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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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保护

第二十四章 保护
及时到站的公交车解救了他,梁屿先一步上了车。车上乘客寥寥,空座位很多。他没有选位置坐下,而是站到车后门处。

谢潮声跟在他后面上车。梁屿单手扶着栏杆,眼睛望向车窗外,有些不敢回头看。

他不知道他的老师会主动站在他旁边,还是会随便挑个座位坐下。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他不选择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变得很远。

公交车再次发动,当车厢里的灯光一并关掉,谢潮声正好站到梁屿身边。

视线陷入黑暗,梁屿极轻地吐出一口气,他侧过头看谢潮声的侧脸。车厢里黑漆漆的一片,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仍执拗地在黑暗中用目光搜寻谢潮声的脸庞。

“看什么?”谢潮声察觉到他的注视,也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梁屿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路况不好车身颠簸得厉害,他突然松开扶着栏杆的手,整个人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而撞到谢潮声身上。在被呵斥之前,他伸手环住他的腰,仰头看着谢潮声惊愕的脸。

有的人在黑暗环境下胆子会变得很小,而他不同。黑暗揭下他的最后一副面具,也撕开了最后一层需要维持却早已岌岌可危的体面。

一个拥抱不能说明什么,所以他需要一个机会,彻底捅破所有早已难以维系下去的假象,让越界的无法再回头,让明里暗里的试探变成直截了当、没有退路的对质。

某天傍晚,谢潮声在练习接力跑时不小心扭到脚踝,当下只是稍微有点疼,并不会疼得特别厉害,他便没有在意。

从跑道上下来后,他才感觉到脚踝一抽一抽的疼,走路也变得一瘸一拐。硬撑着走回办公室,直到屁股挨上椅子的那一刻,他才松了口气。从抽屉翻出红花油正准备擦一擦,梁屿敲门进来了。

“老师,知道你今天训练,还没吃饭吧?”梁屿将两份打包好的小炒和米饭放到办公桌上,贴心地把他桌面上摊开的课本教案收起来,又将外卖盒盖子一一掀开。

谢潮声看了梁屿一眼,在他要为自己掰开一次性筷子时握住他的手,制止道:“我来就行,麻烦你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梁屿弯了弯嘴角,道:“我不要现金,老师可以拿一顿饭来抵饭钱,不许赖账噢。”

谢潮声嘴角扯了扯,低头扒饭。

梁屿端起谢潮声的水杯,走到饮水机前给他的杯子添满水。办公室里罕见的只有谢潮声在,其余老师都没回来。校园广播一首接一首地放着温柔缱绻的情歌,梁屿心情很好地小声哼唱,乐得享受两人独处的时间。

夕阳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办公室的桌椅、窗台破败的盆栽和桌面堆得高高的作业本,全都被镀上一层金光。此时周遭杂乱无章的一切,达到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平衡。

梁屿捧着水杯往回走,他的老师正安静地埋头吃饭。吃相算不上有多优雅,甚至称得上有些狼吞虎咽,梁屿抿了抿嘴角,把水杯放回原位。

眼睛扫到桌面上一瓶红色瓶身的药油,梁屿眉心一跳,问:“老师,你受伤了吗,怎么把红花油拿出来了?”

谢潮声语气淡淡地解释脚扭到了。梁屿瞥了眼办公桌底下谢潮声的脚,低声问:“老师你处理伤口了么?”

“没,等下再弄。”谢潮声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筷子刚搁下,梁屿却一把夺过桌面上的红花油,神情是少有的严肃:“老师,扭伤应该先冰敷,不能立即擦油。”

谢潮声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道:“我知道,这不是没有冰块么,医务室早关门了。”

梁屿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谢潮声收拾好桌上的外卖盒,一瘸一拐地走到垃圾桶扔掉。他在卫生间洗了把脸,身上汗味很重,他思考着现在一步一步挪去体育馆冲个澡,所花费的时间会是多少。

刚回到办公室坐下,梁屿气喘吁吁地拎着一袋东西跑进来,谢潮声看见袋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冰棍雪糕。

梁屿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谢潮声跟前。谢潮声盯着他看,梁屿抬头看他:“扭伤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右。”谢潮声答道。话音刚落,梁屿不打一声招呼就搬起他的右腿,直接搁在自己大腿上,动作麻利地给他脱鞋脱袜。

“你做什么,我自己来。”谢潮声别扭地动了动右腿,梁屿用左手按住他的小腿,导致他不能再乱动,唯恐踢到他的胸口。

运动鞋被脱去,露出闷了一天、被白袜子包裹住的脚。

谢潮声感到无比窘迫。从前在家里,梁音迟看到洗衣机有他扔进去的臭袜子就会拉长了脸,勒令他拿出来手洗。她有轻微洁癖,是坚决不肯碰他换下的袜子。

刚谈恋爱那会儿,运动完碰到梁音迟来找他吃饭,满头大汗的他顾不得去冲个澡,只想立马把人抱在怀里亲热一番,结果往往是被无情地推开。

他自认也不愿意碰别人的脏袜子,不喜欢接触满身汗臭味的人,更别提毫无顾忌地把对方的脚抱在怀里。

然而眼前梁屿眼眸低垂、面容沉静,右手将他脚上的袜子除去,塞进鞋子里。一边替他按揉脚踝消肿,一边从袋子里抽出几包冰棍,覆在脚踝的淤肿处。

谢潮声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他又重复了次“自己来”。梁屿置若罔闻,用手按着脚踝上的冰棍,生怕掉落。

右手被冰棍冻得有些僵住了,梁屿换了左手,右手则在边上用力甩了甩。周围很安静,他才发现校园广播不知何时停止了。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谢潮声,在看到他眼底的炙热和深邃时,梁屿心里一怔,记忆中他好像从来没看过他的老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蓦地想到某些可能性,他的老师发现了吗?会有一点点察觉到他未曾启齿的爱意吗?

心跳猝不及防变得很乱,梁屿几乎立刻就低下了头。

墙上的壁挂音箱发出几下滋滋的电流声,悠扬的音乐声再次响起。梁屿藉由舒缓的旋律缓解心里头的不自然。

但当他听到熟悉的歌词,脑海里某根弦啪的一声对上,他的双颊瞬间红透了,手一松,谢潮声脚踝上的袋装冰棍通通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耳旁是一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情歌,一句接一句誓言般直白坚定的歌词通过音箱传遍整个办公室,传进耳膜震撼心底。

他不敢抬头看谢潮声。

梁屿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他决定好要捅破一切,为什么现在自乱阵脚的也是他。

谢潮声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心跳骤然漏了半拍,梁屿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潮声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爱你/让我听/你的疲惫和恐惧

我爱你/我想亲/你倔强到极限的心”

要一同听过多少情歌,对视多少次,卑微到何种地步,才能换来心意全部被对方知晓。

待谢潮声给冰敷后的脚踝擦上红花油,梁屿才起身离开办公室。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前,谢潮声说道:“晚自习下课等我,一起回去。”

梁屿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眼谢潮声,见他已经开始处理其他事,便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脚步飞快地下了楼。

晚自习下课,梁屿在课室左等右等都没看见谢潮声过来。等不及了,他主动跑去办公室找他。

谢潮声正在讲电话,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心,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见梁屿进来,便匆忙挂了电话。

梁屿的注意力完全被谢潮声戴眼镜的模样牵制了。这是第一次看见谢潮声戴上眼镜,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加冷冰冰且难以接近,却也更让人忍不住靠近,妄想能近距离亵玩。

谢潮声伸手摘下眼镜,梁屿喊了一声“老师”。谢潮声“嗯”了一下,梁屿又道:“老师,你戴上眼镜跟平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谢潮声问。

梁屿歪着脑袋,轻笑道:“嗯,特别帅,还有——”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谢潮声追问:“还有什么?”

梁屿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眨了眨眼睛:“我们该回去了。”

路上已经没多少行人,道路两边的路灯仿佛只是摆设,那一点光亮可以忽略不计。梁屿心情大好,跟谢潮声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反倒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谢潮声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在梁屿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及时揽住他的肩膀,避免他摔倒。

这晚的月色很好,气氛也很好。所以当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堵在他们面前,亮着刀子恐吓他们把钱都拿出来时,谢潮声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把梁屿护在身后,盯着眼前那把极度碍眼的刀子,而后看了看满脸横肉的男人。

“要多少钱?”谢潮声从裤袋掏出钱包,低头抽出几张红色大钞。

对方迫不及待凑上前查看,谢潮声猛地将百元大钞往半空中一甩,趁那人抬头之际,狠狠地在他胸口踹了一脚,直把人踢得哇哇叫。

掉落的刀子被谢潮声踩在脚下,他轻蔑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还不快滚!”

那人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谢潮声掏出手机拨通附近的派出所号码,简单讲述刚才的事。挂断电话后,他才想起要安抚他的学生。

“被吓到了么?别怕,没事了。”谢潮声拍了拍梁屿的背,梁屿看着地上散落的百元大钞,问:“老师,钱不捡起来吗?”

谢潮声莞尔。梁屿眼里含笑,他回想刚才谢潮声踹出的那一脚,干脆利落,颠覆了他对他的老师所有的印象。

“老师,你刚才好帅啊,”梁屿小声赞叹,“你学过跆拳道吗?”

谢潮声轻咳一声:“没学过跆拳道。”

“但是,我打架从来没输过。”他看了梁屿一眼,眉眼间难掩得意之色。

梁屿拉住谢潮声的手,撒娇般摇晃几下,语气里有故作的天真:“那,老师教我打架好不好?万一以后又遇到刚才的情况,老师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