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97章 97、做梦

第97章 97、做梦
一月底,上海的天气十分恶劣,外面下着冬雨,棉衣像纸做的一般,根本抵不住舔着骨头缝的湿寒之气,北方的冬天都不像这样冷得让人难受。
莱恩他们回到上海的时候已是深夜,都淋了雨,又湿又冷地抖作一团,三个人一起去了他那和宅过夜,刘天民燃起了被炉,又烫了几壶清酒,师兄弟三个脱下潮湿的大衣,一起拱进被炉里面,一口气灌了好几杯温酒,才慢慢缓过劲来。
莱恩没休息多久就撑着一把伞去了一墙之隔的尼姑家。
屋子里燃了炉子,尼姑穿着一身厚重的素色和服,独自坐在案几前喝酒,莱恩知道她在等他。他走过去,跪坐下来,将一只信封放在桌上,推到黄尼姑面前,这是他按照尼姑的吩咐,从最后一个目标身上截获的。
“不打开看看么?”黄尼姑给两人杯子里倒上酒,将那封信推回他面前,“打开看看吧,你应该对任何情报都保持好奇心。”
莱恩犹豫了一下,摘下手套,冷得朝手里哈了一口气,打开信封。
信封里掉出一张宣纸,纸上用墨笔涂了一只孔雀,拖曳着长而华丽的尾羽,偏头站着,虽然画得潦草,但神形俱在。
莱恩两面翻看了一下,除此之外,纸上什么都没有。
“这是……”莱恩狐疑地看着黄尼姑。
黄尼姑呷了口酒,微微一笑:“我画的。”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密信,都是我编的,是我在你们行动之前差人把这封信放在目标身上的,你们杀的那几个都是军部的官员和线人。”
莱恩放下信封,心里有些失落。这还真像尼姑的作风,亏他一路还小心翼翼揣着这封信,唯恐一个不慎,导致这一年来的努力全部白费。
黄尼姑突然站了起来,进了卧室。
不一会儿,她拉开拉门,朝莱恩招了招手:“进来。”
莱恩忙把那幅画着孔雀的宣纸塞回信封里,跟着黄尼姑进了卧室。
卧室里燃了火盆,十分温暖,榻榻米上已经铺好了寝具,黄尼姑跪坐在一旁,手边放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装的都是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
莱恩反手掩上门,就听尼姑对他说:“把衣服脱掉。”
莱恩一怔,脱下了外套。
尼姑将瓶瓶罐罐从篮子里拿出来,又拿出一只小瓷碟,从一个瓶子里往碟子里倒出一些液体,一抬头,见他脱了外套就杵在那里不知所措,笑了笑:“全都脱掉,脱光。”
莱恩瞪着她,良久,才脱下毛衣,解开皮带扣。
门缝似乎漏风,凛冬寒冷的空气激得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丝不挂,捂着重要部位,冷得牙关都在打颤,见黄尼姑一直在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不由轻声提醒道:“师父……”
尼姑抬头看他,拍了拍寝具:“到这边来,趴好。”
莱恩依言走过去,在寝具上趴下,拉过被子盖上。
尼姑将那张画着孔雀的宣纸连同信封扔进了火盆里,莱恩抱着枕头,看着火盆里一簇跳动的火苗,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调试颜料的尼姑,突然明白了她要干什么。
尼姑跪坐在他背后,以一种讲故事的口吻缓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被挑选出来,送到日本,成为一名职业间谍,为朝廷传递消息。后来,朝廷覆亡了,我也厌倦了那种生活,逃到上海,苟且偷生。”
“后来,我遇到了薛时。这些年,一直是他在背后为我提供资金,支持我收徒育人。”
“我有许多弟子,现在基本都已经出师,分散在各地。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代号,这个代号,只有我知道。所以,作为从我这里合格出师的弟子,你也必须有。”
“你们之间互相传递消息的时候,只用代号,不用名字,所以,你也不会知道和你联络的人是谁。这在最大程度上考虑到你们的人身安全——就算有一个人暴露身份,也不至于被连根拔起,所有人都受到牵连。”
“从今天开始,你的代号,就是孔雀。”
“我会把你的代号表示的图案纹在你身上,用这种颜料的纹身平时是看不见的,只有在你死后,血液凝固、沉积,它才会和尸斑一起显现出来,”尼姑一只手探到他的后腰,一边寻找合适的位置一边继续道,“纹这个,是为了确认尸体的身份,当然,我希望你们一辈子都不会用到它。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既然入了我的门下,就要做好死亡的觉悟。”
莱恩从尼姑家里出来,回到隔壁自己的宅子。
刘天民和阿南两个人背对背躺着,半边身子都埋进被炉里,看到他回来,两人立刻坐起身。刘天民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师父她……帮你做好了?”
莱恩点点头,后腰刚才纹上去的那只孔雀图案,比他的手掌还要大很多,从腰部一直延伸到臀部,此刻那块皮肤高高肿起,火辣辣的,与衣物摩擦着,隐隐作痛。
刘天民笑着捶了他一下:“你行啊!当初大家都说你不适合习武,但你现在出师了,师父现在认可你了!真是没想到啊!”
阿南看着他,见他眉宇间似有忧色,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朝他比划着:有新任务?
莱恩犹豫了半晌,叹了口气:“师父让我去广州,进薛时的学校,调查一些事……”
听到这句话,刘天民突然在一旁大笑起来:“师父这一手,可真厉害!她是故意的吧哈哈哈!”
笑了几声,他看到莱恩眉头都拧在一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突然就觉得有点尴尬,止住了笑,讪讪道:“李先生……不、师弟,你别介意,我是真心为你们高兴。”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去……”
“你不想见他吗?”
莱恩咬着唇,不说话了。
不想见他吗?想啊,做梦都想。
可是想见,又不敢。
他这样欺骗薛时,背着他偷偷留在上海,甚至违背他的意愿,跟尼姑拜了师,过了一年多刀尖舔血的生活……这些事,若是被薛时知道了,会怎样?
他会愤怒?还是失望?莱恩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他的质问。
刘天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师弟,去吧,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军校那种地方,我又不是不知道,时哥这样优秀,进去了那就是鹤立鸡群,你要再不去,时哥就给人勾搭跑了!”
阿南适时地走上前来,递给莱恩一只信封,随即朝刘天民使了个眼色。
“这是我们在广州的师姐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时哥身体恢复得不错,在学校里十分低调,也不怎么参加交际,唯独和一个姓林的小子走得很近,两人整天待在一块儿,我看着都替你着急。”
见莱恩拆阅了那封信,刘天民边说边观察着他的脸色:“那姓林的小子是个花里胡哨的公子哥,在家的时候就是因为到处拈花惹草和家里吵翻跑去军校读书的,谁知道他是不是看上时哥,就这么粘上他了呢!”
莱恩读完了信,缓缓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进屋去了。
阿南和刘天民狐疑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着急:怎么、没效果?
身后拉门突然又开了,莱恩快步走出来,弯腰从矮桌上拿起那封信,直接就团成团扔进了火盆里,然后不声不响又进屋去了,关门前转身朝他们说了一句“我明早就走”,说罢便又“啪”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因为用力过猛,和式住宅不牢靠的纸拉门上赫然出现三个洞。
这是……生气了?
阿南和刘天民两人愣怔了片刻,面面相觑,突然就兴高采烈地做了个互相击掌的动作,但没敢击出声音来。
由尼姑开头,师兄弟两个一个煽风点火,一个添油加醋,成功把莱恩骗上了路。
第二天一早,趁着莱恩在屋里收拾行囊,俩人蹑手蹑脚出了门,一直走到尼姑家门口,刘天民道:“师兄,我先进去见师父,找她讨个任务。”
阿南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刘天民左右望了一眼,小声道:“这回咱们可是把时哥家后院给点着了火,时哥回头一琢磨,觉得不对,铁定找我们算账,你不怕,我可怕得要死,我得找师父讨个任务,去外省躲一躲。”
说着,刘天民就快步往尼姑的院子里去了。
阿南看着他,最后笑着摇了摇头。
前几年,刘天民常年守在崇明岛上,终日闷声不响地干活,隔几天就要去他故去的恋人坟上去看看,整个人也一直都很消沉,最大的娱乐活动便是陪尼姑喝酒,但这一年多以来,他明显变了许多。
——大家都走了啊,这里要冷清了。阿南叹了口气。
.
天快亮了,下了一夜的小雨刚停,石板路面还湿漉漉的,薛时率先从小巷一间民房里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很阴,看来等会儿还得下雨,南方的初春就是这般潮湿多雨。
林玉良紧随其后,跟着薛时走了两步,回头看到他的女人也披着衣服跟着他们出来了,连忙折返回去,一把握住她的手:“秋芳,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女人不知道对他耳语了什么,两个人就又拥抱在一起,怎么也不肯分开。
薛时鄙夷地朝巷子里的男女望了一眼,索性走出小巷,在巷口等他。他背靠着墙站着,发现右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已经进入二月,南方气候好,春天来得早,但偶尔也会有乍暖还寒的时候,比如这两天。原本应该已经入春了,但是昨天下午突然降温,加上连绵的阴雨,他腿上的旧伤开始作祟。
他已经后悔昨晚陪着林玉良翻墙溜出来幽会了。
林玉良是在半个月前偶遇他的旧情人秋芳的。
那天,林玉良因为是广州本地人,家里又是做粮食生意的,学校负责采办的后勤主任悄悄把他喊了出去,向他提出学校以后会长期从他们家购买米面粮油,但上面拨给学校的经费很有限,希望林少爷卖个面子,回去家里说说,给学校开个后门,价格方面优惠点。
林玉良是个热心肠,当即就一口应承下来。他虽然和父亲吵翻了,但现在家里是长姊当家,他从小和姐姐关系好,只要他出面去和姐姐说,这事一定能成。于是,后勤主任特意帮他请了一天假,让他回家一趟,帮学校办事。
没想到,当晚,林玉良回了学校之后,整个人就跟疯魔了一样,一吃完晚饭就迫不及待将薛时拉进小树林里,一脸兴奋地告诉他:他在市里闲逛的时候遇上他的老情人秋芳了!
林少爷胆子小,想会情人又不敢,怕东窗事发被学校扫地出门没了去处,他央求了薛时好几天,薛时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得陪他半夜溜出学校来会情人。
两人偷摸着翻墙进了学校回到宿舍的时候,起床的哨声还没响。
林玉良昨晚成了好事,此时疲惫欲死,一沾枕头就睡得山响。
薛时腿疼,侧躺着,听着窗外绵绵细雨,怎么也睡不着,等到眼皮好不容易搭在一起,哨声响了。
每日例行的晨跑之后,一大帮人浩浩荡荡涌进学校食堂吃早饭。
林玉良和薛时端着粥碗,皆是昏昏欲睡,贺六儿坐在对面,看着两人青黑的眼圈,叹了口气,心疼道:“少爷,今天上午第一堂课是通讯课,学无线电,据说教官是个新来的,待会儿你们在后面睡,我掩护你们。”
林玉良马上拍板:“好,靠你了!反正我也不想当通信兵,这种课无所谓的。”
薛时没有在听他们说话,而是弯腰挽起裤腿看了一眼。下了一夜雨,校场有许多积水坑,早上晨跑的时候不慎趟了水,裤腿湿透了,此时冷冰冰地裹在腿上,更加剧了右腿的疼痛。
这是他们这一期学生在军校的第二年,平常的出操上课、野外体能训练、夜间行军作战演习这些活动自是不消说,今年更是新加入了好几个要学的项目,学业更加繁重。
就在学业这么紧张的时候,林玉良这小子居然半夜偷溜出去会情人,薛时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这是第一堂通讯课,当然,对于这帮步兵来说,通讯课可有可无,因为一支军队并不需要很多通信兵,再加上今天上通讯课的是一位新来的教官,这帮新兵蛋子们读了一年军校就以为自己是老油条了,所以十分肆无忌惮。
比如,靠窗一排最后一桌,以一模一样的姿势趴在桌上睡觉的两个人。
新来的教官捧着课本走进教室,乱糟糟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
教官放下书本,缓缓环视四周,视线从靠窗那一桌轻轻扫过,挑了挑眉,不动声色。
贺六儿转身看了一眼正睡得此起彼伏的两个人,又仔细瞧着那位新来的李教官的脸色,心中窃喜。他觉得李教官显然是看见了睡觉的两个人,但他没什么表示,这就说明问题不大。
听到李教官站在讲台上开始作自我介绍,他也就心安理得,没有去叫身后两个人。
这位李教官生得唇红齿白宽肩长腿,没有像其他教官那样穿军服,而是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黑色正装,戴着一双雪白的手套,瞧着是非常体面的一个人。
他表情温和,说话声音也不大,但却有一种十足的威严在里面,一番自我介绍说完,刚才还很不规矩的那几个学生立刻收敛了笑容坐正了,后背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教官的教鞭。
薛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监狱里,坐在那间小教堂里,暖暖的阳光照着他,他开始昏昏欲睡。
恍惚中,他听到莱恩说话的声音,他笑了一下:噢,今天是李先生啊……
幸好不是王九那厮,否则听王九滔滔不绝讲那些长篇大论听一上午,估计他连午饭都吃不下去了,都被王九的大道理灌饱了。
李先生就很好,说话轻轻的,缓缓的,让他觉得温暖和安心。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这个人在身边,他就很安心。
今天这个梦,做得很真实,就好像那个人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过了一会儿,贺六儿明显感觉情况不妙!他眼看着李教官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立刻用后背狠狠拱了一下桌子,见后面熟睡的两个人毫无反应,不由捏了一把汗,用手肘杵了杵林玉良的头,轻唤道:“少爷!”
林玉良这才悠悠醒转,坐起身,发现一位陌生的年轻教官正站在面前,不由打起精神,慌忙推了推一旁的薛时:“时哥!”
薛时正在做美梦,被他一推,立刻惊醒,视线正好与莱恩对上,他一惊,猛地跳了起来,动作太大撞得桌椅都移了位,发出很大的声响。
这是……在做梦?
薛时使劲晃了一下头,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一脸愕然。
这个场景,和他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但这不是梦,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眼前了。
然而那个人看着他,动着两片柔软好看的唇,冷冷道:“出去!”
薛时似乎是痴傻了,没有听懂,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只晓得呆呆地看着他,一只眼皮是单的,一只眼皮是双的。
“我让你出去,”莱恩拿着一支短短的教鞭指着他,“给我去外面站着。”
一旁的林玉良在下面杵了他一下,小声提醒道:“时哥……”
薛时这才还了魂,默默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混乱的心绪平复下去,然后离开了座位,走出教室,站在门口——罚站的老地方。
莱恩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走路姿势有点不自然,不由眼皮一跳:腿怎么了?
他不动声色回过头,看着佯装严肃的林玉良,教鞭落下来,准确地抽在林玉良肩上。
林玉良吓了一大跳,一脸无辜地抬头看着莱恩。
莱恩面无表情地朝门口一指:“你也出去!”
结果是,薛时和林玉良肩并肩面对着墙壁站在了教室门口。
“这新来的教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林玉良小声嘀咕着,扭头看了薛时一眼,发现他脸色有点不太对,不由拉了拉他的袖子,担忧道:“时哥,你怎么了?”
薛时勉强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往门边挪了一小步,微微偏过头,这样就可以看到教室内的情景。
他看着那人的背影,掐了一下大腿,再次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与一年多以前相比,莱恩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瘦了些,头发剪短了,偶尔转身的时候与他目光相触,眼睛里没有什么波澜,好像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一丝一毫都不肯从瞳孔里表露出来。
他为什么又跑到中国来?是遇上了什么困难?还是……
那些信他收到了吗?他原谅我了吗?
薛时养伤期间曾经往美国寄过好几封信,向莱恩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能赴约,然而全都石沉大海,这让他消沉了很久。
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抬眼,就看到莱恩冷着脸朝门口走来,他心里一慌,整个人僵在那里,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他这个姿势完全就是在偷窥。
莱恩用教鞭指着他,在空中划了一个弧,蹙眉道:“转过去。”一直偷看,还让别人怎么上课?
薛时定了定神,转过身,背靠着墙站好。
“还有你。”
林玉良也转过了身。
“站好!”
林玉良立刻一踢腿,挺直腰背,站成了标准的立正姿势。
莱恩背着手绕到两人面前,目光依次从两人脸上扫过,看见两个人皆是一副睡眠不足眼圈青黑的样子,不由蹙眉,低声问道:“夜里干什么去了?”
林玉良想也不想,朝薛时一指,谎话张口就来:“报告教官,王同学他腿疼,我昨晚给他按摩,导致睡眠不足,耽误了上课。”
薛时立时睁大眼睛看着林玉良,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他腿疼,你给他按摩?”
薛时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报告教官,是的,政治课教过,战友之间应该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林二少,求你了,行行好,别说了,放我一条生路吧……薛时站得笔直,心都在滴血,他头一次觉得林玉良这么烦。
“可以,进去吧,”莱恩看着俩人,朝教室里偏了偏头,“每人一千字检讨,下午交给我。”
林玉良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头:“谢谢教官!谢谢教官体恤!”说着就往教室里钻。
薛时红着眼睛,咬着牙,表情复杂地瞪着莱恩。他有许多许多话要说,但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林玉良扭头见薛时还愣在那,又折返回来拉他:“走啊……”
薛时被林玉良拉着,走回了教室。
莱恩蹙眉看着他,发现他走路的确是有一些费力,有一点拖着腿的样子。
中午,又开始下雨,天有些阴冷。
薛时和林玉良留在教室把一千字写完,两人比平常迟了很久才赶到饭堂吃饭,贺六儿揣着两个铝饭盒百无聊赖地等着,远远看到他们来了,眼睛一亮,挥了挥手:“少爷,这里!”
林玉良快步走过去,在他头上来了一下:“都说了在学校里不要喊我少爷,还喊得那么大声!”
贺六儿也不以为意,依旧嘻皮笑脸的,将一直捂在怀里的两个饭盒拿了出来,一一打开摆在他们面前:“还温着哪,快吃吧!”
“时哥吃饭,”林玉良在贺六儿对面坐下,发现薛时没动,狐疑地抬头看着他,“时哥?”
“嗯。”薛时应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了。
这个时间,大饭堂里的学生已经不多了,在饭堂最后一排桌子上,莱恩和几个教官坐在一起,有个教官是从苏联来的,叫叶夫根尼,来中国很多年了,中国话说得不错,为人又风趣,此刻正做着滑稽的表情在表演什么,逗得一众教官哈哈大笑。
莱恩也笑了一下,但他的表情非常有限。
只是那样一个浅淡的笑容,就足以让人心悸。
“时哥,对不住,今天连累你了。”林玉良边向他道歉边朝他碗里夹肉,平常连肉末都少见的饭堂,今天居然有切成小拇指粗细的肉丝儿,这是非常难得的油水。
薛时回过神来,连忙把饭盒拿开,整个人不动声色朝旁边挪了挪。
林二少人傻钱多人缘好,读了一年书,几乎整座学校的学生都知道他,以及他的那些花边新闻。以前薛时是无所谓的,但现在……
林玉良抬眼朝教官们那边看了一眼,也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便安静下来,各自吃饭。
那群教官吃完饭,朝饭堂门口走来。
薛时不敢抬头,只听见那群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走到他们桌边的时候,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出修长的两指从他面前的桌角轻轻划过,在末尾点了一下。
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林玉良他们以及那些教官们谁都没注意,薛时却看得眼皮一跳:他为什么一直戴着手套?手怎么了?
——————–
存稿即将告罄,以后可能不能日更了,两到三天一更这样。
不过也不多了,估计还有二十多章就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