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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九锁连环

第五十七章 九锁连环
虽有雪月相助,但武陵至九淼路程到底不近,云濯紧赶慢赶,待行至山门,亦已是次日正午。

深秋时节叶落纷纷,熟悉的道路之上人影稀疏,更显寂寥。

当年苍灼一事,他年岁尚小,又非九淼弟子,只知其被封印于一方山洞之中,却不知那山洞方位几何。此刻寻人心切,带着雪月步履匆匆,偏生赶上众弟子的午休时分,一路未见半个熟人,更诓论打探。

云濯心下焦急,径直往闲幽斋走去。岂知未及步入门口,倒迎面碰上一人。

“凌薰!留步。”

来人墨衣白衫,眉眼风流,脚底步子轻飘,正自小院往外走,云濯一眼认出是谁,上前两步拦住。

被叫住的人步子稍顿,悠哉悠哉一回头,见他之样貌,不假思索:“容公子,好久不见。”

可算抓住根救命稻草,云濯顾不上寒暄,一把按住他的肩:“凌薰,凛兄在哪?”

“……凛兄?”

闻此二字,凌薰忽面露狐疑之色,前后将这称呼咀嚼一番,甫低头时,又看见了伏在云濯脚边的雪月。

他神色一滞:“机关术……你不是容公子。”

怔愣片刻,又抬起头来望着他,皱眉忖道:“你是云濯?”

“是我。”

急事当前,云濯点头承认,又问一遍:“凛兄在哪?”

“你真是云濯。”

见他承认,凌薰方才脸上的悠闲神色忽消失大半,迟疑道:“所以,难道容公子早已……这是借尸还魂?”

“嗯。”

反正雪月已被看见,身份暴露是早晚之事,云濯将前因后果一一认下。

“原来,师兄早就看出林中那白狼是你,难怪……”

凌薰闻言,似有所悟,眉毛却更皱几分,上下将之一打量,又低低说了句让云濯不明所以的话:“……也罢,是我大意了,只道容貌不同便未作他想,却忘了还有妖骨和借尸还魂之事。”

云濯疑道:“什么意思,我的妖骨和你有什么……”

并未回应他,凌薰一把将之右手拽住:“同我来。”

“啊?”

未察觉那少年神色之变化,云濯以为寻人有望,忙跟着走。可须臾之后,却发现自己被领进了闲幽斋,再放眼一望,四壁之间摆设如常,寂静十分,空无一人。

……没人?

“你带我这来干什么?”

希望落空,被人摆了一道,他面露愠色,拍掉凌薰的手。

凌薰闻言,不语。

“又不吭声了?”

想起月余前的断袖册子,云濯一叹:“你这小子,还嫌不够给你师兄添乱?!”

此语带着点责问意味,那少年闻言身形一抖,终于有了点反应。隐忍须臾,似听到什么笑话般轻嗤一声,回头望向云濯,牙关紧咬唇角微扬,如噙苦笑。

沉默片刻,他摇头低声道:“云公子,我再会添乱,也不及这三年你害师兄所受之苦,所遭之罪吧?”

受苦遭罪?什么意思?

听得不明所以,云濯看向那理直气壮的少年,怔怔一愣。

“给你看样东西。”

不理会身旁之人的讶异,凌薰徐徐行至壁前一幅画旁,右手一扬,按下其后机关。

他深吸一口气,面上比之刚刚稍显平静:“既然已重回世间,那关于我师兄的事,即使他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关于,凛兄?

一头雾水,云濯迟疑抬头,但闻机括声响,方才那面墙壁竟陡然转立——其后乃是一方密室。

密室不大,当中不过摆了一张长桌,一块小案,共一张木椅。案上立有两块灵牌,一为“先父司徒哲”,一为“慈母叶玄琙”,牌前小炉香灰色深,显然已有些日子无人祭拜。

而长桌上,放着一块黑曜与一方玉盒。

那黑曜他认得,是当年归离潭之乱中,司徒凛唯一寻得的离彻之遗物。痛失师兄,真凶又难觅其踪,想来这些年睹物思人,斋中主人过得也并不快意。

而那玉盒,他却未一眼看出来历。

通体深碧,严丝合缝,除过侧面一小孔,几乎是光洁异常,伸手晃动之间盒盖紧闭,似有锁在内,并非寻常人家所用妆盒。

玉盒带锁,则必有配套的钥匙才是。

等等?!

玉质……钥匙?!

此念一出,云濯脑中忽如电光火石,神色稍滞,下意识自怀里掏出司徒凛于西域时给他的钥匙,对着小孔拧进去。

咔嗒——

手腕转动,丝毫不差,四四方方的玉盒之盖徐徐弹起,玄色内里之上,是两根各雕镂着半根尾羽的白玉簪。

其中一根完好如新,另一根则裂痕满布,似是曾摔作数段,却终又被人细细黏合。

“这是……”

云濯一愣,迟疑片刻,近乎不可置信地触上那对簪子:“怎么会在他这的……”

此二簪,乃母辈当年赠予他二人之信物,意义非凡。纵是在未及与司徒凛相遇的幼时,云濯也视若珍宝,或用于束发,或以锦袋揣在怀里,总是半步不离身。

后来,恩怨既会,血债难消,他身死悬崖之下,一把大火烧得尸骨不留,那根随身带着的簪子,亦应损毁于那处才是。

而这簪子如今竟在此处,便只有一种可能……

三年前他自以为是的不告而别,并未拦住那人的步子。云崖武陵联手讨伐遗罪的南疆一役,司徒凛终是去了。

指尖依次轻触那簪上裂纹,裂纹很深,似乎每一处都曾狰狞横亘,碎得彻底,虽已被人细细黏合,但温润玉石之上的交错拼接处,仍硌得人手指生疼。

“三年前我死之时,凛兄在哪……”

云濯闭上眼,指尖些微疼痛传来之际,强撑着声音去确认那不愿相信的真相。

“南疆断崖。”

身后凌薰字字顿顿,于他皆如锥心:“可惜,他还是没赶上。”

须臾之间,门外秋风大起,击得一室窗纸噼啪作响,丝丝凉意渗入云濯衣袍,心像被乍然绞紧,如针砭般的冷与痛,竟更甚当年身死之时数倍。

“你还想要师兄怎样呢?”

望着面色愈渐苍白的青年,凌薰却忽哑然失笑:“三少,云千玄,天狼君……三年了,你还嫌害我师兄不够惨么?”

“三年……”

云濯愣愣摇头:“他,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你竟还能问得出?!”

凌薰苦笑道:“这一路,难道你就没发现师兄已有许多地方与昔年不同。比如更加嗜辣,比如手上多了一道长疤,比如莫名习得的鬼道奇术,又比如这根簪子……”

字字入耳,平日囫囵略过的诸多细节渐渐翻上心来,愈难剪断,云濯恍如遭雷击般连退数步。

难道,那人嗜辣不是因为远离故地,手上之疤也不是因为斗殴意外……

难道,那唯有濒死之际才能习得的鬼道奇术,是他在三年前去南疆时才……

所以自重生以来,司徒凛总是半说半瞒卖着的那些关子,竟都与自己昔年有关?!

脑中忽乱作一团,嘴唇咬出白印,他竟连完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濯,三年前你死的好生快意啊,尸骨不留,灰飞烟灭,多少江湖血债,就此一笔作结。”

见他不语,凌薰脸上的笑意终于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番惨然之色:“可你想过师兄么?那簪子他黏了七个日夜,只因是世上你留与他的最后一物!”

“……够了。”

最后一丝气力终于被抽尽,云濯踉跄一靠,勉强扶住墙壁:“凌薰,够了。”

“云濯,你又想过,待黏好那簪子后,这三年,师兄要如何去度么?!”

凌薰似已听不见般,兀自开口:“这三年,他过得并不好,或者说,是非常不好……”

“够了!够了!!”

纵是当年懵懂年少时,都见不得那人因自己之故而受此等委屈,更诓论如今已将倾慕暗许。心头像被豁开道口子,冷冷的秋风淅淅沥沥灌进去,痛到无法自持,云濯终于隐忍不住,颤抖着手按上凌薰肩膀,止住他的话语。

他一字一顿道:“凛兄在哪儿?!我要见他!”

“紫竹林西,思返山洞,苍灼被封之地。”

似早料到会有此结果,凌薰并未睁眼望向他,缓缓呼出口气,一指门外。

云濯不知自己这一路是如何过去的。

浑浑噩噩,心神不宁,平地之上都险摔了三个跟头,任风将髻子刮散了一半也无从查觉,更别说沿途小弟子看到雪月之时的指指点点。

紫竹林仍旧幽幽,苍翠间染上秋意,浅黄竹叶铺陈一地。

行至思返山洞时,那洞口已围了许多人,观衣着九淼与别派皆而有之,或窃窃私语,或捶胸顿足,或义愤填膺,或叹气连连。

人群正中,站着两个白胡子老头,是九淼云游归来之长老,此刻皆摇头不语,神色凝重。云濯心下一滞,推开那些围观之人,跌跌撞撞行至山洞正前。

——爬满青苔的石壁之间,一道巨门将洞口死死封住,半寸未留。

他脑中“嗡”的一声,匆忙拎起个长老旁边的小弟子,急急道:“凛兄呢?司徒凛呢?!”

“在,在山洞里。”

被人攥住衣领,小弟子支支吾吾,却又在看到他脚下那只机关兽时神色一滞:“机,机关术?你……天,天狼君?”

此语方出,身后人群便炸了锅,云濯早无心理会,一把撂下那小弟子,右手扬剑而出,自二门之缝中竭力一撬。

——剑柄反弹之势震得他后退数步,洞门却纹丝不动。

“怎会这样?”

几日前还有说有笑,相约互诉心意之人,今竟以一门之隔再难相见,云濯十指借力稳住身形,于石缝中抠出血来。

他望着身后一圈惊色未消之人:“凛兄怎么进去的,你们又为何在此傻站着?!”

“云公子。”

人虽皆知天狼君罪孽累累,却亦知其与九淼魔尊孽缘颇深,身后一名长老见他这般失态,僵持片刻,终几步上前。

他开口道:“苍灼破印,魔尊先行前往应对。我等听闻消息,本欲来援,岂知方到之时,山门机关竟已遭人损毁,无法开启。”

“……机关,损毁?”

云濯抬眼看向那长老:“什么机关?”

长老道:“九锁连环。”

……九锁连环?

四字入耳,云濯一怔,双目轻阖,忽回想起曾在机关残卷之上看到的文字。

——九锁连环,乃以九道机关锁合一而成,首尾相依,牵一发而动全局。九道锁之解法不尽相同,却需破解者以一人之力依次解至最后一道,如半途而废,或一时失手,则皆前功尽弃,困死其中。

思至此,四下打量一番洞外石壁,但见东侧青石之上苔藓颜色稍新,他伸手一把抹开,四周果有一带缝的暗格门。其内横七竖七的活动石块分崩零散——正是被破坏的第一道机关锁,四十九宫。

当真是九锁连环。

可,为何九淼会造出此等机关去封印苍灼?这机关又为何偏在司徒凛入内后遭人损毁?

难道,又和触及真相却遭人暗害的清洛,与奉命调查却遇凶伏击的段昭英一般,司徒凛也因追查当年之事,遭了那幕后黑手之报复?

他皱了皱眉,紧攥十指之间湿意一片,不知是血还是冷汗。

“天狼君。”

须臾之间,终于止住身后众多弟子的指指点点,方才那白胡子长老上前冲他一拱手:“机关损毁,妖患未除,我派掌门危在旦夕,素闻天狼君擅机括之术,恳请勉力一试,唯此方能救我派掌门性命啊。”

勉力一试么?

字字入耳,云濯缓缓抬起头来,分明深知接下来一时不察便是万劫不复,可他却忽觉得有些庆幸。

那幕后黑手破坏机关之时,大约只知九淼无人善于此术,却并未想到自己已借尸还魂重返人间,成了破坏大计的变数……

所以如今阴差阳错,便到了唯自己一试,方能救他性命之刻。

赌一把吧……

若一朝得救,则奸计将破,亦能将心意问明;若真时运不济,同死洞中,寸步不离,倒也算不上太亏。

沉吟片刻,想起与洞中人的未竟之约,还有千千万万没能出口的话,他终于伸出右手探入那暗格之中,深吸一口气朝洞口走去:“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