。
可是他赌输了。
他真的……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第二天的时候,白岩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去了尤也的寝室,今天是报道的最后一天,除非他不上大学了,不然他也想不出他还能在哪。
可是他想错了。
“尤也?”唯一一个还在他们寝室的同学看着白岩道,“他没回来过啊,这人基本不在寝室住。”
“他没回来?”白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他下意识的扶着墙,低声问道:“我去他之前住的地方找过,哪都没看见他。”
那个室友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幅表情,但他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上学期的事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手道:“哦,他是不是出国了,我们学院上学期有个去美国留学的机会,他当时好像有点感兴趣。”
出国了……
他躲到国外去了……
白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人谁啊?好奇怪啊。”留在寝室的室友看着白岩的背影疑惑道,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另一个室友正提着水上来了,与白岩擦肩而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这个帅哥谁啊?”提水的室友问道。
“不认识,找尤也的。”
“尤也?他又不怎么回来住,找他干嘛?”
“不知道……哎,尤也是出国留学了吧?”
“出国?”提水的室友扶了一下眼镜,疑惑道,“可我昨天看见有人帮他注册了啊,出国留学还要在本校注册?”
二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片刻,然后各自干自己的事了。
下学期正式开始,刘昭向学校申请了创业基金补助,邀请了学院里面优秀的学生一起加入他的团队,他回学校第一天的时候就想找白岩合作,可是他没找到人,打电话对方也不接,而且最奇怪的是,白岩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刘昭最后又给他打了一次电话,他那时才知道他们分手了,他家是搞互联网的,对房地产那边的生意不熟,而且尤也爸爸的企业算不上业内龙头,他了解的不多,并不知道尤也的近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白岩。
好在白岩看起来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刘昭注册了公司,他这学期计划做一个大型的网游,项目的周期长,工作量大,就计划来看,确实很有吸引力。
白岩每天和之前一样的忙碌,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他还是住在他和尤也在校外的房子里,刘昭几次打趣的想给他介绍女朋友,都被白岩谢绝了。
“我这暂时也不认识喜欢同样爱好的男的啊,”刘昭无奈的笑道,“你别老念念不忘了,听哥们的,遗忘前任的办法就是赶紧换一个,你看我都换了三个了,不还是好好活着的嘛。”
“我活挺好的。”白岩故作玩笑道。
三月下旬的某天,白母再次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妈妈挣扎的接受了这件事。
“你想好了,小岩。这条路很难的,妈妈不想你那么辛苦,你们结不了婚,法律不会保护你们的,他哪天万一想回归正常生活了,你就……”
“我知道。”白岩平静的打断道。
白母只是无心说的,可是这句话却像刀子一样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里,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分手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白岩仰面飞快的眨了眨眼睛,压抑着哭腔道:“……可我非他不可。”
白母听见他说话,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那你下次带他回家来吧,以……唉,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他了,妈妈挺喜欢小也的,他是个好孩子。”
“谢谢妈。”白岩哽咽道。
白母:“他爸爸那边知道这件事吗?”
白岩:“知道。”
“那就好。”白母轻声道,她想了想,最后嘱咐道:“家里其他人那边暂时先瞒着你们的关系吧,你奶奶和你外婆年纪大了,我怕……”
“我知道了……”白岩再次道,“……谢谢妈。”
他的爸妈已经接受了,可是他再也找不见尤也了。
他满怀着以后还会再见的希望浑浑噩噩的活着,只是这次再也没人跟他说“别怕”了。
那晚白岩躺在床上,抱着尤也的枕头,嗅着它上面残留的气味。
他闭上眼睛,幻想着尤也躺在他身侧对他温柔的笑着。
他们初夜的那晚,他把他弄疼了,尤也垂眸躺在他怀里,白岩心疼的抚摸着他的侧脸,低声道:“要不下次还是你来吧,我好像没弄好。”
“舒服的。”尤也闭着眼睛温柔的笑道,“真的,不骗你。”
尤也是个侵略性很强的人,白岩好几次的感觉到了他的想法,可是他没有一次主动过,就好像……
“你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对吗?”白岩看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低声问道。
尤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长久不了。
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后路。
倘若哪天他们分开了,他可以选择找一个女人过日子,以前和男人厮混过的事便可作为一场笑谈,不会影响之后的生活。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对吗?”
所以你才一直让着我。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白岩的眼泪渐渐打湿了枕头,他一遍遍的低声唤着尤也的名字。
可是再也没人回应他了。
三月到了尾声,四月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度过,转眼已是五月。
“签吧。”年轻人将手上合同随意的扔在了一个中年男人面前。
他穿着一身极为考究的黑色西装,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右手手指自然的抵在太阳穴周围,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桌子。
中年人沉默的看着他,没说话。
“你这种背信弃义的人,行业里是混不下去,倒不如把手上那点股权转给我们,我还能让你体面的离开。”
年轻人戏谑的对他笑着,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本就生的精致,天生自带的贵气,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臣服。
中年人接过合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份股权转移了回来,身边的秘书脸上难言欣喜,年轻人什么也没说,将合同给了秘书吩咐了几句后,便大步朝自己的车走去了。
司机小张见他来了,赶忙唤了一声“小尤总”便迎了上去。
他刚一凑近就发现尤也不太对。
尤也的脸色异常惨白,手指末端还在细微的发着抖,额间不住的冒着冷汗。
“回车上,把药给我。”尤也脚步不停,低声吩咐道。
小张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帮尤也拉开了车门,等尤也坐上车后,他才赶紧回了车上,帮他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胃药给他,尤也颤抖着接过,囫囵的咽了下去,然后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低声问道:“这下我爸能放心了吧?”
他可能是太疼了,声音里都在细微的发着抖。
“小尤总您这话说的,这事换尤总自己亲自做都不一定比您做的好。”小张系好了安全带,发动了引擎,转头询问道,“小尤总,去医院还是……”
“回公司,开会。”尤也靠在椅背上,言简意赅的道。
小张:“您这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