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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恢复记忆【不建议跳章】

第41章 恢复记忆【不建议跳章】
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

汪阳和秦文吓得满头大汗,三个保镖全部都瘫倒在地。

只有陈乐酩,他没感到一丝丝劫后余生的放松,还维持着被余醉摔倒的姿势瘫在地上。

眼下刚处理好的伤口再度崩开,鲜红的血从纱布里透出来,流得满脸都是,和灰尘糊成一团。

他睁着一双快被泪水泡化了冲碎了的眼睛,像只脏兮兮的小鬼,可怜又执拗地望向余醉。

但余醉没有看他。

他站在一地血污上,低着头,背靠墙,浑身都是令人生畏的腥热,像只战败的困兽。

血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发梢滑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抬手抹了把脸,想把脸抹干净些,但忘了手上还有伤,掀翻的那层皮被他蹭得差点扯下去。

皮下露出的肉触目惊心,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看一眼就翻过去,用手腕的部分继续抹。

抹一下没弄掉,再抹一下所有红点都被晕开糊在脸上,他神经质地用两只手拼命去擦、去抹,最后发现怎么都弄不干净,也就不再弄了,呼出一口气,仰头靠在墙上,说了句很突兀的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称职的哥哥,更不是称职的恋人。

从小到大他都没让陈乐酩见过任何血腥的场面,每次跑船都是确保万无一失没有半分危险才会把他带在身边,而现在,他不仅让弟弟看了,还差点对他动手。

那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不堪的样子。

“对不起。”他又重复一遍。

“你不要……我……”

他想说你不要怕,哥哥不是这样的。

但舌根再次被勒住,呕吐的感觉涌上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陈乐酩却仿佛猜透他的心:“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站起来,慢慢朝余醉走过去。

余醉看他一眼,脚步后退:“别过来,别动,你就站在那。”

“好,我不过去,我不动,你也不要动好吗?”

陈乐酩试探着张开双手,自己都是一副快要碎掉的模样,却还想着安抚他。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跑掉,你要说到做到,否则我真的不追了。”

话音落下,余醉立刻停住脚步。

那张英俊又性感的脸被他抹得像个小丑一样,偷偷瞥向陈乐酩的每一眼都很无措。

陈乐酩对他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他不好。”

“他欺负你了,对吗?”

嘴唇开合几下,余醉怔愣地抬起眼,鼻腔蓦地一酸。

爷爷曾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小时候他不爱讲话,每次去山下都会被别的小孩儿叫哑巴。

他并不理会,也不在意,但那些人会用他来骂爷爷。

“老鳏夫养小哑巴,一对赔钱货!”

余醉动了手,被小孩儿家长找上门。

爷爷把他支开,自己和那些家长理论,那么大的岁数和那些泼辣蛮横的乡野村夫吵得脸红脖子粗,被指着鼻子骂活该你鳏夫!老婆没了,亲儿子养死了,捡个孙子还是个哑巴!

爷爷气得当场昏迷。

那些人怕摊上事,忙不迭跑了。

余醉搬完酒桶回来就看到爷爷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连忙冲过去把他扶起来。

好半天爷爷才睁开眼睛,看着他笑。

余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动手了。

“别啊!”爷爷大手一挥,“该动手还是要动手,该揍就揍!他们再找上来有爷爷顶着,刚才吓到你了吧?嘿嘿,我都是装的!”

他憨笑两声,然后布满褶皱的眼睛垂下来,慈爱地望着余醉。

“小鱼,爷爷知道不是你的错,他们欺负你了,是吗?”

余醉眼眶一热,点点头,爷爷的脸变成弟弟的脸。

陈乐酩用力吸了下鼻子:“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他欺负你了,是吗?”

“嗯。”余醉像个小孩子一样点头。

“他做了什么?”

“抽我的血。拿去卖。”

“……什么时候?”

“很小的时候。”

“几岁……几年……”

余醉没有再答,因为陈乐酩哭了。

泪水像两条小河,从他的眼眶里无声无息地冲出来,那双时时刻刻燃着两只火把的、望向自己的眼睛,大概是两座炽热的火山,不然他怎么感觉自己被岩浆吞没。

“怎么哭了?”余醉朝他迈了一步。

陈乐酩还在笑,泪水存在他的酒窝里。

他说:“我疼啊。”

好疼好疼,疼得受不了,疼到一度怀疑自己要死掉,他这辈子受过最重最狠的疼也就这样了。

余醉心如刀绞,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隔着满地狼藉静默地对视,眼中都是支离破碎的对方。

陈乐酩再也绷不住,四行泪水一齐滑下来:“你来抱抱我好吗,求你了……求求你……”

秦文和汪阳站在他身后,觉得这样太冒险,想要劝他。

可一声乐乐刚出口,就被陈乐酩吼回来:“他如果真舍得伤害我就不会把自己的手砸成那样。”

两人哑然,不再说什么。

余醉犹豫几秒,僵硬地张开手臂,就像程序失控暴走后被主人安抚下来的机器人,做出自己此生的第一个拥抱般,将陈乐酩拥进怀里。

很热很脏充满血腥气的一个拥抱,两株濒死的植物将藤蔓刺进彼此的身体互相吸食养料。

陈乐酩阖上眼睛,把脸埋进他肩窝里,看着汪阳把镇定剂刺进他身体。

圈在背上的手臂一颤,陈乐酩小声和他说对不起。

余醉笑了笑,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反抗,只是用最后的力气把弟弟从那堆酒瓶碎片上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到地上,然后闭上眼瘫软下去。

秦文冲过来,和汪阳一人一边架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保镖们也冲过来,处理地上的李善仁。

他们不小心撞到陈乐酩的肩膀和手臂,陈乐酩的身体随着碰撞摇摇晃晃,精神上却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有恍惚,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耳朵边嗡嗡作响,眼睛也看不清晰,脑袋里一阵黑一阵白,他逼迫自己转过身去找余醉,但一股猝不及防的剧痛突然在后脑炸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仁里撕出来。

最后的意识是看到汪阳惊呼着朝自己跑来,他想伸出手,却直直地栽倒下去。

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熟悉的人声,还有人把手搭在他额头上。

“好烫,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是秦文在说话,语气很急。

汪阳叹了口气:“吓着了,从小就这样,一吓着就发烧。”

“肯定吓着啊,那场面我看着都害怕。”

“我的错,奶凉了我想给他热一下,结果我前脚走,后脚楼下什么东西就倒了,那么大的一声,他听到就跑出去了。”

“什么时候下来的?李善仁的话他听到多少?”

“我也不知道啊,我出去的时候你正往上跑呢。”

陈乐酩此刻如果能开口,就会告诉他:全听到了。

从李善仁说失忆两个字开始,包括后面的一切,他全都听到了。

弟弟、失忆、真相、逼死……

但力气不足以支撑他爬起来问清楚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意识很快陷入黑暗。

再醒来是在一座山上。

冬天的雪山,但并不荒凉。

一小簇一小簇半融不化的雪,像斑秃病人的头发似的铺在山上。白雪的间隙中露出青黄相接的草,几只灰毛兔捧着两只小爪采草吃。

山上种满了大树。

又直又高的水杉、叶子飘零的红枫、几棵坠着黄澄澄的果实的柿子树,再往远,就是一片片望不到边际的白桦林。

林中传来砍柴的声音,一下一下很有节奏,陈乐酩想去看看,下一秒人就“飘”进林中。

一个农户打扮的男孩儿握着柴刀,背对他砍树。

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站在那里像一株笔直的树苗。

陈乐酩走过去,歪过头看他。

比广告模特还要漂亮的一张脸,却有一对那么哀伤的灰绿色瞳孔。

他一看就不爱笑,虽然只是在砍树但仍旧把脸板得很严肃。

陈乐酩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很珍惜也很贪恋,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圈禁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小孩子的喊声:“哥哥!哥哥!我今天超级厉害!”

陈乐酩转过头,看到一个圆乎乎的小胖墩朝自己跑来。

真的很胖,怎么会这么胖。

胖得一跑起来脸上的肉就跟着嘟噜嘟噜地颤,偏偏他还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头小卷毛迎风招展。

跟农户打扮的男孩儿截然不同,小胖墩身上穿着件很时髦的羽绒服,干干净净软软乎乎的,往那一站就挤出个圆圆的笑脸,“哥哥看!”

他背过身去把屁股往上一撅,后面背着一小捆柴火,也就三五根的样子,却骄傲得不行,拍着胸脯说都是我砍的!然后就脸蛋红红地等待表扬。

可惜哥哥并不想表扬,只点了下头。

小胖墩不满意,围着他转圈,边转边嗡嗡响:“哥哥我厉害吗?是不是特别厉害?厉害的话哥哥要夸我一下!求求啦夸夸我吧夸夸我吧,小孩子被夸夸可以长得更壮!”

哥哥张嘴就来:“你已经够壮了,赶上我俩了。”

陈乐酩噗嗤一下笑出来,泪水却在眼中打转。

小胖墩悲伤得不能自已,往那一蹲假装哭泣。

哥哥十分温柔地给了他一脚:“爆厉害,行了吧,赶紧起来。”

小胖墩一下子喜笑颜开,扑进哥哥怀里。

哥哥把他放到自己脖子上,握着他两边脚踝。

夕阳西下,树梢上的白雪变成金沙。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背着一大一小两捆柴火,慢悠悠地走向这山中唯一一座升着炊烟的房子。

陈乐酩在原地驻足半晌,红着眼睛跟了上去。

他也想再看看那炊烟。

夕阳落得很快,风也冷起来。

陈乐酩跟在两个孩子身后,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吹就透的纸片。

终于在晚霞铺天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家门前的小山坡,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半座山,一丛丛密匝匝的裹着夕阳的树,树旁挤着座低矮的木屋,木屋顶上袅袅升起一缕透明的白雾,隐隐能闻到烤红薯和炸猪油渣的香味。

两个孩子跑下山坡,陈乐酩也跑下山坡。

就看到木屋的烟囱“呼呼呼”往空中鼓风,一个老人围着围裙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盖帘还是什么的竹编东西往旁边树上一磕。

小胖墩叫:“爷爷!”

陈乐酩也叫:“爷爷!”

爷爷看到他们,拿鼻孔出气:“都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啊!快洗手吃饭!”

强忍在眼中的泪水一瞬间奔涌成河。

陈乐酩气喘吁吁地停在老人面前,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在哭,一刻不停地哭,泪水大滴大滴地砸在老人穿的胶皮鞋上。

老人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一把,又把那气哼哼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还知道回来啊。”

山中的日落美得像幅画,虽然有风但也不多冷。

他们在木屋外头吃饭,也不摆桌子,就围着锅沿,各自捧着各自的碗。

碗里是熬到浓稠的白粥,粥上卧着一颗咸鸭蛋,拿筷子尖轻轻一戳就流出大股金黄金黄的蛋油,浸润每一粒米,再拌上一把香香脆脆的猪油渣。

小胖墩把脸埋进碗里大口大口猛猛吃,爷爷和哥哥就斯文得多,边吃边把自己的咸蛋黄夹给他。

“不要不要!”小胖墩抱着碗躲开,“我够啦,吃太多咸的会变成小燕子飞走。”

话刚说完就被哥哥一筷子把咸蛋黄硬塞进嘴里:“你这体形顶多算鹌鹑。”

小胖墩气得哇哇大哭,哭到一半嘴里又被爷爷塞了个蛋黄。

好香好香,香得他都忘记哭了,流着泪嚼起来。

爷爷和哥哥都笑他,陈乐酩也跟着笑,只不过他的笑声发不出来,也没人听到。

吃完饭后哥哥和小胖墩各自分到一段烤红薯,蹲在地上吃。

陈乐酩跑过去蹲到他俩旁边举手,也想要一块。

但爷爷看不到他,红薯也没有他的。

他伤心又难过,急得团团转,一会儿转到爷爷面前大声喊,一会儿跑到哥哥面前挥挥手,一会儿气得给小胖墩儿一脚让他爱吃就使劲吃吧!

爷爷忽然看了他一眼,陈乐酩瞬间老实下来,眼神躲闪着四处乱瞟,不敢再造次。

“吃吧。”爷爷递给他一根好大好长的红薯。

陈乐酩鼻腔里酸酸的,伸手去接,接不到。

他的手伸出来是透明的,从红薯上穿了过去。

又低头去咬,咬也咬不到。

明明闻到香味就在那里,可怎么不管他怎么用力都吃不到嘴里。

他急得哭起来,伸着两只手对爷爷比划,爷爷浑浊的眼中映出他的影子。

“乖乖,你赶了很久的路吗?”

陈乐酩的心疼得都要裂开了,拼命点头。

爷爷说我们也要赶路了。

陈乐酩问他们去哪,爷爷不说。

三个人背上包袱踏上一条长长的路。

那条路没有尽头,也没有光亮。

哥哥和小胖墩在前面跑,爷爷在后面看,陈乐酩走在爷爷身边,问他可不可以带上我。

爷爷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为什么……”陈乐酩不明白,他哭得那具薄薄的身体都颤抖起来,“为什么不带上我……我想爷爷了,我想你们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气……”

爷爷说他也做不了主。

路是孩子们要走的,老人只是看客。

他们在路上经历了很多,路上没有光亮,但有四季的颜色。

秋天是烤玉米的黄,小胖墩一次能吃下手臂那么粗的一根,哥哥从山上摘来很多野菜,被爷爷剁碎混入海虹包成包子。

冬天就是满目银白,两个孩子在木屋前堆雪人,堆到一半被爷爷叫进屋,一人一根糖葫芦。

春天……春天……春天没有颜色。

他们没过到春天。

那条路变成了灰白的,依旧是哥哥带着小胖墩在前面走,爷爷在后面跟。

两个孩子越长越大,老人越长越小。他的背佝偻得不成样子,鬓边的白发比树木的年轮还要多。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和两个孙子之间的距离慢慢拉成一条河,河上立着一座小桥。

他转身走向和孩子们相反的方向,走到桥上。

陈乐酩去追他,让他不要上桥。

“不要走!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他们怎么办……”他伸手去抱爷爷,推爷爷,说什么都不让爷爷走,可是伸出去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从爷爷身上穿过。

他崩溃了,不再挣扎了,绝望地跪在地上,用额头固执地顶着爷爷的腿。

周遭全是他的眼泪,梦境摇摇欲坠。

爷爷将手放在他头上,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

“我的小猪和小鱼啊,还那么小,就要自己走那么长的路了吗。”

陈乐酩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喊了出来,就像婴儿发出的第一声啼哭:“爷爷!爷爷……我好久、好久没看到你的脸了……”

爷爷轻声应着,苍老的手抹去他眼尾的泪痕。

“你和哥哥过得好吗?”

陈乐酩说不好。

“为什么不好呢?”

“我爱他,但哥哥……哥哥……”陈乐酩不知道怎么说,他心中也没有答案。

爷爷笑了笑,为他解惑。

“乐乐,小鱼是个很苦的孩子。”

“如果他只能给你一点点爱,不要嫌少,那已经是他能拿出的全部了。”

“他这辈子遇到的所有人,都在欺负他,连我都在欺负他。”

伢伢学语时被妈妈抛弃,渴望亲人时被王长亮欺骗,倾慕时长的年纪又被李善仁蒙骗,后来和爷爷在一起终于过了几年人过的日子,又在还没有弄懂亲人是什么的时候,就要经受亲人的离世。

“你嫌他给的爱少,也不要欺负他,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全拿给你的。”

陈乐酩悔恨摇头:“太晚了,我不明白,我做了坏事……很不好很不好的事……”

“没关系,哥哥什么时候真的怪过你呢。”

他把陈乐酩扶起来,河水涨潮,桥马上要塌掉,哥哥和小胖墩站在那条路的尽头朝他们招手。

爷爷过不去了,陈乐酩爬起来用力抱住他。

“去吧,去找你哥哥。”

爷爷在怀中散成一缕炊烟,陈乐酩抹抹眼睛,拼命朝哥哥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