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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骤雨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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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春信人不在国内,等她联系上周敬霄时,已经是六月底。
那天,周敬霄走得很早。
天际将将泛白,男人轻手轻脚地换掉衣服,一边系衬衫的扣子一边走到床的另一边,俯身轻轻摸还在睡梦中人的头发。
“要走了?”成君彦睁开眼,往床里挪了挪,周敬霄靠床头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擦他的脸,“真不和我一起去?”
“嗯……”成君彦脸往枕头埋了埋,“不去了。”
周敬霄也不勉强他,等过段时间,兰春信到家里来,到时再给成君彦做个全面的检查。
两根手指头像小人一样走到他的手背,他低头看着,手指在他手背上跪下。
周敬霄视线从手到他的脸,成君彦立刻略带讨好地笑了笑,周敬霄知道他现在还在抵触,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让别人见到他这个另一半腺体的所有者是另一回事。
但他不用对自己觉得愧疚,周敬霄捏他的鼻尖:“不想去就不去。”撩开成君彦的额发,俯身亲亲他的额头,“有想要的吗?给你带回来。”
成君彦笑,脱口而出:“你这语气特像我姥爷……”顿时,他嘴角僵住,把话咽了回去,对周敬霄傻笑。
周敬霄并不避讳,反而挑明了说:“你最近想去看他么,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但成君彦没他这么坦然,他甚至是有些慌乱地转移了话题:“快去快回,等你回来。”
“好。”周敬霄把他的被子向上拉拉,“等我回来。”
“一个好消息。”兰春信看着影像图,对周敬霄说:“你的腺体竟然在自愈。”
沙发上的男人本来在轻点桌面,闻言动作顿住:“什么?”
“不过暂时还需要你的另一半配合。”兰春信:“嗯,我说的是另一半腺体者。”
“按照你所说的,几个月之前因为另一半腺体觉醒,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失控,初步判断你的腺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自愈的契机。”
“具体原理还不清楚,但目前来看,愈合的速度还不算慢。”她大致估算,“虽然短期恢复不到最开始的状态,不过,再有两三个月,你就会拥有一部分功能完整的腺体了,恭喜。”
她问:“另一半腺体还好吗?”没有得到回答,她从显示屏前抬头,看周敬霄的神色并不高兴。
周敬霄有些走神,意识到周围过于安静,抬头见兰春信正在担心地看着他,低头轻咳一声:“另一半……最近长了两斤,吃饭只能说还可以,做喜欢吃的就吃得多,但睡眠不好,总是梦魇,醒来会流眼泪……”
抬头见兰春信笑着望他:“我问的是腺体。”
周敬霄哑然,快速地回答:“还好,还算稳定。”
“那就先这样,你们就和以前一样就行,我没判断错误的话,他应该可以辅助你愈合腺体。”
“等你的腺体功能恢复正常,你们两个终于可以不用继续绑定了。”
周敬霄机械地点头,但随之茫然发问:“不用绑定,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旦你的腺体恢复,信息素的释放和吸收都可以独自完成,你的信息素不会再影响他,他也不用再发挥一个容器的作用。”
她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向他展示:“现在你们是这样的。”随后两手分开,各自握拳:“会变成两个不再互相影响的、独立个体。”
“但他身体里的那部分腺体还不清楚状况。”兰春信叮嘱他:“你下次一定要带他过来,看有什么变化,再做打算。”
周敬霄似是听进去了,但等他有所反应,抬头时,发现兰春信早已经离开,钟表的指针显示,他已在这枯坐很久。
下了飞机,匆忙赶回北京,回去的路上,看到有卖手作糕点的,买了一些。天空阴沉得厉害,周遭空气都裹满了水汽,坠得人步伐沉重。他掏出手机来看,没有回复的短信。
这次离开了几天,和成君彦保持着不太频繁的联系,有时候是一条短信,有时候是简短的电话,但成君彦都会回复,说碎掉的雕像上多了个鸟窝,说小哭突然哭得停不下来,开玩笑式地问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有什么可以帮的,说回来可以吃四川火锅吗,舌头突然很想吃那个,说一个人睡大床可以打滚,但有点空荡。
他们不说甜蜜腻人的话,周敬霄觉得这样就很好,有关吃有关睡,有关偶尔的期待与想念,这就是他曾经隐约幻想过的幸福的生活。
但是从昨天开始,成君彦就没有再回复过消息,刚才电话也是响到自动挂断,周敬霄莫名心中惴惴,看着只留一线明的昏暗天空,加快了速度。
到周家的时候,间接有零星的雨滴落,天地阴沉,正在酝酿一场悬而未决的雨。
周敬霄步履匆匆,越过喷泉边的雕像,听到幼鸟的鸣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人在上方竖了个用竹筐改造的遮雨棚,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周敬霄嘴角翘了翘。
但很快,当他走到楼下时,神色变得奇怪。他抬头看成君彦的房间,成君彦并不在里面。
此时雨开始下得密集,他转身用信息素寻找了一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信息素又悉数回到腺体中。
成君彦离开了。
他一边上楼一边拨成君彦的电话,也许他只是出去玩,自己一个人去吃了火锅,或者去看成颂心。这没什么,他是一个二十多的人了,有去任何地方的权利。
还是盲音,也可能是手机没电,他来到房间门口,门缝中有光亮,仔细听还有小哭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却松不下这口气。不过成君彦和小哭亲近,没有带小哭,可能只是短暂离开,没有走远……
他推开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和正循环播放录像带的电视屏幕,还有一种可能是,成君彦不想和他再有任何联系。
屏幕在暗的房间里发着荧蓝色的光,挂着雪白窗帘的康复训练室被转化成卡顿的数字信号,褪去鲜活的色彩,变得遥远古旧。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五日,戈尔……夫宣布辞去苏……总统职务……”断断续续的广播声中,身穿病号服的男人戴着黑色的金属颈环,声音沙哑,显得有些失真。
“兰医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假如我对他会有想靠近的欲望,也是因为腺体和信息素吗?”
……
“……十二月二十六日……宣布苏联停止存在……”
……
“另一半腺体无论在谁的身体里,你对他都会有想靠近的欲望……”
“所以我和他之间,一切都是腺体和信息素造成的假象。”
……
“国内传来消息,成牧山罪名坐实。”白发男人拿着报纸,啧了一声,“这标题,天之骄子沦为路边野狗,嘴真够损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
……
“我能有什么选择,我的腺体在哪,我就去哪。”
窗外,大雨在短暂的几秒钟内降临,在厚重的雨声中,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周敬霄意外地很平静,他先是把灯打开,细致地擦掉衣服上的雨水,再坐下来,输入成君彦的电话号码拨通,把手机放在桌上,打开袋子吃里面的糕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不知道咬到一块什么,他拿下来皱眉看着,难吃,有一股涩的苦味。看着糕点,思绪又飘远。
他想到那时两人刚确定关系,看完天若有情,成君彦把老太太的糕点包圆,买回去也没吃多少,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不爱吃甜,这种会产生幸福错觉的味道,让他厌恶。但是成君彦说:“哇,笑笑,心和嘴有一个地方受苦就够了。”然后把软糯的糕点喂到他嘴边。
他这么说,周敬霄更不想吃,一个地方苦的话,他宁愿是嘴。
他眼皮一垂,成君彦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成君彦就没见过这么苦行僧式的人,他向前跨一步,周敬霄没处退,向后倒在沙发上,额发挡在眼前,无端脆弱,成君彦压在他的身上,命令他:“张嘴。”
周敬霄偏头躲开,那块散发着香气的糕点蹭着他的嘴唇,成君彦就瞪着他,拗不过,最终启唇咬了一口。
他皱眉咀嚼,成君彦低头亲一下他的嘴,亲到甜的糖霜,食指点着他的心口:“你纠结个什么劲儿,就不能两个都甜么。”
他说:“没人会怪你。”你过得幸福,没人会怪你。
录像带又重放一遍,数不清这是打的第几通,他肌肉记忆般地拨打,响了几声之后,面无表情地挂断,打算继续拨。
但在盲音之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喂?周敬霄?”
周敬霄看着桌上的手机,没有立刻拿起来,“周敬霄?”电话那边的人又问一遍,“信号不好么?我刚手机没电。”
“喂……”周敬霄喉咙干涩,下意识地低头,凑得近些,“你去哪儿了?”
“我的一个发小,在外地当兵,好多年没见了,今天回来探亲,说他请客吃饭。”成君彦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还略带笑意:“说今晚上得把我喝趴了才放人。”
周敬霄问:“你在哪?”
“你要来?”成君彦哦了声,压低些声,“对,你腺体是不是不舒服?”
“嗯。”周敬霄不打算告诉他腺体在愈合的事情,很平静地撒了谎。
那边犹豫了几秒钟,周敬霄听到他拿远手机在问别人:“对……我哥们儿,他过来……”
后面周敬霄没有听,这个称呼让他不太舒服。
“你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成君彦说:“你快到了给我说,我接你。”
周敬霄:“好。”
两人没有再说别的,挂掉了电话。
小哭远远地望着他,周敬霄对他伸手,小哭也不过来,他起身换衣服,他向来是有什么穿什么,但今天在衣柜前竟迟疑好一会儿。最终选了件成君彦买给他的。
他关掉电视,把录像带取出来,放在柜子的高处,侥幸地想,也许成君彦看了个开头,发现是他的训练录像,就没有往下看。
下楼发现手机没有拿,又回去,瞥到桌子上的糕点袋子,折回去拿上,涩的并不是糕点,他知道,应该会是成君彦喜欢的味道。
雨下得急,停得也毫无预兆,处处水洼,空气中是散不去的水汽味道。快到的时候,周敬霄给成君彦打电话,成君彦接得很快:“到了?得嘞,我下去接你。”
“好。”周敬霄的语气称得上乖巧,他找一个地方停车,在饭店门口等着,很快,成君彦从里面出来,“走吧。”
周敬霄嗯一声,观察他的表情,成君彦看他一眼,对他笑了笑,周敬霄也生疏地学着他嘴角的弧度。
“在三楼。”楼梯狭窄,成君彦走在前面,“人挺多,老字号,挺好吃的。”
他回头,“一会儿多吃点儿。”
周敬霄又说:“好。”一个服务员端着一干锅从二人旁边经过:“借过,烫,欸,您慢着点儿。”
成君彦哟了声,侧身站住,手拦了下周敬霄。周敬霄也停下来,等服务员走过去,楼梯上只剩他们两个。
成君彦的手就在自己身前,周敬霄抬手牵,成君彦适时缩回手,周敬霄的手停在半空。
成君彦继续上楼,周敬霄愣了一下,跟上去,从后面牵他的手,在指头碰到的那一刻,成君彦手躲开了。
还没走到包间,成君彦就喊:“松儿,给我们客人加俩菜啊。”
从包间里探出个男人,是成君彦的发小张辰松,对周敬霄笑,“那必须呀,想吃什么随便点,成子朋友就是我朋友,哟,朋友发型这么酷。”
“丫有钱,宰他就行。”成君彦领着周敬霄进去,跟他说。
包间里还有几个人,周敬霄都不认识,他跟着成君彦,坐在了他旁边。
有个人注意到成君彦都没注意到的袋子,问他:“这什么呀?”
他看着成君彦,回答:“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是吗。”成君彦伸手从后头柜子上拿过来一套餐具,放在他面前,顺手拨了一下袋子,“瞧着挺好。”
“欸,菜单呢?”他问张辰松,“拿哪去了?”
“这呢。”张辰松递过去,“甭客气,吃什么随便点。”
成君彦笑一声,把茶壶拎过来,给周敬霄倒水,推到他面前,“烫,晾会儿再喝。”
说着拎起那袋子,“在这放着怪碍事儿的,我给你放后面了。”
周敬霄看他,“你不吃吗?”
“吃就拿出来一块儿。”成君彦特别善解人意地夹出一块儿放周敬霄的餐盘里。
周敬霄执拗地问:“你不吃吗?”
“成子,你朋友喝酒么,咱开个茅台?”张辰松捏起一瓶酒问。成君彦正低着头给周敬霄涮筷子,闻言抬头:“你可不兴劝人酒的。”
“我知道。”张辰松打开酒:“有分寸。”
刚刚的话自然而然被揭过,周敬霄没有再问。
他知道,侥幸终归只是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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