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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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爷看上去斯文儒雅,脱掉衣服却极为精壮,皮肤是蜜色的,手感分外细腻光滑。前胸、手臂、腹部的肌肉线条结实而流畅,暴露在冷空气中微微紧绷的时候,透着一股子慑人的爆发力。
温雅中暗藏野性,这正是贾环最喜欢的类型,当指尖滑过腹部的伤口,他差点没能忍住去抚摸对方排列紧致的八块腹肌和亵裤下露出的人鱼线,但一想到自己毛没长齐,初精未至,又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三两下扒光衣服,从自己衣摆撕了一块干爽布料绑住伤口,贾环攒了一团雪,用力摩擦三王爷身体。
当雪接触到皮肤的一瞬,已冷到麻木的三王爷还是忍不住颤了颤,不由对自己太过轻信的行为质疑起来。然而不多时,雪摩擦过的地方渐渐升温,一股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热流在四肢百骸里浮游,竟叫他舒服的直想呻吟。
萧泽好容易从雪坑里爬出来,跌跌撞撞跑到主子身边,正想举刀劈了贾环,却发现主子苍白的脸色已转为红润,略微浸湿的皮肤蒸腾出缕缕热气,当即一愣。
“王爷,您觉得如何?”他语气不稳,似乎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很暖和。你也赶紧脱掉衣服如法炮制!”三王爷现在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用深邃的目光暗暗打量不停忙活的贾环。能在冰天雪地里邂逅,没准儿这人真是老天爷送给他的一线生机。
擦完全身,见皮肤透出健康的粉色,贾环从自己的巨型包裹中取出两套棉服,扔在摊开的熊皮上,叮嘱道,“暖和了赶紧穿上衣服,用皮子裹严实。待我建好栖身之所便能生火取暖了。”因不知道这些物资什么时候用得着,他各个型号的衣服都备了几件,正好便宜两人。
话落他信步走到一处微微凹陷的山岩边,比划片刻用木板飞快挖雪,然后拍成紧实的雪墙,圈出一个足够四人容身的空间,然后找来许多木板置于顶端,又铺上兽皮当坐垫,最后在开口处挂上未破损的车帘。
萧泽见主子换上干爽衣服后裹在熊皮里,眼睛微微眯起的样子很是惬意,便也迅速脱掉自己衣服,用雪球擦身。好家伙,当真越擦越暖和,到得最后竟发起烫来,这才知道贾环并没有诓人,反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等两人打理完毕回头去看的时候,又被环三爷给吓了一跳。两刻钟而已,一座雪屋竟拔地而起,在这呼啸的北风中显得格外暖心。
“进来吧。”贾环将自己的大包裹拖进去。
萧泽忙搀着自家主子往里躲,一入帘,刺骨的寒风和湿冷的雪粒都被隔绝在外。背后的墙壁是山岩,两边的墙壁是积雪,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在如此极端的天气中能想到用雪取暖造屋,两人对贾环又有了新的认识。
贾环无视两人频频投过来的目光,兀自打开包裹,取出一根小指粗的竹管、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个铁制的大碗、一个鹿皮制的医药包并许多瓶瓶罐罐。
三王爷和萧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人莫不是把全部家当都带出来了吧?
“环弟还真是未雨绸缪!为兄佩服!”三王爷眼含赞赏。
“只是习惯而已,没什么好佩服的。”贾环正用石块垒灶,心不在焉的答道。上辈子染上的搜集癖,这辈子依然没改掉。凡是自己地盘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他都放了一个这样的巨型包裹,耗了赵姨娘不少银两。眼下再看,这习惯非但不能改,还得继续发扬光大。
习惯而已吗?贾家果然没给他留活路,否则小小年纪何以锻炼的如此处事不惊,坚韧不拔?三王爷蹙眉,本就对贾家没甚好印象,此刻更是跌落谷底。
萧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贾环不知两人所想,兀自忙活着。垒好灶从外面捡来许多碎木块,取出其中一块削成刨花,然后将小竹管中的淡黄色粉末撒上去。
“这是什么?”三王爷好奇询问。
“硫磺粉,野外生火最是方便。”说着将依然温热的暖手炉打开,倒出里面半明半昧的火星。
火星一碰着硫磺便撕拉一声燃烧起来,散发出刺鼻的浓烟。萧泽边咳嗽边往里加木柴,一直紧绷的面皮终于露了点笑意。
“环兄弟果然有一手!”他冲贾环竖起大拇指,十分不好意思的开口,“敢问环兄弟,为何用雪球擦身能够取暖?”
三王爷闻言定定朝贾环看去。他也很想知道。
“因为摩擦产生热量,这与钻木取火一个道理。再者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人在严寒天气中待久了,细胞和血管已经冻住,此时万不可烤火,只能用雪擦身将热量一点点提上去,否则会导致皮肤破溃感染。”
因温度回暖,贾环心情稍好,见两人还是不明白,便耐心解释道,“世上绝大多数物体都具有热胀冷缩的属性,即遇热膨胀,遇冷紧缩。你们的血管因寒冷而收缩到极致,乍然遇见高热便会急速膨胀继而爆裂。正如将石头扔进火中炙烤,取出来后立即用冷水浇淋便破碎一般。故而,冻僵后即刻烤火,不是救命反是害命。”
三王爷和萧泽齐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暗自将这点记在心里。
“去外面挖一碗雪来,我们烧点水喝,然后给你们处理伤口。”贾环将铁碗递给萧泽。
“喝水?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垫肚子?你包里应该存有干粮吧?”萧泽探头探脑的问。
贾环挑眉瞥他,语气略带鄙夷,“你难道不知道吗?长时间不饮食除了造成饥饿外还会造成脱水。饥饿只会令你难受,脱水却会令你丧命。若不首先补充水分而是吃东西,胃部蠕动会带走血液中大部分氧气。脱水使得血液变浓稠,含氧量降低,吃了东西便雪上加霜,说不定吃着吃着就因缺氧而睡过去,这辈子都醒不来。”
什么脱水,含氧量的,萧泽根本听不懂,但他这会儿却再不敢像之前那般叫嚣质疑,反而频频点头,认真记下。
三王爷睨着贾环淡笑。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博闻强识,碰上少年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见萧泽一瘸一拐走到外面挖雪,刚蹲下身子便一头扎进雪堆里,半天爬不起来,贾环看向三王爷笑道,“有这么笨的侍卫跟在身边你还能平安活到现在,真心不容易!”
“他脑子确实不怎么灵光,但好在忠心不二。”三王爷朗笑,不小心扯痛腹部伤口,忍不住呲了呲牙。
这回换贾环眯眼而笑了。
萧泽进来的时候看见主子轻松惬意的笑容不由一愣。主子许久没露出如此真切的表情,却不想是在这绝境之中,世事果然无常。不过,碰见贾环便算不得绝境了,倒比营地里还舒服。
想到这里,萧泽也扯唇一笑。
水很快烧开,三人各自喝了几口,感觉肠胃被一寸寸浇灌捂热,舒服地直想叹息。
贾环叫萧泽再挖一碗雪来,放入自己事先备好的白棉布条和羊肠线煮沸,替三王爷仔细清理伤口后从医药包中抽出一枚银针,挑眉询问,“腹部的伤口太大,必须缝起来。你敢是不敢?”
“有何不敢?”三王爷同样挑眉,直视回去。
把皮肉像布一样缝起来?哪个疯子敢这么干?萧泽正欲开口拦阻,被贾环轻飘飘地,略带鄙夷意味的眼神一瞥,当即把嘴闭上了。
没有麻药,缝针的过程自然痛苦万分,但三王爷脸上一直带着温雅迷人的微笑,那凛然贵气和翩翩风度未曾因眼下的狼狈而消减哪怕一丝一毫。
剪断羊肠线,贾环吐出一口浊气,赞赏道,“王爷好毅力!”
“不及环弟。此等疗伤方式,想必环弟曾亲身尝试过多次吧?否则技艺不会如此娴熟。”三王爷语气十分温软。眼前这人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究竟得经历多少磨难才能养成如今的临危不乱?
这番话勾起了贾环深埋在心底的黑色记忆。他上扬的唇角慢慢抿直,望着虚空半晌没言语,片刻后拍打自己脑门,又恢复了常态,从药瓶里倒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绿色丸药,投入铁碗煮化。
浓烈而怪异的药味在雪屋里蔓延,清澈的水渐渐变成浓稠的糊状物,不时冒个气泡,看上去有点恶心。
“这是什么?”三王爷微微蹙眉。这孩子身上究竟带了多少古里古怪的东西?
“你们赚大了知道吗。”贾环往背后的岩石一靠,蹬掉鞋袜,支棱着白生生的脚丫在火上烤,叹息道,“我自小师从高人研习医术,这枚药丸是我师父临终前赠予的神药,对治疗外伤有奇效。本想留着防身,眼下倒便宜你两了。”
话落略略垂眸,好似十分不舍。
贾环这话却并非完全诓人。这枚药丸中隐藏着他最大的秘密,上辈子宁愿避世孤老也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他血液中含有治愈系异能,并作为媒介传递到受用者身上。这些药丸里掺了他的血,只需几滴便足够治疗最严重的外伤。他轻易不给人用,但两人伤势太重行走不便,在雪地里拖得越久生机便越渺茫。为了顺利拿到那二十五万两白银,不得不出点血。
思忖间药已熬好,贾环用棉布沾了涂在三王爷的刀伤和萧泽的断腿上,然后一个包好纱布,一个绑上夹板。
两人起初还有些不信,但没过多久,伤口传来一阵细微浮动的热量,并丝丝缕缕钻入经脉,将隐藏在肌理下的剧痛驱散的一干二净。
“这么快就消肿了?!”萧泽试探性戳了戳自己的腿,咧嘴傻笑道,“真不痛了!环兄弟,二十五万两白银换你出手,这钱花得忒值!”
贾环不理他,埋头从包裹里翻出几根腊肠并肉干,用树枝串上放在火边烤。
萧泽顾不上查看伤势了,眼睛绿油油的盯住腊肠,不时吸溜口水。
三王爷慢慢摸索腹部仿佛已经不存在的伤口,垂下的眼眸晦暗不明。片刻后他淡淡一笑,学着贾环的模样脱掉鞋袜,像个乡野村夫般烤脚。
嗯,感觉前所未有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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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肉香顺着北风飘出老远,不多时,外面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而后是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萧泽将刀横在胸前,挡住主子跟贾环,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在衣服上撑出起起伏伏的纹理。
三王爷温柔的眸光刹那间变为锋锐,不着痕迹的将放松的肢体调整为攻击状态。
贾环咬了一口烤的热乎乎油滋滋的牛肉干,语气平淡道,“把门帘全部掀开,看见火光它们便不敢靠近了。”如不是被这两人拖了后腿,碰见狼群他便可以痛痛快快杀上一场。当真可惜了……
萧泽显然也想到这一点。虽说掀开帘子空气骤冷,但总比狼群冲进来把他们分吃了强。
狼群看见火光立时停住不断逼近的步伐,满心不甘的退至安全距离蹲守,一双双饥饿的眼睛在黑夜中散发出荧光,看上去分外瘆人。
极端的天气,恶劣的环境,等着吃人的猛兽,穷追不舍的追兵,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咽的食物……这一切都让贾环想起上一世的生活,涣散的眸光竟慢慢凝聚,兴奋、激动、怀念、疯狂……种种不正常的情绪一一从那双黑洞般幽深的瞳孔中弥漫而出,霎时间妖气四溢。
他果然还是最喜欢这种极度危险,命悬一线的生活。哪怕狂风呼啸大雪纷飞,也无法冻结他沸腾的血液。
“你怎么了?”三王爷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
“没怎么,坐着烤火吧,它们不敢过来。”贾环垂眸,掩藏住遍布红血丝的瞳仁,不着痕迹的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将胸中翻腾的狂躁和杀意压下去。
三王爷深深看他一眼,也放松身体,往火堆旁挪了挪。
萧泽还立在门口,足过了半个时辰,见狼群没有动作,反陆陆续续钻入山林,只剩下两三只饿的狠的冲他们咆哮却又不敢寸进,这才回去取暖。
贾环已吃完东西,正用匕首削一块木板,表情十分专注。
“你在做什么?需要帮忙吗?”三王爷低声问道。
“做逃命时用得着的东西。你身负重伤,快睡吧,否则明日可没有体力赶路。”贾环头也不抬的道。
“你也睡吧,我来守夜。”萧泽往火堆里添柴。幸好贾环的车从天而降,否则想生火都没干柴可用。
“我睡不着,你们想睡便去睡,我守整晚都成。”
萧泽点头不语。也是,被人暗算落到这个境地,能安心睡着才怪!
帘子大敞着,北风无情的往人衣服里灌,仅有的两张兽皮一张铺地下了,一张再大也圈不住三个男人,刚驱走不久的寒意此刻又慢慢侵入骨髓。
萧泽与三王爷实在无法控制,上下牙齿碰得咯咯直响。
贾环被这声音干扰,抬头瞥两人一眼,这才恍然大悟,起身从外面捡回几块香瓜大小的鹅卵石投入火堆之中。
小片刻功夫,他刨出石块,各自用穿不着的夏裳包好,扔进两人怀里。
两人手脚都僵硬了,触及略微烫手的布团,连忙紧紧抱住。三王爷的表情比较矜持,只眼睛放光,嘴角止不住上翘。
萧泽这个大老粗可不同,差点感动的涕泪横流,颤着声儿道,“环兄弟你太有才了!用石子儿代替汤婆子的办法也能想到!简直就是咱的天降福星!”
贾环连个正眼也没给他,继续将烧烫的鹅卵石一一包好,扔到两人脚边。两人连忙用光脚板踩住,舒服的直叹气。
“环弟,真是多谢你了!”三王爷温声开口,语气中含着真诚的笑意。
“无需道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贾环瞥他一眼,继续刨制木板。
这话说得匪气十足,叫三王爷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见少年俊美至极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显得分外深刻,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时而冷酷疯狂刺得人心慌,时而又淡漠内敛叫人心安。
尤其是现在,藏起了所有锋锐,只流露出淡淡闲适,几乎叫自己忘了这是在逃命,而非某次游猎。
三王爷看着看着,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贾环往他怀里又扔了几块烧好的鹅卵石,用熊皮捂上。
萧泽低声道了句多谢,对少年哪还有之前的半分反感,只觉得环兄弟忒神通广大了点,竟把逃命的日子过得如此舒心惬意。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不远处徘徊的狼群已经散去,只留下许多杂乱的脚印。因贾环整夜看管,火堆依然烧得很旺,不时发出哔啵声。
萧泽最后撑不住睡了过去,迷糊中被谁戳了几下,眼还未睁鼻子就先抽动起来。他仿佛闻到了荞麦粥的味道,口中立时涎水四溢。
三王爷也被食物香气勾醒,睁眼一看,就见贾环正拿烧火棍戳萧泽额头,留下几个可笑的黑印,又准备来戳自己,见自己醒了,表情极其自然的道,“起来用早膳了,快着点!吃完咱就出发!”
三王爷立即起身,学着他的样子用雪团擦脸,顿觉精神大振,然后舀了一碗粥,趁热慢慢喝着,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爽,无一处不舒服。
萧泽一咕噜爬起来,顾不上洗脸,忙忙舀了一碗粥往喉咙里灌,似乎被烫了,脸色爆红却又舍不得吐,拍胸抹脖子好一通忙碌,最终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大着舌头问道,“竟还放了糖?哪来的?”
“事先烘焙的荞麦饼,掰碎了在水里煮一煮便能吃。”贾环三两口喝完粥,将油纸包好的荞麦饼放回包裹,然后收拾散落一地的钉子锤子等物。
两人这才发现,外面的雪地上不知何时放了辆雪橇,想是贾环连夜做成,看着竟十分精致牢固,雪墙边还立着一根矛并两张弓,手柄上均雕刻了些花纹。
萧泽左看右看,啧啧赞叹,“环兄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说出来也好叫我老萧心中不那么憋屈。”
贾环勾唇邪笑,“啊,还真有,且对这一点相当之遗憾。”
“什么?”萧泽连忙追问。
三王爷停下喝粥,好奇的看了过去。
“生孩子。”贾环徐徐吐出三个字。
萧泽一口粥噗的喷出老远。
幸好三王爷嘴里没含什么东西,可也被呛得直咳,缓过气后抚掌朗笑。这贾环,当真太有趣了!
“好了,说正经事。追你们的是官还是匪?”贾环开始一样一样打包东西,完了在一根小竹管上开了几个小孔,内塞一些木屑并几颗火星,做成个可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三王爷沉默片刻,冷声道,“有官亦有匪。”
“官匪勾结?这事儿可大了!”贾环皱眉,仿似面带忧虑,可幽深的瞳仁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环兄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啊!”萧泽怕他反悔,连嘴边的粥沫子也不擦,急吼吼开口。
本以为这二十五万两白银顶多用来分享贾环的大包裹,却没想他带了如此之多的东西,件件实用且好用,当真是逃命必备。更妙的是他本人,一个可顶精兵百个,没了他,自己和王爷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这会儿他若反悔,萧泽根本没信心将王爷活着带出去。
“我贾环虽然人品不咋样,可有一点好,那便是言出必行。事儿虽大,却还难不倒我,你们且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话落从包裹里拿出一双银丝织就,指尖带有锋利铁爪的手套,走到昨晚落下的地方,一爪一爪攀上去,抓住藤蔓后三两下便没了影儿。
“王爷,您说他不会丢下咱们独个儿逃了吧?”萧泽望天,神情忧虑。
“他那手套是个好物,回去令人仿制一双。”三王爷避而不答,摸到脚边一块鹅卵石,一夜过去竟还带着温热,想是贾环整夜没睡,轮着轮着给换了,脸上不由露出柔软的神色。
两人一个镇定自若,一个忧心忡忡,约等了半刻钟,便听外面砰砰两声闷响,出来一看,竟是两居被狼啃咬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从天而降。
不多时,贾环也顺着藤蔓滑下,像只云雀般落在雪地里。
“这两人是……”三王爷走过去查看。
“该死之人。你们昨天穿的衣服呢?”贾环边答边扯掉挂在尸体上的布料,放入火中烧成灰烬。
“你等等,我去找了来。”因衣服已冻结成冰,萧泽顺手将它们扔了,这会儿忙去雪堆里翻找,发现上面粘了血迹,昨晚已被狼群刨出来撕扯成碎片了。
“环兄弟,你看这可怎么办?”萧泽拿着几缕布条过来,面露难色。
“正好省了我许多事。”贾环相当满意这种被野兽牙齿撕碎的效果,将布料分拣出来挂在尸体上,又转头看向两人,严肃开口,“把能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留下。官匪勾结布下天罗地网,不诈死恐难逃出生天。”幸好这里没有法医,看不出身高、骨龄等破绽。
萧泽扔掉佩刀,见三王爷欲将自己的身份玉牌留下,连忙阻止。
“一些个死物罢了,岂能与性命相提并论?难道没了这玉牌,本王便不是本王了吗?”三王爷无所谓的一笑。
贾环对他的冷静上道十分满意,推平了雪屋,扫掉一切人为痕迹后将一盒药泥递过去,解释道,“把皮肤涂黑,稍微易下容。瞧,就是这样。”说着挖了一指药泥,均匀的涂抹在面上,片刻后,雪白的皮肤竟慢慢变成蜡黄色,俊美到妖邪的五官立时显得平凡不少。
两人如法炮制,脖颈,手背等外露的肌肤也没落下,然后背上弓,拿上矛,拉着雪橇和巨型包裹走上冰面,左看右看也不过是三个容貌平凡的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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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爷腹部的伤口已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的虚弱感也稍微退去。萧泽却不同,骨细胞的修复速度本就比体细胞慢,方才雪地绵软还没感觉,踏上坚硬的冰河,脚掌便痛如锥心。
贾环将昨晚削好的带有齿纹的木屐交给两人,让他们绑在靴子底部,以防滑到,然后对萧泽摆了摆手,“上雪橇吧,我拉你。咱们沿河直下云州。”
“这怎好意思?王爷也伤着呢!让王爷上!”萧泽连连摆手。
“你这么小的身板,怎拉得动?还是本王来吧。”三王爷夺过他手里裹着几层兽皮的缰绳。他此举并非惺惺作态,而是真心在意属下的安危,亦心疼贾环年少。
萧泽这下更立不住了,急的面红耳赤。
“别看我身材单薄,可从小便力能扛鼎,一指头戳死只老虎不在话下。”贾环伸出食指晃了晃,逗得三王爷哈哈大笑。
萧泽再三谦让,着实耽搁了些功夫。
贾环不耐烦,一把将他扛起扔到雪橇上,怀中塞一张地图,拖着便走。三王爷不笑了,这才忆及少年徒手捏碎山岩的事儿来,连忙跟上。
“腿脚不便你还不肯上雪橇,可是想拖累我们好叫你家王爷被人捉住?危难时刻只有命最重要,其他都是虚妄。”贾环嘴里数落,似想起什么叮嘱道,“对了,从此刻开始,咱们便以兄弟相称,省得露馅!”
萧泽频频点头,十分受教。
三王爷淡笑开口,“好,本……吾名塗修齐,字瑾瑜,行三,你们便叫我三哥吧。”
“好巧,我也行三,别人都管我叫三爷。”贾环挑眉。
专心看地图的萧泽猛烈的咳嗽起来,心道让咱们王爷叫你爷,那你是真爷!
三王爷默默无语。
却不想贾环大喘口气,继续道,“不过姐夫叫我小弟就好。”
三王爷愣了愣,忽而朗声大笑,震得树梢上的雪扑簌簌直往下掉。与贾环交谈,当真有趣极了!
萧泽也跟着笑了,中气十足道,“我叫萧泽,别哥啊弟的,叫我老萧便好。”话落扬扬手里的地图,“这好像不是官制地图,上面竟标有沿途两岸的山洞村寨等处,比只标注官道城镇的地图实用得多。咱作甚不去并州,从这里到并州只需两三日。”
“这是我花重金从行脚商人手里买的,多少人亲身实践所得,自然实用。并州虽近,但并州知府贪腐无度,恐靠不住,还是拐道去云州安全,云州知府出了名的公正廉洁。”贾环拖着包裹并一个大男人,左手时不时扶一把身体虚弱的三王爷,气息却依然平稳如常,不见半点疲态。
云州知府曾是自己门客,贾环所言正中三王爷下怀,故很快就点头同意。
三人走后没多久,一群土匪打扮的男子找到已然重新冻结的冰窟,看见下面的雪橇与獒犬,确定是三王爷之物,忙在附近搜寻。
“在这儿,有狼群,搭好弓箭!”不知是谁忽然大喊。
众人抽刀的抽刀,挽弓的挽弓,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方把狼群驱走,近处一看,两具尸体已被啃成骨架,只余丝丝皮肉并一些布料相连。
“没错,是他们!走,回去禀告头儿!”捡起佩刀和玉牌,仔细看了一会儿,领队之人匆匆回转,压根没想继续再搜。也是,在这冰天雪地,掉入冰窟再爬上岸,只有冻死并葬身兽腹一途,哪还有半点生机?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王爷和萧泽会运气逆天,恰巧碰见逃命专家环三爷,当真如环三爷所说——天降福星,时来运转,想死也死不了!
走了大半天,贾环浑身热乎乎的,舒坦的不得了,见河岸一处长满绿竹,心里一动,返身朝萧泽看去,“这附近有无可栖身的洞府?”
“待我找找。”萧泽低头看图。
三王爷慢慢靠坐在雪橇上,用手轻抚腹部。身体发了热,伤口便开始隐隐作痛,但比昨天好多了。
“有一处。上了岸,往东行五百米,洞口立着一块白色乌龟状巨石,远远就能看见。”萧泽远眺,朝东面指了指。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见时辰不早,咱今晚就在这里落脚吧。那里有一丛绿竹,表示有冬笋可吃,咱们再凿冰钓几只鲫鱼,晚上熬冬笋鲫鱼汤喝。”贾环说完舔了舔唇,露出向往的神色。吃来吃去,还是新鲜食材最美味。
三王爷与萧泽被他说得心动不已,立马打起精神上了岸,深一脚浅一脚寻到洞府,确定里面没有猛兽栖息,略打扫一番便安定下来。
贾环生了火,浑身热乎乎的,脱掉外面一层袍子,瞅着萧泽直笑,“叫我给你拉纤,可得给点辛苦费啊!说好的二十五万两只包括救三哥,可不包括伺候你。”
“环弟,不不不,环三爷,辛苦您了!您要多少只管开口。二十五万两请得您这等神人出手,咱赚大发了,不好再占您便宜!”萧泽笑哈哈道。
“没错,不如还是按原价五万黄金吧?”三王爷笑睨贾环一眼。
贾环涣散的瞳仁微微聚光,冲三王爷竖起大拇指,“还是三哥大气!”
萧泽嘴角直抽。三王爷一个没忍住,竟噗嗤笑出声来,扯得腹部一阵疼痛。贾环见状立即烧了沸水给他清洗伤口,却没再抹绿色药膏,只撒了些普通的金疮粉。
身体暖和后补充些水分,贾环砍了一根竹子给萧泽做拐杖,叫他待在洞里看火,自己和三王爷拖着雪橇去冰钓。两人用棍子在冰河上敲击,找到最薄弱的一处用匕首凿开,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方凿出半尺见方一个小洞。
贾环串好鱼饵,将鱼线扔进洞里。三王爷坐在雪橇上,用熊皮兜头罩住自己,然后一把将少年搂进怀里抱坐在大腿上,护得密不透风。
虽两三天没有洗澡,男人身上却无半点异味,反透着一股纯阳之气并淡淡的血腥味,正是贾环平生最爱的两种味道。他愣了愣,很快就放松身体依偎进男人怀中。
“你怎带了这么多东西出门?且样样皆十分实用。”三王爷在他耳边感叹,低沉浑厚的声线和徐徐吹拂而过的热烫气息叫人耳根子发麻。
贾环不动声色的舔唇,语气慵懒,“在周围总有人想弄死你的情况下,不早做准备可不行啊!”
周围人总想弄死自己,这感觉三王爷也深有体会,他不再说话,只略微收紧箍住少年腰肢的臂膀。贾环顺势依偎的更紧,微微眯起的眼眸荡着惬意。
两人坐在寒风中等待,外有熊皮裹身,内有体温交缠,并不觉得冷,更兼之时而有上钩的肥鱼带来惊喜,临到天快黑的时候竟觉得意犹未尽,你催我我催你,拉拉扯扯的上岸。
两人在河边把鱼处理好,内脏等腥物远远扔掉,以防引来猛兽,回去的路上削了好几颗鲜嫩冬笋,拖着满满当当的食材回到山洞。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王爷您伤口无碍吧?”萧泽一瘸一拐的迎上前。
“无碍。”三王爷一手拉着雪橇,一手拽着贾环,脸上的笑容有别于平日,显得分外真实爽朗。
萧泽放心了,一叠声儿的喊饿。
贾环也饿坏了,麻溜的架起锅,把鱼肉鲜笋并各种调料先后扔进去,最后拿出一瓶赵姨娘秘制的泡菜,倒进熬成奶白色的浓汤,用刚削制的竹筷略微拌匀。一股鲜香酸爽的味道在山洞中蔓延,久久不散。
萧泽眼睛发绿,口水横流,微张的嘴角隐有水迹淌出。三王爷不动声色,但仔细看却会发现他喉结微微颤动,想是在吞咽口水。
把酸鱼汤盛在竹筒里,另熬了一锅荞麦粥当主食,贾环终于大慈大悲的发话了,“好了,自己拿碗筷开吃吧。”
两人动作飞快,等贾环盛好粥,他们已经吃上了,易过容的肤色虽十分黝黑,却轻易透出心满意足的红光来。
“竟比宫庭御宴还要美味数倍!”三王爷喝完汤,吐出一口长长地白气。
“那是因为你们饿狠了的缘故。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贾环笑睨他一眼,慢慢把汤喝完了,抚着暖烘烘的胃呢喃道,“我想我姨娘了!若是在家里,我两定然坐在炕上喝酒吃菜,完了她做账,我捣腾些小玩意儿,招她一顿数落后便回房钻进软绵绵的被窝,眼睛一闭一睁,美滋滋的一天就过去了。也不知她现在如何,那赖大有没有为难于她……”
这样简单平静却又透着无限温馨的家庭生活,三王爷从未曾体验过,他一时听入了迷,展臂将少年拉进怀里轻轻拍抚。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有种原来这人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的感觉。
萧泽垂眸,藏起自己眼中的同情。做庶子不容易,做贾家的庶子更是不容易啊!也不知环兄弟究竟受了多少磋磨才练出这一身不同凡响的求生技艺。若是能平安回去,得好生给他撑撑腰才行。
贾环眯眼窝在三王爷怀中,片刻后似想起什么,爬起来在包裹里一阵翻找,最终从底层挖出一壶烧刀子,咬掉瓶塞灌了一大口,爽得直呲牙。
三王爷伸手将他重揽入怀,挑眉笑道,“喂我。”
贾环将壶嘴凑过去,慢慢给他喂了一口,见他还想要,摆手道,“你腹部有伤,少喝一点。”
“环三爷,给我也喝一口!真不够意思,有酒怎不早点拿出来!”萧泽在对面猴急的快跳起来,若不是腿脚不便,早扑将上去。
“早拿出来早没了!接着!”贾环哈哈一笑,将酒壶抛过去,而后蹬掉鞋袜,将白嫩嫩的脚掌搭在火边烘烤,表情万分享受。
三王爷见萧泽灌了一口又一口,喝个没完,眼见一瓶酒快见底,不由抱怨道,“他也有伤,怎不忌口?”
贾环笑睨他一眼,“他能比你金贵?他又不值五万两黄金,喝死喝不死与我甚么干系?”
三王爷仰头大笑,禁不住捏捏那张恼人的小嘴。
萧泽噗的喷出一口酒,苦笑道,“环三爷,烦请您在我吃喝的时候万莫开口言语好么。我的心已被你戳了好几个洞了!”
“看不出你五大三粗,竟有一颗水晶样的心肝。”贾环往火堆里扔了几块鹅卵石,准备晚上当汤婆子用。
萧泽默默无言,扭过头灌了一口闷酒。
三王爷忍笑脱掉鞋袜,学着贾环的样子烤脚。有好菜吃着,有好酒喝着,有篝火取暖,有一二知己谈笑晏晏,这逃命不似逃命,倒比待在王府里还逍遥自在。
25二五
晚上萧泽裹着虎皮睡了,贾环与三王爷挤在一起,两人脚掌处还垫了几块热烘烘的鹅卵石,睡得分外香甜。
翌日照样卯时醒来,熬一锅鱼汤暖胃,略坐一会儿继续上路。因行路途中频频扯动伤口,两人虽无性命之忧,但伤势明显好的慢了,却也绝口不提那绿色丸药的事。
两日后穿过并州边界,萧泽看着眼前已被厚重积雪压成废墟的村寨,忧虑道,“大雪连降数月,也不知这些村民是死是活。若能尽快找到那600万两赈灾银便可解了眼前危难。”
贾环在废墟中翻出一把柴刀,挥舞两下别在腰际,挑眉道,“朝廷就不能再拨600万两下来?救命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
因关系越来越融洽,即便贾环不问,三王爷亦把他们为何下江南,又如何遭人暗算的事儿说了。
“环儿有所不知,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国库收益甚微,这600万两本就是东拼西凑起来的,短时间内再难筹措出同样的数目。”三王爷苦笑,望着天边纷飞的大雪叹息道,“也不知五皇弟现在如何。不过他自小学武,无论性情还是身手,尽皆悍勇无匹,于百万人中独取上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单论武力,这大庆朝能动得他的人一只手便数的过来,想是平安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