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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殊途

第六十章 殊途
自知等不来想要的答案,梁屿没给谢潮声多少犹豫的时间,果断挪开箍在腰间的手臂,撑着床铺想要坐起来。

但谢潮声动作比他更快,暗自使力的手臂被拉住,梁屿半边身体被拽得几乎倒下去。身后的男人敏捷得像一头豹,迅速起身翻身,在梁屿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重新被谢潮声桎梏在身下。

梁屿瞪着谢潮声,眼圈逐渐泛红。黑暗中彼此的表情看不真切,谢潮声低下头,距离瞬间拉近到连睫毛轻颤都可以感知的程度。

梁屿梗着脸,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连眨一下眼睛都是认输。

谢潮声却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脸颊慢慢地摩挲着梁屿的侧脸。呼出的气息和肌肤触碰的力度一样又轻又柔,脸上的神情尽是难以形容的迷恋。

“我又让你伤心了,”谢潮声说,“是我不好。”

“不管我想出多少解决方案,你好像都会因为我而难过,我总有把事情搞砸的本事。”

谢潮声轻笑了一下,在梁屿额头落下一个吻,而后说道:“你先睡,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谢潮声从梁屿身上起来,双脚刚碰到地板,腰上立即被柔软的双臂紧紧圈着。梁屿拿脑袋狠狠地撞了撞谢潮声的后背,收紧双臂,命令道:“不许走。”

“吵架的时候,如果有一方擅自离场,这场架还怎么吵得下去。我不走,你也不许走。”

谢潮声好笑道:“我们哪有在吵架?”

“我们就是在吵架,”梁屿猛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而愤懑道,“你总想把我推开,这种事发生在其他情侣身上,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了,也只有我那么好懒得跟你吵。”

“是啊,因为你太好了,我都舍不得跟你吵架。”谢潮声一只手覆在梁屿攥得紧紧的拳头上,另一只手反手摸了摸他的脸。

“你别想扯开话题,我没那么好哄。”梁屿时刻警惕谢潮声递过来的温柔陷阱,他再不能落进圈套里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当初你说要去援疆,虽然我不能理解,但我还是接受了。好不容易回来,我也要毕业了,你不是我的老师,我不是你的学生,我们面前再没有阻碍了,可你为什么还想着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不想每天都看到我吗?”以他短短十八年的人生经验,梁屿实在不能理解谢潮声的想法。倘若说不爱也就罢了,可是明明相爱得不得了,分开对彼此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怎么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推开他的爱人?

“你不爱我了吗?你的未来里没有我吗?”

梁屿能感受到谢潮声瞬间变得僵硬的背。他故意说出对自己而言最狠的话,他要往谢潮声最心软的部分捅刀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比谁都深谙这个道理。

谢潮声掰开腰间的双臂,慢慢站起来,转过身,俯身盯着梁屿。他的男孩神情倔强,挂着泪花的眼角却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他那么小,跪坐在床上收起修长的四肢,又变成小小的一团。

他那么脆弱,尽管性子比谁都倔,但就像那种外衣又坚硬又粗糙的果实,戳进去就知道里面全是又熟又烂的果肉。

他还那么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不怕跌倒不怕犯错,也不怕重来。

但谢潮声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他注视着梁屿,最终只说了一句话:“你去把书读完,我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更不想让你怪我,不想前面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来铺垫他们终将会面临的分离。他曾狠心推开他的男孩,让彼此都吃尽了苦头,这一年半以来受过的苦流过的泪,怎么能白费。

他的男孩已经朝未来的路走了一半,断然没有中途回头的道理。更何况离别的闸门一旦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了。

那道门那么窄,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通过了以后就是康庄大道,未来再无任何阻碍。

谢潮声要把它留给他的男孩。

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良久,梁屿仰起脸,看着谢潮声:“如果我不听你的,你打算怎么做?”

“就像上次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掉吗?”

“我听同学说,这次援疆回来的老师,有人申请延长支教时间,那个人是你吗?”梁屿脸上逐渐漾出一个惨然的笑,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志愿填报截止前一天,梁屿抱着电脑心不在焉地刷新网页,父亲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不时看着他欲言又止。

“选好了没有?给我看看。”父亲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梁屿将电脑屏幕转过去给父亲看,页面是某所大学的百度百科,旁边还有一个小的图片窗口,上面是历年录取分数线。梁屿合上电脑,站起来将茶几那本厚厚的招生专业目录递给父亲,道:“专业你替我选,爸,这回我都听你的。”

父亲看着他似欣慰似感叹,末了才语重心长地说上一句:“很多在今天看来很小的决定,往往对未来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梁屿,你要知道爸爸是为你好。”

梁屿微微笑了笑,往卧室走去。他当然知道父亲是为他好,知道谢潮声也是为他好。只是他不懂,他只是想陪在爱的人身边,为什么会这么难。

回到卧室,梁屿给谢潮声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问谢潮声,要不要一起走,他们去很远的地方,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梁屿想起很多过往,也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事。他想起梁音迟一个人怀着孩子那会儿的艰辛,想起她温柔的脸庞,以及给予过的温暖的手掌。这会让他久违地想起妈妈,他都已经很久没喊出这个称呼了。

他还想起父亲每次听到他提起谢潮声,都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然后总要忍下愤怒情绪,苦口婆心地对他说点什么。梁屿记得父亲某次勃然大怒,是因为听到他说谢潮声离过婚。

你怎么就看上了这样的人?父亲朝他吼,发了好大的火,梁屿吓得赶紧找来救心丹备着。

他都没来得及跟父亲说,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不管时间先后顺序是怎么样,也不管他的老师和师母感情是否破裂,他确实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也的确趁虚而入。是他步步紧逼,把他的老师抢了过来。

梁屿握着手机,轻声而缓慢道:“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去到那里重新开始好不好?别看我爸好像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他最疼我了,只要我喜欢,他不会阻挠我们的。”

“你不要当老师,我也不要做你的学生。我们在没人认识我们的城市,做一对天底下最普通的情侣。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你相信我说的话么?”

谢潮声在电话那头叫他的名字,梁屿整颗心都揪着,七上八下。

他忽然不想那么快听到谢潮声的回答。

许久未修剪的指甲用力扎进肉里,梁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喃喃道:“不要那么快回答我,你再考虑一下,好好地考虑一下。”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梁屿只得找出乱七八糟的话题继续聊:“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跟师母熟起来吗?”

“第一次看到师母大着肚子,我吓坏了,我很怕师母说那是你的。她说不是,我就松了口气,可是突然又觉得她很可怜。如果没有我,你们现在一定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对吧?”

谢潮声轻斥道:“没有的事,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梁屿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扒拉着头发,表情既苦恼又纠结,“我只是发现自己太坏了,一方面怜悯师母,一方面又很庆幸得到了你。”

“我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可我不后悔。就算我惭愧、内疚、羞耻,觉得很对不起师母,可我没有哪怕一秒后悔过。”

“师母如果知道我是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就不理我了?”梁屿自言自语,蓦地想起这一周还没去看过师母,还有她可爱的女儿。

“小屿。”谢潮声唤他。

梁屿应了一声,声音放得无比轻柔:“我在呢,老师想说什么?”

“不对,我怎么又喊老师了,”梁屿懊恼极了,问谢潮声,“你想说什么?”

“我爱你。”谢潮声说。

梁屿笑了:“我知道啊。”

“你没有错,不用觉得抱歉,错的是我。”

“可是你哪里做错了?”梁屿问道。

谢潮声又再说了一遍“我爱你”。

“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够了,”梁屿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诱哄着说出他的建议:“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们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谢潮声沉默许久,才给出他的答案:“我不能走。”

不是不想走,不是不敢走,而是不能走。

梁屿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谢潮声回了学校一趟。路上他碰到好久不见的梁音迟,犹豫着不敢上前问候。倒是梁音迟推着婴儿车走到他面前。

梁音迟对他说恭喜,说梁屿的录取通知书到了,第一时间告知了她。谢潮声说了声“谢谢”,看了看婴儿车里粉粉嫩嫩的小婴儿,回了句“很可爱”。

梁音迟笑了笑:“可惜了,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做爸爸的滋味。”

谢潮声淡淡道:“我太差劲,不足以当一个父亲。”

“这就是你那时候的真实想法?”梁音迟忍不住问。

谢潮声没有回答。

梁音迟勾了勾嘴角:“或许你并非不想要小孩,你只是不想要我们的小孩。”

谢潮声眼皮抬了抬,向梁音迟投去惊诧的一眼。

“我不会连爱不爱都分辨不出,”梁音迟耸了耸肩,神色坦然,“别忘了提出离婚的是我,我也早就不爱你了。所以你看到我能不能别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跟梁屿都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梁音迟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看了眼婴儿车里睡得正香的女儿,叹了口气:“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怪任何人。”

回去的路上谢潮声总算收到梁屿发来的信息,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外加一句问话:“最后一次问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谢潮声打打删删好一会儿,仍然组织不出一句话。

梁屿又发了一句话过来:“你就不怕我会喜欢上别人?”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不要后悔。”对话框又跳出新信息,谢潮声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灭掉。

他哪能不后悔,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得无以复加。

一个人回去的车上,谢潮声疲惫地阖上双眼。他疲乏极了,已经懒得睁开眼睛确认这是否是回家的那趟车。不管这趟车最终开往哪里,他都不在乎了。

公交车上依旧很嘈杂,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大声嚷嚷,谈天说地,仿佛有着消耗不尽的活力。谢潮声凝神听了一会儿,却在吵闹声中渐渐睡着。

梦里面他横生出很离谱的念头,倘若他跟梁屿能认识得早一点,再早一点,倘若彼此的年龄差化为乌有,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